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爸换了新车,那辆开了快十年的老大众被他宝贝似的,说要留着给我妈练手。
我爸换了新车,那辆开了快十年的老大众被他宝贝似的,说要留着给我妈练手。
我妈驾照拿了八年,方向盘一次没摸过。
她说她晕车,自己开也晕。
这理由,我爸居然信了。
车停在小区地库,一停就是小半年,车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灰。
那天我妈心血来潮,说要去超市买打折的卷纸,非要我陪她去地库挪车,把车开出去洗洗。
我爸正好出差了,家里就我们娘俩。
我拗不过她,只好拿着备用钥匙跟她下去。
地库阴冷,感应灯一排排亮起,又一排排熄灭。
那辆老大众停在角落,像个被遗弃的铁皮盒子。
我拉开车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混着我爸常用的那种廉价茉莉花香氛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妈坐在副驾,系上安全带,一脸视死如归。
“闺女,你慢点开,妈心脏不好。”
我哭笑不得,“妈,你先告诉我,你想让我往哪儿开?”
车子点火的瞬间,中控屏亮了。
我爸这人老派,但赶时髦的事儿一件没落下,自己花钱装了行车记录仪和倒车影像。
屏幕上,记录仪的画面自动弹了出来。
我本来没在意,挂上倒挡,准备先把车挪出来。
“哎哟!”我妈突然一声惊呼。
我一脚刹车踩死,车子猛地一顿。
“怎么了妈?撞到了?”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我妈指着中控屏,“你看这,这是你爸吧?”
我探头过去。
屏幕上正在播放的,是一段历史录像。时间戳显示是三个月前的一个周二下午。
画面里,我爸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出现了。
他站在路边,正拉开副驾的车门,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
他冲车里说了句什么。
然后,一个穿着校服的小男孩从车上跳了下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虎头虎脑的。
小男孩背着个蓝色的书包,书包上挂着一个奥特曼的挂件。
我爸弯下腰,很自然地帮他理了理衣领,又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那动作,亲昵又熟练。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妈还在旁边念叨:“这谁家孩子啊?长得还挺机灵,你爸这人就是热心肠,路上碰见同事邻居的孩子都爱搭把手。”
我没说话。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我死死盯着屏幕。
画面里,一个女人也跟着下了车。
她很年轻,看起来三十出头,穿着一条简单的连衣裙,长发扎成一个马尾。
她走到我爸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我爸没有推开她。
他们三个人,像一家人一样,并排朝着一个老旧小区的门口走去。
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画面温暖得刺眼。
行车记录仪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我妈还在说:“咦,这女的谁啊?看着眼生……你爸这人也真是,不知道避嫌吗?让人家老公看见了多不好。”
我感觉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我伸手,点了暂停。
画面定格在我爸、那个女人,和那个小男孩的背影上。
“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认识这个小区吗?”
我妈凑近了看,“哦,这不就是城南的那个‘静安里’嘛,以前你王阿姨家住那儿,我还去过几次。怎么了?”
静安里。
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我关掉屏幕,重新发动车子。
“妈,我们先去洗车。”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妈“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一路上,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超市的鸡蛋又便宜了几毛钱,隔壁老李家的狗又生了一窝。
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的脑子里,反复播放着刚才那段视频。
我爸的笑。
那个女人的手。
那个小男孩背上的奥特曼。
它们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神经上。
洗完车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
我爸的公司,我知道全名。
我开始查他们公司的账目,当然,我只能查到公开的财报。
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又想起我爸的手机。
他对我从来不设防,手机密码就是我的生日。
可是他出差了,手机在他身上。
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在家里翻箱倒柜。
我想找到一点线索,任何线索都行。
我爸的书房,我从来不怎么进。
里面全是他那些关于机械工程的书,还有一堆我看不懂的图纸。
我在他的书架上,发现了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
很老旧的款式,上面还有点锈迹。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盒子。
我试了试,锁得很死。
我心里那个疯狂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我要打开它。
我找到我妈的工具箱,里面有锤子,有螺丝刀。
我不想弄出太大动静。
我用螺丝刀的尖头,对着那个小小的锁孔,一点一点地撬。
我的手在抖。
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咔哒”一声。
锁开了。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信件或者照片。
只有一沓厚厚的单据。
最上面的一张,是张学费缴纳单。
收款方是城南区第二实验小学。
学生姓名:林安。
缴费人:林建国。
林建国。
我爸的名字。
林安。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插进我的心里。
我叫林梦。
他叫林安。
我们之间,只差一个字。
我一张一张地往下翻。
有每个月的物业费缴费单,地址是静安里7栋402。
有钢琴课的收据。
有奥数班的报名表。
有儿童乐园的门票。
每一张单据上,缴费人的名字,都是林建国。
时间跨度,从五年前,一直到上个月。
盒子的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泛黄了。
是那个小男孩的满月照。
他被裹在襁骨里,睡得正香。
照片的背面,用圆珠笔写着一行字:
“吾儿,林安,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字迹,是我爸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吐得昏天暗地。
胃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一直在干呕。
眼泪和呕吐物混在一起,狼狈不堪。
我爸在我心里,一直是个沉默但可靠的形象。
他是个高级工程师,不善言辞,但爱这个家。
他会记得给我妈买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的时候,开着车在公司楼下等我。
他会在家里灯泡坏了、水管堵了的时候,默默地拿出工具箱修好。
他是我们家的天,是我们家的顶梁柱。
可现在,这根顶梁-柱,在另一个地方,为另一个家,撑起了一片天。
那个家里,有另一个女人。
还有一个,比我小了二十岁的,他的儿子。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晚上,我妈看我脸色不好,还以为我感冒了。
她给我煮了姜汤,让我早点睡。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请了假。
我打车去了静安里。
这是一个很老的小区,楼房都有些破败了。
我找到了7栋。
我在楼下,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中午十二点。
我像个偷窥狂,躲在对面的树荫下。
十二点半,那个女人出现了。
她手里拎着菜,脚步匆匆地走进楼道。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
那个叫林安的小男孩回来了。
他脖子上挂着一把钥匙,自己开了楼下的门禁。
他看起来很独立。
我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我弟弟。
一个我素未谋面,却流着相同血液的弟弟。
我觉得荒唐,又觉得恶心。
下午,我去了我爸的公司。
我以前来过几次,前台的小姑娘认识我。
“梦姐,来找林工啊?他出差了,明天才回来呢。”
“我知道,”我说,“我找你们人事部的王经理,有点事。”
王经理是我爸的老同事,看着我长大的。
我编了个理由,说我想帮我一个朋友问问,公司里有没有一个叫“周静”的女人。
我是在一张钢琴课的收据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母亲姓名:周静。
王经理愣了一下,“周静?好像有印象……我想想。”
他翻了翻电脑里的员工名录。
“哦,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她八年前就离职了。”
“离职了?”
“对,那时候她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在你爸那个项目组当助理。后来……好像是说家里有事,就辞职了,挺突然的。”
八年前。
我算了算时间。
那个叫林安的孩子,今年七岁。
时间线,对上了。
我谢过王经理,失魂落魄地走出办公楼。
真相,像剥洋葱一样,一层一层地被我剥开。
每剥开一层,都熏得我泪流满面。
我爸,林建国,一个受人尊敬的高级工程师,我的父亲。
和一个刚毕业的女下属,发生了婚外情。
然后,那个女下属怀孕了,辞职了。
然后,她生下了他的儿子。
然后,我爸就在外面,安了另一个家。
这个秘密,他守了八年。
八年啊。
我妈这八年,在干什么?
她在为这个家操劳,为他洗衣服,做他爱吃的红烧肉。
她在他晚归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
她在我们家的那个小小的壳里,以为自己拥有全世界。
而我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两个家庭的“齐人之福”。
他每天下班,是先回哪个家?
他在陪我妈看电视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另一个女人?
他在给我夹菜的时候,会不会想到他还有一个儿子?
我觉得无比讽刺。
我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还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上,我们笑得那么开心。
现在看来,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晚上,我爸出差回来了。
他提着一兜子我爱吃的零食,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闺女,爸回来了。”
我妈迎上去,接过他的行李,“累了吧?快去洗洗,饭马上就好。”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温馨,和谐。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怎么了闺女?不高兴啊?谁惹你了?”
他走过来,想摸我的头。
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
气氛瞬间凝固了。
我妈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你们俩干嘛呢?快来吃饭了。”
饭桌上,我妈不停地给我爸夹菜。
“多吃点,看你瘦的。”
我爸笑着,也给我夹了一筷子排骨。
“闺女也多吃点。”
我看着碗里的排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放下筷子。
“我吃饱了。”
我妈愣住了,“这才吃几口啊?”
我爸也看着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关切的脸。
那张和行车记录仪里,一模一样的脸。
我突然觉得,再也演不下去了。
“爸。”
我开口了。
“静安里7栋402,你熟吗?”
我爸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连我妈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静安里?那不是王阿姨以前住的地方吗?建国,你……”
我爸没理我妈。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狼狈。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说,”我一字一顿地重复道,“静安里,7栋,402。住着一个叫周静的女人,和一个叫林安的男孩。你认识吗?”
“啪嗒”一声。
我爸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我妈彻底懵了。
“梦梦,你胡说什么呢?什么周静林安的?”
我没有看我妈。
我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我爸的脸上。
我要看他怎么演。
我爸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那副样子,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看来是认识了。”
“爸,你瞒得真好啊。”
“八年了,你在外面养着老婆孩子,我们娘俩,是不是就像傻子一样?”
“林安……真是好名字。平安喜乐,是你对他的祝愿吧?”
“那我呢?我叫林梦。我的生活,是不是就活该是一场噩梦?”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积压了两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我妈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看着我,又看看我爸,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建国……她说的……是真的吗?”
我妈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爸低着头,像个被审判的犯人。
他没有回答。
但他沉默,就是默认。
我妈的身体晃了晃,扶住了桌子才没有倒下。
“林建国!”
我妈突然尖叫起来,那是我从未听过的,绝望的嘶吼。
她冲过去,抓起桌上的盘子,狠狠地朝我爸砸了过去。
“你不是人!你这个!”
盘子在我爸脚边碎裂,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我爸没有躲。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我妈打他,骂他。
“我跟你过了三十年!三十年啊!”
“我给你生女儿,我为你操持这个家,我哪点对不起你了?”
“你要在外面找女人?你还在外面生了个儿子?”
“林建国,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梦梦吗?”
我妈哭得撕心裂肺。
我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
我没有哭。
我的眼泪,好像在那天晚上,已经流干了。
我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无比的荒诞。
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在这一刻,碎得彻彻底底。
我爸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嘶哑,疲惫。
“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对不起?”我冷笑一声,“爸,你这句对不起,太轻了。”
“你对不起的,是我妈三十年的青春,是我二十多年来对你的信任和崇拜。”
“你现在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
我爸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梦梦,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很复杂。”
“复杂?”
“有什么复杂的?不就是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吗?”
“你别把事情说得那么难听!”我爸突然拔高了音量,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大声说话。
“我跟周静……是一次意外。”
“意外?”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意外能意外出个七岁的儿子?爸,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那次项目庆功宴,我喝多了……”
“然后呢?喝多了就可以不负责任了吗?喝多了就可以背叛自己的家庭了吗?”
“我没想过要背叛这个家!我爱这个家,我也爱你和你妈!”
“爱?”我指着他,“你的爱可真够博大的。一个家装不下,还得再来一个。”
我妈已经哭得瘫坐在地上。
我走过去,扶起她。
“妈,别哭了。为这种男人,不值得。”
我拉着我妈,想带她回房间。
我爸突然冲过来,拉住了我妈的胳膊。
“小琴,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我什么都不想听!”我妈用力甩开他的手,“林建国,我们离婚!”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一颗炸弹,在客厅里炸开。
我爸的脸,彻底白了。
“不,不能离婚……小琴,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我妈指着门口,“你现在就给我滚!滚出这个家!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爸看着我妈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我冰冷的脸。
他知道,这个家,今天,是待不下去了。
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悔恨。
“好……我走。”
他拿起玄关的外套,没有再看我们一眼,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关上。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我妈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我手忙脚乱地掐她的人中,喊她的名字。
那一晚,我守在我妈床边,一夜没合眼。
她一直在说胡话,喊着我爸的名字,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心如刀割。
第二天,我妈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我,眼神空洞。
“梦梦,妈是不是在做梦?”
我握住她的手,“妈,不是梦。”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对我……”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死气沉沉。
我妈不吃不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我爸没有回来。
他打了几个电话,我妈不接。
他发了很多条微信,给我,给我妈。
内容无非是道歉,忏悔,说他知道错了,求我们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一条都没回。
我把他拉黑了。
我请了长假,专心在家陪我妈。
我给她做饭,虽然她吃得很少。
我陪她看电视,虽然她根本看不进去。
我跟她讲我工作上的趣事,虽然她没什么反应。
我只想让她知道,没有那个男人,她还有我。
一个星期后,我妈突然对我说:“梦梦,陪妈出去走走吧。”
这是她出事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出门。
我当然说好。
我以为她想去公园散散心。
结果,她让我打车,去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地方。
城南,静安里。
我的心,猛地一沉。
“妈,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妈看着窗外,眼神平静,但透着一股决绝。
“我去看看,那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那个孩子,到底长什么样。”
“妈,别去了,看了只会更难受。”
“不,”我妈转过头,看着我,“我必须去。我要输,也要输个明明白白。”
我拗不过她。
出租车停在静安里小区门口。
我扶着我妈下车。
她抬头看了看那栋破旧的居民楼,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没有上楼。
我妈就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下了。
她说:“我们等等吧。”
我不知道她在等什么。
但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下午四点半,小学的放学时间。
果然,那个叫林安的男孩出现了。
他还是背着那个蓝色的奥特曼书包,一个人,蹦蹦跳跳地往楼里走。
我妈的目光,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握紧了她的手。
男孩走近了。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注视,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了我们一眼。
他的眼睛,很大,很亮。
长得……确实很像我爸。
我妈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男孩似乎有点害怕,加快脚步,跑进了楼道。
过了没多久,那个叫周静的女人下来了。
她行色匆匆,好像是要出门。
当她看到坐在花坛边的我妈时,她愣住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显然是认识我妈的。
也许是在我爸的钱包里,或者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见过我妈的照片。
我妈站了起来。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冲上去撕打,或者破口大骂。
她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就是周静?”我妈开口了。
周静的嘴唇哆嗦着,点了点头。
“我是。”
“我叫秦琴。”我妈说,“是林建国的老婆。”
周静的头,垂得更低了。
“我知道。”
两个女人,一个是我妈,一个是我爸的情人,就这样,在我面前,对峙着。
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场都让人窒息。
“我想跟你谈谈。”我妈说。
周静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去旁边的咖啡馆吧。”
我扶着我妈,跟在周静身后。
我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咖啡馆里人很少。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妈要了一杯白水。
周静什么都没要。
她坐在我们对面,双手绞在一起,局促不安。
“你什么时候跟他在一起的?”我妈开门见山。
“八年……八年多了。”周静的声音像蚊子叫。
“他跟你说,他会离婚娶你吗?”
周静摇了摇头。
“没有。他从一开始就跟我说,他不会离婚。他说他爱他的妻子和女儿。”
我妈冷笑了一声。
“那他为什么还要跟你在一起?还让你生下孩子?”
周-静的眼圈红了。
“那是个意外……我发现的时候,已经三个月了。医生说我身体不好,如果打掉,以后可能就再也怀不上了。”
“所以你就把他生下来了?用一个孩子,来绑住他?”
“我没有!”周静激动地抬起头,“我没想过要绑住他!我跟他说,我可以自己养孩子,不用他负责。是他自己……是他自己放不下。”
“他说,他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爸爸。”
我妈沉默了。
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
“这些年,他给你们花了多少钱?”
周静的脸涨得通红。
“房子是租的,每个月他会给我五千块钱生活费。安安的学费和兴趣班的钱,是他另外给的。”
五千块。
我爸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一万出头。
他每个月,雷打不动地,要分一半,给另一个家。
而我妈,为了省几毛钱的电费,夏天都舍不得开空调。
她买一件新衣服,要犹豫好几个月。
我只觉得,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
“周静,”我妈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还年轻,长得也不错。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一辈子,耗在一个有妇之夫身上?你图什么?”
周静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也许,是刚毕业那会儿,他对我太好了吧。”
“他教我做方案,带我见客户。我加班晚了,他会送我回家。我生病了,他会给我买药。”
“我那时候,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他就像一棵大树,让我觉得可以依靠。”
“我知道他有家庭,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陷进去了,我出不来了。”
她哭得泣不成声。
我看着她,心里没有一丝同情。
所有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都有一套看似可怜的说辞。
但可怜,不是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我妈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她站了起来。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林建国,我要定了。这个婚,我离定了。”
“你们的以后,是你们的事。但从今往后,别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
说完,我妈转身就走。
我也跟着站起来。
“秦阿姨!”周静突然喊住了我们。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我妈,深深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
我妈没有回头。
走出咖啡馆,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我妈的背,挺得笔直。
我突然觉得,我妈比我想象中,要坚强得多。
回家的路上,我妈一言不发。
我知道,她心里一定翻江倒海。
亲眼见到那个女人,那个孩子,对她来说,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
但她挺过来了。
第二天,我妈找了律师。
她把家里的房产证,银行卡,全都拿了出来。
她要离婚,并且要让我爸净身出户。
律师说,我爸属于婚内出轨,并且有非婚生子,属于过错方。在财产分割上,我妈可以要求多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我爸不同意离婚。
他找了各种人来当说客。
他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
他的兄弟姐妹,我的叔叔伯伯。
他们轮番上阵,给我妈打电话,给我打电话。
说的话,都大同小异。
“夫妻哪有不犯错的?”
“他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为了孩子,也别走到离婚这一步啊。”
“男人嘛,都这样,逢场作戏而已。”
我听着电话里那些“劝解”,只觉得恶心。
我妈的态度很坚决。
“这个婚,我离定了。谁也别劝我。”
我爸见软的不行,开始来硬的。
他开始转移财产。
他把工资卡里的钱,一点点转走。
他甚至想把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偷偷卖掉。
幸好我妈提前做了财产保全。
那段时间,我们家就像个战场。
我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各种突发的状况。
我爸甚至找到了我的公司。
他堵在公司楼下,等我下班。
他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看起来老了十岁。
“梦梦,你跟你妈说说,让她别告我了,行吗?”
“我们一家人,非要闹到法庭上,让别人看笑话吗?”
我看着他,冷冷地说:“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在你决定在外面安家的时候,就不是了。”
“爸求你了……算爸求你了行不行?”
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几近哀求。
我心里不是没有动摇。
毕竟,他是我爸。
是那个从小把我扛在肩上,带我去游乐园的爸爸。
是那个在我被同学欺负时,为我出头的爸爸。
可是,一想到我妈这段时间受的苦,一想到那个叫林安的男孩,我的心,就又硬了起来。
“路是你自己选的。”我说,“后果,也该你自己承担。”
我绕开他,走了。
我听见他在我身后,无力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头。
开庭那天,我陪着我妈去了。
我爸也来了。
他身边,没有那个叫周静的女人。
他一个人,坐在被告席上,背影萧索。
法庭上,律师出示了所有的证据。
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那个铁皮盒子里的所有单据。
我爸和我妈的通话录音。
铁证如山。
我爸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
法官问他,是否同意离婚。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用嘶哑的声音说:“我同意。”
法官又问,关于财产分割。
他抬起头,看了我妈一眼。
“我……我愿意净身出户。”
我愣住了。
我妈也愣住了。
我们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最后,法院判决,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家里的存款,都归我妈。
我爸,几乎是什么都没得到。
走出法院的时候,天正下着小雨。
我爸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门口,像是在等我们。
我妈没有理他,径直往前走。
他追了上来,把伞举到我妈头顶。
“小琴,我送你们回去。”
我妈停下脚步,转过身。
她没有看他,只是看着他手里的伞。
“不用了。我们自己有伞。”
她从包里,拿出了一把小小的折叠伞,打开。
然后,她拉着我,走进了雨里。
我回头看了一眼。
我爸还站在原地,举着那把大大的黑伞。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像一座孤零零的雕像。
那一刻,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是快意吗?好像有。
是悲伤吗?好像也有。
离婚后,我妈像变了一个人。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围着厨房和家庭打转。
她报了老年大学,学画画,学跳舞。
她和她的新朋友们,一起去旅游,去逛街。
她的朋友圈,每天都更新着各种各样的照片。
照片上,她笑得比以前任何时候都灿烂。
她好像,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我爸彻底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他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他有没有和周静母子生活在一起,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我换了手机号。
我只想和过去,做个彻底的了断。
大概过了一年多。
有一次,我陪我妈去逛商场。
在一个儿童服装店门口,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周静。
她身边,跟着那个叫林安的男孩。
男孩长高了不少。
周静正在给他挑衣服。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一些。
我下意识地拉着我妈,想躲开。
但我妈却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那对母子,眼神平静。
“走吧。”她对我说。
我们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周静都没有发现我们。
走出商场,我妈突然说:“梦梦,你爸……他是不是过得不好?”
我愣了一下,“妈,你怎么会这么问?”
“那个女人,穿的衣服,还是去年那件。那个孩子,脚上的鞋,都开胶了。”
我妈的观察力,总是这么敏锐。
我沉默了。
我爸净身出户,他那点积蓄,恐怕早就花光了。
他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要养活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想必,不会轻松。
“那也是他自找的。”我说。
我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又过了一年。
我交了男朋友,是个很温柔体贴的男人。
我们感情很好,准备结婚了。
在准备婚礼的时候,我妈突然对我说:“梦梦,要不……请你爸来吧?”
我正在写请柬的手,顿住了。
“妈,你说什么?”
“我说,请你爸来参加你的婚礼。毕竟,他是你爸。”
“我没有这样的爸。”我冷冷地说。
“梦梦,”我妈握住我的手,“妈知道你恨他。妈也恨他。”
“但是,他是生你养你的人。这是你的婚礼,你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妈不希望你将来后悔。”
“我不会后悔。”
“你会的。”我妈看着我,眼神温柔而坚定,“妈不想你的人生,留下遗憾。”
我看着我妈,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想到,最先放下的人,竟然是她。
最终,我还是妥协了。
我不知道我爸的联系方式。
我只能通过我叔叔,把请柬送了过去。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来。
婚礼那天,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礼堂门口。
宾客们陆陆续续地来了。
我看到了我的亲戚,我的朋友,我的同事。
但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我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婚礼仪式快要开始的时候。
司仪说:“下面,有请新娘的父亲,把新娘的手,交到新郎手中。”
我愣住了。
我没有安排这个环节。
我妈也没有。
就在这时,礼堂的门开了。
我爸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瘦了,背也有些驼了,但依旧努力地挺直了腰板。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走到我面前,看着我,眼圈也红了。
“闺女,你今天……真漂亮。”
他伸出手。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却很温暖的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他牵着我,走在长长的红毯上。
红毯两边,是我妈,是我的亲朋好友。
我感觉像在做梦。
他把我带到我老公面前。
他把我的手,交到我老公手里。
“我把我的宝贝女儿,交给你了。”
“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老公郑重地点了点头。
“爸,您放心。”
一声“爸”,让我爸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转过身,快步走下台,在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下。
整场婚礼,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时不时地,用手背抹一下眼睛。
婚礼结束后,他没有参加婚宴。
他悄悄地走了。
就像他悄悄地来一样。
后来,我叔叔告诉我。
我爸这两年,过得很不好。
他和周静,并没有生活在一起。
周静带着孩子,回了老家。
我爸一个人,在外面租了个小房子住。
他被原来的公司辞退了。
现在,在一家小工厂里,做技术顾问,收入大不如前。
他把大部分的钱,都寄给了周静母子。
他自己,过得很拮据。
叔叔还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这是你爸给你的嫁妆。他说,他没脸亲手给你。”
卡里,有十万块钱。
我知道,这可能是他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积蓄了。
我拿着那张卡,心里沉甸甸的。
我没有用那笔钱。
我把它,和我那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放在了一起。
生活,还在继续。
我和老公,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妈帮我们带孩子,每天乐呵呵的。
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轨。
只是,我们家那张全家福,再也没有挂出来过。
有一次,我带着孩子去公园玩。
在公园的湖边,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我爸。
他正坐在长椅上,给一群鸽子喂食。
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
背影,看起来那么孤独。
我的孩子,指着他,问我:“妈妈,那个爷爷是谁呀?”
我看着我爸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我该怎么回答我的孩子呢?
说,那是你的外公?
还是说,那只是一个,喂鸽子的陌生老爷爷?
我不知道。
我拉着孩子的手,转身离开了。
我没有上前去打招呼。
有些伤痕,即使愈合了,也还是会留下疤。
有些关系,即使血脉相连,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只是希望,他能像他在那张照片背面写的那样。
平安喜乐。
我们,各自安好。
这就够了。
来源:玩次拓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