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在1977年高考中考了260多分,全县前十,村里开始给他说媳妇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1-17 17:32 1

摘要:谁都能翻两页,谁都认识几个字,但谁也说不清这本书到底讲了个啥。

三叔这个人,在我们村里,像是一本没封皮的旧书。

谁都能翻两页,谁都认识几个字,但谁也说不清这本书到底讲了个啥。

我记事起,三叔就不怎么爱说话。

他总是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下,手里要么捧着一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新华字典》,要么就拿着一堆叫不上名堂的零件,摆弄他那台破收音机。

收音机是红星牌的,外壳的红漆掉得斑斑驳驳,像一张长了老年斑的脸。

它大多数时候都不响,只会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像是得了哮喘,喘不上气。

三叔就那么耐着性子,用一根细铁丝,或者一把磨得发亮的小镊子,在收音机肚子里捣鼓。

一捣鼓就是一下午。

阳光透过槐树叶子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碎金一样的光斑,随着风一晃一晃的。

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好像自己也成了一棵树。

村里人都说,三叔的脑子,是天上文曲星的脑子,可惜,被命给耽误了。

这话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每次听到,我奶奶就会叹一口气,用那种又骄傲又心疼的眼神,望向院子里的三叔。

然后,她会摸着我的头说:“你三叔啊,当年要是走了,现在不定是多大的官儿呢。”

“多大?”我仰着脸问。

奶奶想了想,用手比划了一个很大的圈:“反正,比咱乡长还大。”

乡长,那是我当时能想象到的最大的官了。

能坐吉普车,说话有人拿本子记,威风得不得了。

我再看三叔,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裤腿上还沾着泥点,脚上一双解放鞋,鞋帮子都开了线。

怎么看,他都跟吉普车和记笔记的秘书联系不到一块儿。

他更像是地里的一棵老玉米,风吹日晒,沉默寡言。

关于三叔的“当年”,我知道的并不多,都是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的。

那一年,是1977年。

一个据说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年份。

中断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消息传到我们这个小山村的时候,像是往一潭死水里扔了块巨石。

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村里的年轻人,不管是在家种地的,还是在公社当临时工的,都疯了一样找书看。

可那个年代,书比粮食还金贵。

三叔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几本皱巴巴的初中课本,还有就是那本他宝贝得不行的《新华字典》。

字典的边角都被他翻烂了,用牛皮纸仔仔细细地包了好几层。

我爹说,那几个月,三叔就跟魔怔了似的。

白天跟着大家下地挣工分,晚上全村都睡了,他屋里的煤油灯还亮着。

灯捻子调得只有豆子那么大,一是为了省油,二是为了不晃眼。

他就趴在昏黄的灯光下,在那本比砖头还厚的字典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那时候没有复习资料,没有模拟试卷,所有人都像是没头的苍蝇。

只有三叔,把那本字典当成了圣经。

他说,把字典里的字都认全了,理儿就通了,题自然就会做了。

村里人都笑他,说这是书呆子的傻话。

考试那天,是三叔自己走着去县城的。

几十里山路,天不亮就出发,怀里揣着两个凉透了的红薯。

我爹想用家里的驴车送他,他摆摆手,说不用。

他说,走走路,脑子清醒。

他走的时候,背挺得笔直,像一杆要去上战场的枪。

成绩出来那天,公社的广播里,一遍一遍地喊着我们村的名字。

喊着三叔的名字。

“热烈祝贺!西山村社员,周卫国同志,在本次高等学校招生全国统一考试中,取得二百六十七分的优异成绩!位列全县前十名!”

广播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啦”声,却像是一声惊雷,在我们村上空炸开。

全村的人都从家里涌了出来,涌向我家的院子。

我奶奶激动得直抹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

我爷爷,那个一辈子没怎么笑过的老庄稼汉,那天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挨个给来道喜的乡亲们递烟。

那烟叶子,是他自己种的,平时宝贝得不行,那天却跟不要钱似的,大把大把地往外撒。

三叔成了我们村,甚至我们整个公社的传奇。

我们家那小小的土坯房院子,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来的人,有真心道贺的,有来看热闹的,还有一些,是揣着别的心思来的。

那就是媒婆。

我们那一带最有名的王媒婆,第一个找上了门。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的确良褂子,梳着油光锃亮的头发,一进门,嗓门就亮得能把房顶的尘土震下来。

“哎呦喂,老嫂子!我老婆子可是来给你道喜来啦!你家老三,这哪是考上大学啊,这分明是鱼跃龙门,要变真龙啦!”

奶奶被她哄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让座,倒水。

王媒婆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就开始了她的正题。

“嫂子,你看啊,咱卫国这马上就要去城里上大学,当国家干部了。这身边,可不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着啊。”

“城里的姑娘是好,可哪个有咱们乡下姑娘知根知底,会疼人?”

她嘴皮子上下翻飞,唾沫星子乱溅,把东村的姑娘夸成了花,把西村的姑娘说成了宝。

我当时还小,听不懂什么叫“知冷知热”,只觉得这个胖女人好吵。

我躲在门后,偷偷看我的三叔。

他就坐在炕沿边上,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好像那个被夸上天的“真龙”,不是他一样。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炕席的纹路上划来划去。

王媒婆说了半天,见三叔不搭腔,就把目标转向了我奶奶。

“嫂子,李家庄的李书记,你晓得伐?他家那个三闺女,高中毕业,长得跟画儿里的人一样。人家书记可说了,只要卫国点头,彩礼什么的,都好商量!”

“还有镇上供销社主任家的外甥女,在供销社当售货员呢!那可是铁饭碗!人家姑娘说了,就相中卫国这样的文化人!”

一时间,三叔成了最抢手的香饽饽。

书记的女儿,主任的外甥女,一个个听起来都像是天上的仙女。

我们家,一下子从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变成了方圆几十里地的焦点。

我爷爷奶奶,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他们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一朵的菊花。

他们觉得,三叔的前途,我们周家的前途,就像那八九点钟的太阳,一片光明。

可我总觉得,三叔不高兴。

他话变得比以前更少了。

有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那台破收音机发呆。

眼神里,没有喜悦,反而有一种我说不出来的东西。

像是迷了路。

录取通知书,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寄来的。

邮递员穿着绿色的制服,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大大的邮政包。

他在我们家门口停下,扯着嗓子喊:“周卫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那一刻,雨都好像停了。

整个院子,安静得能听到雨滴落在槐树叶子上的声音。

我爹第一个冲了出去,双手有些颤抖地从邮递员手里接过那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的一角已经被雨水打湿,微微有些发皱。

但上面那几个烫金的大字——“录取通知书”,在阴沉的天色下,闪着刺眼的光。

北京。

一所我从未听说过的大学,但光是“北京”两个字,就足以让所有人肃然起敬。

那是首都,是天安门在的地方,是伟大领袖毛主席待过的地方。

在我们村里人的认知里,那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

三叔要去北京上大学了。

这个消息,比他考了全县前十还要震撼。

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从前的同情、可怜,变成了羡慕、嫉妒,甚至是敬畏。

他们觉得,三叔已经不是凡人了,他是要飞出我们这个小山沟的金凤凰。

我爷爷那天甚至破天荒地喝了酒,喝得满脸通红。

他抓着三叔的手,老泪纵横:“卫国啊,咱老周家祖坟上,这是冒青烟了啊!你出去了,可得好好干,给咱家争光!”

三叔看着手里的通知书,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手里却好像有千斤重。

他摩挲着上面的字,一遍又一遍。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

只是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半夜起来上厕所。

路过三叔的房间,看到他窗户里还透着光。

我悄悄凑过去,从窗户缝里往里看。

三叔没在看书。

他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着那张录取通知书。

旁边,还放着一样东西。

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甜的姑娘。

梳着两条大辫子,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我认识她。

她是青姨。

青姨家住在村子的另一头,离我们家很远。

她不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姑娘,也不是最能干的。

但她有一双全村最清澈的眼睛。

那双眼睛,好像会说话。

青姨的身体不好,从小就落下了病根,干不了重活。

她爹前两年也走了,家里就剩她和一个瞎了眼的老娘。

村里人都说,这娘俩的日子,难熬。

我不知道三叔什么时候跟青姨好上的。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过什么轰轰烈烈的事情。

我只是偶尔会看到,三叔把他修好的收音机,悄悄送到青姨家去,让她听听外面的新闻。

有时候,三叔会帮她家挑满两大缸水,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

还有一次,我看到青姨把一个缝得整整齐齐的布鞋垫,塞到三叔手里。

三叔捏着那个鞋垫,脸都红了。

他们的交往,就像山涧里的小溪,安静,无声,却一直在流淌。

在那个把“自由恋爱”都看成是伤风败俗的年代,他们之间的那点事,是藏在心底最深的秘密。

那天晚上,三叔就那么看着青姨的照片,看了一整夜。

煤油灯的火苗,在他眼中跳动。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那间小屋子里,充满了挣扎。

一边,是前程似锦的北京。

一边,是这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和一个需要他照顾的姑娘。

第二天,三叔做了一个让全村人都炸了锅的决定。

他不去上大学了。

这个决定,是我爷爷在饭桌上宣布的。

当时,我奶奶刚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羹端到三叔面前,说:“卫国,多吃点,补补脑子,到了北京,可别给咱家丢人。”

三叔没动筷子。

他抬起头,看着我爷爷,说:“爹,我决定了,不去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啪”的一声。

我爷爷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说啥?”爷爷的声音在发抖。

“我说,我不去北京了。”三叔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大了一些,也坚定了一些。

“混账!”

爷爷抄起身边的一根扁担,就朝三叔身上抽了过去。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们周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孽障!这么好的机会,你竟然说不去就不去?你想干啥?你想一辈子烂死在这个山沟沟里吗?”

扁担一下一下地落在三叔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叔不躲,也不吭声,就那么跪在地上,任由我爷爷打。

我奶奶哭着上去抱住爷爷:“他爹,你别打了!你会把孩子打死的!”

我爹也上去拦着:“爹,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啥呀!”

整个院子,乱成了一锅粥。

哭声,骂声,东西摔碎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我吓得躲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我看到三叔的背上,渗出了血迹,染红了他那件蓝布褂子。

可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流一滴泪。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

那场架,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从那天起,我们家的天,就塌了。

爷爷气得病倒了,躺在床上一连好几天不吃不喝。

奶奶整天以泪洗面,眼睛肿得像核桃。

村里人看我们家的眼神,也从羡慕嫉妒,变成了鄙夷和嘲笑。

“听说了吗?周家老三,疯了!考上北京的大学,竟然不去!”

“我看啊,他就是个书呆子,读傻了!”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白瞎了那么好的分数。”

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像刀子一样,戳着我们家每一个人的心。

三叔成了全村人的笑柄。

那个曾经被捧上天的“文曲星”,一夜之间,摔进了泥里。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天没出门。

我爹去给他送饭,他也不吃。

我偷偷从门缝里看他,他就像一尊石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张北京来的录取通知书,被他压在枕头底下。

后来,我才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那天晚上,去找过青姨。

具体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只知道,三叔从青姨家回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再后来,村里传出消息,三叔要娶青姨了。

这个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

爷爷的病,更重了。

他指着三叔,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所有人都觉得三叔疯了。

为了一个病怏怏的女人,放弃了去首都上大学的机会。

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笔亏到姥姥家的买卖。

我也不懂。

我只知道,因为这件事,我再也不能在小伙伴面前,骄傲地说我有一个考上北京大学的三叔了。

他们会嘲笑我,说我三叔是个傻子。

婚礼办得很简单。

没有吹锣打鼓,没有大摆宴席。

就是把青姨,从村那头,接到了我们家。

青姨穿着一件红色的新衣服,是她自己做的。

那红色,在我们家一片灰暗的气氛里,显得格外刺眼。

她拜见我爷爷奶奶的时候,我爷爷把头扭到了一边,不看她。

我奶奶,也只是冷冷地“嗯”了一声。

青姨的眼睛里,噙着泪,但她没让它掉下来。

她就那么直直地跪着,给我爷爷奶奶,磕了三个响亮的头。

额头都磕红了。

婚后,三叔和三婶(我已经改口叫青姨三婶了)的日子,过得很清苦。

爷爷奶奶不待见三婶,觉得是她这个“狐狸精”,毁了三叔的前程。

家里的重活累活,都让她干。

三婶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没过多久,就累倒了。

她躺在床上,咳个不停,脸蜡黄蜡黄的。

三叔就守在她身边,给她喂药,擦身子。

他去后山采草药,一去就是一天,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划破的口子。

他把草药熬成黑乎乎的药汁,一口一口地喂给三婶喝。

那药,苦得能把人的胆汁都吐出来。

三婶皱着眉头,却还是乖乖地喝下去。

她说:“卫国,只要是你熬的,再苦也是甜的。”

三叔看着她,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那是一种,把全世界都捧在手心里的温柔。

那时候,我开始有点明白,三叔为什么不走了。

他的世界,不在那个遥远的北京。

他的世界,就在这张小小的土炕上,在这个需要他照顾的女人身上。

为了给三婶治病,三叔开始想办法挣钱。

他不能像别人一样,靠出卖力气挣工分。

他得用他的脑子。

他把他那台破收音机,彻底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那台只会“滋啦”叫的收音机,竟然能清晰地收到好几个台了。

他成了我们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会修收音机的人。

十里八乡的人,都把坏了的收音机、手电筒、甚至手表,送到他这里来修。

他也不要钱,人家给点粮食,或者给几尺布票,他就很高兴了。

他的手很巧,不管多复杂的东西,在他手里,好像都能起死回生。

他的名气,渐渐传了出去。

甚至县里广播站的人,都来找过他,想请他去当技术员。

那可是个正经的“吃皇粮”的岗位。

所有人都以为,三叔这次总该走了吧。

可他还是拒绝了。

他说:“我走了,你三婶怎么办?”

是啊,三婶怎么办呢?

她的病,时好时坏,离不开人照顾。

三叔的根,好像就这么被三婶,被这个家,牢牢地拴在了这片土地上。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三叔的名声,不再是那个考上大学的“文曲星”,而是那个手艺精湛的“周师傅”。

人们渐渐淡忘了他当年的辉煌,也渐渐接受了他现在的生活。

只有那本厚厚的《新华字典》,还摆在他的床头。

在没有活儿干的夜晚,他还是会点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一页一页地翻看。

他的手指,粗糙,布满了老茧和伤口,和他那本干净整洁的字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有时候会想,三叔在看字典的时候,会想起北京吗?

会后悔吗?

我不敢问。

我怕一问,就会揭开他心里那道从未愈合的伤疤。

后来,我长大了,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给三叔带一些外面的书和杂志。

他每次都收下,很珍惜地放在他的书箱里。

但他看得最多的,还是那本《新华字典》。

他说:“外面的书,理儿再多,根子都在这本字典里。”

高三那年,我也面临着高考。

压力很大,整夜整夜地失眠。

三叔看出了我的焦虑。

一天晚上,他把我叫到他的房间。

他从床底下,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

箱子很旧了,上面的红漆都剥落了。

他用一把小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沓沓泛黄的信纸,和一张被塑料纸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他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递给我。

是那张,来自北京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时隔多年,那张纸依然平整,上面的烫金大字,依然闪着光。

“三叔……”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拿着。”他说,“你看看。”

我接过来,感觉那张纸,滚烫滚烫的。

“小航,”三叔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亮,“高考,是道坎,但不是天。”

“迈过去了,前面是条路。迈不过去,旁边也还是路。”

“人这一辈子,路多着呢。”

“关键是,你得知道,你心里最想要走的那条路,是哪条。”

他指了指箱子里的那些信纸。

“这些,是你三婶写给我的。”

我愣住了。

三婶,她也识字?

三叔笑了笑,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三婶,念过高小,比我认识的字还多。当年,她也是她们村学习最好的姑娘。”

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整日操劳,沉默寡M言的三婶,竟然也有着这样的过去。

“她家里穷,没让她继续念。后来,她爹又病了……”

三叔没有再说下去,但我已经全明白了。

他不是为了一个病怏怏的女人,放弃了自己的前程。

他是为了一个,同样有着梦想,却被命运束缚住的灵魂。

他留下来,不是拴住了自己,而是撑起了两个人。

“三叔,”我看着他,眼眶有些发热,“你后悔过吗?”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拿起那本《新华字典》,轻轻地抚摸着封面。

“后悔?”他摇了摇头,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字典里,有成千上万个字。每个字,都有它的意思。但是,没有哪个字,能把人的一辈子,说明白。”

“我没去成北京,是少看了一座城。可我留下来,却读懂了一个人。”

“这本书,我读了一辈子,觉得,值。”

他说的是三婶。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眼前的三叔,一点也不渺小。

他不是什么被耽误的文曲星,也不是什么烂泥扶不上墙的傻子。

他是一个英雄。

一个在自己的世界里,顶天立地的英雄。

他用自己的肩膀,扛起了一个家,扛起了一份沉甸甸的爱和责任。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有这个院子,只有炕上的那个女人。

但他的世界又很大,大到装得下所有的取舍和担当。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小山村。

去了一个离北京很近的城市。

放假的时候,我坐火车去了一趟北京。

我特意找到了三叔当年那张录取通知书上的那所大学。

校园很美,绿树成荫,到处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

他们骑着自行车,在校园里穿梭,讨论着我听不懂的学术问题。

我站在校园里,想象着,如果当年三叔来了,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会不会成为一个著名的学者?一个受人尊敬的教授?

他会不会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戴着一副眼镜,在讲台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会的,他一定会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会遇到一个像三婶一样,能让他读一辈子的女人吗?

他会在深夜里,为她熬一碗滚烫的草药,然后看着她喝下去,觉得比蜜还甜吗?

他会用一双摆弄精密零件的手,为她梳理凌乱的头发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选择没有对错,只有甘愿不甘愿。

三叔,他是甘愿的。

大学毕业后,我留在了城市工作。

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次回去,都觉得村子在变老,人也在变老。

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

我爹娘,也添了许多白发。

三叔和三婶,也老了。

三叔的背,不再像年轻时那么挺拔,微微有些驼了。

他的眼睛,也花了,看字典的时候,要戴上一副老花镜。

三婶的病,还是老样子,一到阴雨天,就咳得厉害。

但他们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变化。

三叔还是整天捣鼓他的那些破烂。

收音机,已经换成了电视机。

他把村里人淘汰下来的黑白电视机,收回来,拆开,再装上。

有时候,能修好,有时候,修不好。

修好了,他就乐呵呵地送给村里那些还没有电视看的人家。

三婶就坐在他旁边,给他递个螺丝刀,或者帮他扶着什么东西。

阳光照在他们花白的头发上,暖洋洋的。

有一年春节,我回家过年。

一家人围在一起吃年夜饭。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我看到三叔,悄悄地,在桌子底下,握住了三婶的手。

三婶也回握住他。

他们的手上,都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像两截干枯的老树根,纠缠在一起。

但那份紧握的力量,却让我瞬间湿了眼眶。

他们什么也没说,但他们之间,好像说尽了千言万语。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三叔对我说的话。

“字典里,有成千上万个字。但是,没有哪个字,能把人的一辈子,说明白。”

是啊,说不明白的。

爱,责任,牺牲,成全……

这些字眼,太大了,也太轻了。

它们都无法概括三叔这一生。

三叔的一生,就像他修过的那台破收音机。

外面看起来,老旧,不起眼。

但只要你凑近了,仔细听,你就能从那“滋啦滋啦”的电流声里,听到最动人的旋律。

那旋律,是关于一个时代,一个选择,和一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最深沉,也最长情的告白。

后来,三婶先走了。

在一个很平常的秋天的下午。

走的时候,很安详。

三叔一直陪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他说,三婶走之前,对他笑了笑,说:“卫国,这辈子,跟你在一起,我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心里,是满的。”

三叔说:“我也是。”

三婶的葬礼,三叔一手操办的。

他没有哭,只是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

他给三婶选了一块很好的墓地,就在后山那片向阳的山坡上。

他说,那里阳光好,三婶怕冷。

他亲手给三婶立了碑。

碑上,没有刻“爱妻”,也没有刻“母亲”。

只刻了三婶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在名字旁边,三叔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了一行小字。

“我的书,读完了。”

从那以后,三叔的话,变得更少了。

他不再修东西了。

每天,就是坐在院子里,对着那棵老槐树发呆。

那本他看了一辈子的《新华字典》,被他用一块红布,仔仔细细地包了起来,放在了那个装满信的木箱子里。

然后,他把箱子,锁上了。

他好像,也把自己锁起来了。

我回去看他,他只是对我笑笑,也不怎么说话。

我给他带的吃的,他也不怎么动。

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

我爹说,你三叔的魂,被你三婶带走了。

我心里难受得不行。

我坐在他身边,想跟他说说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了很久,我问他:“三叔,你那台红星牌收音机,还在吗?”

他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指了指屋里。

我走进屋,在角落里,找到了那台掉漆的收音机。

上面落满了灰尘。

我把它抱出来,用袖子擦干净。

我试着拧了一下开关。

没有声音。

“坏了。”三叔说,声音沙哑。

“我给你修修吧。”我说。

我学的是电子工程,修这么一个老古董,应该不难。

三叔看着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我找来工具,把收音机拆开。

里面的线路,已经老化得不行了。

很多地方,都有三叔修补过的痕迹,用胶布缠着,用锡焊接着。

那是一个外行人,用最笨拙,也最认真的方式,在维系着一个旧梦。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里面的线路,重新整理了一遍,换了几个老化的零件。

装好之后,我再拧开开关。

“滋啦……”

一阵熟悉的电流声过后,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那一刻,三叔的眼睛里,好像突然有了光。

他颤抖着手,伸向那台收音机,像是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

是邓丽君的。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甜美的歌声,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

三叔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

他没有嚎啕大哭,眼泪就那么顺着他脸上的皱纹,一滴一滴地,往下淌。

淌进了他干裂的嘴唇里。

他看着收音机,喃喃地说:“她……最喜欢听这个了……”

他说的是三婶。

我才知道,原来三叔那么多年,一直捣鼓这台收音机,不是为了听新闻,不是为了听故事。

他只是想让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女人,能听到一点,来自外面世界的,甜美的声音。

他想让她,高兴一点。

那个下午,我和三叔,就在院子里,听了一下午的邓丽君。

从《甜蜜蜜》,听到《月亮代表我的心》。

三叔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静静地听着,流着泪。

他流的,好像不是眼泪。

是他积攒了一辈子的,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思念,和深情。

三叔是在第二年春天走的。

走得很突然。

那天早上,我爹去看他,发现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已经没气了。

他的表情,很安详。

手里,还攥着那把,打开木箱子的小钥匙。

我们整理他的遗物时,打开了那个木箱子。

里面,是三婶写给他的信,那张北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那本包着红布的《新华字典》。

我翻开那本字典。

在扉页上,我看到了一行字。

是三叔的笔迹,写得很用力,笔锋都快要穿透纸背。

“吾妻,周青。是我此生,所读,最好之书。”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动人的情话。

就是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话。

却让我,瞬间泪流满面。

我终于明白,三叔这一生,到底在读一本什么样的书。

那是一本,用爱,用责任,用一生的陪伴,写成的书。

书里,没有黄金屋,没有颜如玉。

只有一个叫周青的女人,和他相濡以沫的,一辈子。

我们把三叔,葬在了三婶的旁边。

两座小小的坟茔,在向阳的山坡上,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就像他们生前那样。

每年清明,我都会回去,给他们扫墓。

我会在他们的坟前,放上一束野花,然后,坐下来,陪他们说说话。

我说我工作上的事,说我生活里的烦恼。

我知道,他们听得见。

有一次,我带着我的儿子一起回去。

儿子指着墓碑问我:“爸爸,这里面睡的是谁呀?”

我说:“是你的三爷爷,和三奶奶。”

“他们是干什么的呀?”

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他是个农民?是个修理匠?还是一个,考上过北京大学的,天才?

好像都不对。

最后,我对儿子说:

“你的三爷爷啊,他是一个读书人。”

“他读了一辈子书,只读了一本。”

“但是,他把那本书,读到了心里。”

来源:小罗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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