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张图片,两张并排的高铁票,起点是我们所在的城市,终点是她老家。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晚发来的消息。
一张图片,两张并排的高铁票,起点是我们所在的城市,终点是她老家。
下面跟着一行字:“老公,抢到票了。今年,咱各回各家过年,好不好?”
窗外的风刮得正紧,吹得老旧的窗框嗡嗡作响,像是在替我回答。
好。
怎么不好?
我盯着那两张票,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又升起一丝熟悉的恐慌。
结婚五年,我俩就像是被绑定的免费劳力,每年除夕,都要在我家那个小小的厨房里,为我爸妈、我弟我妹、我叔我姑、我舅我姨……整整十七口人,准备一桌年夜饭。
林晚是南方人,嫁到我这个北方城市,从没在我面前抱怨过什么。
但她不说,不代表我眼瞎心盲。
每年腊月二十九,她陪我逛菜市场,寒风里冻得鼻头通红,两只手提满大包小包,塞得后备箱快要关不上。
除夕当天,她从早上七点进厨房,就没再出来过。
洗、切、炒、炖、蒸、炸……
我妈像个监工,一会儿进来挑剔:“哎呀,这鱼肚子里的黑膜没去干净,腥气!”
一会儿又进来指挥:“那个虾线要挑掉,你弟妹肠胃弱,吃不了不干净的。”
我那个“肠胃弱”的弟妹,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刷着短视频,笑得像朵花。
而我,作为主厨,其实也没比林晚好到哪里去。
一边要掌着大勺,一边还要应付我爸时不时地“点菜”。
“儿子,你那个拿手菜,红烧狮子头,今年可得多做点,你表弟就爱吃这个。”
“对了,你姑父高血压,菜别做咸了。”
“你舅妈最近减肥,得有个清淡的蔬菜沙拉。”
十七个人,十七张嘴,十七种口味。
我感觉自己不是在做年夜饭,是在参加一场厨艺铁人三项。
晚上八点,热气腾腾的菜终于上桌。
林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大家族围坐一桌,推杯换盏,高声谈笑,没人记得厨房里那两个从早忙到晚的人。
甚至,我那个刚上小学的外甥,用筷子扒拉着盘子里的可乐鸡翅,撇着嘴说:“舅舅,这个没我妈做的好吃。”
那一刻,我看到林晚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吃完饭,一桌狼藉。
男人们继续喝酒吹牛,女人们聚在一起讨论谁家的孩子成绩好,谁的老公升了职。
我和林晚,默默地收拾碗筷,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盘子碗碟搬进厨房。
水槽里的水冰冷刺骨。
我让她去休息,她摇摇头,只是把热水开大了些。
水蒸气弥漫开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轻轻说了一句:“手套破了,明天得买个新的。”
回到我们自己那个小小的家,通常都已是午夜。
林晚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睡梦中,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心酸得无以复加。
这就是她嫁给我之后,过的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新年。
是我,把一个水灵灵的江南姑娘,变成了一个围着锅台转的“免费保姆”。
所以,当她提出“各回各家”时,我没有半分犹豫。
我回她:“好,听你的。票抢得好,辛苦了。”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我妈的电话。
这通电话,注定是一场硬仗。
“喂,妈。”
“哎,儿子,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我跟你说,今年你二叔他们一家也从外地回来了,咱们家过年可热闹了!”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喜气洋洋。
我顿了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妈,我跟您说个事。今年过年,我跟林晚商量好了,我们就不回去吃年夜饭了。”
电话那头,我妈的笑声戛然而止。
“你说啥?”
“我说,今年我们不回去做年夜饭了。林晚想回她自己家过个年,我也同意了。”
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妈的脸已经拉了下来。
过了足足有半分钟,她才重新开口,声音又冷又硬:“陈阳,你什么意思?你是家里的老大,年夜饭你不做谁做?你让十七口人喝西北风去?”
“妈,我们也不是不做。可以在外面订一桌,或者大家各家出几个菜,凑一凑也很丰盛。”我耐着性子解释。
“订饭店?你知道过年订一桌要多少钱吗?你当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再说,外面的哪有家里的干净、有年味儿?”
“让大家凑菜?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弟弟你妹妹,哪个会做饭?你叔你姑他们是客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让他们自己带菜来?你这叫‘打秋风’你知道吗?亏你说得出口!”
我妈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尖锐,像一把锥子,一下下扎在我耳朵里。
“陈阳,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养大的?你现在翅膀硬了,娶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是不是林晚给你吹的枕边风?”
又来了。
每次我们之间有分歧,最后总能扯到林晚身上。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妈,这事跟林晚没关系,是我的决定。她嫁给我五年,五年没回过自己家过年,五年除夕都在咱们家厨房里当牛做马。她爸妈不想闺女吗?我们凭什么这么对她?”
“什么叫当牛做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她嫁到我们陈家,就是陈家的人,为家里做点贡献不是应该的吗?再说了,我亏待她了吗?每年过年,我没给她包红包吗?”
我气得想笑。
是,红包是包了,两百块。
然后,她会笑眯眯地对我那还在上大学的表妹说:“来,小姨给你包个大的,一千!”
这种区别对待,林晚从没说过什么,但我心里跟明镜似的。
“妈,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尊重。我们也是一个独立的小家庭,我们也想过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年。”
“你的家不就是这里吗?什么叫独立的小家庭?陈阳,我告诉你,你要是认我这个妈,今年年夜饭,你俩就得给我回来做!不然,你就别回来了!”
“嘟——嘟——嘟——”
电话被我妈狠狠挂断了。
我捏着手机,手背上青筋暴起。
怒火和委屈交织在一起,烧得我脑子都要炸了。
不到五分钟,手机又响了。
还是我妈。
我摁掉。
又响。
再摁掉。
第三次,我接了起来,没好气地问:“又怎么了?”
“陈阳!你敢挂我电话!”我妈在电话那头咆哮。
“妈,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不想再重复了。”
“你不想重复?我想!我告诉你,我已经跟你二叔、你姑姑他们都说好了,今年年夜饭你掌勺,你现在说不干了,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那是您的事,不是我的。您打肿脸充胖子,凭什么要我们来买单?”
“你……你这个不孝子!我白养你了!”
我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但只清静了三分钟。
这次,是我爸打来的。
我爸是个老好人,性格懦弱,一辈子没对我妈大声说过话。
他的电话,我不能不接。
“喂,爸。”
“……小阳啊,”我爸的声音听着有些迟疑,“你妈……她……她都跟我说了。你看,这大过年的,别跟你妈置气……”
“爸,我没有置气。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小晚辛苦。可是……这不都这么多年过来了吗?你妈也是好面子,话都说出去了……你就当帮帮爸,啊?就今年,最后一年,行不行?”
又是这句话。
“最后一年。”
我从结婚第一年听到现在。
“爸,对不起。不行。”我第一次,如此坚定地拒绝我爸。
电话那头,我爸长长地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紧接着,我妹陈月的微信消息弹了出来。
“哥,你跟妈吵架了?妈气得高血压都快犯了,正在客厅里哭呢。你赶紧打个电话回来道个歉吧。”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一阵冷笑。
又是这招。
一哭二闹三上吊。
我回她:“她要是真高血压犯了,你赶紧打120,别在这儿给我发微信。”
陈月那边半天没回。
估计是被我噎着了。
然后,家庭群里开始“下雨”。
我妈发了一段长长的语音,哭诉我的“不孝”,控诉林晚的“挑唆”。
我二婶立刻跟上:“哎呀,大嫂,别生气了。陈阳这孩子从小就懂事,肯定是一时糊涂。”
我姑姑也说:“就是,现在的年轻人,都以自己的小家为重,忘了大家了。不像我们那时候。”
我堂弟发了个“点蜡”的表情。
我表妹阴阳怪气地来了一句:“有些人啊,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典型的‘凤凰男’。”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消息,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他们就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迫不及待地围上来,想要撕咬我,给我贴上“不孝”、“自私”、“白眼狼”的标签。
就因为,我不想再免费为他们做一顿年夜饭了。
林晚洗完澡出来,看到我铁青的脸色,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
“怎么了?妈又打电话了?”
我点点头,把手机递给她看。
她快速地翻了翻聊天记录,眉头越皱越紧。
最后,她把手机还给我,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陈阳,别管他们。你想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她的眼神,像一汪清泉,瞬间浇灭了我心里的燥火。
是啊,我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根本不关心我、不尊重我的人,而让我最爱的人受委屈?
我凭什么要牺牲我们小家的幸福,去成全他们那可笑的“面子”和“团圆”?
我拿起手机,把我妈、我妹,还有家庭群,全都设置了免打扰。
然后,我开始在网上搜索年夜饭的菜谱。
不是为我家的十七口人。
是为林晚。
她爱吃辣,无辣不欢。
这五年,为了照顾我家里那些“金贵”的亲戚,我们家的年夜-饭桌上,连一盘麻婆豆腐都没有出现过。
今年,我要给她做一桌正宗的川菜。
水煮鱼、辣子鸡、毛血旺、夫妻肺片……
我把这些菜名一个个记在备忘录里,心里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对过年的期待。
接下来的几天,我妈的电话像催命符一样,每天准时响起。
从早到晚,能打十几个。
我一概不接。
她就换着花样来。
让我弟给我打电话,让我姨给我发短信。
内容翻来覆去就那几句。
“你妈气病了,饭都吃不下。”
“全家人都在等你,你忍心吗?”
“做人不能太自私。”
我把这些电话和短信,一个个拉黑。
我的世界,前所未有地清静。
腊月二十八,我请了一天假,和林晚去逛超市。
我们没有去那个我妈指定的、又远又贵的生鲜市场,而是去了我们家附近一个新开的仓储超市。
推着巨大的购物车,我们像两个刚获得自由的孩子。
林晚在零食区走不动道,抱了一大堆薯片、辣条、巧克力。
我笑着说她:“你这是要把超市搬回家啊?”
她冲我做了个鬼脸:“五年了,我第一次可以买自己过年想吃的东西,你别管我!”
我推着车,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雀跃的背影,眼眶有点发热。
在生鲜区,我们买了最新鲜的草鱼,最嫩的鸡腿肉,还有各种做川菜用的辣椒和香料。
林晚还特意挑了一瓶好几百块的红酒。
“过年嘛,得有仪式感。”她笑着说。
结账的时候,看着满满一购物车的东西,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些,都是为我们自己的家,为我们自己的新年准备的。
回家的路上,我妈的第十个电话打来了。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妈妈”两个字,犹豫了一下。
林晚看了我一眼,说:“接吧,该说的总要说清楚。”
我点点头,划开接听键。
“陈阳!你还知道接电话啊!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我妈的怒吼声差点刺破我的耳膜。
“妈,您有事说事,别这么大声。”
“我有事说事?我的事就是让你赶紧给我滚回来!明天就是除夕了,菜呢?肉呢?你什么都没准备,你让大家吃什么?”
“我早就说过了,你们可以在饭店订,或者自己做。我今年,不回去了。”我的语气很平静。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不,回,去,了。”我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
电话那头,我妈似乎被我的强硬态度镇住了,半天没说话。
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陈阳……你真的这么狠心吗?妈求你了,行不行?妈给你跪下行不行?”
我的心,猛地一揪。
我知道,她又在用这招了。
用亲情绑架我,用示弱来击溃我的防线。
过去三十年,这招屡试不爽。
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妥协了。
我深吸一口气,说:“妈,如果您真的觉得养育之恩需要我用给十七口人当一辈子免费厨子来报答,那我无话可说。但林晚是无辜的,她不欠我们陈家任何东西。我不能再让她受委"
“又是林晚!又是那个女人!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了她,连妈都不要了!”我妈尖叫起来。
“我不是不要您,我只是想要回我自己的生活。一个有边界、被尊重的生活。”
“好!好!好!陈阳,你有种!你给我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电话再次被挂断。
车厢里一片寂静。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
说不难过,是假的。
那毕竟是我的亲生母亲。
林晚把她的手覆在我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
“别难过。你没做错。”
我转头看她,她对我笑了笑。
“我们回家。”
“嗯,回家。”
回到家,我们俩一起动手,把买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放进冰箱。
巨大的双开门冰箱,被塞得满满当当。
看着这些,我心里那点因为我妈的电话而泛起的难过,渐渐被一种踏实的幸福感所取代。
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油腻的厨房。
我妈、我姑、我婶,围在我身边,七嘴八舌地指挥着。
“盐放少了!”
“火太大了!”
“这个菜切得太丑了!”
我手忙脚乱,满头大汗,怎么都做不好。
最后,我把锅铲一扔,大喊一声:“我不干了!”
然后,我就醒了。
天还没亮,窗外一片漆黑。
我摸了摸额头,一手冷汗。
身边的林晚睡得正香。
我悄悄地起床,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是我妹陈月发来的微信。
“哥,你真不回来了?家里亲戚都到了,都在问你呢。”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客厅里,黑压压地坐了一屋子人,茶几上摆满了瓜子花生。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等待投喂的表情。
我看着那张照片,梦里的窒息感又涌了上来。
我没有回复她。
过了一会儿,她又发来一条。
“妈让你赶紧去菜市场买只大公鸡,要现杀的。还有,别忘了买海参和鲍鱼,二叔爱吃。”
我被她这种理直气壮的“点菜”逻辑气得直想笑。
好像我还是那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免费劳力。
我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一行字。
“想吃自己去买,想吃自己去做。从今天起,我只给我老婆一个人做饭。”
点击,发送。
然后,我关掉了手机。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五年的大山,终于被搬开了。
天,蒙蒙亮了。
除夕的清晨,没有鞭炮声,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环卫车工作的声音。
我走进厨房,系上围裙。
林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靠在厨房门口,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大厨,今天准备做什么好吃的呀?”
“今天,给你做一桌全辣宴。”我冲她眨了眨眼。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洒在我们小小的厨房里。
没有催促,没有指责,没有挑剔。
只有我们两个人,和即将开始的、属于我们的新年。
我处理着鲜活的草鱼,林晚在一旁帮我剥蒜。
我们聊着天,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聊她公司里那个“老黄瓜刷绿漆”的男同事,聊我部门新来的实习生有多不靠谱,聊最近追的剧哪个反派“破防了”。
气氛轻松得不像话。
这才是过年应有的样子啊。
而不是像一场被绑架的、身不由己的汇报演出。
上午十点,菜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我把最后一道辣子鸡丁出锅,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屋子。
林晚已经摆好了碗筷,倒上了红酒。
我们俩坐在餐桌前,看着这一桌子红彤彤的菜,相视而笑。
“新年快乐,老婆。”我举起酒杯。
“新年快乐,老公。”她也举起杯子,轻轻地和我碰了一下。
清脆的响声,像是为我们新生活的开始奏响的序曲。
我们慢慢地吃着,细细地品味着每一道菜。
“这个水煮鱼好嫩啊!”
“这个毛血旺也太正宗了吧!”
“老公,你真是个天才!”
林晚吃得小脸通红,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不停地夸着我。
我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心里比拿了年终奖还高兴。
这顿饭,我们吃了两个小时。
吃完饭,我们没有像往年一样,立刻起身去洗那堆积如山的碗。
我们把碗筷留在桌上,手牵着手,窝在沙发里看春晚的重播。
看到搞笑的小品,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看到感人的节目,林晚的眼圈就红了。
我把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舒服得让人想打盹。
这大概是我过得最放松、最惬意的一个除夕了。
下午三点,我们才慢悠悠地开始收拾。
我洗碗,她擦桌子。
分工合作,井井有条。
半个小时,厨房就恢复了整洁。
林晚泡了一壶茶,我们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看着楼下人来人往。
我突然想起被我关掉的手机,心里动了一下。
不知道家里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吃上年夜饭了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我压了下去。
我已经做了我的选择。
无论后果如何,我都得自己承担。
林晚似乎看出了我的走神,她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别想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我“嗯”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是啊,我做得够多了。
从今天起,我要为自己活,为我们这个小家活。
傍晚,我们穿上新买的大衣,决定出门去看场电影。
这是我们结婚五年来,第一次在除夕夜出门。
街上张灯结彩,充满了新年的气息。
但行人却不多,大概都回家吃团圆饭了。
我们选了一部贺岁喜剧片。
电影院里人也不多,我们可以随意地挑选最好的位置。
看着电影里夸张搞笑的情节,我们笑得前仰后合。
那一刻,我彻底把家里的那些烦心事抛在了脑后。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快九点了。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
但我的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饿不饿?我们去吃宵夜吧。”我提议。
“好啊!我想吃火锅!”林晚的眼睛亮了。
我们找了一家通宵营业的火锅店。
店里热气腾腾,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我们点了一个鸳鸯锅,一半是牛油红汤,一半是菌菇清汤。
红汤是为她,清汤是为我。
我们终于不用再迁就任何人的口味。
新鲜的毛肚、鸭肠在滚烫的红油里七上八下,裹着香油蒜泥,送入口中。
那又麻又辣又烫的滋味,瞬间点燃了味蕾。
“爽!”林晚满足地长叹一声。
我看着她被辣得不停吸气,却又吃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热烈、鲜活、无所顾忌。
而不是那个在厨房里被油烟熏得灰头土脸、沉默隐忍的“陈家媳妇”。
吃完火锅,我们沿着江边慢慢地走。
江风很大,吹得人脸生疼。
但我们俩,却觉得无比惬意。
远处的跨江大桥上,灯火璀璨,像一条发光的巨龙。
城市的夜景,很美。
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静静地欣赏过了?
“陈阳,”林晚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一切。”她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
我把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头顶。
“傻瓜,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们。”
“为你,也为我。为我们这个家。”
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
新的一年,到了。
远处的天空,突然绽放出绚烂的烟花。
一朵,又一朵。
照亮了整个夜空,也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
我们相拥着,静静地看着这场盛大的烟火。
我知道,从这个新年开始,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回到家,我终于鼓起勇气,打开了手机。
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消息。
有我妈的,我爸的,我弟我妹的,还有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
我没有一条条去看。
我直接点开了我爸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小阳,年夜饭我们叫了外卖。味道……还行。你妈还在生气,但你别往心里去。过两天,气消了就好了。你和林晚,在外面好好的。新年快乐。”
后面,还附了一张照片。
一张外卖全家桶的照片。
肯德基的。
我看着那张照片,愣住了。
十七口人的年夜饭,最后,吃的是肯德基。
这画面,说不出的滑稽,又说不出的心酸。
我能想象到,我妈那张铁青的脸。
我也能想象到,那些等着“吃现成”的亲戚们,脸上失望又不敢言的表情。
我甚至能脑补出我那个爱吃可乐鸡翅的外甥,看到炸鸡时,会不会说一句:“这个比舅舅做的好吃。”
我把手机递给林晚。
她看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地说了一句:“活该。”
我没忍住,笑了出来。
是啊,活该。
自己惯出来的“巨婴”,就得自己受着。
我没有回复我爸。
我知道,这场家庭战争,还没有结束。
这只是第一回合。
接下来,还会有无数的道德绑架和亲情勒索在等着我。
但我已经不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林晚。
我们已经筑起了属于我们自己的、坚固的堡垒。
大年初一,我们睡到自然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岁月静好。
林晚提议:“我们去给爸妈拜年吧。”
我愣了一下:“去谁家?”
“先去我家,后天再去你家。”她看着我,眼神很坚定,“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我们得一起去面对。”
我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一位通情达理、勇敢坚韧的妻子。
“好,听你的。”
我们收拾好东西,开车踏上了回她家的路。
高速上车不多,一路畅通。
我放着音乐,林晚在副驾上哼着歌。
车窗外,是飞速后退的冬日景象。
我的心里,却是一片春暖花开。
我知道,前方有我的爱人,有我的岳父岳母,有一个真正欢迎我、接纳我的家。
而我身后那个曾经让我窒息的“家”,我也会回去。
但不是以一个“孝子”的身份回去。
而是以一个丈夫,一个成年人,一个独立个体的身份回去。
去告诉他们,什么是边界,什么是尊重。
去告诉他们,亲情不是枷锁,爱更不是理所当然的索取。
这个新年,我终于关掉了那个为别人而响的手机。
然后,我走出了那间不属于我的厨房,找到了回家的路。
这条路,通往爱,通往自由,通往一个真正属于我的、崭新的人生。
手机在口袋里安静躺着,像一个被驯服的野兽。
我忽然觉得,那个不断震动的世界,其实离我很远。
真正的生活,是身边人的温度,是方向盘的触感,是窗外掠过的、真实的风景。
抵达林晚老家的小城时,天色已经擦黑。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是过年时特有的烟火气息。
岳父岳母早已等在门口,看到我们的车,脸上笑开了花。
“哎哟,我的闺女婿,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岳母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往屋里拽,那股热情,是我在我妈身上从未感受过的。
岳父则默默地从后备箱里拎出我们带的年货,嘴里念叨着:“来就来,还带这么多东西,太客气了。”
屋里暖气开得很足,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备好。
没有十七口人的喧嚣,只有我们四个人。
桌上的菜,都是我爱吃的。
红烧肉、糖醋排骨,还有一盘清炒的虾仁。
岳母笑呵呵地给我夹菜:“小陈,快尝尝阿姨的手艺,知道你吃不惯太辣的,这些都是为你做的。”
我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眼眶一热。
在这里,我不是一个需要满足所有人需求的厨子。
我是一个被珍视、被照顾的客人,是他们女儿的丈夫。
林晚在一旁,也红了眼圈。
她知道,这一刻,我心里的防线,彻底融化了。
这顿饭,我们吃得其乐融融。
岳父跟我聊着工作,聊着时事,偶尔喝口小酒,气氛轻松又愉快。
晚上,岳母给我们铺好了床,被子是新晒的,有阳光的味道。
躺在柔软的床上,我一夜无梦。
大年初二,我们陪着岳父岳母去逛了当地的庙会。
人山人海,锣鼓喧天。
林晚像个孩子一样,拉着我到处看,买糖画,吃棉花糖,笑得一脸灿烂。
岳父岳母跟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脸上是慈爱的笑容。
我突然明白,所谓“家”,不是一个需要你不断付出、不断牺牲的地方。
而是一个能让你卸下所有防备,回归最本真状态的港湾。
在这里,你可以笑,可以闹,可以幼稚,可以犯错。
因为你知道,总有人在身后,用爱包容着你的一切。
大年初三,到了该面对的时刻。
我们开车返回我所在的城市。
路上,林晚对我说:“待会儿回家,无论你妈说什么,你都别跟她吵。有我在。”
我点点头,心里有了底气。
车子开到我家楼下,我看到我妈正和我妹陈月,还有我二婶,站在单元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看到我的车,我妈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
她快步走过来,还没等我下车,就开始拍打车窗。
“陈阳!你还知道回来!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深吸一口气,和林晚对视一眼,推门下车。
“妈,二婶。”我平静地打招呼。
我妈一看到我身后的林晚,火气更大了,指着她的鼻子就骂:“你这个狐狸精!把我儿子都教坏了!我们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林晚的脸色白了一下,但她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挡在我面前。
“妈,您有火冲我来,跟陈阳没关系。是我不想再过那样的年了,是我让他带我回的娘家。”
我妈愣住了。
她大概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林晚,敢这么正面硬刚她。
我二婶在旁边煽风点火:“哎哟,大嫂,你看看,这还没怎么着呢,就护上了。这要是以后,还得了?”
我妹陈月也拉着我妈的胳膊,阴阳怪气地说:“哥,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媳妇,现在连妈都不认了。”
我看着她们三个女人一台戏,只觉得无比厌烦。
我拉过林晚,把她护在身后,看着我妈,一字一句地说:“妈,我再说最后一遍。这件事,是我的决定。跟林晚无关。你们要是对我有意见,冲我来。别欺负她。”
“我欺负她?陈阳,你眼瞎了吗?是她在欺负我!她让你除夕夜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让我在亲戚面前丢尽了脸!”我妈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是您自己要把脸面架得那么高,绑着我们一起受罪。我只是不想再配合您演戏了。”
“你……你……”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我爸从楼道里走了出来。
“行了!都别在楼底下嚷嚷了!不嫌丢人吗?有话回家说!”他难得地吼了一句。
我妈大概是被我爸的语气吓到了,悻悻地闭了嘴,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转身就往楼上走。
我二婶和我妹也赶紧跟了上去。
我爸走到我们面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晚,叹了口气。
“上去吧,你妈……就是那个脾气。”
我和林晚跟着他,走进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客厅里,还残留着一股外卖炸鸡的味道。
茶几上,乱七八糟地堆着瓜子壳和饮料瓶。
看得出来,除夕那晚,这里经历了一场怎样的混乱。
我妈坐在沙发主位上,黑着脸,像一尊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我和林晚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一场家庭审判,正式开始。
“陈阳,我问你,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我妈率先发难。
“有。但我的家,首先是我和林晚的家。”我回答得不卑不亢。
“好一个你的家!你的家就可以不管父母死活了?你的家就可以把列祖列宗的规矩都扔了?”
“妈,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不是封建社会。没有什么规矩规定,儿媳妇必须在婆家做牛做马。也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儿子必须牺牲自己的家庭,去满足原生家庭的所有要求。”林晚接过了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我妈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涨成了猪肝色。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她一拍大腿,“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只要我活一天,这个家,就得我说了算!年夜饭,以后你们每年都得回来做!”
我看着她蛮不讲理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平静。
我站起身,拉起林晚。
“妈,如果您非要这样,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先走了。”
“你敢!”我妈也站了起来,指着门口,“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以后就永远别再回来!”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看着这个生我养我,却也用“爱”捆绑了我半生的女人。
我笑了笑,说:“妈,我还会回来的。我会回来看您和我爸。但我不会再回来做那个被你们呼来喝去的免费厨子了。”
“这个家,需要的是爱和尊重,而不是控制和绑架。”
“如果您想不通这个道理,那我们回来的次数,可能会越来越少。”
说完,我不再看她,拉着林晚,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身后,传来我妈气急败坏的哭喊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破冰,总是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和阵痛。
但只有这样,新的秩序,才有可能被建立起来。
坐在车里,林晚一直没说话。
我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心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害怕了?”我问。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是怕她,我是怕你……怕你夹在中间难做。”
我把车停在路边,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林晚,你听着。以前,是我懦弱,是我拎不清。让你受了太多委屈。但从今以后,不会了。”
“我的妻子,只能是我自己来守护。谁都不能欺负你,包括我妈。”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像是要把这五年积攒的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我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肩膀。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俩,才真正成为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共同体。
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
“小阳……你别怪你妈,她就是……唉……”他叹着气,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爸,我没怪她。我只是希望,她能明白,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自己的家了。”
“我明白,我明白……给我点时间,我……我再劝劝她。”
“好。爸,您也多保重身体。”
挂了电话,我突然觉得,我爸,这个一向沉默懦弱的男人,似乎也开始有了一点点改变。
生活,总是在推着我们往前走。
无论你愿不愿意,都得学着去适应,去改变。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和我妈,陷入了一种冷战状态。
她不给我打电话,我也不主动联系她。
只是每周,我会给我爸打个电话,问问他们的身体情况。
我知道,这场拉锯战,需要时间。
一个月后,我爸的生日到了。
我提前给他在一家不错的餐厅订了包间,然后给家里每个人都发了信息。
我妈没有回复。
生日那天,我们提前到了餐厅。
过了一会儿,我爸一个人来了。
“你妈……她还在生气,不肯来。”我爸的表情有些尴尬。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
“没事,爸,我们吃。”
我们三个人,点了我爸爱吃的菜,给他倒上酒。
席间,我爸不停地感叹:“这菜做得真好,比家里做的好吃。”
我笑着说:“那以后您想吃了,我就带您来。”
吃完饭,我把一个打包盒递给我爸。
“爸,这是给妈打包的,她爱吃的松鼠桂鱼。”
我爸接过打包盒,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小阳,你……长大了。”
我笑了笑。
是啊,长大了。
长大了,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要做出选择,也要学会……温柔地反抗。
送走我爸,我和林晚走在回家的路上。
林晚突然问我:“你说,妈会吃吗?”
“不知道,”我摇摇头,“但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剩下的,就看她自己了。”
第二天,我爸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空空如也的打包盒。
下面配了一行字:“你妈说,太甜了。”
我看着那行字,笑了。
我知道,冰,已经开始融化了。
又过了一个月,林晚的社区团购业务需要紧急处理一批冷链生鲜,忙得焦头烂额。
我正准备请假去帮忙,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喂?”
“……我听你爸说,林晚最近很忙?”我妈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自然。
“嗯,是有点。”
“……那什么,我跟你二婶她们,正好闲着没事。我们……过去帮帮忙?”
我愣住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说什么?”
“我说,我们过去帮忙!你耳朵聋了啊!”我妈又恢复了她那副不耐烦的腔调。
但我听得出来,那腔调里,藏着一丝笨拙的示好。
我挂了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林晚。
林晚也愣了半天,然后笑了。
“你看,事情总会变好的。”
那天下午,我妈带着我二婶、我姑姑,浩浩荡荡地杀到了林晚的社区提货点。
她们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指手画脚,而是真的挽起袖子,开始帮忙分拣、打包、联系客户。
我妈虽然嘴上还时不时地抱怨几句“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
我看着她们在人群中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东西,真的在悄悄改变。
晚上,我们请她们去吃了顿大餐。
饭桌上,气氛不再像以前那样剑拔弩张。
我妈甚至主动给林晚夹了一筷子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林晚受宠若惊地看着她。
我也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
回家的路上,林晚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你妈,其实也没那么坏。”
“她只是……被惯坏了。”我叹了口气,“我们所有人,包括我,都有责任。”
是啊,一个家庭问题的形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错。
是长年累月的默许、妥协、和稀泥,才最终酿成了无法收拾的局面。
而打破这个局面,需要的不仅仅是一次性的爆发,更是持续的、温和而坚定的沟通与行动。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将尽。
这天,家庭群里,我妹陈月突然@了我。
“哥,今年年夜饭,咋整?”
群里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等着我的回答。
我还没来得及输入,我妈的消息就弹了出来。
“今年,各家自己做自己的。想聚的,就大年初二,去饭店订一桌。”
我看着我妈发出的那行字,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场持续了一年的家庭战争,终于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没有谁输谁赢。
我们只是,都学会了如何更好地去爱。
除夕那天,我和林晚依然是在我们自己的小家里度过的。
我们做了几个简单的家常菜,喝着红酒,看着春晚。
手机响了一下,是我妈发来的视频通话。
我接了起来。
屏幕那头,是我爸妈和我弟我妹一家。
他们也在吃年夜饭,虽然菜色简单,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笑容。
“哥!嫂子!新年快乐!”我妹冲着镜头挥手。
“新年快乐!”我和林晚也笑着回应。
我们隔着屏幕,互相拜了年,聊了几句家常。
没有催促,没有要求,只有平淡而真实的关心。
挂掉视频,我看着窗外再次绽放的绚烂烟花,心里一片宁静。
亲情若是绑架,那挣脱就是天经地义。
这个新年,我终于只属于我和我的家了。
来源:坑神客HjFE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