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擦着我那套宝贝紫砂壶。闻声抬头,心猛地沉了一下。
我女儿琳琳推开门的时候,整个人是灰色的。
像一部老旧黑白电影里走出来的人。
我正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擦着我那套宝贝紫砂壶。闻声抬头,心猛地沉了一下。
“琳琳?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她没说话,把包往玄关柜上一扔,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然后,她就像一根被抽掉骨头的面条,软软地瘫在了我对面的沙发上。
眼圈是红的,肿的,像两颗熟透了的桃子。
我放下手里的丝绸擦布,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胀满了整个胸腔。
“跟周浩吵架了?”我试探着问。
琳琳把脸埋进沙发靠垫里,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
压抑的、细碎的哭声,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尖上。
我没再问。
男人嘛,尤其是我这个年纪的男人,最见不得自己女儿哭。
我起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板养乐多,又翻出一包她最爱吃的薯片,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先喝点东西,缓缓。”我的声音有点干。
她还是不动。
我叹了口气,在她身边坐下,伸出手,又停在半空。
最后,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那层薄薄的夏装下,我能感觉到她瘦削的蝴蝶骨,随着哭泣剧烈地颤动。
我养了二十二年的姑娘,从小到大没让她受过一点委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现在,为了一个男人,哭成这样。
我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周浩。
华盛集团董事长周建华的独生子。
一个典型的,被钱和爹妈惯坏了的富二代。
琳琳跟他是在一个艺术展上认识的。那小子长得人模狗样,嘴也甜,开着一辆骚包的蓝色玛莎拉蒂,不出一个月,就把我那涉世未深的傻女儿哄得五迷三道。
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
不是因为他家有钱。
说句不怕人笑话的话,我,林卫国,虽然是从路边摊卖盒饭起家的,但折腾了三十年,我的“林氏餐饮”不大不小,也算个集团了。论资产,不一定比他周家差多少。
我看不上的是他们家那股子“暴发户”的味儿。
尤其是周浩他妈,那个姓王的女人。
第一次跟他们家人吃饭,就在本市最贵的那家私人会所。
饭桌上,那女人从头到尾,都在明里暗里地打听我的家底。
“哎呀,林老板真是白手起家,了不起啊。我们家老周就不行,都是靠着祖上那点底子。”
话是这么说,但她那下巴抬得,快要戳到天花板上去了。
她看琳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待估价的商品。
“琳琳这孩子,长得是真水灵。就是学历……普通了点。不过女孩子嘛,读那么多书也没用,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经事。”
我当时就想把面前那碗佛跳墙扣她脸上去。
我女儿读的是正经八本的本科,到她嘴里就成了“普通了点”?
我强压着火,笑了笑:“王太太说的是。不过我们家琳琳从小有主见,她想做什么,我都支持。她要是想读到博士后,我也给她供着。”
那女人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那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回去的路上,琳琳还埋怨我,说我说话太冲,让她在周浩面前难做。
我那傻女儿,根本看不懂那家人骨子里的傲慢和轻视。
他们觉得,我们家是“搞餐饮的”,是伺候人的,是“下九流”。而他们华盛集团,搞的是“高科技”,是“金融投资”,是人上人。
周浩接近琳琳,不过是图她漂亮、单纯,带出去有面子。
新鲜感一过,能有什么好结果?
果然。
哭了大概有半个钟头,琳琳终于抬起头,眼睛已经肿得像条缝了。
她拿起一瓶养乐多,拧开,小口小口地喝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爸。”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嗯。”
“周浩……他妈妈今天找我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她给了我一张卡。”琳琳的声音很平,平得让人心慌,“她说,里面有五十万。”
我的拳头,在沙发垫子下面,猛地攥紧了。
“她说,周浩要跟一个门当户对的千金订婚了。让我……让我以后不要再纠缠他。”
“她说,我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女孩子,能拿到这笔钱,算是撞大运了。”
“她还说……”琳琳的嘴唇开始发抖,“她说我配不上周浩,我们家也配不上他们周家。她说我爸就是个……就是个厨子。”
“啪!”
我手边的那个紫砂壶盖子,被我生生捏成了碎片。
锋利的瓷片划破了我的掌心,血,一滴一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
琳琳吓了一跳,赶紧抓住我的手:“爸!你流血了!”
我没理会手上的伤。
我看着我女儿那张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看着她眼睛里那破碎的光。
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我赚了多少钱,开了多少家分店。
是我把我女儿养得天真、善良,让她相信这个世界是美好的。
现在,有人把这份美好,撕碎了,扔在地上,还狠狠踩了两脚。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一个周家。”
“好一个华盛集团。”
琳琳慌了:“爸,你别冲动!我……我没事。真的。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她越是这么懂事,我心里就越是疼,越是恨。
我缓缓地抽回手,看着掌心的血,笑了。
那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琳琳,你说的对。”
“不值得。”
“爸不冲动。”
我站起身,从药箱里找出创可贴,胡乱地在手上缠了两圈。
“你累了,回房间睡一觉。”
“什么都别想。”
“天塌下来,有爸给你顶着。”
我把琳琳劝回了房间,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没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空气中,还残留着女儿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混杂着她泪水的咸湿气息。
我没闹。
我甚至没有给周建华打一个电话去质问。
因为我知道,对付这种人,叫骂、威胁、上门闹事,都是最愚蠢、最无用的方式。
那只会让他们更加轻视你,把你当成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个跳梁小丑。
你要对付一头大象,不能用拳头去打。
你要找到它的腿,然后,一根一根,敲断。
我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了。
“喂,老林?这么晚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对面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是我的老朋友,老赵,在银行做高管。
“老赵,没打扰你吧?”
“说的什么话。有事?”
“想跟你打听个事。”我走到阳台,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
“华盛集团,周建华那个公司,你们银行跟他们有业务往来吗?”
老赵在那边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华盛?有啊,他们是我们行的大客户。怎么了?你跟他有合作?”
“没。”我吐出一口烟圈,看着它在夜色中慢慢消散。
“我就是想了解一下。他们家最近……资金链怎么样?”
老赵沉默了。
做他们这行的,嘴巴比谁都严。
“老林,你问这个干嘛?这可不合规矩。”
“老赵。”我打断他,“我女儿,被周建华的儿子给甩了。”
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连他老婆说的那些话,都一字不落地复述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很久,老赵才骂了一句:“他妈的!这帮孙子!真不是东西!”
“老林,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想怎么办。”我淡淡地说,“我就是心里不舒坦,想知道他们家是不是真有那么牛逼。”
又是一阵沉默。
“老林,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老赵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周建华这几年,摊子铺得太大了。”
“前两年搞那个什么智能芯片,烧了几十个亿,水花都没见一个。”
“现在又在城西那块地,搞了个什么‘未来城’项目,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了。”
“从我们银行就贷了三十个亿。据说还搞了不少民间借贷,利息高得吓人。”
“表面上看,风光无限。实际上……”老赵顿了顿,“资金链绷得,比头发丝还紧。”
“只要那个‘未来城’项目,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比如预售不理想,或者工期延误,他就得玩完。”
我掐灭了烟头。
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
但我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知道了。”我说。
“谢了,老赵。改天请你喝酒。”
挂了电话,我在阳台上站了整整一夜。
天亮的时候,我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我开始疯狂地搜索所有关于“华盛服集团”和“未来城”项目的新闻、财报、分析报告。
我把我公司里最得力的几个干将,一个财务总监,一个法务主管,一个市场部经理,全都叫到了我的办公室。
“从今天起,你们手头所有的事情都停一下。”
“给我查。”
“把华盛集团,从里到外,给我查个底朝天。”
他们都愣住了,以为我们公司要跟华盛搞什么大合作。
我没解释。
我只说了一句:“这是死命令。”
接下来的一个月,琳琳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怎么出门。
我让家里的阿姨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吃的,我自己只要有空,就陪她聊聊天,看看电影。
我绝口不提周家的事,就好像那家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琳琳以为我忘了。
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正在为她准备一场,最彻底的“复仇”。
我的团队效率很高。
不到半个月,一份厚达几百页的调查报告,就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
越看,嘴角的冷笑就越深。
老赵说的没错。
周建华,就是个好大喜功的赌徒。
那个所谓的“未来城”,概念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全智能家居、生态循环系统、顶级学区配套。
实际上,很多技术根本不成熟,只是个噱头。
最致命的是,为了赶工期,节约成本,他们在建筑材料上,动了手脚。
用了一批没有达到国家最新防火标准的保温材料。
这件事,他们做得极为隐秘。
但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的市场部经理,老马,以前在一家建材公司干过。他顺着一条不起眼的供货商线索,硬是把这条线给挖了出来。
他还找到了那个被周建华用钱打发掉的,当初负责采购这批材料的部门副经理。
那人因为分赃不均,心里一直窝着火。
老马没费多少力气,就拿到了全套的证据。
采购合同、收货单、质检报告的伪造样本,甚至还有一段当时周建华亲自拍板的电话录音。
我看着桌上那个小小的U盘,知道,周建华的命门,已经被我握在了手里。
但我没有立刻行动。
我在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小插曲。
在一个行业峰会的晚宴上,我碰到了周建华和他那个珠光宝气的太太。
周建华远远看到我,端着酒杯,一脸倨傲地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林老板吗?听说你们林氏餐饮最近又开了几家分店?生意不错啊。”
他嘴上说着恭维的话,眼神里的轻蔑,却毫不掩饰。
就好像在说:你再能折腾,不还是个卖饭的?
我笑了笑:“小打小闹,糊口而已。比不上周总,大手笔,搞的是改变未来的大项目。”
他老婆王太太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开口了:“那是。我们家老周做的,那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像有些人,一辈子就围着锅台转,没什么大出息。”
她说完,还意有所指地瞟了我一眼。
我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王太太说得对。我这人,确实没什么大出息。”
“就这点爱好,喜欢研究点吃的。”
“最近啊,我对海鲜的‘保鲜’技术,特别感兴趣。”
我看着周建华,一字一句,慢慢地说:“我发现,很多东西,表面看着光鲜亮丽,其实里面,早就开始腐烂了。”
“尤其是那种,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旦见了光,见了火,那烂掉的速度,可是快得很呐。”
周建华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不是傻子。
他听出了我话里的意思。
他老婆还想说什么,被他一把拉住了。
“林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像刀子。
“没什么意思。”我举起酒杯,朝他示意了一下,“就是跟周总探讨一下人生哲学。周总,祝你的‘未来城’,未来可期啊。”
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就走。
我能感觉到,他那两道能杀人的目光,一直钉在我的后背上。
我知道,他开始怕了。
这就对了。
我要的,不是他一瞬间的死亡。
我要他活在恐惧里。
我要他每天睁开眼,就担心那把悬在头顶的剑,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我要让他为他老婆说过的每一个字,付出一千倍,一万倍的代价。
又过了两个月。
琳琳在我的鼓励下,用我给她的启动资金,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
她从小就喜欢侍弄花草。
看着她每天忙忙碌碌,脸上重新有了笑容,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一半。
而华盛集团的“未来城”,也终于到了预售开盘的日子。
周建华请了各路明星站台,把场面搞得极其盛大。
开盘当天,售楼处人山人海,据说一天就卖出了五个亿。
各大媒体都在吹捧,说这是地产界的一个奇迹。
周建华志得意满,在庆功宴上喝得大醉,放出豪言,说华盛集团即将开启一个百亿神话。
他大概以为,我上次在宴会上说的话,只是虚张声势。
他以为,他已经安全了。
他错了。
就在“未来城”预售最火爆,所有人都认为华盛集团即将一飞冲天的时候。
我,按下了那个按钮。
我没有选择自己出面。
我把那个存着所有证据的U盘,匿名寄给了市里一家最较真、最头铁的民生新闻栏目。
同时,也寄给了消防和质监部门。
三天后。
晚间新闻的黄金时段,一条长达十五分钟的深度调查报道,像一颗重磅炸弹,炸响了整个城市。
《“未来城”的“未来”:光鲜外表下的致命隐患》。
标题,触目惊心。
报道里,记者拿着专业的检测设备,撬开了“未来城”样板房的墙体。
那层伪装得很好的保温材料,在高温喷枪的灼烧下,瞬间冒出滚滚黑烟,并迅速燃烧起来。
专家在镜头前,严肃地指出:这种材料,不仅不防火,燃烧时还会释放大量有毒气体。一旦发生火灾,整栋楼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一个巨大的“毒气室”。
紧接着,那个被周建华开掉的采购部副经理,戴着口罩,经过变声处理,出现在镜头前。
他详细地讲述了周建华如何为了节省三千万的成本,以次充好,偷梁换柱的全过程。
最后,那段关键的电话录音,被公之于众。
录音里,周建华的声音清晰可辨:“什么狗屁国家标准!我建房子还是他们建房子?就用这个!出了事,我担着!你怕什么?”
报道一出,舆论哗然。
那些刚刚交了定金的业主们,疯了。
他们举着横幅,冲进“未来城”的售楼处,把那里砸了个稀巴烂。
“骗子!退钱!”
“杀人犯!还我们血汗钱!”
哭喊声,怒骂声,响彻云霄。
消防、质监、住建,三个部门联合成立了调查组,当天就进驻了华盛集团。
“未来城”项目被全面叫停。
华盛集团的股票,第二天开盘,直接跌停。
然后,是第二个跌停,第三个跌停……
银行的催贷电话,雪片一样飞向周建华的办公室。
那些之前跟他称兄道弟的民间借贷公司,派人堵在了他家门口,墙上被泼满了红油漆。
一栋看似坚不可摧的商业大厦,在短短一个星期内,轰然倒塌。
我每天看着新闻,心情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这半年,我瘦了十斤。
但我女儿琳琳,胖了五斤。
她的花店,生意越来越好。
她还报了一个花艺设计的高级课程,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
她脸上的笑容,比花店里任何一束鲜花,都要灿烂。
她偶尔也会看到关于华盛集团的新闻,只是感叹一句:“真是想不到啊。”
她永远不会知道,这背后的一切,都与她有关。
这就够了。
有些黑暗的事情,我一个人来做,就够了。
我的女儿,她只需要负责,在阳光下,开心地笑。
周建华彻底垮掉的那天,是个周末。
我正在琳琳的花店里,帮她修剪玫瑰花的刺。
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接了。
“林卫国。”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苍老,充满了疲惫和绝望。
是周建华。
“是我。”我淡淡地回应。
“是你干的,对不对?”他几乎是在咆哮。
“周总,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剪掉一根尖刺。
“你别他妈跟我装蒜!”他歇斯底里地吼道,“除了你,还能有谁!你这个阴险的小人!你这个厨子!”
“厨子?”我笑了,“对,我就是个厨子。”
“但你别忘了,厨子,最懂的就是火候。”
“有些食材,得文火慢炖,才能入味。”
“有些人,也得慢慢地熬,把他身上的油水,一点一点,全都熬干。那才叫过瘾。”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那张扭曲、狰狞的脸。
“林卫国,你到底想怎么样?”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
“我不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
“做人,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别觉得有几个臭钱,就可以随便欺负人,随便践踏别人的尊严。”
“你儿子看不起我女儿,你老婆看不起我。”
“你们觉得我们是泥腿子,不配跟你们周家站在一起。”
“现在呢?”
“周总,你告诉我,现在,是谁,站在泥里?”
电话那头,彻底没了声音。
只有压抑的,像是困兽一般的呜咽。
我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
我把那枝修剪好的玫瑰,插进一个精致的玻璃瓶里。
琳琳走过来,看到花,开心地说:“爸,你手真巧。这枝花真漂亮。”
我看着她,笑了。
“你喜欢就好。”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周建华竟然找到了我的公司。
前台打电话上来的时候,我正在看新一季的财务报表。
“林总,楼下有位姓周的先生,叫周建华,说有急事要见您,没有预约。”
我愣了一下。
他居然还有脸上门来。
“让他上来吧。”
五分钟后,我的办公室门被敲响了。
进来的人,让我差点没认出来。
半年前,在那个金碧辉煌的晚宴上,他还是一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商界大佬。
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憔悴、腰都快直不起来的落魄老人。
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西装,那件衣服我认得,是爱马仕的,但穿在他身上,却像一件廉价的地摊货。
“林总。”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起身,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
他局促地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林总,我……”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我问。
“不,不用了。”他连忙摆手。
“周总今天来,有事?”我明知故问。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然后,他站起身,对着我,九十度,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总,我错了。”
“我为我之前对您的不敬,为我太太对您和您女儿的伤害,向您道歉。”
“是我有眼无珠,是我狗眼看人低。”
“我不是人。”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自己扇自己的耳光。
“啪!”
“啪!”
声音清脆,响亮。
我没阻止他。
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
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用最卑微的方式,来乞求我的原谅。
他连扇了自己七八个耳光,脸都肿了,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林总,您看……”
“说完了?”我靠在椅背上,淡淡地问。
他愣住了。
“说完了就回去吧。我这里挺忙的。”
“别!”他急了,往前走了两步,“林总!我今天来,是想求您一件事。”
“求我?”我笑了,“周总,你是不是找错人了?我就是一个厨子,能帮你什么?”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林总,您别这么说。是我混蛋,是我嘴贱。”
“我知道,华盛……是您……”
“我求求您,高抬贵手。”
“华盛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么完了啊!”
“林总,您收购华盛吧!”
他终于说出了他来的目的。
“您把它收购了,至少……至少还能保住一部分。那些跟着我干了半辈子的老员工,也能有口饭吃。”
“我求您了!”
说着,他“扑通”一声,竟然要给我跪下。
我猛地站起身,喝道:“站住!”
他僵在那里,膝盖弯着,起也不是,跪也不是,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周建华,你听着。”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你公司的死活,你的员工有没有饭吃,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我只关心我女儿。”
“你儿子,你老婆,把我女儿的心伤透了。这笔账,我记下了。”
“你现在让我去收购你的烂摊子,给你收拾残局?你觉得,可能吗?”
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刀,插在他的心上。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可是……可是除了您,没人敢接这个盘子了啊!”他几乎是在哀嚎,“银行要抽贷,供应商要起诉,业主天天堵门……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那是你的事。”我坐回椅子上,端起茶杯,“自作孽,不可活。”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过了很久,他才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慢慢地,慢慢地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
我开口了。
“等一下。”
他猛地回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华盛,我可以收。”
他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真……真的?林总,您……”
“但是,我有条件。”我打断他。
“您说!您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收购价,一块钱。”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一块钱……这……”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我冷冷地说,“你现在背着上百亿的债务。我用一块钱买下你的公司,等于替你扛下了这上百亿的债。你该谢谢我。”
他沉默了。
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好。”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第二。”我伸出第二根手指,“收购之后,华盛集团将进行重组。所有周姓的股东和高管,全部清退。你,你儿子,你老婆,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一个不留。”
他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
这意味着,他们周家,将彻底被踢出自己亲手创办的公司。
“第三。”我看着他,缓缓说出最后一个条件。
“让你儿子,周浩,亲自去我女儿的花店。”
“当着所有顾客的面,给我女儿,鞠躬道歉。”
“告诉她,是她太好了,他配不上。”
周建华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个条件,比前两个,更让他感到屈辱。
那是让他把周家的脸,扔在地上,让所有人踩。
“怎么?”我挑了挑眉,“做不到?”
“做不到,就滚。”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心脏平稳的跳动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他的脸上,阴晴不定,像在经历一场天人交战。
终于,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样,颓然地点了点头。
“好。”
“我答应。”
三天后。
琳琳的花店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周浩。
他穿着一身普通的休闲装,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
他站在花店门口,犹豫了很久,才走了进来。
当时店里有七八个客人,琳琳正在帮一个阿姨包扎一束康乃馨。
她看到周浩,只是愣了一下,然后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低头忙自己的事。
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
周浩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走到琳琳面前,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琳琳……”
琳琳头也不抬:“先生,买花吗?那边自己看。”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就像在对待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周浩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践踏。
他几乎想转身就跑。
但他想到了他父亲那张绝望的脸,想到了家里被贴满封条的别墅。
他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对着琳琳,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以前,是我混蛋。”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你太好了,是我配不上你。”
整个花店,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看似奇怪的男女身上。
琳琳终于抬起了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只有平静。
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蹩脚的演员。
她淡淡地笑了笑。
“哦。”
“说完了吗?”
“说完了,麻烦让一下,你挡着后面的客人了。”
周浩僵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无地自容。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想发火,想咆哮,但他不敢。
最后,他只能在众人鄙夷和好奇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逃出了花店。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
琳琳正在客厅看电视,吃着薯片,笑得前仰后合。
我问她:“今天店里,没什么事吧?”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关掉电视,很认真地看着我。
“爸,他今天来了。”
“嗯。”
“他道歉了。”
“嗯。”
“爸,是你做的,对不对?”
我没说话。
琳琳站起身,走过来,从背后抱住了我。
她的头,靠在我的背上。
“爸,谢谢你。”
“但是,以后不要这样了。”
“为了那种人,不值得。”
“我现在,过得很好。真的。”
“我已经把他忘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后背,被一滴温热的液体,浸湿了。
我转过身,摸了摸她的头。
“傻丫头。”
“爸知道。”
“爸就是……咽不下那口气。”
一个月后,林氏餐饮集团正式宣布,以一元的价格,全资收购华盛集团及其全部债务。
消息传出,业界震动。
没人知道这背后的故事。
他们只看到,一个卖盒饭起家的“厨子”,完成了一次惊天动地的“蛇吞象”。
我把华盛集团的名字,改了。
改成了“琳琅”。
琳,是我女儿的名字。
琅,是美玉。
我的女儿,就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美玉。
我把原华盛集团的资产,进行剥离重组。
那个千疮百孔的“未来城”项目,我没有放弃。
我追加了五十亿的投资,请了国内最好的建筑团队和安全专家,把所有不合格的建材全部推倒重来。
我要把它建成一座,真正安全、可靠、名副其实的未来之城。
至于周家。
周建华一夜白头,带着他那个同样憔悴不堪的老婆,搬出了别墅,住进了一个破旧的老小区。
据说,他老婆受不了这种落差,天天跟他吵,没多久就离了婚,不知所踪。
而周浩,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富二代。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琳琅未来城”的工地上。
他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穿着一身脏兮兮的工装,正在跟一群工人一起,搬运水泥。
烈日下,他满头大汗,皮肤被晒得黝黑。
他看到了我。
当时,我正陪着几个政府领导视察工地。
他下意识地把头埋得很低,试图躲开我的视线。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终于躲不过去,只能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屈辱。
我什么都没说。
只是朝他,淡淡地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继续跟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那一刻,我知道。
这场战争,真的结束了。
我赢了。
但不是因为我收购了他的公司,不是因为我让他变得一无所有。
而是因为,我让他,和我,终于站在了同一个世界。
一个需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挣得每一分尊严和体面的世界。
晚上,我回到家。
偌大的客厅里,灯火通明。
琳琳和她的几个朋友,正在客厅里,围着火锅,笑闹着。
热气腾腾的烟火气,充满了整个屋子。
看到我回来,琳琳开心地朝我招手。
“爸!快来!就等你了!”
我脱下西装,换上家居服,坐在了那群年轻人中间。
琳琳给我夹了一筷子我最爱吃的毛肚。
“爸,尝尝,我今天新调的酱料,特好吃!”
我看着女儿那张明媚的笑脸,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比星辰还亮的光。
我把毛肚放进嘴里,用力地嚼着。
很辣。
很烫。
但,真的很好吃。
这,或许就是我奋斗半生,所追求的,最好的味道。
来源:坑神客HjFE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