摘要:在一家还算头部的互联网公司当项目总监,年薪,税后大概一百万出头。
我叫陈阳,今年三十五岁。
在一家还算头部的互联网公司当项目总监,年薪,税后大概一百万出头。
这事儿,我老婆林晚不知道。
我跟她说,我一个月工资三千,扣掉五险一金,到手两千五。
这谎言,从我们结婚那天起,持续了整整十年。
我不是为了防她,也不是想在外面养谁。
我就是觉得,男人手里得有点自己的钱,有底气。
再说了,我妈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隔三差五就得从我这儿拿钱,这事儿要是让林晚知道,以她那个节俭到抠搜的性子,家里非得天翻地覆不可。
所以,我办了两张卡。
一张,每月规规矩矩存进去三千块,上交给她,美其名曰“工资卡”。
另一张,才是我的命根子,连着公司的工资代发。
十年了,相安无事。
我甚至有点享受这种感觉。
看着林晚为了省几块钱的菜钱,在菜市场跟大妈磨半天嘴皮子。
看着她把一件T恤穿到领口发黄,也舍不得扔。
看着她每天晚上十一点准时断掉路由器,说能省电。
我心里就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你看,我老婆多会持家。
你看,这个家没我根本撑不起来。
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她和未来孩子的天。
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比年薪百万本身,更让我上瘾。
直到今天。
起因是我想换车。
我那辆开了八年的破大众,最近总出毛病,扔在路上好几次了。
客户看见了都得笑话我。
我看上了一辆宝马X3,落地五十来万。
对我来说,洒洒水。
我盘算着,怎么跟林晚开口。
就说,公司发了笔年终奖,五万块,再加上我们攒的钱,凑个首付,换辆好点的国产车。
剩下的贷款,我“想办法”自己还。
完美的计划。
晚饭,我特意开了瓶红酒。
林晚皱着眉,“一瓶酒一百多,喝这个干嘛?有钱没处花了?”
她永远这样,扫兴。
我压着火气,笑着说:“老婆,今天高兴,庆祝一下。”
“庆祝什么?你那三千块的工资涨了?”她一边说,一边把盘子里最后一点番茄炒蛋的汤汁倒进自己碗里,用米饭刮得干干净净。
我看着她那件又是穿了至少三年的灰色旧T恤,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林晚,我们能不能别活得这么累?”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看我,“怎么了?”
“我不想再每天闻着这股剩菜味儿了!我不想回家连个网都不能痛快上!我不想我老婆穿得像个捡破烂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太伤人。
林晚的脸,瞬间就白了。
她没哭,也没闹,就是那么安安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是我看不懂的东西。
良久,她放下碗筷。
“陈阳,你是不是觉得,你娶了我,特委屈?”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她打断我,“你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我抠门,小气,上不了台面,给你丢人了。”
“你看看你开的那破车,我坐副驾都嫌寒碜!”我借着酒劲,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车……”她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行,换车。”
她说。
我愣了。
我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术,准备跟她吵,跟她磨,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你说真的?”
“真的。”
她站起来,走进卧室。
我以为她去拿存折了。
我们家的存折,她保管着,上面应该有十几万。那是我们这十年,从我那每月“两千五”的工资里,和她自己那点微薄的会计收入里,一分一分抠出来的。
我心里盘算着,十几万,付个首付也够了。
很快,她出来了。
手里拿的不是存折。
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把那张纸,在我面前,慢慢展开。
是一张银行的客户存款凭单。
我扫了一眼。
然后,我全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凝固了。
我使劲眨了眨眼,凑过去,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
一千万。
整整一千万。
户名:林晚。
日期,就是昨天。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架波音747在贴着我头皮起飞。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在抖。
“钱。”林晚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谁的钱?”
“我的。”
“你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你哪来的一千万?!”
我第一反应是,假的。
P的图,拿来唬我的。
我一把抢过来,纸张的质感,油墨的香味,银行的红色印章,都在告诉我,这是真的。
冰凉的,真实的一张纸。
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我脸上。
我年薪百万。
我骗我老婆说我月薪三千。
我为自己藏起来的几百万沾沾自喜。
我像个皇帝一样,俯视着她为几块钱奔波的“贫穷”生活。
而现在,她,我那个穿着发黄T恤的老婆,拿出了一张一千万的存单。
一千万。
我辛辛苦苦,加班加点,陪着笑脸,喝到胃出血,十年,才攒了不到八百万。
她是怎么做到的?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无数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
她中彩票了?
她家里拆迁了?不对,她家那老破小,拆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她……在外面有人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像被毒蛇咬了一口,浑身冰冷。
一个比我有钱得多的男人,看上了我朴素的老婆?图什么?图她会省电?
不可能!
“这钱,怎么来的?”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我希望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哪怕是编的也行。
但她没有。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我,反问了一句:“重要吗?”
“不重要?”我气笑了,“林晚,我们是夫妻!你有一千万,你瞒着我!你每天看我像个傻子一样,为那三千块工资沾沾自喜,你是不是觉得特有意思?”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屋子都在回响。
十年。
这十年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夏天不开空调,热得像蒸笼。
冬天暖气只开最低档,在家里得穿羽绒服。
我记不清我们上一次下馆子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三年前我生日,去吃了一顿人均五十的自助餐,她还心疼了半个月。
我给她买的任何超过五百块的东西,都会被她退掉,或者骂我一顿。
我以为那是我们穷。
我以为那是我们必须共渡的难关。
现在看来,全他妈是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没有觉得有意思。”她说,声音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陈阳,你扪心自问,这十年,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我心里一咯噔。
她知道了?
不可能。我做得天衣无缝。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强作镇定。
“听不懂就算了。”她把那张存单重新叠好,放进口袋,“车,你想买就买吧,五十万够不够?不够我再取。”
她说完,转身就进了次卧,关上了门。
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
那一晚,我没睡。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夜。
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满屋子都是呛人的味道。
我把那张存单的每一个细节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银行的标志,流水号,柜员的印章……
不可能是假的。
那么问题来了,钱,到底从哪儿来的?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关于林晚的一切。
她是个会计,在一家很小的私人公司上班,一个月工资,我记得她说过,五千左右。
她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早就退休了,退休金加起来也就五六千,身体还不好,常年吃药。
她没有兄弟姐妹。
她的社交圈子,简单得像一张白纸。除了同事,就只有两个闺蜜,还都是跟我一样,普通的工薪阶层。
一个靠工资和正常理财,十年,存一千万?
除非她是股神巴菲特。
可我从没见她研究过股票基金,她连余额宝都觉得有风险,只肯把钱存银行定期。
我越想,心越凉。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剩下的那个,无论多离谱,都可能是真相。
一个可怕的念头,再次浮现在我脑海里,并且这一次,无比清晰。
这笔钱,来路不正。
要么,是她利用职务之便,挪用了公款。
要么,就是我最不愿意想的那个可能。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我喘不过气。
我猛地站起来,走到次卧门口。
我想砸门,想冲进去,想揪着她的领子问个清楚。
但手举到一半,我又放下了。
我怕。
我怕听到那个我无法接受的答案。
如果她真的……那我该怎么办?
离婚?
然后呢?我一个人带着我那“年薪百万”的秘密,去过所谓的“钻石王老五”生活?
一想到没有她在家里絮絮叨叨,没有她算计着每一分钱,没有她准时关掉的路由器……我的心,竟然空了一块。
操。
我低低地骂了一句。
我发现,我好像没自己想的那么潇灑。
第二天一早,林晚像没事人一样,做好了早饭。
小米粥,煮鸡蛋,还有一碟咸菜。
我们十年如一日的早餐。
她把一碗粥放到我面前,“吃吧,凉了对胃不好。”
我看着她,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她也一夜没睡。
“林晚。”我开口,声音沙哑,“我们谈谈。”
“好。”她坐到我对面。
“那笔钱。”我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自己赚的。”她说。
“怎么赚的?”我追问。
她沉默了。
又是这种沉默。
像一堵墙,把我隔在外面。
“炒股?投资?”我试探着问。
她摇了摇头。
“那是……”
“陈阳,”她抬起眼,认真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除了省钱,什么都不会?”
我没说话。
某种程度上,是的。
在我心里,她就是一个传统的、没什么大本事的、只会埋头过日子的女人。
“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做兼职了。”她缓缓地说,“发传单,做家教,去餐厅端盘子。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每个月有家里给的生活费吗?”
我愣住了。
我们是大学同学。我只记得她很努力,拿了四年奖学金。
我以为她家境普通,需要靠自己。
我从没想过,她过得那么辛苦。
“毕业后,我找了份会计工作,很清闲,但不赚钱。所以,我又找了三份兼职。”
“三份?”我惊呆了。
“嗯。晚上去给一个创业公司做代账,周末去一个培训机构讲会计实操课,剩下的时间,在网上接一些零散的活儿。”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她每天晚上都回家很晚,我以为是她公司加班。
她周末总说要去闺蜜家,我以为她们去逛街了。
原来,她一直在拼命。
“就靠这些,你能赚一千万?”我还是不信。
这些都是辛苦钱,能攒下一些,但绝不可能到千万这个量级。
“当然不够。”她苦笑了一下,“主要的钱,是前几年,我跟一个朋友,合伙做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线上教育平台。”她说得很含糊,“专门做财会类的职业培训。我们做得早,算是吃到了红利。前年,公司被一家大的教育集团收购了,我分到了这笔钱。”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
线上教育,财会培训,收购……
这些词,我太熟悉了。我就是干互联网的。
我立刻想到了几年前那波知识付费的风口,确实跑出来几家巨头。
如果她真的是早期创始团队成员,拿到这笔钱,完全有可能。
“哪个平台?你朋友叫什么?”我立刻追问,像一个盘问犯人的警察。
我需要证据。
“你不用知道了。”林晚的眼神暗了下去,“都过去了。”
“为什么不能说?!”我急了,“你让我怎么信你?你随口编个故事,我就要信吗?”
“陈阳,你信不信,很重要吗?”她又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
“当然重要!我是你老公!”
“老公?”她笑了,笑声里全是讽刺,“一个连自己真实收入都不敢告诉老婆的老公?”
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果然知道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很难吗?”她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傻子,“你的个税APP,我登录过。”
我如遭雷击。
我怎么忘了这个!
为了方便,我的个税APP是用我的手机号注册的,密码也是常用的那几个。
她想登录,太容易了。
“什么时候?”
“三年前。”
三年前!
也就是说,这三年来,她一直都知道我在骗她。
她看着我每个月交上那三千块钱。
她看着我为自己藏了私房钱而沾沾自喜。
她看着我像个一样,在她面前表演着一个“贫穷但努力”的好男人形象。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什么都没说。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在舞台上尽情表演的小丑,演了三年,才发现台下唯一的观众,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穿的是假鼻子、戴的是假发。
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了。
“为什么不揭穿我?”我咬着牙问。
“揭穿你?然后呢?跟你大吵一架?质问你为什么骗我?然后离婚?”
她摇了摇头,“陈阳,我累了,我不想吵。”
“那你这一千万,也是在防着我,对吗?”我冷笑。
“是。”她承认了,“我需要安全感。钱,能给我安全感。”
“那我呢?我给不了你安全感吗?”
“你给的,是假的。”她说,“你嘴上说着爱我,要跟我过一辈子,但你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你让我怎么信你?”
我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全是真的。
我的谎言,在她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所以,我们现在算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她站起来,开始收拾碗筷,“你先冷静一下吧,我也需要冷静一下。”
她走进了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坐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个家,我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条银河。
我以为我是掌控者,是施舍者。
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被同情,被可怜的人。
我猛地站起来,冲出家门。
我需要一个地方,让我喘口气。
我开着我那辆破大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车窗外的城市,繁华,喧嚣。
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了生活奔波。
我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我一直以为,我比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混得好。
年薪百万,有房有妻。
我的人生,堪称范本。
可现在,这个范本,碎了。
我把车停在江边,点上一支烟。
江风吹在脸上,很冷。
我开始反思。
我为什么要撒谎?
一开始,确实是为了防着我妈和我弟。
我妈是个极度重男轻女的人。在我眼里,我弟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工作换了十几个,没一个超过三个月。
谈恋爱,结婚,买房,买车,全都要我出钱。
我妈总说:“你是哥哥,你有本事,就该多帮帮你弟弟。”
我烦透了。
结婚后,我怕林晚因为这事跟我闹,更怕她心软,把我们的钱拿去填那个无底洞。
所以,我选择了撒谎。
我把自己的收入,说得比我弟还低。
这样,我妈再开口,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哭穷。
“妈,不是我不帮,你看我一个月才两千五,林晚工资也不高,我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
这招很管用。
我妈虽然还是会骂骂咧咧,但要钱的频率确实低了很多。
而我,也乐得清静。
省下来的钱,我存着,想着以后换个大房子,给孩子一个好的教育环境。
我以为这是对我们这个小家庭最好的保护。
但慢慢地,谎言变了味。
它成了我满足虚荣心的工具。
我享受着林晚对我“微薄”收入的精打细算。
我享受着她对我偶尔“大方”一次的惊喜。
我享受着这种信息不对等带来的,绝对的权力感。
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上帝视角,冷眼旁观着她的“无知”和“节俭”。
我觉得自己聪明,高明。
现在想来,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一个自私、虚伪、又可悲的混蛋。
手机响了。
是我妈。
我心一沉,接了电话。
“喂,妈。”
“陈阳啊,你弟那个驾照,考了三次都没过,教练说得塞点钱打点一下。”我妈的声音理直气壮。
又是钱。
“妈,我……”我刚想按老剧本哭穷。
但话到嘴边,我说不出来了。
脑子里全是林晚那张平静的脸,和那句“你跟我说过一句实话吗”。
“多少钱?”我问。
“不多,教练暗示要五千。”
“行,我等下转给你。”
“哎,我儿子就是有出息!”我妈立刻喜笑颜开,“对了,你跟林晚怎么样了?她没跟你闹吧?我跟你说,女人就不能惯着,你把钱都交给她,她就得上天!”
“妈!”我打断她,“我跟林晚的事,你别管。”
“我怎么能不管?你是我儿子!那个林晚,我看她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天到晚丧着个脸,好像谁欠她八百万似的!”
八百万……
我苦笑了一下。
妈,你真相了。
她不欠谁八百万。
她自己就有一千万。
“行了妈,我开车呢,先不说了。”
我挂了电话,感觉一阵疲惫。
这个谎言的雪球,越滚越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
我给林晚发了条微信。
“晚上我回家,我们再谈一次,把所有事都说开。”
她回了一个字。
“好。”
晚上,我回到了家。
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我摸索着打开开关,林晚正坐在沙发上。
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个木盒子。
一个很旧的,上了锁的木盒子。
我认识这个盒子。
是她的“嫁妆”。
结婚的时候,她从家里就带了这么一个箱子过来。
我问过她里面是什么,她总说是一些不值钱的旧东西。
我以为是小女孩的日记,或者情书之类的,也就没再追问。
“这是什么?”我问。
“我的过去。”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那把小铜锁。
盒子打开,里面不是日记,也不是情书。
而是一沓厚厚的,泛黄的纸。
有借条,有法院的传票,有银行的催款单。
最上面的一张,是一份企业破产清算报告。
公司名字,我很陌生。
法人代表,是林晚的父亲。
“这是……”
“我爸的公司。”林晚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二十年前,他也是个小老板,做建材生意的。”
我静静地听着。
这些事,她从未跟我提过。
我只知道她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在家休养。
“那时候,我们家条件还不错。我上着最好的幼儿园,穿着漂亮的公主裙。”
她的嘴角,有了一丝罕见的笑意,但很快就消失了。
“后来,他被合伙人骗了。卷走了公司所有的流动资金,还留下了一堆三角债。”
“一夜之间,我们家什么都没了。房子,车子,都被法院查封了。”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放学回家,一群人冲进我们家,搬东西,贴封条。我妈抱着我哭,我爸跪在地上,求他们再宽限几天。”
“那个画面,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看着她,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伸出手,想去抱抱她,但又缩了回来。
我没有资格。
“从那天起,我们就开始过着躲债的日子。东躲西藏,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
“我爸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我妈一个人,打好几份工,还债,给我爸治病,供我上学。”
“那些催债的,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隔三差-五就上门。骂人的,泼油漆的,什么样的都有。”
“有一次,半夜,他们把我爸从病床上拖下来,打了一顿。我妈跪在地上求他们,他们理都不理。”
“我当时就躲在门后,吓得不敢出声。我看着我爸被打得满脸是血,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光。
“我要有钱。我要有很多很多钱。多到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多到可以建一座城堡,把我和我家人保护起来。”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对钱,有那么强烈的执念。
那不是抠门,不是小气。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对贫穷的恐惧。
“后来呢?债还清了吗?”我问。
“没有。”她摇了摇头,“我爸的病,越来越重,花钱像流水一样。我妈的工资,根本不够。我们只能借,找亲戚借,找朋友借,能借的都借遍了。”
“那些曾经对我们笑脸相迎的叔叔阿姨,看到我们就躲。那种感觉,比被人上门讨债还难受。”
“我爸没撑过去。在我上高三那年,他走了。”
“临走前,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晚晚,对不起,爸爸没用,给你留了一屁股债’。”
“他说,这辈子,他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和我妈。”
林晚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一颗一颗,砸在那个木盒子上。
“从那天起,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把这些债,全都还清。我不能让我爸,在下面都不得安宁。”
“我开始拼命学习,考上了大学。然后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做各种兼职,赚钱。”
“大学毕业后,我认识了那个朋友。他是我在网上接活儿时认识的一个程序员,很有想法。他说想做一个财会类的线上教育平台,问我愿不愿意一起。”
“我拿出了我所有的积蓄,五万块,入股了。我负责课程内容和教学,他负责技术和运营。”
“我们没日没夜地干了五年。最难的时候,连服务器的钱都付不起。我把能借的信用卡都刷爆了。”
“你那时候,没发现吗?”我问。
“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惨笑一声,“跟你说,我欠了几十万的卡债?你会帮我还吗?你那‘三千块’的工资,够吗?”
我再次语塞。
是啊,在我的谎言里,我只是个泥菩萨,自身难保。
“幸好,我们挺过来了。平台慢慢有了起色,用户越来越多。前年,一家上市公司看中了我们,提出了收购。”
“谈判谈了很久。最后,他们给了我们一个无法拒绝的价格。”
“我拿到了我的那部分钱,税后,一千二百万。”
她平静地叙述着,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这背后,是她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和拼搏。
“拿到钱的第一时间,我把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爸当年欠下的债,连本带息,全都还清了。”
“然后,给我妈换了个好点的房子,请了护工照顾她。”
“剩下的,就是你看到的那一千万。”
她说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整个客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我以为我了如指掌的女人。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
她的坚韧,她的痛苦,她的野心,她的伤痕。
我一无所知。
我只看到了她表面的“抠门”,却没看到她背后那座用血泪筑成的“城堡”。
我自以为是地扮演着她的拯救者,却不知道,她才是那个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的英雄。
而我,只是一个躲在她身后,享受着岁月静好,还沾沾自喜的懦夫。
“对不起。”
我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
声音嘶哑,干涩。
“林晚,对不起。”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错了。”
“我不该骗你。从一开始,我就不该骗你。”
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
关于我的真实收入,关于我妈和我弟那个无底洞,关于我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虚荣心。
“我年薪,不止三千。”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税后,大概一百万。”
她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也对,她早就知道了。
“我之所以骗你,一开始是怕我妈他们找我们要钱。我弟不争气,我妈又偏心,我怕你为难,也怕我们自己的生活受影响。”
“但后来……后来就变了。我开始享受那种掌控感,享受那种居高临下看你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把你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我就是个混蛋,是个自私鬼。我只想着我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关心过你,理解过你。”
“我看到你省钱,我觉得你小家子气。我看到你穿旧衣服,我觉得你给我丢人。我从来没想过,你为什么会这样。”
“对不起,林晚。我把我的自卑和虚荣,都伪装成对你的爱和保护,还自以为是地以为,我是你的天。”
“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说完,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在自己老婆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林晚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地,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她的手,还是那么凉。
但这一次,我感觉到了温度。
“陈阳。”过了很久,她才开口。
“嗯。”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发现你骗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我摇了摇头。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恨。”她说,“我只是觉得,很悲哀。”
“我们明明是夫妻,却活得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做着不一样的梦。”
“你防着我,我瞒着你。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
“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对的。”
她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都错了。”
“钱,是能带来安全感。但是,如果为了钱,失去了身边最亲近的人的信任,那再多的钱,也只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我建了一座城堡,把自己关在里面。我以为这样就安全了。但里面,只有我一个人,又冷又孤独。”
“你呢?”她看着我,“你守着你的秘密,守着你的优越感,你真的快乐吗?”
我拼命摇头。
不快乐。
一点都不快乐。
这三年来,我每天都活在谎言被揭穿的恐惧中。
我怕她看到我的消费记录。
我怕她接到银行的电话。
我怕公司聚会她突然出现。
我像个贼一样,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我的秘密。
身心俱疲。
“我们……还能回去吗?”我哽咽着问。
“回不去了。”她说。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们不能再回到过去那种互相欺骗,互相猜忌的日子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今天起,没有谎言,没有秘密。”
她看着我,眼神无比坚定。
“把你的工资卡,拿出来吧。不是那张三千的,是那张一百万的。”
我愣住了。
“然后,我们去银行,开一个联名账户。”
“以后,我们所有的收入,都放进去。所有的支出,都从里面出。”
“买车,换房,养孩子,孝敬父母,我们一起商量,一起决定。”
“你觉得,怎么样?”
我看着她,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拼命点头。
“好。”
“好。”
我只会说这一个字。
第二天,我们真的去银行开了联名账户。
我把我那张藏了十年的工资卡,交给了她。
当她把我的卡,和她那张存了一千万的卡,一起递给银行柜员,办理业务的时候。
我感觉,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终于塌了。
回家的路上,林晚突然说:“我们去看看车吧。”
我有些意外。
“真的?”
“真的。你不是一直想换吗?”
我们去了宝马4S店。
我还是看中了那辆X3。
销售员热情地给我们介绍。
我习惯性地问:“这个首付最低多少?贷款利息怎么算?”
林晚拉了拉我的袖子。
“别算了。”她说,“全款吧。”
然后,她转向销售,“就这辆,刷卡。”
那一刻,我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他妈才是我老婆。
牛逼。
提了新车,我们没有直接回家。
林晚让我开着车,去了一个我没去过的地方。
是城郊的一个墓地。
她买了一束白菊。
我们走到一个墓碑前。
上面是她父亲的照片,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
林晚把花放下,跪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
“爸,我来看你了。”
“我把债都还清了。我们家,再也不欠别人什么了。”
“我还给你找了个女婿。他叫陈阳,就是他,开车带我来的。”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招了招手。
我走过去,学着她的样子,跪下,磕了三个头。
“爸,你好。我是陈阳,林晚的丈夫。”
“以前,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让她受委P屈了。以后不会了。”
“我会好好对她,一辈子对她好。”
我说得很郑重。
这不是场面话。
这是我对一个男人的承诺,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
从墓地出来,天已经快黑了。
夕阳的余晖,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金色。
“我们回家吧。”林晚说。
“好。”
我发动车子,打开了音响。
电台里,正放着一首老歌。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
我握着方向盘,林晚坐在我身边。
我们都没有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回到家,我妈的电话又来了。
我开了免提。
“儿啊,那五千块钱收到了。你弟说,还想报个好点的班,一次性考过,要一万。”
我看了林晚一眼。
她冲我点了点头。
“妈。”我说,语气很平静,“钱可以给。但是,这是最后一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
“什么意思?你不管你弟了?”我妈的声音尖锐起来。
“他三十岁了,是个成年人了,该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了。”
“我以后,每个月会给你和我爸三千块生活费,这是我做儿子的本分。至于我弟,他要钱,让他自己来找我,堂堂正正地借,写借条,约定利息和还款日期。”
“陈阳!你疯了!我是你妈!他是你亲弟弟!”
“正因为你们是我的亲人,我才不能再这样纵容他了。这不叫爱,这叫害。”
我说完,挂了电话。
我知道,家里肯定会有一场风暴。
但我已经不在乎了。
因为我的身边,坐着我的同盟。
“你做得对。”林晚说。
“你不怕我妈来找你闹?”
“不怕。”她笑了,“她要是敢来,我就把我们家联名账户的余额,打印出来,贴在她脸上。”
我看着她,也笑了。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久。
聊她的创业史,聊那些我从未参与过的,惊心动魄的五年。
聊我的工作,聊那些我为了项目焦头烂额,喝到半夜的应酬。
我们像两个刚刚认识的朋友,好奇地探索着对方的世界。
我们发现,原来我们有那么多共同点。
我们都渴望成功,渴望被认可。
我们都背负着家庭的重担,在负重前行。
我们都曾经孤独,都曾经迷茫。
只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去对抗这个世界。
她选择了进攻,我选择了防守。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并肩作战了。
临睡前,我走进次卧,把我的枕头和被子,搬回了主卧。
林晚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躺到她身边,习惯性地伸手去关床头的路由器。
手伸到一半,被她抓住了。
“别关了。”她说。
“费电。”我下意识地说。
“我们家,不差这点电费了。”她笑着说。
路由器上的小绿灯,在黑暗中闪烁着。
一闪,一闪。
像夜空中的星星。
我侧过身,把她搂进怀里。
她的身体,不再是冰冷的。
是温暖的,柔软的。
“老婆。”我轻声说。
“嗯?”
“以后,家里的网,二十四小时都开着。”
“好。”
“以后,你想买什么衣服,就买,别看吊牌。”
“好。”
“以后,我们每个月都出去下馆子,吃点好的。”
“好。”
“以后,我们……”
“陈阳。”她打断我。
“嗯?”
“以后,别再对我撒谎了。”
“好。”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再也不会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就是完美结局了。
王子和公主,戳破了各自的谎言,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但生活,永远比小说更复杂。
我们的“新生活”开始后,摩擦,也随之而来。
最大的问题,还是消费观。
虽然我们约定了坦诚,但十年养成的习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我给她买了一个最新款的包,两万多。
我以为她会高兴。
结果,她看到价格标签后,脸当场就沉了。
“陈阳,你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有钱了,就可以随便花了?”
“这不是随便花,这是……改善生活。”我解释道。
“两万块一个包,叫改善生活?这叫浪费!”她把包扔在沙发上,“拿去退了。”
“我不退!这是我给你买的!”我也来了脾气,“我们现在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享受一下?”
“享受?你知道这两万块,够我爸吃多久的药吗?够我们家交几年的水电费吗?”她又开始算账。
“那都是过去了!林晚,你能不能别活在过去了?”
“我忘不了!”她冲我吼道,“你没有过过那种日子,你不会懂的!”
我们又吵了起来。
和以前不一样。
以前吵架,是因为“没钱”。
现在吵架,是因为“有钱了,该怎么花”。
听起来很讽刺。
吵到最后,我们都累了。
冷战。
我睡次卧,她睡主卧。
又回到了原点。
我躺在次卧的床上,辗转反侧。
我想不通。
我们明明已经把话说开了,为什么还是会这样?
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到可以凌驾于感情之上?
第二天,我没有回家,直接住在了公司。
我需要冷静。
我在公司的休息室里,待了两天。
这两天,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林晚说的,那座“城堡”。
我意识到,我买的那个包,对她来说,不是一个礼物。
而是一块从她城堡墙上,被撬下来的砖。
我在试图用我的方式,去改造她的城堡。
而她,在拼命地守护着她的城堡。
我们都没有错。
错的是,我们没有找到一个,能让两座城堡,和平共处的方式。
第三天,我回了家。
林晚不在。
茶几上,放着我买的那个包。
包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我去妈家了。包,我留下了。谢谢。但是,下次别买这么贵的了。我们可以从一千块的开始,慢慢适应。”
纸条的最后,画了一个笑脸。
一个很笨拙,但很可爱的笑脸。
我看着那个笑脸,也笑了。
我明白了。
改变,需要时间。
信任,需要重建。
我们不能急于求成,不能指望一夜之间,就抹掉过去十年留下的所有痕D痕。
我们需要慢慢来。
一步一步,找到我们共同的节奏。
我拿起手机,给她发了条微信。
“好。下次买九百九十九的。”
后面,我也跟了一个笑脸。
几秒钟后,她回了过来。
“再给你次机会。”
“八百八十八,不能再多了!”
“成交。”
后面,是一个“成交”的表情包。
我看着手机屏幕,笑出了声。
我知道,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们可能还会吵架,还会冷战,还会因为各种各样的问题,产生分歧。
但没关系。
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坦诚,沟通,以及……愿意为对方,做出改变和妥协的心。
钱,很重要。
它可以给我们带来安全感,带来更好的生活。
但它不是全部。
比钱更重要的,是那个愿意陪你一起,把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人。
也是那个在你有了很多钱之后,依然愿意陪在你身边,提醒你“下次买个便宜点的”人。
我很庆幸,我拥有了这样一个人。
至于那张一千万的存单,它后来被我们取了出来。
一部分,我们成立了一个小小的家庭信托基金,作为未来的保障。
另一部分,我们以她父亲的名义,捐给了一个帮助贫困学生的公益项目。
捐赠仪式那天,林晚哭了。
她说,她仿佛看到了她父亲在对她笑。
他说,女儿,你做得很好。
我也觉得,她做得很好。
她不仅走出了自己的“城堡”。
还用自己的力量,为更多需要帮助的孩子,建了一座可以遮风挡雨的“城堡”。
而我,会是她身边,最忠实的守卫。
一辈子。
来源:笑料百宝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