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园蔬贵葱韭,家膳称柴荆”,在中国人的饮食谱系中,大葱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贯穿数千年农耕文明、渗透日常烟火与文化肌理的“民生之菜”。它不似桃李争艳,也不如梅兰显雅,却以耐贫瘠、易栽种的特性,从山野间的草本植物,逐渐走进田垄、端上餐桌,甚至融入礼仪、载于
“园蔬贵葱韭,家膳称柴荆”,在中国人的饮食谱系中,大葱从来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而是贯穿数千年农耕文明、渗透日常烟火与文化肌理的“民生之菜”。它不似桃李争艳,也不如梅兰显雅,却以耐贫瘠、易栽种的特性,从山野间的草本植物,逐渐走进田垄、端上餐桌,甚至融入礼仪、载于典籍,在岁月流转中沉淀出一部鲜活而厚重的“葱史”。
追溯大葱的起源,需拨开时光的迷雾,回到遥远的史前时期。目前学界普遍认为,大葱的原生种起源于中国西北及中亚地区的草原与山地,那里的干旱气候、温差环境,恰好适配了大葱耐旱、耐寒的生长习性,为其野生种群的繁衍提供了天然温床。彼时的先民,在采集野果、捕猎野兽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这种茎叶中空、带有特殊辛辣气的植物——起初或许只是为了缓解饥饿而尝试食用,却意外发现它能驱散口中腥膻、提振食欲,甚至在寒冷天气里带来一丝暖意,于是便将其纳入了“可食草木”的范畴,这便是大葱与人类产生联结的开端。
随着农耕文明的萌芽与发展,野生大葱逐渐走向人工驯化,这一过程堪称先民“顺天应时”的智慧结晶。考古发现为这一历程提供了有力佐证:在距今约6000-7000年的新石器时代仰韶文化遗址中,考古工作者在出土的陶器残留物里,检测到了与现代大葱相似的植物成分;而在稍晚的龙山文化遗址中,更是发现了疑似大葱种植田垄的遗迹,垄间距与现代大葱栽培的行距基本吻合——这意味着,早在数千年前,中国人就已摆脱了“靠天采集”的模式,开始有意识地开垦土地、培育大葱,将其从山野草木转化为“田畴之蔬”。
夏商周时期,大葱的地位逐渐从“果腹之食”提升至“礼仪之品”,融入了早期国家的祭祀与典仪之中,成为“礼”的重要载体。《诗经·小雅·信南山》中记载“疆埸翼翼,黍稷彧彧。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这里的“酒食”虽未明言大葱,却在同期的《礼记·曲礼》中得到补充:“凡进食之礼,葱薤处末,酒浆处右”,明确将大葱与薤(藠头)并列,规定其在宴席中的摆放位置——虽居“末位”,却不可或缺,足见其已成为当时饮食礼仪的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在祭祀活动中,大葱常与黍、稷等五谷一同作为“荐品”供奉祖先与神灵,《周礼·天官·醢人》中“馈食之豆,其实葵菹、蠃醢、脾析、蜱醢、蜃、蚳醢、豚拍、鱼醢,加豆,其实芹菹、兔醢、深蒲、醓醢、箈菹、雁醢、笋菹、鱼醢”,虽未直接提及大葱,却在“菹”(腌菜)的制作记载中,隐含了大葱作为调味辅料的角色——古人认为,大葱的辛辣气能“去腥秽、净祭品”,让神灵与祖先感受到祭品的洁净,这份对“礼”的坚守,也让大葱的文化属性初露端倪。
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是大葱栽培技术走向成熟、种植范围大幅扩展的关键时期。随着大一统王朝的建立,交通的便利与人口的迁徙,让原本主要生长于西北的大葱,逐渐向中原、华北乃至江南地区传播。这一时期的农书,为我们留存了珍贵的栽培细节:西汉氾胜之在《氾胜之书》中,首次系统记载了大葱的种植方法,“种葱,先耕作,熟,起畦。畦广二尺,长一丈。畦中去地五寸,为葱垅。垅中宽一尺,深五寸。取葱子,于垅中匀散,以土覆之,厚一寸。候苗长三寸,间去弱苗,留强苗,相去三寸。至秋,耕熟地,作畦,移栽之。移栽时,先引水浇畦,待水渗尽,乃下葱苗,以土覆之,至根上二寸。”这段记载不仅涵盖了播种、间苗、移栽等关键步骤,还考虑到了季节与土壤的适配性,可见当时大葱栽培已形成一套完整的技术体系。
而魏晋时期的《齐民要术》,更是将大葱种植技术推向了新的高度。贾思勰在书中专门设立“种葱篇”,详细论述了不同品种大葱的特性、播种时间的选择、施肥与灌溉的技巧,甚至提到了“防霜”与“储存”的方法——“霜降后,收葱,择好者,窖藏之。窖深三尺,阔二尺,将葱束成把,立于窖中,以土覆之,厚一尺,勿令冻损。”这种窖藏法,即便在现代农村仍有沿用,足见其技术的实用性与传承力。与此同时,大葱的食用场景也愈发丰富:从秦汉时的“葱蘸酱”,到魏晋时的“葱豉汤”“葱炒肉”,它既可以作为平民百姓的佐餐小菜,也能登上士族阶层的餐桌,成为跨越阶层的“大众蔬菜”。
隋唐至宋元,社会的稳定与经济的繁荣,让大葱的“民生属性”愈发凸显,其在饮食文化中的地位也更加稳固。这一时期,随着城市商业的发展,“葱市”“葱铺”开始在长安、洛阳、开封、临安等大都市出现,《东京梦华录》中记载开封“东华门外,市井最盛,……有卖葱、姜、蒜、韭者,络绎不绝”,《梦粱录》中也提到临安“沿街巷陌,自有提瓶卖茶者,……亦有卖葱、卖菜、卖酒、卖水饭者”——大葱从田间直接走进市场,成为市民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刚需品”,其市场规模与普及程度可见一斑。
在食用方式上,这一时期的大葱也更加多样化:隋唐时,“葱爆羊肉”已成为北方游牧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融合的代表性菜肴,辛辣的大葱与鲜美的羊肉相得益彰,驱散了羊肉的腥膻,也让这道菜流传至今;宋元时,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香料逐渐传入中国,但大葱并未被取代,反而与香料搭配,形成了“葱香+香料”的独特风味,如《山家清供》中记载的“葱粥”,便是以大葱、大米、少许胡椒同煮,既保留了大葱的清香,又增添了胡椒的辛暖,成为当时文人雅士喜爱的“家常便饭”。此外,这一时期的医学典籍中,也开始关注大葱的药用价值,《千金方》中提到“葱白煮汤,可治风寒感冒、鼻塞流涕”,《本草纲目》(虽成书于明,但继承了宋元医学成果)中也记载大葱“味辛,性温,归肺、胃经,能发汗解表、通阳散寒、解毒消肿”,让大葱兼具了“食”与“药”的双重价值。
明清时期,大葱的栽培进入“品种分化”与“区域特色形成”的阶段,不同地区根据气候、土壤特性,培育出了各具特色的大葱品种,形成了“南葱偏细、北葱偏粗”的格局。北方地区因气候寒冷、光照充足,培育出了茎秆粗壮、葱白修长、辛辣味浓郁的品种,其中以山东大葱最为典型——山东半岛的沙质土壤疏松透气,昼夜温差大,利于大葱养分积累,所产大葱“高可达三尺,葱白盈尺”,不仅口感好,还耐储存,逐渐成为北方大葱的代表,甚至成为“山东特产”的符号之一。明代王世懋在《学圃杂疏》中专门提及“山东大葱,冠于天下,葱白甚长,生食、熟食皆宜”,可见山东大葱在当时已声名远扬。
南方地区则因气候湿润、降水充沛,培育出了茎秆较细、葱白较短、辛辣味较淡的品种,如江南的“香葱”“分葱”,多用于调味,如炒菜时提香、做汤时增鲜,虽不如北方大葱“霸气”,却以“清香柔和”的特性,成为南方饮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此外,明清时期的农书,如《农政全书》《授时通考》,在继承前代栽培技术的基础上,进一步优化了大葱的病虫害防治方法,让大葱的产量与品质得到了进一步提升,也为其在全国范围内的普及奠定了坚实基础。
步入近现代,大葱早已超越“蔬菜”的范畴,成为中国人生活记忆与文化符号的一部分。无论是北方早餐摊前“煎饼卷大葱”的香气,还是南方厨房里“葱油拌面”的鲜美;无论是春节年夜饭桌上“葱烧海参”的精致,还是日常家常菜中“小葱拌豆腐”的清爽,大葱始终以多样的姿态,融入中国人的三餐四季。它不挑食材、不挑场合,既能与山珍海味搭配,提升菜品的层次感,也能与粗茶淡饭相伴,点亮平凡的烟火气——这份“兼容并蓄”的特质,恰如中国人的生活态度,平实却充满力量。
如今,随着农业技术的发展,大葱的种植已实现规模化、标准化,温室大棚的普及让人们在寒冬腊月也能吃到新鲜的大葱,冷链物流的发展则让山东大葱、河南大葱、河北大葱等特色品种,走向了全国乃至世界的餐桌。但即便如此,人们对大葱的喜爱从未改变:街头巷尾,仍有老人提着捆好的大葱匆匆走过;家庭厨房,仍有主妇习惯性地在炒菜前切上一把葱花;甚至在一些地方的民俗中,大葱仍被赋予“聪明伶俐”的寓意,春节时给孩子准备“葱、蒜、芹”(谐音“聪、算、勤”),寄托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回望大葱数千年的历程,从山野间的野生草本,到田垄中的栽培作物;从祭祀礼仪中的“荐品”,到日常饮食中的“刚需”;从单一的食用功能,到“食药同源”“文化符号”的多重属性,大葱的每一步发展,都与中国的农耕文明、饮食文化、社会变迁紧密相连。它没有惊艳的外表,没有华贵的身价,却以“耐得住贫瘠、守得住平凡”的特性,陪伴中国人走过了漫长的岁月,成为刻在民族饮食基因里的“民生之味”。
这份“葱香”,跨越千年而不散,不仅萦绕在中国人的餐桌之上,更沉淀在岁月的肌理之中,成为一部看得见、尝得到、忆得起的“活历史”。
来源:云逸音说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