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以为我的仙生就是吃吃喝喝,直到三百岁生辰那天,月老递给我一根红绳。
我,世间最后一只饕餮,在天庭老神仙们的溺爱中破壳。
扯过天帝胡子,啃光老君仙丹,连宫殿房顶都咬了几个洞。
本以为我的仙生就是吃吃喝喝,直到三百岁生辰那天,月老递给我一根红绳。
他说,此物可定三生。
我偷偷下凡,却遇上那个冷着脸的凶悍男仙。
他一把将我塞进袖子里带走,还冷笑说怕我这上古凶兽。
可为什么,那根该死的红绳,一头连着我,另一头……悄悄缠上了他的手腕?
1
天庭的云霞总是铺陈得极尽绚烂,尤其是在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上。
仙乐缥缈,氤氲的灵气几乎凝成实质,各路神仙衣袂飘飘,言笑晏晏,端的是四海八荒头等热闹的场面。
最美的嫦娥姐姐正在场中舞一支凌厉又柔美的剑舞。
她手中的仙剑寒光点点,最终轻盈地挑起了一只斟满琼浆的七宝玲珑酒杯,酒液碧绿,映着她绝世的容颜。
就在这最精妙的刹那。
“啪。”
一颗灰扑扑、在天庭角落搁置了几万年的蛋,不偏不倚,直直坠入了那只酒杯里。
仙乐戛然而止。
所有神仙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颗蛋上。
那蛋壳在酒液中晃了晃,随即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一道裂纹蔓延开来。
众仙屏住了呼吸。
蛋壳破开一个小洞,一只湿漉漉的小兽挣扎着探出头来。
它浑身覆盖着柔软的绒毛,头顶翘着几撮顽皮的呆毛,一双初生的眼睛懵懂地睁开,黑曜石般澄澈。
它似乎想站稳,却“咣当”一下,整个儿歪进了碧绿的酒水里。
“哎哎哎!”
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着焦急的惊呼。
几十双属于各方尊神的手下意识伸了出去,又因着矜持迅速缩回,只余下无数道灼热的目光紧紧黏在那小兽身上。
那小兽在酒水里扑腾两下,大概发觉这液体滋味不错,竟埋下头,“咕嘟咕嘟”地豪饮起来。
“哎哎哎哎哎!小孩子可不能喝酒啊!”
老神仙们更急了,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小兽抬起头,满足地打了个带着酒香的小嗝,用那双纯净无辜的大眼睛环顾四周。
整个瑶池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
几万年的猜测有了答案。
这颗被遗忘的蛋,孵出的竟是上古凶兽——饕餮。
在天帝、王母娘娘以及天庭所有神仙的注视下。
我,世间最后一只饕餮,诞生了。
2
作为四海八荒唯一的一只饕餮幼崽,我迅速成为了天庭老龄化社会中独一无二的焦点。
日子过得很快,快得就像我吞下一盘仙果的速度。
奇怪的是,在这灵气充沛的天庭,我却始终无法化形成功,一直保持着毛茸茸的小兽模样,整日举着四只雪白的爪爪,在南天门到瑶池之间蹦跶。
王母娘娘的膝盖成了我的专属坐骑。
天帝那保养得宜、象征威严的长须,是我最爱的秋千。
至于太上老君那兜率宫……更是我时常光顾的零食铺子。
“小饕餮哎,我的小祖宗!”太上老君捧着他那空空如也的紫金葫芦,哭丧着一张脸,“你这几日是把我这兜率宫刮得比脸还干净了!一滴仙丹也没剩下啊!”
他捶胸顿足:“前几日二郎神还来找我,说他日常保养那双神眼的叶黄丹都断顿很久了!”
我咂咂嘴,回味了一下。
那叶黄丹味道也就一般般,带着点清苦,不算顶好吃。
我甩甩尾巴,溜达着去了托塔天王李靖的毗沙宫。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小饕餮!这又是你干的好事?!”
我迈着优雅(自认为)的步子走进去,仰起头,用最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天王伯伯,”我的声音奶声奶气,“可我是饕餮嘛,饕餮天生就是好饿好饿的呀。”
托塔天王气得胡子一抖一抖,伸手指着宫殿上方:“饿?饿了就能把我这毗沙宫的房顶给当饼啃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
哇,毗沙宫那原本华丽无比的穹顶,此刻确实多了一个形状不规则、边缘留着细小牙印的大洞。
天庭特有的清冷的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那洞边的牙印,跟我昨儿磨牙时在琉璃盏上留下的,一模一样。
我赶紧抿紧了嘴巴,生怕被人发现证据。
托塔天王原本怒气冲冲,可一低头,对上我水汪汪、满是“我知道错了”的大眼睛,那火气似乎被戳了个小洞,噗嗤一下漏了不少。
他强撑着威严,但语气已软了几分:“你……你饿就饿,天庭那么多灵果仙草,你至少……别啃我这房梁和宝塔,行不行?”
那最后几个字,几乎带上了点商量的恳求。
3
大概是我“觅食”的动静实在太大,王母娘娘终于差了她座下最温柔的仙女姐姐来寻我。
我蹦跳着进了瑶池后宫,鼻尖敏锐地动了动。
王母娘娘端坐在凤椅上,姿态雍容,但她宽大的袖口边缘,沾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粉色碎屑。
在她身侧,那株万年沉香木雕成的茶几上,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甜腻的香气。
“小饕餮来了。”王母娘娘笑容和蔼,不动声色地将袖子往后拢了拢。
我眨眨眼,直接戳破:「是七仙女姐姐刚摘的千年灵芝绿豆,混合了五仙女姐姐用瑶池金莲露做的玫瑰花糕,对不对?我闻出来啦。」
王母娘娘被我道破,没好气地瞪我一眼,优雅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自从百年前你从那蛋里蹦出来,我这瑶池后院的点心,都快百年没尝过整块的了。」
我立刻垂下脑袋,两只毛耳朵也耷拉下来,声音带着浓浓的伤感:「原来爱是会消失的。」
「少跟我来这套。」王母娘娘嗔怪道,随即正了正神色,「我今日唤你来,确有正事。」
这时,我才注意到下首还坐着一位红光满面的老神仙,手里紧紧攥着一把红绳,正是月老。
他坐得离我极远,一脸警惕地看着我,仿佛我下一秒就会扑上去啃了他的宝贝绳子。
「小饕餮啊,」月老清了清嗓子,「昨日星象异动,老夫才推算出来,到下个月初七,你便满三百岁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按上古传承,饕餮出世三百年,当定三生。你的天命红绳,届时便可显现、结缘了。」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将一根看似普通、却隐隐流动着霞光的红绳递给我。
「喏,拿好了。等你过了生辰,瞧着哪个单身的神仙顺眼,就直接把这红绳递给他,这姻缘就算成了。」
我好奇地用爪子接过那根红绳,入手温润,却异常坚韧。
我试着放到嘴边,用乳牙啃了啃。
咦?居然吃不动?
这天下还有我饕餮咬不烂的东西?我不信邪,又用力磨了磨牙。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如春风拂过莲池。
一道修长的身影笼罩下来。
我抬头,看见一张熟悉又温和的俊脸。
是天帝的独子,君华太子。
这天庭里,我三百岁,他四千三百岁,竟已是年龄相差最小的“同龄人”了。
君华太子是天庭公认的未来战神,法力高强,威仪天生。
可每次见到我,他的眉眼总是弯弯的,带着融融暖意。
他俯下身,轻轻摸了摸我头顶的呆毛,声音温柔:「小饕餮的红绳也已经现世了呀?」
他含笑望着我,眸中似有星辰流转:「那等你生辰之后,便把它送给我,可好?」
4
君华太子的话像一片羽毛,轻轻搔过我的心尖。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只是下意识地把那根红绳用爪子攥得更紧了些。
毕竟,这可是连我都咬不动的稀奇玩意儿,我得再研究研究。
太子似乎也并不急于得到答案,只是又揉了揉我的脑袋,便起身与王母娘娘说话去了。
那根红绳被我藏在了身上最柔软的绒毛里,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温热。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庭依旧祥和,我却总觉得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气氛在流动。
有一次,我溜达到天帝的凌霄宝殿后苑,那里种着几株万年才结一次果的紫纹蟠桃灵芝,香气诱人。
我正打算挑一株最肥美的下口,却隐约听见灵芝丛后传来压低的谈话声。
是天帝的声音,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凝重。
“……劫数将至,天机晦暗不明,那魔胎已然出世,隐匿三界,尚未寻获,假以时日,必成滔天祸端……”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忍不住竖起耳朵,往茂密的灵芝丛里又缩了缩。
另一个声音有些模糊,分辨不出是谁,但语气同样严肃:“……上古预言提及,最后一只凶兽……或与战神……息息相关……”
最后一只凶兽?是在说我吗?
还有战神……君华太子就是天庭公认的未来战神。
我年纪小,很多话听得似懂非懂,只模糊感觉到,似乎有一个很危险的东西出现了,天帝他们在秘密寻找,而这件事,好像跟我,或者跟君华太子有关。
因为他们没有明确来找我,我也不敢确定。
或许是我身上沾满了灵芝的气味,完美掩盖了自己的存在,谈话的两位尊神并未察觉我的偷听。
那股莫名的压力,让我接连几天都吃得不如往日香甜。
终于,到了我三百岁生辰这一天。
5
我的三百岁生辰宴,几乎惊动了整个天庭。
瑶池前所未有的热闹,仙娥穿梭,珍馐美馔堆满了长长的玉案,仙乐奏得比蟠桃会还要欢快。
几乎所有我认识的神仙都来了,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大多是些好吃的。
我蹲在王母娘娘特赐的主座软垫上,面前堆着小山似的灵果、仙糕、琼浆,吃得忘乎所以,小肚子很快就变得圆滚滚。
就连总被我“光顾”的太上老君和托塔天王,也笑呵呵地送来了特制的、不易被啃坏的仙丹糖豆和玲珑小塔。
一片欢声笑语中,我却注意到,唯独少了君华太子的身影。
有仙侍小声议论,说太子殿下日前奉命下界,巡查什么异常去了。
心里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但很快就被更多美味冲散。
我吃得昏昏欲睡,眯着眼,听着身旁几位漂亮的仙女姐姐闲聊。
她们从最新的云锦织法,聊到某位仙君新作的诗赋,话题飘忽。
直到一个词钻进我的耳朵。
“……听说大荒山那边,千万年未开的祝余,好像要开花了呢,真是稀奇。”
“祝余?就是那个传说中吃一朵就能永远不饿的神草?”
“是呀,从未开过花,这次不知是何征兆……”
祝余!
我瞬间支棱起来,头顶的毛毛都立直了。
食之不饥的祝余!还是开花的祝余!
这对永远处在饥饿状态的饕餮来说,简直是无法抗拒的终极诱惑!
仙女们只当是奇闻轶事,说说便过了。
我却把这几个字牢牢刻进了心里。
宴会正酣,仙人们推杯换盏,言笑正浓。
我瞅准个空档,悄悄从软垫上溜下来,借着桌案和仙娥裙摆的掩护,一路小跑,熟门熟路地溜出了守卫略显松懈的南天门。
辨了辨方向,我驾起一团小云彩,摇摇晃晃地朝着遥远而荒凉的大荒山飞去。
6
大荒山不愧是传说中的荒芜之地。
这里灵气稀薄,怪石嶙峋,放眼望去,一片灰蒙蒙的景象,与天庭的流光溢彩判若两个世界。
我驾着云,低低地掠过光秃秃的山脊,仔细搜寻着祝余的踪迹。
据说祝余形状像韭菜,开青色的花,在这片灰暗中应该很显眼才对。
可我飞了好几圈,眼睛都看酸了,别说开花的祝余,连根像样的绿草都没见着。
难道消息是假的?或者我来晚了,花已经谢了?
正当我失望地准备打道回府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下方一片幽深的水潭。
潭水漆黑,波澜不惊,透着森森寒意。
而就在水潭边,一块突出的黑色巨石上,竟立着一个人影。
那人背对着我,身姿挺拔,着一袭玄色衣袍,几乎与周围的暗沉融为一体,唯有墨色长发随风微微拂动。
仅仅是背影,就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与……好看?
我按落云头,好奇地颠颠跑过去,绕到他面前,仰起头想看清他的脸。
这一看,我愣住了。
该怎么形容这张脸呢?
天庭俊美的仙君如云,可没有一张脸,像他这样。
眉峰凌厉,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近乎侵略性的俊美,尤其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是蕴藏着亘古不化的寒冰。
他哪哪都好看,就是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凶悍气息。
我按捺住砰砰跳的心口,学着月老平时八卦时的语气,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的仙君?我怎么从未在天庭见过你?」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我只是一块会说话的石头。
我不死心,又凑近一点:「你新来的吗?住在哪座仙府?改日我去找你玩呀?」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直接无视。
唉,连闭眼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我脑子里突然冒出月老常挂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弟弟今年多大年纪了?可曾读过什么书?现吃什么药?可曾许配了人家?」
他猛地睁开眼,寒冰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哪里来的小毛兽,聒噪。离我远点。」
7
我,堂堂天庭团宠,上古凶兽饕餮,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一股火气“噌”地冒上来。
「哼!不理就不理!谁稀罕!」
我冲他龇了龇我刚长齐的小乳牙,转身就要跑。
可就在这一瞬间,一股极其奇异、难以形容的芳香,猛地钻入我的鼻腔。
那味道无法具体描绘,似能勾动灵魂深处最原始的渴望,让我四肢发软,头晕目眩。
刚刚迈出两步,我就感觉脚下一软,整个儿“噗通”栽倒在地,眼前阵阵发黑。
糟糕,中招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身体一轻,被人拎了起来。
玄衣男仙那张冷峻的脸放大在我眼前,他眯着眼,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扫过,尤其是在我额间若隐若现的、代表饕餮本源的暗纹处停留片刻。
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化为一种了然和……更深的复杂情绪。
「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带着淡淡的嘲讽,「我当是什么,原来是只饕餮。」
我努力挣扎,露出最凶恶的表情,冲他龇牙低吼:「怕了吧?我可是上古凶兽!快放开我!」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里满是揶揄:「上古凶兽?可真是……吓死我了。」
说完,他根本不管我的张牙舞爪,动作麻利地扯过他宽大的袖袍,三两下就把我裹成了一个球,只露出一个脑袋。
然后,他直接将我塞进了他那看似寻常、内里却别有乾坤的衣袖里!
「喂!你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告诉王母娘娘!告诉天帝!」
我在他袖袋里大声抗议,四肢乱蹬。
回应我的,是骤然升空的失重感。
他带着我,迅速飞离了这片荒凉的大荒山。
在我们身后,一根极细极淡、肉眼难以察觉的红线,悄然自我的绒毛中延伸出来,另一头,无声无息地缠绕上了他垂在身侧的手腕。
8
袖袋里的空间比我想象的要大,但也昏暗憋闷。
我能感觉到外面呼啸的风声,以及他飞行时平稳的气息。
最初的惊慌过后,饕餮强大的适应能力(以及好奇心)开始占据上风。
我悄悄用爪子扒拉开一道缝隙,往外偷看。
云雾在脚下飞速倒退,山河渺小如棋盘。
他飞行的速度极快,却异常平稳,显然修为深厚。
「喂!」我闷闷地开口,声音在袖袋里显得有些嗡嗡的,「你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外面没有回应,只有风声。
「我告诉你,我可是天庭的重点保护对象!王母娘娘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派天兵天将来找我的!」
「到时候把你抓回去,关进天牢!」
「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考虑帮你说说好话!」
我威逼利诱,喋喋不休,试图让他改变主意。
良久,就在我以为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他冰冷的声音才隔着衣料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闭嘴。」
「再吵就把你扔下去。」
我立刻噤声,想象了一下从这么高掉下去的惨状,默默把脑袋缩了回去。
看来这是个油盐不进的狠角色。
不知飞了多久,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后我感到他在下降。
最终,他停了下来,袖口一松,我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托着,放在了实地上。
眼前是一座幽静的山谷,草木葱茏,中央有一间简陋的竹屋,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给山谷镀上一层暖金色。
他站在我面前,玄衣在暮色中更显沉凝。
「以后,你就待在这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离开山谷半步。」
我环顾四周,这里灵气还算充沛,但远不如天庭,而且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关着我!」我抗议道,「我要回天庭!」
他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就凭你现在弱得连我一招都接不住。」
「就凭你饕餮的身份,在外面乱跑,只会成为某些东西眼中移动的补药。」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或者,惹出更大的乱子。」
9
我被他话里的轻蔑和那句“移动的补药”气得头顶冒烟。
「你少瞧不起兽了!」我弓起背,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慑力,「我可是很能吃的!惹急了我,我把你这破山谷都吃掉!」
他似乎觉得我的话很可笑,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更明显了。
「吃?」他重复了一遍,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你连自己为什么总是饿都搞不清楚吧。」
我愣住了。
「你什么意思?」
他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走到竹屋前的石凳上坐下,目光投向逐渐沉落的夕阳,侧脸在余晖中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饕餮,上古凶兽,贪食,腹大无肛,吞噬万物。」他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你可知,这‘贪食’之源,并非天性,而是源于你体内未曾觉醒的混沌之力。」
混沌之力?
这个词对我来说太陌生了。
在我有限的认知里,饿就是饿,吃就是吃,哪有什么深奥的原因。
「混沌之力……那是什么?能吃吗?」我茫然地问。
他转过头,像看傻子一样看了我一眼,最终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对牛弹琴。
「罢了,与你多说无益。」
他起身,走向竹屋,推开门:「以后你住这里。我会在外面设下结界。」
眼看他要走,我急忙喊道:「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总不能一直叫你‘喂’吧!」
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
暮色四合,山谷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良久,一个低沉的声音随风飘来,清晰地落入我耳中。
「沧溟。」
沧溟。
我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看着他走进竹屋,关上门,我独自站在院子里,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再想想天庭的热闹和美食,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和孤单涌了上来。
我趴在地上,把脑袋埋进爪子里。
沧溟,这个凶巴巴的家伙,他到底想干什么?
而此刻,缠在我身上那根隐形的红绳,另一端正牢牢系在竹屋内,那个名叫沧溟的男子手腕上。
10
我在这个叫“忘尘谷”的地方住了下来。
沧溟果然在谷口设下了强大的结界,我试了几次,别说出去,连靠近都会被一股柔和的力量弹回来。
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竹屋里,不知在做什么,偶尔会出来,坐在那块大石上打坐,或者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谷里乱转。
他很少搭理我,但也不会饿着我。
每天,他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灵果或是不知名的兽肉放在我门口,分量不多不少,刚好够我填饱肚子,但绝不可能让我吃撑。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另一种折磨。
「喂,沧溟!这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的!」我对着竹屋抗议。
屋内毫无动静。
「我还在长身体!吃不好会营养不良的!」
依旧沉默。
「你放我回天庭,天庭有吃不完的好东西!」
这次,竹屋里传来他冷冰冰的声音:「天庭若真能管饱,你何至于溜到下界找祝余?」
我顿时语塞。
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被“囚禁”,但奇怪的是,和沧溟待在一起的时候,我那种无时无刻、烧心挠肺的饥饿感,似乎减轻了一些。
他身上总散发着那种让我眩晕又迷恋的奇异芳香,待在他附近,会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和平静。
有一次,我实在无聊,去啃山谷里一种特别坚硬的石头磨牙,差点崩掉我的乳牙。
沧溟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淡淡地说:「控制你的欲望,而不是被欲望控制。这才是混沌之力掌控者的第一步。」
我捂着嘴,泪眼汪汪地瞪他。
说得轻巧!
这天,沧溟突然走出竹屋,神色比平日更凝重几分。
「我需离开片刻,取些东西。你老实待在谷内,无论如何不要出去。」
他罕见地多叮嘱了几句,然后身形一晃,便消失在结界之外。
他离开后,山谷变得格外安静。
我开始还乖乖待着,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种莫名的心慌逐渐蔓延开来。
就在我坐立不安时,谷外的结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
紧接着,一股阴冷、邪恶、让我毛骨悚然的气息,猛地从结界外渗透进来!
是魔气!
而且,是冲着这忘尘谷来的!
11
那魔气粘稠而冰冷,像毒蛇一样缠绕上结界,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我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那是面对天敌的本能反应。
沧溟不在!
结界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然支撑得极为艰难。
我不能坐以待毙!
就在结界即将破裂的瞬间,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猛地朝谷口冲去。
体内一股从未察觉的力量,随着我的决绝心意轰然涌动。
我张开嘴,不是去撕咬,而是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
那污秽的魔气竟像流水般,被我源源不断地吸入腹中!
魔气入体,带来刺骨的冰寒和暴戾的混乱意志,我几乎要晕厥。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强大的、温暖而古老的力量从我身体深处苏醒,将那魔气死死压制、包裹。
是沧溟说的混沌之力!
就在这时,一道玄色身影如电般射回,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沧溟回来了!
他看见我正在吞噬魔气,瞳孔骤缩。
“吐出来!”他厉声喝道,一掌拍向我后背,力道却异常柔和。
一股精纯的力量渡入我体内,助我稳住翻腾的气血。
剩余的魔气被他挥手间驱散净化。
我腿一软,瘫倒在地,肚子里像揣了块冰,难受得直哼哼。
沧溟蹲下身,检查我的状况,眉头紧锁。
“胡闹!”他语气严厉,但探向我脉搏的手指却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魔气也是你能乱吞的?”
我委屈地扁扁嘴:“我怕它进来……”
他看着我狼狈又后怕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我抱起来,走向竹屋。
“那魔物是冲我来的。”他低声说,像是对我解释,又像是自语,“你以后,更不可离开我身边。”
那一刻,我趴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竟然觉得……有点暖和。
12
沧溟破天荒地允许我进了他的竹屋。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一桌一椅一榻,清冷得像他这个人。
他让我躺在唯一的榻上,自己则坐在一旁,运功助我化解体内残留的魔气。
他的仙力温和而磅礴,引导着我体内那股新生的混沌之力,慢慢将冰冷的魔气消融、转化。
过程中,我迷迷糊糊,仿佛看到一些破碎的画面:无尽的混沌,惊天的大战,一个孤独的背影……
不知过了多久,我彻底清醒,发现肚子不难受了,反而暖洋洋的,很有力气。
沧溟坐在桌边,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
“那个魔物……”我小声问,“它为什么冲你来?”
沧溟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乃上古神族后裔,身负镇压魔气之责。先前天帝他们所寻的‘魔胎’,其逸散的魔气感应到我,故来袭扰。”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而你,是世间唯一能容纳甚至转化混沌与魔气的存在。你的混沌之力,是平衡的关键。”
我似懂非懂:“所以,你抓我来,是为了……保护我?还是利用我?”
沧溟转开视线,望向窗外月色:“或许,兼而有之。”
就在这时,谷外结界再次传来波动,却并非恶意,而是清正祥和的仙气。
一个温润而急切的声音传来:“小饕餮!你是否在里面?”
是君华太子!
我眼睛一亮,想冲出去,却被沧溟按住了肩膀。
他带着我走出竹屋。
谷外,君华太子一身银甲,率领着数名天兵,神情焦急。
看到我安然无恙,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目光触及我身旁的沧溟,以及……我们之间那根不知何时已凝实显现、散发着淡淡霞光的红线时,他的笑容僵住了。
13
“小饕餮,过来。”君华太子朝我伸出手,语气依旧温和,但目光却紧锁在沧溟身上,带着审视与警惕。
我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却被沧溟牢牢挡在身后。
“太子殿下何事?”沧溟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君华太子沉声道:“沧溟仙君,你私自羁押天庭幼崽,已犯天规。念在你曾有功于三界,即刻交出小饕餮,随我回天庭向天帝解释清楚,或可从轻发落。”
我急忙从沧溟背后探出脑袋:“太子哥哥!不是这样的!沧溟他没有恶意,他是在保护我!刚才还有魔物……”
“魔物之事,我自会查清。”君华太子打断我,目光落在那根红线上,声音微涩,“小饕餮,你可知你这红绳牵的是何人?他身份不明,与魔气纠缠,绝非良配。”
沧溟冷笑一声:“良配与否,岂由他人断定?”
两人之间气氛陡然紧张,仙力隐隐波动。
我看着那根连接我和沧溟的红线,又看看一脸担忧的君华,和身旁冷峻却一次次护住我的沧溟,心里乱糟糟的。
“我跟你们回去。”我突然开口。
两个男人同时看向我。
我看向沧溟,认真地说:“我要回去跟天帝和王母娘娘说清楚。你不是坏人,我们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沧溟凝视着我,眼底深处似有波澜涌动,最终,他点了点头:“好。”
14
凌霄宝殿上,气氛凝重。
天帝高坐龙椅,王母娘娘在一旁,面露忧色。
众仙分列两旁,看着站在殿中的我、沧溟,以及禀明情况的君华太子。
托塔天王、太上老君等熟悉的神仙都担忧地望着我。
天帝目光如电,扫过沧溟:“沧溟,你还有何话说?”
沧溟不卑不亢:“臣只为护饕餮周全,以免其被魔气所趁,酿成大祸。”
“魔胎之事,确为三界心腹大患。”天帝沉吟,“但你禁锢饕餮,亦是事实。况且,你身染魔气,如何自证清白?”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通报:“报——西北天门有大量魔物聚集,攻势凶猛!”
众仙哗然!
天帝神色一肃:“魔胎竟已能催动如此规模的魔物?众卿,随朕……”
“我去。”沧溟忽然出声。
他看向天帝,又看向我:“我可前往镇压,以证清白。但请陛下应允,若我功成,请不再追究此事,并……认可我与饕餮之缘。”
天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身上那根清晰无比的红线,最终点头:“准!”
“我也去!”我立刻喊道,“我能帮他!我的混沌之力可以吞噬魔气!”
沧溟想拒绝,但我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眼神坚定。
王母娘娘叹了口气:“罢了,天命如此。你们……小心。”
南天门外,黑云压城,魔气滔天。
沧溟手持一柄古朴长剑,冲入魔群,所向披靡。
我紧随其后,张开嘴,疯狂吞噬着逸散的魔气,为沧溟减轻压力。
混沌之力在战斗中飞速成长,我甚至能勉强化出模糊的人形虚影。
我们并肩而战,配合愈发默契。
那根红线在我们之间熠熠生辉,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最终,沧溟一剑斩灭魔物首领,魔潮溃散。
阳光重新洒落南天门。
他浑身是伤,转身朝我走来,在万众瞩目下,握住了我的手。
红线在我们紧握的手间,散发出温暖而永恒的光芒。
15
魔患暂平,天庭大庆。
凌霄殿上,天帝论功行赏。
“沧溟仙君,镇压魔患有功,特赐还上古神位,执掌天地刑罚,镇守三界裂隙。”
“饕餮,”天帝看向我,目光温和,“你虽年幼,却心怀大义,掌控混沌之力,于三界有功。特赐‘祥瑞’之名,享天庭供奉。”
他又看向我们紧握的手和那根耀眼的红线,含笑对王母娘娘道:“看来,月老这红线,牵得极准。”
王母娘娘笑着点头,终于能安心地拿出块糕点品尝。
盛宴之上,仙乐悠扬,歌舞升平。
我和沧溟坐在席间,面前摆满了各种美味佳肴。
我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吃个够本了。
沧溟依旧话不多,但会细心地帮我剥开仙果坚硬的壳,将最嫩的肉递到我嘴边。
偶尔,我吃得满脸都是,他会无奈地用手指轻轻替我擦去。
太上老君凑过来,送给我一个新炼制的、怎么吃都吃不完的“乾坤食囊”。
托塔天王则拍着胸脯保证,他的毗沙宫房顶随便我啃,啃穿了他再修!
君华太子也来敬酒,他释然地笑了笑,祝福我们。
经过此番劫难,我和沧溟都明白,我们的命运早已紧密相连。
他是镇压魔气的利剑,我是容纳转化的容器。
我们是彼此的半身,是平衡的关键。
盛宴尾声,我窝在沧溟怀里,抱着一颗比我还大的仙桃啃得正欢。
那根象征天命姻缘的红线,一头缠绕在我的指尖,另一头,紧紧系在沧溟的手腕上,在琉璃灯盏的光芒下,流转着温柔而坚韧的光泽。
天庭的风拂过,带来了远处蟠桃林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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