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照片里,我岳母抱着她的小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背景是我们家客厅那面灰色的艺术漆墙,和我亲自挑选的黄铜落地灯。
我年薪260万定居深圳岳母带小姨子一家6口同住,20天后:谢
一
手机屏幕亮起时,我正站在深圳北站的出站口。
是林琅,我小姨子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照片里,我岳母抱着她的小儿子,笑得合不拢嘴。背景是我们家客厅那面灰色的艺术漆墙,和我亲自挑选的黄铜落地灯。
配文是:“姐夫,我妈说家里的石榴熟了,给你留了最大的,等你和姐回来吃。”
我回了一个“好”。
然后,指尖无意识地,点开了那个叫“安然”的对话框。
最后一条消息是我发的:“我今晚去接她。”
安然回了一个兔子点头的表情包。
我关掉屏幕,塞回兜里。
空气里有股雨后的潮气,混着消毒水的味道,闷得人胸口发慌。
出站口的电子屏上,G6028次列车的信息,从“晚点”跳成了“已到站”。
人群像潮水一样从闸机口涌出。
我一眼就看到了林漱。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拉着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头发挽在脑后,露出清瘦的颈。
她永远是这样,在任何嘈杂的环境里,都自带一种冷静的气场。
她也看到了我,没有笑,只是朝我这边走过来,步子不快不慢。
我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
“晚了二十分钟。”我说。
“嗯,桐梓隧道那边暴雨,临时管制。”她解释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旅途的疲惫。
我们并肩往停车场走。
我的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她的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我们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一个沉默但安全的距离。
“家里怎么样?”她问。
“挺好。”我说,“妈给你留了石榴。”
“嗯。”她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二十天,她去北京参加一个法律援助的培训,家里就成了我的“战场”。
我和林漱结婚五年,没有孩子。
三年前查出她输卵管堵塞,不易受孕。我们尝试了两年,从积极配合到慢慢泄气,最后默契地不再提起。
没有孩子的房子,尤其是我在香蜜湖买的这套近两百平的四房,显得格外空旷。
直到二十天前,岳母带着小姨子林琅一家,浩浩荡荡地搬了进来。
岳母,小姨子,姨夫,他们五岁的大女儿,两岁的小儿子。
一共六口人。
他们说,是来深圳“看看机会”。
我知道,是姨夫在老家的小生意黄了,欠了一屁股债,走投无路了。
林漱走之前,跟我说:“陈阳,最多一个月。我回来就让他们搬走。”
我当时看着她,她眼神里有恳求,也有愧疚。
我说:“好。”
因为我爱她。
也因为,我年薪220万,加上年终奖和分红,到手差不多260万。在别人眼里,多养六口人,不算什么。
但只有我知道,这二十天,我的生活是怎么过的。
我的书房被改成了岳母和外甥女的卧室。
我的工作必须在客厅的餐桌上完成,耳边是外甥的哭闹,电视里的动画片,和岳母指挥林琅做饭的吆喝声。
我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十点回家。
回家后,还要面对一屋子的狼藉,和六双有所期待的眼睛。
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自动提款机。
姨夫会试探着问我,认不认识什么“做大生意”的朋友,能拉他一把。
小姨子会拿着手机淘宝,问我她看上的那款一万多的包,“姐夫,你们公司年会抽奖会送这个吗?”
岳母倒是心疼我,每天给我炖一锅汤。
但那汤里,永远飘着几根我不吃的香菜。
我提醒过一次。
第二次,香菜依旧在。
我便不再说了。
我只是默默地喝汤,然后把香菜一根根挑出来,放在碗边。
就像我对待这段被入侵的生活一样。
默默忍受,然后把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一点点挑出去。
回到家,打开门。
预想中的喧闹扑面而来。
客厅里,电视声音开得巨大,小外甥在沙发上蹦跳,把薯片碎末撒得到处都是。
岳母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我们,脸上立刻堆起笑。
“哎哟,漱漱回来啦!累不累?快,妈给你炖了鸡汤!”
她又转向我,指了指桌上一个巨大的红石榴,“陈阳,你看,给你留的,最大最红的一个。”
我点点头,换鞋。
林琅和她老公也从房间里出来,热情地喊“姐,姐夫”。
只有林漱,她的表情从进门开始,就一点点冷了下去。
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被外甥女用彩笔画花的墙壁,看着她从意大利带回来的那盏水晶灯上,挂着一件正在晾晒的、属于姨夫的背心。
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那是我熟悉的,她发怒前的征兆。
晚饭的气氛很压抑。
林漱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吃饭。
岳母不停地给她夹菜,说着这二十天家里的趣事,谁谁谁又怎么了,小宝又学会了什么新词。
林漱只是“嗯”、“哦”地应着,眼神没有焦点。
我能感觉到,一股风暴正在她心里积聚。
饭后,林漱说:“妈,林琅,姐夫,你们都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说。”
她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就像在法庭上,坐在审判长的位置。
我、岳母、小姨子一家,像被告,坐在她对面。
“我明天,会联系中介,在附近给你们租一套三房。”
林漱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房租和押金我来付,为期半年。这半年里,希望姐夫能帮你在深圳找一份工作,至少能养活自己。”她看着林琅的丈夫。
“妈,你可以留在这里,也可以过去跟他们住。”
“至于以后……”她顿了顿,“路要自己走。”
客厅里一片死寂。
岳母的脸色瞬间白了。
林琅的眼睛红了,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又不敢。
姨夫低着头,脸涨成了猪肝色。
“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才刚来……”林琅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开了口。
“我的意思就是,这里是我和陈阳的家。”林漱打断她,“不是避难所,更不是救济站。”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不是你家人吗!”岳母也激动起来,拍着大腿,“你妹妹现在这么困难,你不拉一把,你让她去死吗?你挣那么多钱,你老公挣那么多钱,给我们住一下怎么了?”
“挣钱,不是为了给别人的人生买单的。”林漱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包括家人。”
“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我是在通知你们。”
她说完,站起身,对我说了句:“陈阳,你跟我进来。”
我跟着她进了卧室。
她关上门,隔绝了客厅里瞬间爆发的哭喊和争吵。
她背对着我,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夜景。
“对不起。”她说。
“这二十天,辛苦你了。”
我走到她身后,想抱抱她。
我的手还没碰到她的肩膀,她忽然转过身来。
她的眼睛里,没有了刚才的冷静和坚硬,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伤。
“陈阳,”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问,“安然是谁?”
二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大脑一片空白。
我看着林漱的眼睛,那双我看过无数次的,清澈又锐利的眼睛。
此刻,那里面映出的,是一个狼狈不堪、无所遁形的我自己。
“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安然。”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你手机里,那个备注‘安然’的女孩。”
“我出差前,帮你整理书房,你的备用机没关。我看到了你们的聊天记录。”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钉子,把我钉在原地。
备用机。
那是我专门用来和安然联系的手机。
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我以为,那是属于我的,唯一一个可以呼吸的角落。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下意识地辩解,“她只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我带她,我们只是聊工作。”
“聊工作?”林漱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凄凉的自嘲。
“聊工作,需要从你的午饭,聊到你失眠的夜晚吗?”
“聊工作,需要她每天给你发‘今天也要加油哦’的表情包吗?”
“聊工作,需要你对她说‘有你在,感觉没那么累了’吗?”
她一句句地问,像一个冷静的检察官,在宣读我的罪状。
我无力反驳。
因为那些话,都是我说的。
那些瞬间的软弱和慰藉,此刻都成了最锋利的证据。
“我们……没见过面。”我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网上聊天。”
“精神出轨,和肉体出轨,在法律上或许量刑不同。”林漱看着我,眼神冷得像冰,“但在我这里,没有区别。”
“都是背叛。”
“违约了,陈阳。”
她用了一个我们之间才懂的词。
我们都是学法律出身的。
结婚时,我们半开玩笑地,起草了一份“婚姻合同”。
里面规定了共同财产,重大开支,也规定了忠诚义务,和违约责任。
其中一条,违约的代价是——净身出户。
当然,那只是一个玩笑。
一份没有法律效力,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关于爱的契D约。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用这个词来审判我。
“你想怎么样?”我问,声音沙哑。
“离婚?”
这个词说出口,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林漱没有回答。
她只是走到衣柜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盒子。
她把盒子放在床上,打开。
里面是我送她的所有礼物。
第一年情人节的项链,第二年生日的耳环,第三年结婚纪念日的手镯……
还有一块玉坠。
那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说要给未来儿媳妇的。
我亲手给她戴上的。
她把这些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整齐地摆在床上。
像是在清点遗物。
“我只是想弄明白一件事。”她头也不回地说。
“为什么?”
“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你厌倦了?”
“都不是。”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林漱,你看着我。”
她终于转过身。
“这二十天,我是怎么过的,你知道吗?”
我说。
“我每天六点起床,给他们一家人买早餐。油条要两根,豆浆要三杯,一杯甜的一杯淡的一杯不加糖。”
“我晚上十点下班,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客厅里永远有人在看电视,声音开到最大。我连一个安静的角落都没有。”
“我的书房,我工作的地方,现在睡着你妈和你外甥女。我的工作资料,只能堆在餐桌一角,随时可能被一杯打翻的牛奶毁掉。”
“你姨夫,天天缠着我,让我给他投资,给他找关系。我拒绝了三次,他就到处跟你妈说,说我瞧不起他们家,说我为富不仁。”
“你小姨子,用我的洗面奶,喷我的香水,甚至想动你衣柜里的包。被我发现后,她还理直气壮地说,‘我姐的东西,不就是我的东西吗?’”
“还有你妈,她每天给我炖汤,我知道她心疼我。但是她永远记不住,我不吃香菜。她觉得香菜提味,对身体好,我就应该吃。”
“她不是记不住,她只是觉得,我的喜好,不重要。”
“在这个家里,我感觉自己不是男主人,我是一个被架空的提款机,一个需要无条件满足他们所有要求,甚至连饮食习惯都要被改造的工具人。”
“我很累,林漱。”
“我累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我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黑洞,每天都在往下沉。工作上的压力,生活上的混乱,还有……我们之间的问题。”
我看着她,终于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我们多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你忙,我也忙。我们像两个合租的室友,早上出门,晚上睡觉。我们之间的话题,只剩下‘今天吃什么’和‘水电费交了吗’。”
“我甚至……有点怕回家。”
“因为这个家,太空了,太冷了。”
“直到他们来了,这个家倒是热闹了,但却让我更窒息。”
“就在这个时候,安然出现了。”
“她很年轻,刚毕业,什么都不懂。她会因为我帮她改了一个PPT,就崇拜地看着我,说‘陈总你太厉害了’。”
“她会在我开完一个冗长的会议后,给我泡一杯热茶,说‘您辛苦了’。”
“她会听我抱怨工作的烦心事,然后笨拙地安慰我,给我讲笑话。”
“在她那里,我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年薪两百多万的机器,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的情绪,会被看见。我的付出,会被肯定。”
“我承认,我贪恋那种被需要、被崇拜、被关心的感觉。”
“我承认,我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是林漱,我向你保证,我们之间,清清白白,连手都没牵过。”
“我只是……太孤独了。”
我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我像一个等待判决的犯人,等待着林漱的最终裁决。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我。
眼神里,有震惊,有失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悲哀。
许久,她才开口。
“所以,你的孤独,你的压力,你对我的不满,就成了你背叛我的理由?”
“陈阳,你有没有想过,我也很累?”
“你只看到你被我家人入侵的生活,你没看到我夹在中间,两边为难的痛苦吗?”
“你只看到你年薪两百多万的压力,你没看到我为了这个家,为了能有一个孩子,吃了多少药,做了多少检查,忍受了多少次旁人异样的眼光吗?”
“那个实习生能给你的崇拜感,我给不了。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我看到的是你全部的优点,和全部的缺点。我爱你,所以我无法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一样,盲目地崇拜你。”
“那个实习生能给你的关心,我也许给得不够。因为我的精力,被工作,被家人,被求而不得的孩子,撕扯得支离破碎。”
“但你就因为这个,转头就从别人身上,去寻找慰藉?”
“陈阳,你不是孤独,你是自私。”
“你只是在为你的自私,寻找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无言以对。
因为她说的,对。
我确实是自私的。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苦,却忽略了她的痛。
“那你想我怎么样?”我颓然地坐在床边。
“如果你想离婚,我同意。”
“房子、车子、存款,都给你。我净身出户。”
我闭上眼睛,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以为她会说“好”。
以她的性格,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但她却说:“离婚,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但也是最不负责任的。”
我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她。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与我平视。
“陈阳,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安然,也不是我家人。”
“是我们自己。”
“我们把婚姻,过成了一潭死水。”
“现在,这潭死水里,被扔进了一块石头,溅起了很多脏东西。有你的,也有我的。”
“我们可以选择直接把这潭水倒掉,换一缸新的。也许新水会干净几天,但如果我们不改变自己,它迟早还是会变成一潭死水。”
“或者,我们可以选择,一起,把这潭水里的脏东西,一点点捞出来。把源头堵住,把水质净化。”
“这个过程,会很辛苦,很漫长,甚至很恶心。”
“但至少,我们努力过。”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冰冷的审判,而是一种理智的,甚至带着一丝温度的邀约。
“你想怎么做?”我问。
“第一,解决我家人的问题。”
“明天,我就执行我刚才说的方案。给他们租房,给姨夫找工作。钱,我们一起出。但态度,必须强硬。”
“我们要让他们明白,帮助,是情分,不是义务。我们的小家庭,才是我们生活的核心。”
“第二,解决安然的问题。”
“明天上班,你去跟人事申请,把她调离你的部门。如果不行,就辞退。N+1的补偿,我来出。”
“从此以后,断绝一切联系。你的备用机,上交给我。”
“第三,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
她看着我,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签约’。”
“合同内容如下:”
“第一条,坦诚。无论好事坏事,无论多忙多累,每天必须有至少半小时的交流时间。不谈工作,不谈琐事,只谈我们自己。”
“第二条,边界。明确我们小家庭和原生家庭的边界。任何一方的家人,在没有经过我们两人共同同意的情况下,不得在我们家居住超过三天。”
“第三条,责任。家务共同承担,压力共同分担。我不能再把你的付出当成理所当然,你也不能再把我的隐忍当成毫无怨言。”
“第四条,修复。每周,至少安排一次二人外出活动。看电影,吃饭,散步,什么都行。我们要把丢掉的恋爱感觉,一点点找回来。”
“第五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忠诚。”
“肉体和精神,都必须百分之百忠于对方。这是底线,也是红线。再有下次,无论任何理由,我们之间,再无可能。”
“以上五条,你同意吗?”
她像一个律师,在跟我谈判一项最重要的合同。
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不带一丝多余的情绪。
但我知道,这每一条的背后,都是她巨大的克制和努力。
她没有选择最简单的方式,一拍两散。
她选择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她在给我机会,也是在给她自己,给我们这段婚姻,一个机会。
我还能说什么?
我伸出手,握住她微凉的手。
“我同意。”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林漱,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反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
“陈阳,我不是善良,我只是不喜欢我的东西,变脏。”
“现在,我们得一起,把它洗干净。”
三
第二天,是周一。
我醒来时,林漱已经不在身边了。
客厅里异常安静。
我走出去,看到林漱正坐在餐桌前,用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
餐桌上,放着两份三明治,和两杯温牛奶。
没有岳母炖的、飘着香菜的鸡汤。
也没有小姨子一家人的喧闹。
“他们呢?”我问。
“我让他们出去了。”林漱头也不抬地说,“让他们自己去附近转转,看看房子,也看看招聘信息。”
“妈呢?”
“在房间里,生气。”
我能想象到那样的场景。
林漱应该是一大早就把他们叫醒,然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重申了昨晚的决定。
没有争吵,没有哭闹。
因为他们知道,林漱决定的事,没有人能改变。
“吃早饭吧。”林漱合上电脑,“吃完,我们谈谈安然的事。”
我坐在她对面,默默地吃着三明治。
味道很好。
是我喜欢吃的,加了双份芝士和培根。
“我已经帮你写好了申请邮件。”林漱把她的电脑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封写给公司HR总监的邮件。
主题是:关于实习生安然的岗位调动申请。
内容写得非常得体。
先是肯定了安然在项目中的优秀表现,然后指出,考虑到部门未来业务方向的调整,和安然个人职业发展的长远规划,建议将她调往市场部,那里有更适合她发挥特长的岗位。
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我跟她的私人关系。
却又完美地达成了将她从我身边调走的目的。
“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用你的邮箱发出去。”林漱说。
“……好。”
我登录自己的邮箱,复制,粘贴,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手机呢셔。”林漱朝我伸出手。
我从书包里,拿出那部黑色的备用机,放在她手心。
她接过,看都没看,直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用力扔了出去。
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掉进了楼下的灌木丛里。
“好了。”她关上窗,转过身,“这件事,到此为止。”
“以后,不许再提。”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知道,她扔掉的,不只是一部手机。
是我的那段不堪的过去,是她心里的那根刺。
她用最决绝的方式,做了一个了断。
不给自己留任何反复查看、反复刺痛自己的机会。
这份果断和狠劲,让我敬畏,也让我心疼。
“林漱……”
“上班吧。”她打断我,“别迟到了。”
她拿起自己的包,走到玄关换鞋。
“晚上我约了中介,看两套房子。如果合适,这周末就让他们搬。”
“你今晚早点回来,我们一起去。”
“好。”我应道。
她打开门,走了出去。
从头到尾,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知道,事情没有“到此为止”。
信任的重建,比摧毁它,要难一百倍。
我们只是刚刚,签下了一份“施工合同”。
而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漫长而艰巨的“施工期”。
那天上班,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我不知道安然收到调岗通知会是什么反应。
我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找我。
下午三点,HR总监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陈阳,你那封邮件我收到了。”HR总监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女性,姓王。
“安然这个小姑娘,确实不错,很有灵气。市场部那边也正缺人。这事我准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但作为前辈,该敲打的时候,还是要敲打一下。别让他们觉得,所有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心里一凛。
我听懂了她的潜台词。
她或许是知道了些什么。
职场里没有秘密。
我和安然的走得近,或许早就有人看在眼里。
我的这封调岗邮件,在王总监这样的“人精”看来,无异于一种“切割”和“避嫌”。
“王总说的是。”我立刻表态,“我会处理好的。”
“嗯。”她点点头,不再多说。
从王总监办公室出来,我刚回到自己的工位,就收到了安然的微信。
用的是我的工作微信。
“陈总,您在吗?我能跟您聊聊吗?”
我犹豫了片刻,回了三个字:“会议室。”
五分钟后,在三号会议室。
安然站在我面前,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一张调岗通知单。
“陈总,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委屈和不解,“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做得很好。”我看着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公式化,“市场部的发展空间更大,更适合你。”
“可我不想去市场部!”她有些激动,“我喜欢待在项目部,我喜欢……跟着您。”
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沉默了。
我该怎么跟她解释?
说我太太发现了我们的关系?
说我为了挽救我的婚姻,必须牺牲你?
这太残忍了。
也太自私了。
“安然,”我深吸一口气,选择了一种更体面,也更冷酷的方式。
“职场不是谈恋爱的地方。”
“我欣赏你的才华,但不代表我需要你的陪伴。”
“你对我的崇拜,或者说依赖,已经超出了一个正常上下级的范畴。这对我,对你,都不好。”
“我希望你能明白,工作,和生活,是需要分开的。”
“这次调岗,是公司的决定,也是我的决定。我希望你能接受。”
我说完,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我怕看到她的失望和破碎。
会议室里,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她压抑的抽泣声。
“我明白了。”
许久,她才开口,声音沙哑。
“是我……自作多情了。”
“对不起,陈总,给您添麻烦了。”
她朝我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快步走出了会议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
我知道,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
她或许只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对我这个已婚的、疲惫不堪的中年男人,投入了一份纯粹的好感。
而我,懦弱地接受了这份好感,在她编织的幻梦里短暂地逃避了现实。
现在,梦醒了。
我亲手打碎了它。
也打碎了她。
我回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平静。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林漱发来的微信。
一张照片。
是一套公寓的客厅,装修得很新,采光很好。
“这套怎么样?三房两厅,家电齐全,月租一万二。离地铁站也近。”
我回:“挺好的。”
她很快又回过来:“那就这套了。我跟中介约了今晚七点签合同。你六点半在楼下等我。”
“好。”
我看着那个“好”字,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林漱的行动力,快得惊人。
从发现问题,到提出方案,再到落地执行,不到二十四小时。
她像一个精密的外科医生,冷静地剖开我们婚姻的脓疮,然后快刀斩乱麻地切除、清创、缝合。
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拖泥带水的感伤。
我忽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远远不够。
我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外冷内热,内心柔软的女人。
但现在我发现,她的内心,有一块坚硬如铁的内核。
这块内核,支撑着她,在任何风暴面前,都不会倒下。
也让她,在处理任何问题时,都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
傍晚六点半,我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
林漱的车,也准时停在我面前。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化着淡妆。
看不出任何情绪。
“走吧。”她说。
车子平稳地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车里放着一首古典音乐,舒缓而平静。
“安然的事,处理好了吗?”她忽然问。
“……处理好了。”
“她什么反应?”
“有点……难过。”
“嗯。”林漱点点头,“她会难过一阵子,然后就会明白,这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童话。”
我没有接话。
因为我知道,她说的对。
“我妈那边,我也谈妥了。”她继续说。
“我跟她说,如果她想继续跟我们住,可以。但家里必须遵守我们的规矩。不能再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一样,随心所欲。”
“如果她选择跟林琅他们去住,每个月,我会给她五千块钱的生活费。”
“她选了哪个?”
“她没选。”林漱淡淡地说,“她说,她要考虑一下。”
“她其实是在等你表态。”
我心里一动,看向她。
“等我?”
“对。”林漱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她觉得,我是嫁出去的女儿,这个家,终究是你做主。只要你松口,我的决定,就可以被推翻。”
“她还在用老一辈的观念,来揣测我们的夫妻关系。”
“所以,今晚签完合同,拿到钥匙后,我们需要一起,回家,跟我妈,还有林琅他们,开一个正式的‘家庭会议’。”
“在这个会议上,你需要明确地,表达你的态度。”
“你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在这个家里,我们两个人,是一个整体。我的决定,就是你的决定。”
“这个家,姓陈,也姓林。但归根结底,是我们两个人的。”
“你……能做到吗?”她转头看了我一眼。
她的眼神里,没有怀疑,也没有逼迫。
只有一种平静的询问。
像是在确认,我们的“合同”,是否能顺利履行下去。
我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能。”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她全部的用意。
她不仅仅是在解决她家人的问题。
她是在通过这件事,重建我们之间的权力结构和信任关系。
她把我推到台前,让我去扮演那个“坏人”,去宣布那个不受欢迎的决定。
这既是对我的“惩罚”,也是对我的“考验”。
惩罚我之前的懦弱和逃避。
考验我,是否真的有决心,和她站在一起,共同捍卫我们的小家庭。
如果我退缩了,那么我们之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合同”,就会立刻崩塌。
如果我做到了,那么,我们将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盟”。
一个牢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
四
中介公司里,灯火通明。
林漱坐在桌子前,一页一页地翻看租房合同。
她的表情很专注,像在审阅一份重要的法律文件。
中介小哥站在一旁,有些局促。他大概很少见到租一套一万多的房子,还这么仔细看条款的客户。
“这里的物业费明细不清楚,需要补充。”
“家电维修的责任划分,也需要写明。是房东负责,还是我们负责?”
“还有,合同里要加一条,未经我们允许,房东不得擅自进入房屋。”
林漱一条条地指出问题,语气不容置疑。
中介小哥连连点头,拿笔记下,然后跑去跟房东沟通。
我坐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
灯光下,她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我忽然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间办公室里。
那是一家律师事务所的面试。
我们是同一组的竞争者。
面试官出了一个很刁钻的案例,让我们做即兴辩论。
所有人都被问得哑口无言。
只有她,站起来,条理清晰地,从三个层面,反驳了面试官的观点。
那天,她也穿着一身黑色的套装,眼神锐利,闪闪发光。
那一刻,我就被她吸引了。
我喜欢她的聪明,她的理智,她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这些年,她的这份特质,在工作中,为她赢得了无数赞誉。
但在生活中,却常常成为我们争吵的导火索。
我嫌她太较真,太理性,不够温柔。
她嫌我太随和,没原则,不懂拒绝。
我们就像两个齿轮,规格不同,却被强行咬合在一起。
转动起来,总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直到今天,我才发现。
原来,我一直欣赏的,和一直抗拒的,是同一种东西。
是她的这份“较真”,在捍卫着我们的生活底线。
是她的这份“理性”,在我们婚姻触礁的时候,没有让情绪淹没一切,而是冷静地寻找着修复的航道。
“好了,合同没问题了。”
林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她已经签好了字,把钥匙放在桌上。
“走吧,回家。”
回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比来时轻松了一些。
“你刚才……很帅。”我说。
这是我第一次,用这个词来形容工作状态的她。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是指,我对那个中介小哥很凶吗?”
“不。”我摇摇头,“我是指,你认真解决问题的样子,很迷人。”
她的脸颊,似乎泛起一丝微红。
“油嘴滑舌。”她嗔了一句,但嘴角却微微上扬。
车子开进小区地库。
停好车,我们谁也没有动。
“陈阳,”林漱忽然开口,“你紧张吗?”
“有点。”我实话实说。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一场硬仗。
“别怕。”她说,“不管他们说什么,你只要记住一点。”
“我们才是一家人。”
她朝我伸出手。
我握住。
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
我们十指相扣。
像是两个即将并肩走上战场的士兵。
打开家门。
客厅里,灯火通明。
岳母、小姨子一家,全都正襟危坐地在沙发上。
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看到我们手牵手地走进来,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复杂。
“妈,林琅,姨夫。”林漱先开了口。
“房子已经租好了。就在隔壁小区,走路十分钟。三房两厅,家电齐全,你们随时可以搬过去。”
她把钥匙放在茶几上。
“这是钥匙。”
“房租和押金,我们已经付了半年。这半年,你们不用担心住的问题。”
“至于工作,陈阳也已经帮你联系了几个朋友。有几个物流公司的岗位,虽然辛苦点,但收入稳定。过两天,你就可以去面试。”她看着姨夫说。
“这……这也太快了。”岳母的脸色很难看。
“姐,你这是在赶我们走吗?”林琅的眼圈又红了。
“这不是赶。”林漱说,“这是我之前就答应陈阳的。你们来深圳,我们作为家人,理应帮忙。但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你们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影响我们的生活。”
“什么叫影响你们的生活?”岳母的声音拔高了,“我们帮你做饭,帮你打扫卫生,帮你带孩子……哦,你们没孩子。我们在这里,家里不也热闹点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地刺痛了林漱。
也刺痛了我。
林漱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紧紧地抿着。
我知道,该我出场了。
我上前一步,挡在林漱面前。
我看着岳母,一字一句地说:
“妈。”
“首先,我很感谢您这段时间为这个家做的一切。您炖的汤,很好喝。”
“但是,我和林漱,是成年人。我们有自己的生活节奏和习惯。”
“我们喜欢安静。我们需要一个独立的、不被打扰的空间来工作和休息。”
“你们的到来,确实让家里热闹了。但也确实,打乱了我们的一切。”
“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生活方式不同。”
“其次,关于工作。”我转向姨夫,“我联系的几个岗位,都是正规公司。只要你肯干,一个月挣七八千不成问题。在深圳,足够你们一家人生活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不可能直接给你一笔钱,让你去做什么‘大生意’。那不是帮你,是害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这个家,是我和林漱的家。”
“这个家里的一切决定,都由我们两个人共同做出。”
“林漱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无条件支持她。”
“今天,我们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我们是在执行一个我们共同做出的决定。”
“房子已经租好,工作也已经联系。接下来的路,需要你们自己走。”
“我们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继续帮助你们。但我们不会,也无法,为你们的人生负责。”
我说完,客厅里一片死寂。
岳母张着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姨夫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裤缝。
林琅抱着她的孩子,无声地流泪。
我知道,我的话,很重,很绝情。
我撕掉了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把最残酷的现实,摆在了他们面前。
但我也知道,这是必须的。
长痛不如短痛。
模糊的边界,只会带来无尽的索取和矛盾。
只有清晰地划出界限,我们每个人,才能回到自己正确的位置上。
“陈阳,你……”岳母终于开了口,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你怎么也……”
“妈。”我打断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态度依旧坚决。
“林漱是您的女儿,但她也是我的妻子。”
“在您面前,她是晚辈,需要孝顺您。”
“但在我这里,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我需要保护她。”
“这两者,不冲突。”
“我希望您能理解。”
说完,我拉起林漱的手。
“我们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你们也早点休息。明天,我找车帮你们搬家。”
我没有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拉着林漱,径直走进了卧室。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岳母压抑不住的哭声。
林漱的身体,微微一颤。
我从身后抱住她。
“没事的。”我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会好起来的。”
她在我的怀里,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转过身,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里,有泪光。
“陈阳,刚才……谢谢你。”
“我们是夫妻。”我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踮起脚,在我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像一片羽毛,温柔地划过。
这是我们这一个月以来,第一个吻。
带着一丝苦涩,一丝歉意,和一丝……失而复得的温情。
五
搬家那天,是个周六。
我特意请了一天假,叫了一辆货拉拉。
整个过程,出乎意料的平静。
岳母没有再哭闹,只是默默地收拾着东西,眼圈红红的。
林琅和姨夫也一言不发,把他们的行李,一箱一箱地搬下楼。
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压抑的气氛,没有吵闹,乖乖地跟在大人身后。
林漱在旁边指挥着,哪里该轻放,哪里要注意。
她的语气很平静,就像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公事。
我负责搬运大件的行李。
当我把最后一个箱子搬上车时,岳母叫住了我。
“陈阳。”
她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到我手里。
“这个,你拿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沓钱,大概一两万。
“妈,您这是……”
“这是我们这段时间的生活费。”她说,眼睛不敢看我,“我知道,吃你们的,用你们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这钱不多,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妈,这钱我不能要。”我立刻把红包推回去,“你们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拿着!”岳母的态度很坚决,“不拿着,我们心里过意不去。”
“你们帮我们租了房子,找了工作,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不能再占你们的便宜。”
我看着她,心里忽然有些酸楚。
我知道,她是在用这种方式,维护她最后的尊严。
我没有再推辞,收下了红包。
“好,妈,我收下。”
“但是,这钱,我先帮你们存着。以后有什么急用,随时来找我。”
岳母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
“陈阳,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漱漱。”
“以前,是我糊涂了。”
我摇摇头:“妈,都过去了。”
货拉拉的车,缓缓开走了。
林漱站在我身边,看着车子消失在小区的拐角。
“走吧。”她说。
回到家,打开门。
空旷的客厅,安静得能听到回声。
墙上,外甥女的涂鸦已经被林漱用清洁剂擦掉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
空气里,还残留着一丝岳母炖的鸡汤的香味。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二十天前。
但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林漱走到客厅中央,环顾四周。
“终于,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她轻声说。
“是啊。”我走到她身边,“感觉……有点不习惯。”
“会习惯的。”她说。
她走到阳台,把那盆快要枯萎的绿萝,搬到阳光下,仔细地浇水,修剪掉枯黄的叶子。
就像在修补我们这段,差点枯萎的婚姻。
我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
“林漱。”
“嗯?”
“我们的‘合同’,今天算是完成了第一条和第二条。”
“接下来,是不是该执行第三、四、五条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你想怎么执行?”
“今晚,我做饭。”我说,“你想吃什么?”
她想了想:“糖醋排骨。”
“好。”
“明天,我们去看电影。”我说,“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科幻片,你喜欢的类型。”
“好。”
“以后,每周,我们都像这样。”
“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
每一个“好”字,都像一滴水,滴在我干涸的心田上。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桌子菜。
糖醋排骨,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一个玉米排骨汤。
都是林漱爱吃的。
我的厨艺很一般,排骨烧得有点老,鱼蒸得有点咸。
但林漱吃得很香。
她一边吃,一边点评:“排骨的酸甜度刚好,就是火候没掌握好。”
“鱼很新鲜,就是盐放多了。下次记得,蒸鱼的酱油本身就有咸味。”
她没有说“好吃”,也没有说“难吃”。
她在很认真地,给我提“专业”的建议。
这很像她的风格。
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聊我公司的新项目,聊她律所的奇葩案子。
聊我们大学时的趣事,聊我们第一次约会看的电影。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聊这么久了。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就像两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在分享彼此的生活。
吃完饭,我抢着去洗碗。
林漱没有跟我争,她只是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我。
“陈阳。”
“嗯?”我回头。
“你今天,跟安然,还有联系吗?”她忽然问。
我的心,咯噔一下。
我擦干手,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
“没有。”
“微信删了,电话拉黑了。”
“从会议室谈完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我回答得坦坦荡荡。
因为这是事实。
也是我对她的承诺。
她看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她点点头。
“好。”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比任何情话,都让我感到温暖。
我知道,信任的冰山,已经开始融化了。
虽然,只是融化了微不足道的一角。
但至少,阳光已经照了进来。
六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严格地,执行着我们的“新合同”。
每天半小时的“坦诚交流时间”。
我们聊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
我跟她说了我原生家庭的压力。我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我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去。我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弟弟,三天两头找我要钱。这些,我以前都瞒着她,怕她觉得我负担重。
她也跟我说了她的委屈。她家人总觉得她嫁得好,就应该无限度地帮衬娘家。她顶着压力拒绝了很多次,但每次都换来她母亲的眼泪和指责。她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我们发现,我们都背负着各自的枷锁,却都选择了独自硬扛。
我们都想为对方撑起一片天,却忘了,婚姻的意义,本就是共同抵御风雨。
每周一次的“二人外出活动”。
我们去看了那部科幻电影,在影院里,像所有小情侣一样,吃着爆米花,喝着可乐。
我们去逛了宜家,为我们空荡荡的书房,添置了一个新的书架和一张舒服的单人沙发。
我们去爬了梧桐山,在山顶上,看着深圳的万家灯火,吹着晚风,聊着未来。
我们甚至,还去了一趟医院。
不是去看输卵管堵塞,而是去看了心理医生。
我们想弄明白,为什么,我们越来越不快乐。
医生说,我们都陷入了一种“高成就,低价值感”的怪圈。
我们努力工作,挣很多钱,住很好的房子。
我们以为,拥有了这些,就应该快乐。
但我们却把彼此,当成了实现这些目标的工具,而不是分享这些成果的伴侣。
我们的爱,被KPI,被房价,被原生家庭的期待,层层包裹,最后,只剩下一个坚硬的核。
而那个核,冰冷而孤独。
“试着,去做一些无用的事。”医生建议我们。
“比如,花一个下午,拼一个复杂的乐高。”
“或者,在阳台上,种一盆花,看着它发芽,开花,结果。”
“试着,去赞美对方,而不是指责。”
“试着,去拥抱对方,而不是争吵。”
于是,我们买了一套三千块的乐高,是霍格沃茨城堡。
我们花了整整三个周末,才把它拼好。
当最后一个零件装上去的时候,我们相视而笑。
那种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成就感,比我签下一个千万合同,还要强烈。
我们还在阳台上,买了很多花盆。
种了月季,种了茉莉,还种了柠檬。
我们每天给它们浇水,施肥,盼着它们开花。
我的脾气,似乎也变好了。
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我不再憋在心里,或者带回家里。
我会跟林漱说。
她会一边听,一边给我剥一个橘子。
然后用她独特的“林氏逻辑”,帮我分析问题,找出症结。
“这个客户,明显是在PUA你。你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这个方案,你的思路没错,但呈现方式有问题。不够直观。”
她总能一针见血。
而我,也学会了“赞美”。
她换了一条新裙子,我会说:“很好看,很衬你的气质。”
她做了一道新菜,我会说:“有进步,比上次好吃多了。”
她加班晚归,我会给她留一盏灯,倒一杯热水。
我们的关系,在这些微小的、“无用”的细节里,慢慢回温。
像一锅用文火慢炖的汤,香气,一点点弥漫开来。
有一天晚上,我们并排躺在床上看书。
她忽然放下书,侧过身看着我。
“陈阳。”
“嗯?”
“我们……要不要再试试?”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孩子。
那个我们曾经拼命追求,后来又默契回避的话题。
“你……想好了吗?”我问。
“嗯。”她点点头,“以前,我想要个孩子,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我是一个完整的女人,我们的婚姻是圆满的。”
“但现在,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他(她)应该会很幸福。”
“因为,他(她)的爸爸妈妈,很相爱。”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而坚定的光。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好。”
我说。
“我们试试。”
七
一个月后,林漱的月经推迟了。
她用验孕棒测了一下。
两条杠。
我们去了医院,官方确认,怀孕了。
拿到化验单的那一刻,林漱哭了。
她趴在我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也眼圈发红。
这五年来的委屈,期待,失望,和煎熬,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泪水。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像一道光,彻底照亮了我们曾经晦暗的生活。
岳母和小姨子知道后,高兴坏了。
他们提着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我们。
岳母拉着林漱的手,絮絮叨叨地传授着孕期经验。
林琅则在一旁,羡慕地说:“姐,你真有福气。”
姨夫的工作已经稳定下来,在一家物流公司做调度,虽然辛苦,但每个月也能拿一万多。
他们一家人,已经完全适应了在深圳的生活。
他们看我们的眼神,不再是那种带着祈求和依赖的眼神。
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亲情的关切。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像所有童话一样,迎来一个“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的结局。
直到那天晚上。
那天,是林漱怀孕的第50天。
也是我们那份“婚姻合同”签订的第200天。
我们吃完晚饭,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上聊天。
我给她念着育儿书上的知识。
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安静地听着,手里拿着手机,在回复工作消息。
忽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的弹窗提醒。
我无意中瞥了一眼。
发信人的备注是:“谢”。
只有一个字。
消息内容也很短:
“都安排好了。”
林漱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迅速地,把手机屏幕按灭,然后放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得几乎让我以为是错觉。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笑了笑,笑容有点不太自然,“一个客户,催方案。”
她抬起头,摸了摸我的脸。
“你继续念啊,我听着呢。”
我看着她,她眼神坦然,似乎真的没什么。
但我心里的某个地方,却莫名地,沉了一下。
那个“谢”字,像一根小小的刺,扎进了我的脑海里。
是男是女?
安排好了什么?
为什么她的反应,那么紧张?
我没有再问下去。
我继续念着书。
但后面的内容,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都安排好了”。
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感觉,从心底慢慢升起。
就像那天,我在深圳北站,看到林漱的名字,出现在别人的“常用同行人”里一样。
不,比那天,更冷。
那天晚上,等林漱睡着后。
我悄悄地,拿起了她的手机。
她的手机没有设密码。
这是我们“新合同”里的一条:彼此坦诚,没有秘密。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微信。
我找到了那个备注为“谢”的联系人。
点开头像,是空白的。
朋友圈,也是一条横线。
我点开他们的聊天记录。
里面,只有寥寥几句对话。
都是在三个月前。
谢:“林律师,您要查的人,有结果了。”
林漱:“说。”
谢:“陈阳,34岁,XX公司项目总监。最近半年,与公司实习生安然(女,22岁)来往密切。两人无实质性接触,但通讯频繁,内容暧昧。证据已打包发您邮箱。”
林漱:“知道了。费用打你账上。”
谢:“合作愉快。”
我的手,开始发抖。
原来……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她不是在我出差前,无意中看到我的备用机。
她是,找了私家侦探,查了我。
她在我去北京出差的那二十天,拿到了一切证据。
然后,她冷静地,策划了后面所有的一切。
她回来的那天,在卧室里,对我那场堪称完美的“审判”。
她提出的那份,滴水不漏的“婚姻合同”。
她逼着我,去解决她家人的问题,去跟安然做切割。
她一步步地,引导我,反省,认错,回归家庭。
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偶然。
而是一场,由她精心导演的,局。
一个,旨在“修复”我,和“规训”我们这段婚姻的,局。
我握着手机,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
愤怒,羞愧,还有一种被彻底操控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一直以为,是我们共同,努力修复了这段关系。
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坦诚和改变,赢回了她的信任。
原来,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只是她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从头到尾,都在她的计算和掌控之中。
我点开那个“谢”的对话框,往上翻。
最新的一条,就是今晚那条。
“都安排好了。”
我鬼使神使地,点开了输入框,打下了一行字:
“安排好什么了?”
我用的是林漱的手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局,到底有多大。
我到底,被算计到了什么地步。
点击发送。
几秒钟后,对方回了消息。
很快。
“林律师,您放心。”
“您父亲在香港那边的手术,已经安排好了。全香港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主刀。”
“下周就可以过去。”
“您弟弟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他再敢去澳门赌,腿给他打断。”
“另外,您让我查的,那个给安然介绍工作的猎头,也查清楚了。是您对家律所的人。看来,有人想从您先生这边下手,搞您。”
“这个人,要不要处理一下?”
我看着屏幕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父亲……心脏手术?
我弟弟……去澳门赌?
安然……是对家律所设的局?
这些事,我……
我怎么都不知道?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睡在身边的林漱。
她睡得很安详,眉头舒展,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她大概,是梦到了我们的孩子。
而我,看着她这张熟悉的睡颜,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冷和陌生。
这个我爱了五年,以为自己很了解的女人。
她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
她到底,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为我,为这个家,做了多少事?
她那冷静理性的面具之下,到底藏着一颗怎样深沉,怎样强大的心脏?
我拿起自己的手机。
打开备忘录。
在那篇标题为《我与林漱的200天》的日记最后,我敲下了一个字。
谢。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我有多么的,愚蠢和无知。
我们的婚姻,或许不是一潭死水。
它是一片深海。
而我,只是一个刚刚学会游泳,就以为自己能横渡大洋的,傻子。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我脸上。
我看到,林漱的手机,又亮了一下。
还是那个“谢”发来的。
只有一句话。
“对了,林律师。”
“您上次让我留意的,您家婆婆的主治医生,我联系上了。”
“他说,您婆婆的阿尔兹海默症,最近发展得很快。”
“她可能,很快就要不认识人了。”
“您看,这事,要告诉陈总吗?”
来源:坑神客HjFE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