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饭桌是八仙桌,红木的,用了几十年,桌面被时光磨得像一块深色的琥珀,能映出人影。
公公是在那顿晚饭上宣布这件事的。
饭桌是八仙桌,红木的,用了几十年,桌面被时光磨得像一块深色的琥珀,能映出人影。
那天桌上的菜格外丰盛,婆婆炖了整整一下午的佛跳墙,盖子一掀,鲜得人眉毛都要掉下来。
可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空气里浮着一股又香又闷的味道,像老宅子里经年不散的檀香味,闻久了,让人喘不过气。
公公清了清嗓子,那个声音,就像两块干木头在摩擦。
他说:“老大,老二,今天跟你们说个事。”
我老公沈巍抬起头,他总是那副样子,温和,恭顺,像一尊没有自己脾气的泥菩萨。
小叔子沈航嘴里塞满了鲍鱼,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东街和西街那两间铺子,我已经转到阿航名下了。”
一句话,轻飘飘的。
像一颗小石子,丢进死水里,连个像样的波纹都没能激起来。
我婆婆立刻夹了一筷子菜,放到沈航碗里,嘴里念叨着:“快吃快吃,看你瘦的。”仿佛这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沈航嘿嘿一笑,冲着公公举了举果汁杯:“谢谢爸。”
我能感觉到,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有意无意地往我脸上扫。
他们在等我的反应。
等我哭,等我闹,等我质问一句“凭什么”。
我老公沈巍的筷子停在半空中,他没看我,视线落在自己面前那只青花瓷碗的缺口上,好像那里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他的沉默,就是一把最锋利的刀。
无声无息地,就把我和这个家,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口子。
我心里那点残存的温度,顺着那道口子,呼啦啦地往外冒着寒气。
那两间铺子,是家里生意的门面,也是最值钱的家当。
我们结婚八年,我和沈巍,像两头蒙着眼睛的驴,吭哧吭哧地帮衬着家里的生意,没日没夜。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苦劳总会被看见。
原来,不是的。
在他们眼里,我姓林,不姓沈。我终究是个外人。
而沈巍,他是长子,却温吞得像一碗凉白开,永远学不会争取,也永远不敢忤逆。
我看着他,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那双躲闪的眼睛。
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于是,我真的笑了。
我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海参,慢慢地,细细地嚼着。
然后抬起头,对着公公,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婉贤淑的微笑。
“爸,这是好事啊。”我说,“阿航也该学着独当一面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公公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他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 ઉ 的惊讶,但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他“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我的“识大体”。
沈巍明显松了一口气,肩膀都塌了下去。他悄悄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碰我,像是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猫。
我没理他。
那顿饭,后面的时间,我吃得异常香甜。
每一口菜,都像是在品尝最后的晚餐。
味道很好,真的。
只是我的心,已经凉透了。
吃完饭,沈巍跟着我回房间。
一关上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小书,你别生气,爸他……”
我转过身,看着他。
“我没生气。”我说。
是真的,一点都没有。
哀莫大于心死,当失望攒够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委屈。”他走过来,想抱我,“那两间铺子,本来应该有我们一份的。但是阿航他从小就被爸妈惯坏了,没个营生,爸也是担心他以后……”
我轻轻推开他。
“沈巍,”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我们在这个家里,算什么?”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算什么呢?
长子,长媳。
听起来风光,实际上,不过是两个最好用的长工。
我负责家里生意的核心技术,那些雕刻的图样,修复的配方,全都是我一笔一画,一次次试验出来的。
他负责管理,迎来送往,处理那些我不擅长的琐事。
我们俩,像两个精密的齿轮,严丝合缝地,支撑着这个家的运转。
可到头来,果子,却被别人摘走了。
“睡吧。”我不想再说了,转身拉开了被子。
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那盏老旧的水晶灯。
灯光昏黄,像一个疲惫的梦。
我在这里住了八年。
八年前,我带着我爷爷传下来的那套雕刻刀,和满心的欢喜,嫁给了沈巍。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我以为,我的手艺,能在这里得到尊重和传承。
我爷爷是远近闻名的木雕匠人,一手绝活,能让枯木逢春。
我从小跟着他,闻着木屑的香气长大。
他总说:“小书啊,咱们这门手艺,靠的是心,是静。你这孩子,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我认识沈巍,是在一个展会上。
他家的铺子,卖的是古董家具修复。
我看到他们展出的一件黄花梨笔筒,上面的雕花,手法粗糙,匠气十足,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木料。
我当时年轻气盛,没忍住,当着他和他爸的面,指出了里面的好几处败笔。
公公当时脸就黑了。
沈巍却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拉着我聊了一下午。
后来,他开始追我。
他会跑到我那间小小的,堆满木料的工作室,一看就是一天。
他会笨拙地学着帮我打磨,结果弄得满手是伤。
他会说:“小书,你的手,是会变魔法的手。”
那时候的沈巍,眼睛里有光。
我以为,他懂我。
所以,我不顾爷爷的反对,嫁了。
嫁进来之后,我才知道,沈家的生意,早就空了架子。
公公只会些皮毛功夫,守着祖上传下来的名声,做的都是些转手买卖。
真正需要手艺的活儿,他根本接不了。
是我,用我爷爷教我的手艺,一点点,把这个空架子给填满了。
我改良了修复的配方,让旧家具的色泽更温润。
我设计了新的雕刻图样,让仿古的物件,多了几分灵气。
我还学会了爷爷轻易不传人的“无痕修复”法,能把破损的木器,修得天衣无缝。
沈家的生意,因为我,起死回生。
这两年,名气越来越大,订单接到手软。
公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他会在客人面前,捻着胡须,不无得意地说:“这是我们沈家,祖传的手艺。”
每当这时,我就站在他身后,像个没有名字的影子。
沈巍会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歉意,但从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安慰自己,没关系,都是一家人,谁做不一样呢?
只要沈巍的心向着我,就够了。
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他的心,从来就不完全属于我。
一半属于他的父母,一半属于他的弟弟。
留给我的,只有那一点点可怜的,夹杂着愧疚的爱。
而这一点爱,根本支撑不起我的人生。
黑暗中,我摸了摸自己的手。
这双手,因为常年和刻刀、木料打交道,指尖有薄薄的茧,关节也比同龄的女人粗大一些。
但这双手,是我的。
是我的底气。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后院的工作室。
工作室是老宅子的一间偏房改的,又小又暗,窗户外面就是一堵高墙。
空气里永远飘着木屑和油漆混合的味道。
我在这里,一待就是八年。
我打开工具箱,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我那套宝贝刻刀。
刀柄是紫檀木的,被我摩挲得油光水滑,像有了生命一样。
我拿起最顺手的那一把,在指尖轻轻滑过。
冰凉的触感,让我瞬间清醒。
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图纸,我试验配方时记下的笔记,我收集的各种珍稀木料的小样……
这些年,我所有的心血,都在这里了。
我把它们分门别类,装进一个个箱子里。
沈巍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愣住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小书,你……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收拾东西。”我头也没抬。
“收拾东西?你要去哪儿?”他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我们……我们再想想办法,我再去跟爸说说……”
“说什么?”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说你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还是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沈巍,你觉得,他听得进去吗?”
他哑口无言。
是啊,怎么会听得进去呢?
在公公眼里,我的付出,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我是沈家的媳妇。
而沈巍的付出,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他是沈家的长子。
我们就像两头被驯化了的牲口,做得再多,也只是尽了本分。
永远得不到一句额外的夸奖,更别提什么实质性的奖励。
“小书,我们是夫妻,是一家人。”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你不能就这么走了。”
“一家人?”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沈巍,宣布铺子给沈航的时候,你替我说话了吗?你但凡有一点点把我当成你的妻子,而不是你家的长工,你都不会那么沉默。”
“我……”他脸色惨白,“我当时……我只是没反应过来……”
“不。”我打断他,“你不是没反应过来,你只是习惯了。习惯了顺从,习惯了牺牲,习惯了……牺牲我。”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扎进他心里。
也扎进我自己的心里。
疼。
真的疼。
八年的感情,不是假的。
可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
我甩开他的手,继续收拾。
“我已经找好房子了。”我说,“就在外面,一个很小的公寓,带一个朝南的阳台。”
“我会把我的东西都带走。属于我的,我一样都不会留下。”
“我们……离婚吧。”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很轻。
却像一颗炸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靠在门框上,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离……离婚?”他喃喃自语,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就因为……就因为两间铺子?”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不,不是因为两间铺子。”我说,“铺子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因为,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我不想再当一个没有名字的影子,不想我的心血,被别人当成理所当然。”
“沈巍,我想活得像个人。一个有名字,有尊严,有自己事业的人。”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说,他在听。
他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哀求,再到最后的沉默。
我看到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了。
就像很多年前,我初见他时,他眼里的光一样。
原来,那束光,不是因为懂我。
而是因为,他看到了我身上的利用价值。
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无比悲凉。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
公公婆婆大概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他们什么都没问。
他们只是冷眼旁观。
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只是在闹脾气,过几天就好了。
毕竟,一个女人,离了婚,能去哪里呢?
更何况,是一个已经三十多岁的,没有“正式”工作的女人。
在他们眼里,我在工作室里捣鼓的那些东西,根本算不上工作。
那只是“帮衬”家里。
我懒得解释。
我联系了搬家公司,约在周末。
搬家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从老宅子狭长的天井里照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搬家公司的工人师傅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进进出出。
我指挥着他们,把一个个贴着标签的箱子,搬上车。
动静闹得很大。
公公婆婆,还有沈航,都从屋里出来了。
他们站在院子里,看着这番景象,脸色各异。
“这是在干什么?”公公皱着眉头,语气不善。
沈巍站在我身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转过身,对着公公,还是那个温和的微笑。
“爸,我要搬出去了。”
“搬出去?”公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胡闹!夫妻俩吵架是常有的事,怎么能说搬就搬?”
“我们不是吵架。”我说,“我们是离婚。”
“离婚?!”
这次,不仅是公公,连婆婆和沈航都惊呆了。
婆婆的嘴张成了“O”型,半天没合上。
沈航则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公公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当面顶撞过。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怒气。
“我说,我和沈巍,要离婚了。”我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感谢您和妈这八年的‘照顾’。以后,我就不在这里碍眼了。”
我特意在“照顾”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你这个女人!不知好歹!我们沈家哪里对不起你了?给你吃给你住,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嫂子。”沈航也在一旁帮腔,“我哥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说离婚就离婚呢?太伤我哥的心了。”
我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过去八年,真是活成了一个笑话。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辩。
我转头对工人师傅说:“师傅,麻烦把那边的几个木箱也搬上车,小心一点,里面的东西金贵。”
那几个木箱,放在工作室的角落里,很不起眼。
里面装的,是我这些年雕刻的一些小玩意儿,还有几件没有彻底完成的修复品。
公...公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落在那几个箱子上。
他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奇怪。
“那些是什么?”他下意识地问。
“没什么。”我淡淡地说,“一些我自己的东西。”
一个工人师傅打开了其中一个箱子的盖子,准备往外搬。
阳光照进去,露出了里面一件雕了一半的紫檀木镇纸。
那镇纸上,雕的是一幅“松下问童子”的场景,人物栩栩如生,连松针的纹理都清晰可见。
公公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他快步走过去,探头往箱子里看。
越看,他的脸色就越白。
“这……这些……”他指着箱子里的东西,声音都变了调,“你也要带走?”
“当然。”我看着他,笑意更深了,“这些都是我做的,自然是我的东西。”
“你不能带走!”他突然吼了起来,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这些都是用我们沈家的木料做的!是我们沈家的财产!”
“哦?”我挑了挑眉,“爸,您这话就不对了。木料是沈家的,没错。可是,把一块木头,变成一件艺术品,靠的是手艺。这手艺,是我姓林的,不是你们姓沈的。”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我指了指另外几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箱子,“那里面的,是我的配方,我的图纸。没有这些东西,我倒想看看,以后沈家的生意,要怎么做下去。”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公公的心上。
他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精彩极了。
他终于明白了。
我带走的,不只是我的行李。
我带走的,是沈家生意的命脉。
是他们引以为傲的,“祖传的手艺”。
“你……你敢!”他指着我,手指都在哆嗦,“林书!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你以后就别想再回来!”
“爸,您放心。”我笑得云淡风轻,“我没打算再回来。”
说完,我不再理他,转身对沈巍说:“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放在床头。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就签字吧。我们周一,民政局见。”
沈巍一直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
直到我跟他说完话,他才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我的胳-膊。
“小书,别走。”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求你了,别走。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帮你跟爸妈争取,我们把铺子要回来……”
我静静地听他说完。
然后,我一根一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沈巍,”我说,“晚了。”
“镜子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我们之间,碎掉的,又何止是一面镜子呢?”
我挣脱他的手,毫不留恋地,走向了门口的那辆搬家货车。
阳光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身后,是公公气急败坏的怒吼,婆婆不知所措的哭泣,还有沈巍绝望的呼喊。
那些声音,像潮水一样,从我身后涌来,却再也无法将我淹没。
我坐上副驾驶,对司机师傅说:“师傅,开车吧。”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了那条我走了八年的巷子。
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那个越来越小的门楼。
门楼上,挂着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写着“沈氏木艺”。
风吹过来,牌匾上的金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收回目光,看着前方。
前方的路,很宽,很长。
阳光正好。
我租的公寓不大,一室一厅,但很干净。
最让我满意的,是那个朝南的大阳台。
阳光可以毫无遮挡地洒进来,把整个屋子都照得亮堂堂的。
我把那些箱子,一个个搬进来,打开。
我的刻刀,我的图纸,我的木料……
我把它们一一摆好,就像在布置一个神圣的祭坛。
空气里,很快就弥漫起我熟悉的,木料和油漆的香气。
这个味道,让我觉得安心。
我脱离了沈家,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
有过短暂的恐慌和不适。
但很快,我就发现,我的根,还在。
我的根,就是我的手艺。
只要这双手还在,这身手艺还在,我在哪里,都能重新扎根,发芽。
我给自己放了一个星期的假。
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给自己做一顿好吃的。
下午,就搬个躺椅,在阳台上晒太阳,看书。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我感觉自己像一棵正在进行光合作用的植物,那些在沈家积攒了八年的阴霾和湿气,一点点,被晒干了。
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轻盈。
周一,我和沈巍去办了离婚手续。
过程很快,很顺利。
他没有提任何附加条件,在我签好字的协议上,默默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从民政局出来,他叫住我。
“小书。”
我停下脚步。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眼神里,是化不开的落寞。
“开个自己的工作室。”我说。
“钱……够用吗?”他又问,“我这里还有些积蓄……”
“不用了。”我打断他,“我养得活自己。”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涩声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八年来,说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是在他父母让我受了委屈之后。
可这一次,我听着,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
“都过去了。”我说,“沈巍,你也该学着长大了。”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我的工作室,很快就开起来了。
就在我住的公寓楼下,一间小小的铺面。
我给它取名叫“林木记”。
没有盛大的开业典礼,我只是简单地打扫了一下,把我最得意的几件作品,摆在了橱窗里。
一开始,生意很冷清。
没有人知道“林木记”,更没有人知道我林书是谁。
我不着急。
我每天就在工作室里,安安静-静地做我的活儿。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洒在我的工作台上,洒在飞舞的木屑上。
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有时候,我会做到很晚。
饿了,就上楼给自己煮一碗面。
累了,就在躺椅上眯一会儿。
日子过得简单,却无比充实。
第一个客人,是一个月后上门的。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拄着一根拐杖。
他站在我的橱窗前,看了很久。
然后,他推门进来,指着我摆在最中间的一件黄杨木雕的“如意”,问:“小姑娘,这个,是你自己雕的?”
我点点头。
“好功夫。”他赞叹道,“这刀法,有你爷爷当年的风范。”
我愣住了。
“您……认识我爷爷?”
老先生笑了:“何止是认识。你爷爷当年,可是我的老对手了。”
原来,这位老先生,也是一位木雕匠人,姓王。
他和我爷爷,斗了一辈子的手艺。
是对手,也是知己。
王爷爷成了我工作室的常客。
他会带着自己珍藏的木料来找我,跟我探讨雕刻的技法。
他也会把他的一些老主顾,介绍给我。
我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多。
有的是拿来祖传的宝贝,让我帮忙修复。
有的是看中了我的设计,专门来定制。
我忙得脚不沾地,却甘之如饴。
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东西,都刻着我自己的名字。
我赚的每一分钱,都干干净净。
我不再是沈家的影子,我是“林木记”的主人,林书。
有一天,王爷爷拿来一个锦盒,神神秘秘地对我说:“小书,给你看个好东西。”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沉香木。
那块木头,色泽深沉,油线清晰,散发着一股清幽的香气。
“这是……奇楠?”我惊讶地问。
奇楠,是沉香中的极品,可遇不可求。
王爷爷点点头:“我一个老朋友,从海外淘回来的。他想用这块料子,给他夫人,雕一个手串。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你,才配动这块料子。”
我受宠若惊。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单生意。
这是王爷爷,以及他背后那个圈子,对我手艺的最高认可。
我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作品。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
从设计,到下刀,再到打磨,每一个步骤,我都力求完美。
手串完成的那天,整个工作室,都飘着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
王爷爷的朋友,那位姓李的先生,亲自上门来取。
他看到手串的时候,眼睛都亮了。
他拿着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林师傅,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他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这钱,您必须收下!”
他递给我一张支票。
我看到上面的数字,吓了一跳。
那是我在沈家八年,都赚不到的数字。
我推辞了很久,李先生却执意要给。
他说:“林师傅,您的手艺,值这个价。这是对艺术的尊重。”
对艺术的尊重。
这句话,让我百感交集。
在沈家,我的手艺,只是赚钱的工具。
在这里,它却是艺术。
那天晚上,我拿着那张支票,在阳台上坐了很久。
夜风吹来,带着一丝凉意。
我看着楼下街道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我觉得,我的人生,也像这片灯火一样,被重新点亮了。
而关于沈家的消息,我是从一些老顾客嘴里,零零碎碎听到的。
据说,自从我走后,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
他们接不到高端的修复活儿了。
因为,没有我,他们根本做不了。
那些需要精湛手艺的活儿,公公根本不敢接。
他只能做一些简单的保养,或者干脆把活儿外包出去。
可外面的师傅,手艺参差不齐,砸了好几次招牌。
老顾客们,渐渐地,也就不再上门了。
东街和西街那两间铺子,虽然地段好,但门可罗雀。
沈航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
他把铺子,装修得花里胡哨,卖的都是些从外面批发来的,华而不实的工艺品。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糊弄外行的。
没过半年,就亏得一塌糊涂。
听说,公公气得住了院。
沈巍来找过我一次。
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傍晚。
他没有打伞,浑身都湿透了,头发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他站在我的工作室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有事吗?”我问。
他捧着杯子,手还在微微发抖。
“小书,”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家里的生意……快撑不下去了。”
“爸他……他病了。”
“你……能不能……回来帮帮我?”
他说得很艰难。
我知道,以他的自尊心,能说出这番话,一定是走投无路了。
我看着他。
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才三十多岁,却已经有了白发。
他脸上的疲惫和憔悴,是那么明显。
我心里,不是没有一丝触动。
但,也仅仅是一丝而已。
“沈巍,”我说,“我为什么要回去?”
他愣住了。
“那是……那是我们一起打拼出来的心血啊。”他说。
“不。”我摇摇头,“那是你们沈家的心血。我的那份,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带走了。”
“我帮不了你。也不想帮。”
我的话说得很绝情。
我知道。
可我必须这么说。
因为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有些路,走错了,就不能再回头。
他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
他放下杯子,站起身,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打扰了。”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外面的雨幕里。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撑着一把伞,出现在我的工作室门口。
那时候,他笑得像个孩子,对我说:“小书,我给你送伞来了。”
物是人非。
终究是,回不去了。
那之后,沈巍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听说,他们把西街的铺子,卖了。
用来还债,也用来给公公看病。
沈家的那块金字招牌,算是彻底砸了。
而我的“林木记”,名气却越来越大。
甚至有国外的博物馆,联系到我,请我去做技术顾问,参与一件国宝级木器的修复工作。
那是我人生中的高光时刻。
我站在聚光灯下,对着无数的镜头,讲述着我的修复理念。
我不再紧张,也不再胆怯。
因为我知道,我站在那里,靠的是我自己的本事。
我代表的,是我自己,林书。
而不是谁的儿媳,谁的妻子。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婆婆打来的。
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小书啊……”她一开口,就带了哭腔,“你……你回来看看你爸吧。他……他快不行了。”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对公公,是没有多少感情的。
甚至,还有些怨恨。
可听到他快不行了,我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毕竟,他是我爱过的男人的父亲。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去了。
我买了一束白菊-花。
回到那个我生活了八年的老宅子。
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叶子都掉光了,显得有些萧瑟。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婆婆看到我,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拉着我的手,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你可算来了……你爸他……他一直念叨你……”
我跟着她,走进公公的房间。
房间里很暗,窗帘拉着。
公公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微弱。
不过短短一年不见,他像是老了二十岁。
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
他再也不是那个,在饭桌上,颐指气使,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了。
他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人。
沈巍和沈航,都守在床边。
看到我,沈航的眼神有些躲闪,往后缩了缩。
沈巍对我点点头,眼圈是红的。
我把花,放在床头柜上。
婆婆俯下身,在公公耳边说:“老头子,你睁眼看看,谁来了?”
公公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的眼神,浑浊,没有焦距。
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他看了我很久。
嘴唇蠕动着,像是有话要说。
婆婆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我们都屏住了呼吸。
只听到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
“图……图纸……”
婆婆愣了一下,没听清:“什么?老头子,你说什么?”
“图纸……”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点,“那套……‘百鸟朝凤’的图纸……还在吗?”
我心头一震。
“百鸟朝凤”,是我爷爷的毕生心血。
那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屏风图样,据说,是他年轻时,在一场梦里得到的灵感。
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完善它。
可直到他去世,那件作品,也只存在于图纸上。
因为,那套图样的雕刻难度,太高了。
对木料,对刀工,对心性,都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
爷爷说,这世上,怕是没人能把它雕出来了。
这套图纸,是他留给我,最珍贵的遗物。
我一直把它压在箱底。
连沈巍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公公,他怎么会知道?
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他见过这套图纸。
我看着他,心里涌起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爸,”我走上前,轻声问,“您说的,是林家的那套图纸吗?”
听到“林家”两个字,公公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他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沈巍赶紧扶住他。
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抓住了我。
力气,大得惊人。
“在……在你那儿?”他急切地问,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
他浑浊的眼睛里,竟然流出了两行泪。
“好……好啊……”他喃喃地说,“那……那件东西,总算……总算有指望了……”
“老沈家……对不起……林家……”
说完这句话,他头一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眼睛,还睁着。
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至死都无法释怀的东西。
公公走了。
葬礼办得很简单。
来吊唁的人,不多。
沈家的辉煌,已经成了过去式。
葬礼结束后,婆婆把我叫到一边。
她给了我一个上了锁的,小小的黄花梨木盒子。
“这是你爸,临走前,交代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的。”她说。
我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封信。
还有一把,已经生了锈的钥匙。
信,是公公的笔迹。
字迹潦草,看得出,写信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
信的内容,不长。
可我看完,却愣在了原地。
久久,无法回神。
信里,揭开了一个埋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原来,我的爷爷,和公公,年轻的时候,是师兄弟。
他们,拜在同一个木雕大师的门下。
我爷爷,天分高,有灵气。
而公公,资质平平,但肯下苦功。
师傅很喜欢我爷爷,把毕生绝学,都传给了他。
甚至,把那套“百鸟朝凤”的图纸,也交给了他,希望他能将这件神作,变为现实。
公公,因此,心生嫉妒。
他觉得,师傅偏心。
他觉得,自己多年的努力,都被我爷爷的天分,给比下去了。
后来,他们出师,各自立了门户。
我爷爷,潜心钻研手艺,名声越来越大。
而公公,急于求成,手艺没学到家,却一心想着怎么把生意做大。
再后来,发生了一场意外。
一场火灾,烧毁了我爷爷的工作室。
很多珍贵的木料,和图纸,都毁于一旦。
我爷爷,也因此,受了很重的伤,手也废了。
从那以后,他就性情大变,不再收徒,也不再与外人来往。
我从小,就听奶奶说起过这场火。
她说,那是意外。
可公公在信里说,不是。
那场火,是他放的。
他嫉妒我爷爷的才华,他恨师傅的偏心。
他想毁了我爷爷,毁了那套他永远也无法企及的“百鸟朝凤”。
他做到了。
他毁了我爷爷的人生。
可他自己,也背负着这个秘密,被折磨了一辈子。
他不敢面对我爷爷,所以,从不许沈巍,在我面前,提起他们是旧识。
他之所以同意沈巍娶我,甚至,对我那么苛刻,百般利用。
一方面,是看中了我的手艺,能给沈家带来利益。
另一方面,或许,也是一种变相的,扭曲的补偿心理。
他想把林家的手艺,变成沈家的。
这样,他就能告诉自己,他赢了。
信的最后,他写道:
“小书,我知道,我说这些,已经晚了。我不求你的原谅。我只求你,能看在你爷爷的份上,把那件‘百鸟朝-凤’,做出来。让它,别再成为遗憾。”
“盒子里那把钥匙,是当年,你爷爷工作室的备用钥匙。火灾后,我偷偷回去过。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小铁箱,没有被烧毁。我想,里面,或许有你用得上的东西。”
“就当是……我替沈家,还给林家的,一点点东西吧。”
信,从我手中滑落。
我浑身冰冷。
我怎么也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我一直以为,公公只是偏心,是重男轻女。
我恨他的不公,恨他的刻薄。
可我从没想过,在这背后,还隐藏着这样一段,夹杂着嫉妒,仇恨,和愧疚的,黑暗往事。
难怪,爷爷当年,那么反对我嫁给沈巍。
或许,他早就知道了什么。
只是,他不愿再提起那些,让他痛苦的过往。
我拿着那把生锈的钥匙,回到了乡下的老宅。
爷爷去世后,那里,就一直空着。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我按照公公信里的提示,在工作室的废墟里,找到了那个被埋在地下的小铁箱。
箱子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
我用那把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勉强打开。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股陈旧的,木头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几块,用油布,层层包裹着的木料。
还有一本,同样用油布包着的,厚厚的笔记。
我打开油布。
看到那些木料的瞬间,我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金丝楠木。
而且,是千年不遇的,阴沉金丝楠。
木质坚硬,纹理细腻,在阳光下,能看到金丝流动。
这是雕刻“百鸟朝凤”,最理想的,也几乎是唯一可选的木料。
我再打开那本笔记。
里面,是爷爷的笔迹。
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关于“百鸟朝凤”的,所有构想,和雕刻的要点。
甚至,还有很多,失败的尝试。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
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
我仿佛看到,年轻时的爷爷,在这间工作室里,对着这堆木料,对着这张图纸,废寝忘食,呕心沥血。
他离成功,曾经那么近。
却被一把嫉妒的火,烧得干干净净。
我把铁箱,带回了我的工作室。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完成它。
为了爷爷,也为了我自己。
这不再仅仅是一件作品。
这是两代人的心愿,是两个家族恩怨的,最终和解。
我停掉了工作室所有的订单。
我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百鸟朝凤”的创作中。
这个过程,比我想象的,要艰难得多。
图纸的复杂,超出了我的认知。
每一只鸟的羽毛,每一朵花的形态,都需要用不同的刀法去呈现。
稍有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
我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
其余的时间,都在工作台前度过。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木头的香气,和刻刀划过木头的,沙沙声。
我忘了时间,忘了饥饿,忘了疲惫。
我进入了一种,近乎“无我”的状态。
我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爷爷的笔记,浮现出他苍老的面容。
我感觉,他就在我身边。
他的手,握着我的手。
他的心,和我的心,一起跳动。
这件作品,我整整做了一年。
当最后一刀,落下的时候。
我放下刻刀,后退了几步。
看着眼前这扇,由四块屏风组成的,“百鸟朝凤”图。
我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我缓缓地,跪了下去。
泪流满面。
屏风上,百鸟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凤凰立于梧桐之上,引颈长鸣。
所有的鸟,都朝向它,仿佛在朝拜。
整个画面,繁复,华丽,却又充满了生命力。
在灯光下,那些金丝楠木的纹理,像是在流动。
百鸟,仿佛随时都会从屏风上,飞出来。
我成功了。
我完成了爷爷,一生的梦想。
“百鸟朝凤”问世的消息,轰动了整个行业。
无数的收藏家,博物馆,都向我抛来了橄榄枝。
他们开出的价格,是一个我做梦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但我都拒绝了。
我决定,把它,捐给国家博物馆。
因为,我知道,这样的艺术品,不应该属于任何个人。
它应该,被更多的人看到。
捐赠仪式,办得很隆重。
很多媒体都来了。
我站在那扇屏风前,接受采访。
闪光灯,不停地闪烁。
我看到了台下,坐着几个人。
是婆婆,沈巍,和沈航。
婆婆的头发,全白了。
沈巍,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沧桑了。
沈航,低着头,不敢看我。
仪式结束后,他们找到我。
婆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小书,我们……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爷爷……”
沈巍站在一旁,嘴唇翕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是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沈航也跟着,鞠了一躬。
我看着他们。
心里的那些怨,那些恨,在这一刻,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不是原谅。
只是,放下了。
因为,我已经站到了一个,他们需要仰望的高度。
我的世界,已经和他们,不再有任何交集。
纠缠于过去的恩怨,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都过去了。”我说。
和那天,我对沈巍说的一样。
但这一次,我的心里,是真正的平静。
我的人生,翻开了新的一页。
我依然经营着我的“林木记”。
我收了几个徒弟,把爷爷和我的手艺,传下去。
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了新的生活。
有时候,在阳光很好的下午,我还是会坐在阳台的躺椅上。
泡一杯茶,看一本书。
我会想起那个,在沈家老宅里,压抑,沉默,只能在小小的,昏暗的工作室里,寻找一丝光亮的自己。
我会感谢她。
感谢她,在最绝望的时候,没有放弃。
感谢她,用那一个微笑,为自己的人生,做出了最勇敢,也最正确的决定。
人生,就像雕刻。
总要剔除掉那些,不属于自己的,多余的部分。
才能最终,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
而我,很庆幸。
我亲手,雕刻了,我自己的,人生。
来源:坑神客HjFE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