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弹出的二次确认窗口,像一个面目模糊的恶魔,用冰冷的系统字体问我:您确定要永久删除角色“夜尽天明”吗?此操作不可逆。
我按下那个红色的“确定”键时,手指是抖的。
屏幕上弹出的二次确认窗口,像一个面目模糊的恶魔,用冰冷的系统字体问我:您确定要永久删除角色“夜尽天明”吗?此操作不可逆。
不可逆。
多好的一个词。
我跟陈阳的婚姻,要是也能这么一键删除,干净利落,该有多好。
我没再犹豫。
鼠标“咔哒”一声,世界清静了。
电脑屏幕上,那个我看了无数个日夜、恨了无数个日夜的,穿着暗金色铠甲、手持发光巨剑的虚拟人物,化成了一串消散的数据。
我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积在我胸口很久了,带着奶渍的酸腐味,带着儿子乐乐彻夜高烧不退的焦糊味,带着我一个人扛着所有事的怨气和疲惫。
现在,它终于出去了。
我甚至感觉客厅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我关掉电脑,拔了电源,把那个被陈阳擦得一尘不染的机械键盘,随手塞进了电视柜最下方的角落里。
眼不见为净。
乐乐在卧室里又咳了两声,我赶紧走过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是烫的。
我给他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他烧得通红的小脸,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了,又酸又疼。
凌晨三点。
这个城市睡了,但我不能睡。
陈阳能睡。
他在另一个房间,戴着他那个据说能“听声辨位”的高级耳机,睡得像头死猪。
哦不,他没睡。
他在“开荒”,在“下副本”,在跟他那群“兄弟”嘶吼。
就在一小时前,乐乐烧到惊厥,我吓得魂飞魄散,一边掐他人中一边打120,吼着让陈阳过来帮忙。
我喊了三遍。
第一遍,他没理。
第二遍,他“嗯”了一声,眼睛还盯着屏幕。
第三遍,我几乎是砸着他的房门,用哭腔喊:“陈阳!乐乐抽过去了!你快出来!”
门开了。
他摘下一只耳机,满眼血丝,一脸不耐烦。
“嚷嚷什么?正打到关键时候呢!”
他的目光越过我,飘向我身后,似乎在担心他的人物有没有在这一会儿被人砍死。
那一瞬间,我没哭。
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后来救护车来了,医生检查后说问题不大,是高热惊厥,让我们物理降温,注意观察。
送走医生,我抱着惊魂未定的乐乐,看着他慢慢睡着。
整个过程,陈阳就站在客厅,像个局外人。
等我把乐乐安顿好,走出去,他已经戴上耳机,坐回了电脑前。
屏幕上刀光剑影,音箱里是他兴奋的喊声:“漂亮!控住了!法师集火秒掉!”
我站在他身后,站了很久。
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于是,我等他这一个副本打完,等他心满意足地伸个懒腰,去洗手间。
然后,我坐到了他的位置上。
找到了那个“删除角色”的选项。
做完这一切,我异常平静。
我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浇灭了最后一点火星。
陈阳从洗手间出来,哼着歌,大概是副本大获全胜,心情不错。
他坐回电脑前,习惯性地晃了晃鼠标。
屏幕亮了。
那上面,是干净的、空无一物的角色创建界面。
他脸上的笑容,一秒一秒地凝固。
他先是愣住,然后疯狂地晃动鼠标,刷新,重启。
一遍,两遍。
空荡荡的界面,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
“我角色呢?”他喃喃自语,像在问我,又像在问鬼。
我靠在厨房门边,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他。
“我删了。”我说。
三个字。
他猛地回头,那眼神,像要活吃了我。
“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你那个宝贝儿子,删了。”我一字一顿,把“宝贝儿子”四个字咬得特别重。
他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林蔓!你他妈疯了!”他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结婚五年,他一直都是温吞的,甚至有些窝囊的。
原来,不是他没脾气。
只是我和儿子,不配让他有脾气。
“我疯了?”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陈阳,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儿子在里面发着高烧,你老婆一夜没睡,你呢?你在打游戏!你他妈的眼里除了那个游戏还有什么?”
“那不一样!”他咆哮着,“你知道那是什么吗?你就给我删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我用力甩开他的手,“我只知道,那东西比你儿子重要,比你老婆重要,比这个家都重要!既然这样,我帮你选,我把它删了,你现在可以好好看看你儿子了!”
他死死地瞪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像是气到说不出话。
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们离婚吧。”
我愣住了。
我设想过他会跟我大吵一架,会砸东西,会冷战。
我唯独没想过,他会说出这两个字。
为了一个游戏账号。
他要跟我离婚。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激动,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那是一种彻底的,绝望的冷。
“我说,离婚。”他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好。”
我说。
我也只说了一个字。
天亮了。
乐乐的烧退了一点,迷迷糊糊地醒了,喊着要喝水。
我喂他喝完水,他看见站在门口的陈阳,伸出小手。
“爸爸,抱。”
陈阳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我走过去,把乐乐抱起来,轻声说:“爸爸累了,妈妈抱。”
乐乐“哦”了一声,把头埋进我的颈窝里。
我抱着儿子,从陈阳身边走过,没有再看他一眼。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我们不说话,不做饭,靠外卖活着。
他睡他的房间,我带着乐乐睡主卧。
他白天照常去他那个半死不活的IT公司上班,晚上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听不见键盘声了。
也听不见他跟“兄弟们”的嘶吼了。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那种死寂,比任何争吵都让人窒息。
他真的在准备离婚。
我看到他从书房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里面是我们结婚时的各种证件。
他还开始在网上看租房信息。
我妈给我打电话,问我跟陈阳怎么了,说陈阳给她打电话,说我们俩“过不下去了”。
我妈在电话那头急得不行。
“蔓蔓啊,夫妻哪有隔夜仇?你跟妈说,到底怎么了?陈阳那孩子,平时脾气不是挺好的吗?”
我听着我妈的声音,突然就绷不住了。
“妈,他为了一个游戏,要跟我离婚。”
我把那天晚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我以为我妈会站在我这边,会骂陈阳不是东西。
但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问:“蔓蔓,你是不是……做得有点太绝了?那毕竟是人家一个爱好。”
爱好?
我冷笑。
“妈,如果你的爱好,是看着你老公孩子在火坑里,你还无动于衷,那这爱好,是不是该死?”
我挂了电话。
我觉得很累。
这个世界上,好像没有一个人能理解我。
闺蜜小晴约我出去喝咖啡。
她是我从大学时就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所有狼狈的人。
我把事情跟她说了。
她听完,二话不说,撸起袖子。
“操!陈阳他有病吧?一个破游戏而已,至于吗?走,姐们儿带你找律师,离!这种男人不能要!分他一半财产,让他抱着他的键盘过去吧!”
我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但一想到“财产”两个字,我又泄了气。
我们有什么财产?
一套还在还贷款的房子,一辆十来万的代步车。
没了。
我结婚后就辞了职,当了全职太太。
陈阳在一个小公司做程序员,一个月一万出头的工资,还完房贷车贷,剩下的也就够我们一家三口勉强生活。
哪有什么财产可分。
“他要是真铁了心要离,房子肯定要卖掉,”我搅着咖啡,声音发涩,“我带着乐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小晴拍了拍我的手:“怕什么?你忘了你以前是干什么的了?你可是咱们设计系最有才华的仙女!重操旧业啊!姐们儿我现在的公司正好在招人,我跟我们总监推荐你!”
我苦笑了一下。
“都快五年没摸过画笔了,早就废了。”
“废什么废!”小晴瞪我,“你的才华在你脑子里,又不是在你手上!你忘了你毕业设计拿全系第一的时候了?那帮眼高于顶的老教授都夸你有灵气!”
毕业设计。
好遥远的名词。
我想起那个时候的自己,穿着白衬衫,站在答辩台上,自信满满地阐述着我的设计理念。
那时的我,眼睛里是有光的。
不像现在,镜子里的人,只有一身烟火气和掩不住的憔ें。
“再说,你怕什么?大不了搬来跟我住!我那房子大着呢!”小晴豪气干云。
我心里一暖。
“谢了,小晴。”
“跟我客气什么。”她摆摆手,然后压低声音,一脸八卦地问我,“哎,说真的,他那个游戏账号,到底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金贵?”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就是一个叫什么‘纪元之光’的游戏。他玩了有七八年了,从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就在玩。”
“七八年?”小晴咂咂嘴,“那确实是有点感情了。不过,再有感情也不能跟老婆孩子比啊。这男的,脑子拎不清。”
我没说话。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像我妈说的,我做得太绝了。
可是,每当想起乐乐抽搐的小脸,和陈阳那张不耐烦的脸,我心里那点愧疚,就又被滔天的委屈和愤怒淹没了。
我没错。
一个星期后,陈阳约我出去谈。
地点是他选的,一家离我们家不远的茶餐厅。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颓唐。
我们相对而坐,沉默了很久。
服务员过来问我们点什么,他点了两杯柠檬水。
“我已经找好律师了。”他先开口,声音沙哑。
“嗯。”我应了一声,心脏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
“房子卖掉,贷款还清,剩下的钱我们一人一半。车子给你,你带孩子出门方便。”他看着桌面,语速很快,像是在背稿子。
“乐乐呢?乐乐归我,对吧?”我问。
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抚养费,我会按月打给你。”
“呵。”我忍不住冷笑出声,“你一个月那点工资,够你自己活就不错了,还抚养费?”
他没反驳,只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你先看看。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下周就去办手续。”
我看着那份白纸黑字的协议,只觉得刺眼。
“陈阳。”我叫他的名字。
他抬起头,看着我。
“为了一个游戏,你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我还是不死心,还想问最后一次。
他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口了。
“林蔓,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我听不懂的疲惫和悲哀。
“我只知道,你是个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我红了眼眶。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但比哭还难看。
“随便你怎么想吧。”
他站起身,“协议你拿回去看,看好了联系我。”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桌上那杯没动过的柠檬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事情的发展,比我想象的要快。
陈-阳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找中介,挂牌卖房,所有事情都办得井井有条。
我看着我们亲手布置的家,一点点被贴上“出售”的标签,心如刀割。
我开始疯狂地投简历。
小晴帮我改了简历,润色了作品集,还给我模拟了好几次面试。
但现实是残酷的。
五年,对于一个日新月异的设计行业来说,太久了。
我的知识体系,我的软件技能,全都停留在了五年以前。
面试官们客气地听完我的自我介绍,翻了翻我陈旧的作品集,然后用更客气地语气告诉我:“林女士,我们这边会综合考虑,您先回去等通知吧。”
等来的,都是石沉大海。
我开始恐慌。
没有工作,没有房子,带着一个孩子。
我未来的路,在哪里?
就在我焦头烂额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那天我刚面试失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就看到楼下站着一个胖乎乎的男人。
他看到我,眼睛一亮,赶紧跑了过来。
“嫂子!你是林蔓嫂子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你哪位?”
“我是陈阳的朋友,我叫周浩,他都叫我胖子。”他气喘吁吁地说,“我……我是为他游戏号的事来的。”
又是游戏号。
我脸色一沉:“我跟他已经没关系了,他的事,你找他去。”
“我找不着他啊!”胖子急得满头大汗,“他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公司也辞职了!嫂子,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那个号……真的没了吗?”
我愣住了。
“辞职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你删号之后没几天!”胖子说,“嫂子,你是不是跟他吵架了?你知不知道,你删掉的不是一个游戏号,是他的命啊!”
我心里一抽。
“一个游戏而已,至于吗?”我的声音有些发虚。
“至于!怎么不至于!”胖子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号对他意味着什么!他那工作,干得跟孙子似的,天天被老板骂,被客户怼,工资十年没涨过。他全靠那个号撑着呢!他说,那是他的退路,是他下半辈子的指望!”
我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退路?什么指望?不就是个游戏吗?还能当饭吃?”
胖子看着我,眼神复杂,像是在看一个无知的傻子。
“能!怎么不能!”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嫂子,我跟你说句实话,你别吓着。阳哥那个号,有人出一百万要买!”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一百万?
我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
“你别逗了。”我干巴巴地说。
“我逗你干嘛!我拿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发誓!”胖子举起三根手指,“买家都联系好了,是个叫王总的大老板,定金都付了十万!合同都准备签了!阳哥说,等这笔钱到手,就立马辞职,然后把房贷还清,剩下的钱,带你跟乐乐去环游世界!”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环游世界……
我记得,那是我刚怀孕时,跟陈阳说过的一句梦话。
我说,等我们有钱了,就带着宝宝,去看看这个世界。
当时陈阳抱着我,笑着说:“好,等我发财了,就带你们去。”
我以为,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而且,他一直在为这个梦,默默地努力。
用一种我完全不能理解,甚至嗤之以鼻的方式。
“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敢吗!”胖子叹了口气,“你那么讨厌他玩游戏,他要是告诉你,他指望着用游戏赚钱,你不得把他扫地出门?他说,这事儿没成之前,风险太大,他不想让你跟着担惊受怕。他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我把它亲手毁了。
毁得一干二净。
“那个……买家呢?”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声问。
“跑了呗!”胖子一摊手,“阳哥号都没了,还买个屁啊!十万定金都不要了,直接拉黑了阳哥。现在阳哥工作也没了,钱也没了,人也快废了。嫂子,我不是来指责你的,我就是想问问,这事儿……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比如,跟游戏公司申诉一下?”
我摇了摇头。
我记得很清楚。
那个窗口上写着:此操作不可逆。
胖子走了。
我一个人在楼下站了很久。
晚风吹过,很凉。
我终于明白,陈阳那天为什么会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终于明白,他看着我时,那冰冷眼神背后的,是怎样一种彻骨的绝望。
我毁掉的,不是一个虚拟的角色。
我毁掉的,是他所有的希望,是他作为一个男人,想要撑起一个家的,最后的尊严。
我回到家,疯了一样地冲进书房。
我打开电脑,登录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网站,找到那个叫“纪元之光”的游戏。
我哆哆嗦嗦地输入陈阳的账号,密码。
登录失败。
我点“忘记密码”,输入他的手机号。
系统提示:该账号不存在。
不存在。
我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冰冷的四个字,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以为我是在捍卫我的家,结果,我却成了亲手摧毁这个家的罪人。
我拿起手机,找到陈阳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我又发微信给他。
“陈阳,我们谈谈。”
“你在哪?”
“对不起。”
发出去的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
那个红色的感叹号,提醒着我,他已经把我拉黑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活得像个游魂。
我不再去找工作,不再去见朋友,整天把自己关在那个即将不属于我的家里。
乐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很安静,不哭不闹,只是常常会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只能抱着他,一遍遍地说:“爸爸出差了,很快就回来了。”
每说一次,我的心就疼一次。
卖房子的中介来了几次,带着不同的客户看房。
我像个木偶一样,配合着他们,打开每一个房间,介绍着这里的采光,这里的格局。
每介绍一次,都像是在凌迟我的心。
这是我和陈阳的第一个家。
墙上还贴着我们一起选的墙纸,阳台上还种着我养了三年的多肉。
很快,这一切,都将属于别人。
小晴来看过我一次,看到我形容枯槁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抱着我,不停地骂陈-阳。
“他还是不是个男人!就算你做错了,他一个大男人,就不能原谅你一次吗?就这么把你跟孩子扔下不管了?”
我摇着头,泪流满面。
“不怪他,小晴,是我错了,是我亲手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把一百万的事,告诉了她。
她听完,也愣住了,半天没说出话来。
“我的天……”她喃喃道,“这……这简直比电视剧还狗血。”
是啊,狗血。
可生活,有时候就是比电视剧更荒诞。
“那现在怎么办?”小晴问我,“你找到他了吗?”
我摇摇头。
“他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爸妈呢?”
“我打过电话,他妈一听是我的声音,就把电话挂了。”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我那个婆婆,是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她觉得我一个外地来的姑娘,配不上她“本地户口、有车有房”的儿子。
虽然那房子,首付是我爸妈出的。
现在,我终于把她儿子“作”没了,她大概在家里烧高香庆祝吧。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小晴一拍大腿,“我去找人查!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了!”
小晴的行动力一向很强。
她托了关系,真的查到了陈阳的踪迹。
他没有离开这个城市。
他在离我们家很远的一个城中村里,租了一个小单间。
小晴把地址给我的时候,表情很复杂。
“蔓蔓,你想好了吗?你真的要去见他吗?”
我点点头。
“我想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
不管他原不原谅我,这句话,我必须说。
我把乐乐暂时托付给小晴,按照地址,找了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城中村。
狭窄的巷子,头顶是蜘蛛网一样杂乱的电线,空气里弥漫着潮湿和霉味。
我捏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了那个地址。
一栋摇摇欲坠的农民房,楼梯又黑又陡。
我扶着墙,爬到三楼,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门是虚掩着的。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推开了门。
房间很小,小到一眼就能看完。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
桌子上,堆满了泡面盒子。
陈阳就坐在床边,背对着我。
他瘦得像一个纸片人,头发长了,乱糟糟的,身上的T恤也皱巴巴的。
他手里拿着手机,屏幕亮着,似乎在看什么。
我走近了,才看清。
那是一张照片。
是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在海边,我抱着乐乐,笑得像个傻子,他站在我身后,搂着我的肩膀,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陈阳。”我轻轻地叫他。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没有回头。
“你来干什么?”他的声音,比上次在茶餐厅里,更加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
“我……来看看你。”
“看我死没死?”他冷笑一声。
“不是的!”我急忙说,“陈-阳,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还是没回头。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的!”我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仰视着他,“陈阳,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不离婚了,我们把房子买回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他终于抬起头,看向我。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空洞,无神,像是燃尽的灰烬。
“回不去了,林蔓。”他说,“从你删掉那个号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为什么?”我哭着问,“不就是一个游戏号吗?钱没了我们可以再赚!你那么有才华,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我们可以……”
“才华?”他打断我,脸上露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我有什么才华?在一个破公司里写了十年代码,被人当狗一样使唤,这叫才华?林蔓,你是不是忘了,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愣住了。
我当然记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是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学霸,拿过全国编程大赛的奖,毕业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进BAT那样的大厂,前途无量。
可是,为了我,他留在了这个二线城市。
因为我说,我不想去大城市,压力太大。
他放弃了那些高薪的offer,进了一家本地的小公司。
他说,钱少点没关系,只要能跟我在一起就好。
这些年,我看着他被生活磨平了棱角,看着他从一个阳光少年,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
我以为,他认命了。
我从没想过,他心里,还藏着一团火。
那团火,寄托在那个游戏里。
“那个号,是我最后一点念想了。”他的声音飘忽,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以为,我可以靠它,翻一次身。我可以把你爸妈出的首付还给他们,我可以让你不用再去看那些面试官的脸色,我可以让乐乐上最好的幼儿园。”
“我什么都计划好了。”
“就差那最后一步。”
他看着我,眼泪顺着他消瘦的脸颊,滑了下来。
“可是你,林蔓,你把它毁了。”
“你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我,我就是个废物。”
“我连自己最后一点希望,都守不住。”
我的心,像是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我伸出手,想去碰碰他的脸,却被他躲开了。
“你走吧。”他说,“房子卖了,钱我会打给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他转过身,重新躺回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像一只受伤的,拒绝一切靠近的野兽。
我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天黑,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小晴家的。
小晴看到我,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地给我下了一碗面。
我一口都吃不下。
我满脑子,都是陈阳那双绝望的眼睛。
房子最终还是卖掉了。
中介把我的那部分钱,打到了我的卡上。
一串冰冷的数字。
我拿着这笔钱,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用这笔钱,在离小晴家不远的一个小区,租了一套小两居。
我把我和乐乐的东西,一点点地搬了过去。
安顿下来的那天,我收到了陈阳的短信。
只有三个字。
“照顾好乐乐。”
我回了一大段话。
我说对不起,我说我知道错了,我说我等他。
他没有再回复。
生活,还是要继续。
为了乐乐,我也必须振作起来。
我不再好高骛远,不再去投那些看起来光鲜的设计公司。
我找了一家小小的广告公司,从最基础的设计助理做起。
工资不高,工作很累,每天都要加班。
但我很庆幸,我终于有了一份可以养活自己和儿子的工作。
每天下班,不管多晚,我都会去接乐乐。
看到他扑进我怀里,软软地叫我“妈妈”,我就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了。
我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
一个人换灯泡,一个人修马桶,一个人扛着米上楼。
我不再是那个娇滴滴的,连瓶盖都拧不开的林蔓了。
生活,把我逼成了一个女汉子。
我和陈阳,正式办了离婚手续。
那天,我们很平静。
没有争吵,没有指责。
像两个陌生人,走完了最后的流程。
从民政局出来,他递给我一张银行卡。
“这里面有二十万,是给乐乐的抚-养费。”
我看着他:“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现在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能拿出二十万的人。
“你别管了。”他淡淡地说。
我把卡推了回去。
“我不需要。我自己能养活乐乐。”
“拿着吧。”他把卡塞进我手里,“就算……就算是我替那个号,给他的补偿。”
他又提起了那个号。
我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陈阳,”我看着他,“你……现在在做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说:“开了个小店。”
“什么店?”
“网吧。”
我愣住了。
他竟然,去开了个网吧。
“挺好的。”我干巴巴地说。
我们又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
“我走了。”
“嗯。”
他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孤单。
我突然很想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但我最终,还是没有动。
我们之间,隔着的,又何止是一个游戏账号。
那是一百万的希望,是一个男人的尊严,是一份被我亲手打碎的信任。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也拼不回来了。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两年过去了。
我的工作渐渐上了正轨,从小助理,升到了设计师。
工资涨了一些,虽然还是辛苦,但生活总算稳定了下来。
乐乐也上了幼儿园。
他很懂事,很少让。
只是偶尔,他会拿着那张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问我:“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才出差回来?”
我只能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快了,快了。”
我没有再见过陈阳。
我们唯一的联系,就是他每个月,都会准时打到我卡上的一笔钱。
不多,一千块。
应该是他网吧的盈利。
我一次都没有动过。
我把那些钱,都存了起来,想着等乐乐长大了,再交给他。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像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听起来很精明的男人。
“请问,是林蔓女士吗?”
“我是,您是?”
“您好,我姓王,是‘巅峰互娱’的总裁。我想跟您谈一谈,关于您前夫陈阳先生的游戏账号‘夜尽天明’的事。”
我的心,猛地一跳。
又是这个名字。
这个像噩梦一样,纠缠了我两年的名字。
“那个号……已经不在了。”我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知道。”王总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两年前,它确实是被删除了。但是,我们动用了一些技术手段,和游戏公司的内部关系,在半年前,把它从数据坟墓里,找了回来。”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
找……找回来了?
“您说什么?”
“简单来说,那个号,复活了。”王总说,“虽然掉了一些等级和装备,但核心的东西还在。我们花了半年时间,把它重新练了回来。现在,它比两年前,更有价值。”
我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
“您……您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是这样的,林女士。”王总说,“我们公司,最近准备筹备一个以‘纪元之光’为主题的电竞战队。我们想邀请陈阳先生,来做我们的战队总教练,并且,我们会以三百万的价格,正式收购‘夜尽天-明’这个账号,作为我们战队的镇队之宝。”
三……三百万?
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从一百万,变成了三百万?
“但是,”王总话锋一转,“我们联系不上陈阳先生。他的手机号换了,我们去他之前开的那个网吧找过,也已经转让了。我们查到,您是他的前妻,所以冒昧地打扰您,想请您帮忙,联系一下他。”
我握着手机,手心全是汗。
陈阳的网吧,转让了?
他去哪了?
“我……我也联系不上他。”我说的是实话。
“这样啊……”王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失望,“那真是太遗憾了。我们真的很需要他。他是那个时代,最顶尖的指挥,没有人比他更懂这个游戏。”
“林女士,如果您有他的消息,请务必联系我。这个机会,对我们,对他,都非常重要。三百万,加上战队总教练的年薪,足够让一个人,彻底改变命运了。”
挂了电话,我失神地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
命运,真是个爱开玩笑的家伙。
两年前,我亲手毁掉了陈阳的一百万。
两年后,一个三百万的机会,又砸了下来。
可是,陈阳在哪里?
我必须找到他。
这一次,我不能再让他错过了。
我开始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地找陈阳。
我去了他之前住的那个城中村,房东说他早就搬走了。
我去了他父母家,他妈一开门,看到是我,直接“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我跪在门外,求了她很久。
我说,妈,我求求你了,你告诉我陈阳在哪里,有天大的好事找他。
门里,传来她刻薄的冷笑。
“好事?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又想怎么害我儿子?我告诉你林蔓,我们家陈阳,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认识了你!你给我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家门口!”
无论我怎么说,她都不再理我。
我绝望了。
这个城市这么大,我要去哪里,找一个存心躲着我的人?
晚上,我回到家,看着乐乐熟睡的脸,心如刀绞。
乐乐,妈妈该怎么办?
妈妈把你的爸爸,弄丢了。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小晴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像是一个海边的小渔村。
一个男人,穿着背心短裤,皮肤晒得黝黑,正蹲在地上,修补一张渔网。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陈阳。
他看起来,比两年前,结实了很多,也……沧桑了很多。
“这是我在一个驴友群里看到的,”小晴发来语音,“有人去一个叫‘海角村’的地方玩,拍的风景照,无意中拍到了他。蔓蔓,这个地方很偏,在东部沿海,坐火车要一天一夜。”
海角村。
天涯海角。
他把自己,放逐到了那样一个地方。
我没有丝毫犹豫。
我跟公司请了假,把乐乐托付给我爸妈,然后订了最快一班去往那个城市的火车票。
一天一夜的颠簸,我终于到达了那个海边小城。
我又转了一趟大巴,在蜿蜒的山路上晃了三个小时,才终于在黄昏时分,到达了那个叫“海角村”的地方。
这是一个很美,很安静的小渔村。
夕阳把整个海面,都染成了金色。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按照小晴给的线索,沿着海边的石板路,一家家地找。
终于,在一个挂着“渔家小院”牌子的院子门口,我看到了他。
他正坐在院子里的一棵大榕树下,跟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一起喝着茶,下着棋。
他笑得很开心。
那是一种我很久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有些犹豫。
我是不是,不该来打扰他?
他在这里,似乎过得很好。
没有“纪元之光”,没有一百万,也没有我。
他找到了他的平静。
就在我转身想走的时候,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我看到他眼里的惊讶,错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站了起来,跟老爷爷说了句什么,然后朝我走了过来。
我们站在海边的堤坝上,沉默地看着远方的落日。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他先开口。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找我干什么?钱不够用了?”他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嘲讽。
我的心,被刺了一下。
“不是的。”我摇摇头,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出王总的联系方式,“你看看这个。”
他疑惑地接过手机,看了起来。
他的表情,从平静,到惊讶,再到难以置信。
“三百万?”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全是震惊。
我点点头。
“那个号,被找回来了。他们想买你的号,还想请你去做战队总教练。”
他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像是要把那串数字看穿。
半晌,他把手机还给我,转过身,重新看向大海。
“没兴趣。”他说。
我愣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兴趣。”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很平淡。
“为什么?”我急了,“陈阳,这是三百万!是你梦寐以求的机会啊!你可以不用再待在这个小渔村,你可以……”
“然后呢?”他打断我,“拿着三百万,回到那个让我窒息的城市,去当什么总教练,然后呢?继续活在别人的期待里?继续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他转过身,看着我,目光灼灼。
“林蔓,你是不是觉得,我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你删了那个号,毁了我的一百万?”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他笑了,摇了摇头。
“你错了。”
“删号,只是一个导火索。”
“就算没有你,就算我真的拿到了那一百万,我的人生,也早就出问题了。”
“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用它来逃避现实中的无能和失败。我以为我是在为你们奋斗,其实,我只是在满足我自己的虚荣心。”
“我享受那种在游戏里一呼百应,指点江山的感觉。因为在现实里,我只是一个谁都可以踩一脚的,失败者。”
“那天晚上,乐乐发高烧,你叫我,我不是没听见。我是听见了,但我不想动。因为副本里,我是无所不能的‘夜神’,是所有人的核心。可是在现实里,我连我儿子发烧都束手无策,我就是个没用的父亲。”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
“你删号,其实是帮了我。你一巴掌,把我从那个虚幻的梦里,彻底打醒了。”
“我才发现,没有了那个号,我陈阳,什么都不是。”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听着,却心如刀割。
我从来不知道,在他温吞的外表下,藏着这样深的自卑和挣扎。
“这两年,我开过网吧,赔光了所有的钱。我去工地搬过砖,去饭店洗过碗。我把自己踩到泥里,才终于明白,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钱,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也不是为了那个狗屁的‘夜尽天明’。”
他指了指身后那个小院。
“我现在在这里,跟着院子的主人,也就是我叫他‘爷爷’的那位老人,一起出海打渔。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赚得不多,但够我生活。心里,很踏实。”
“所以,”他看着我,眼神清澈而坚定,“那个三百万的机会,你替我还给他们吧。我不需要了。”
我看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眼前的这个陈阳,是陌生的。
他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沉迷游戏的丈夫,也不再是那个颓唐绝望的失败者。
他像一块被海浪冲刷了千百遍的礁石,洗尽了铅华,露出了最坚硬,也最质朴的本色。
“那……乐乐呢?”我颤声问,“你也不要他了吗?”
听到“乐乐”两个字,他坚硬的表情,瞬间柔和了下来。
他的眼圈,红了。
“我想他。”他声音沙哑,“我每天都想他。我想知道他长高了没有,乖不乖,在幼儿园有没有被人欺负。”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看看他?”
“我没脸见他。”他苦笑了一下,“我这个当爹的,除了给他带来伤害,什么都没给过他。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回去见他?”
“他也很想你。”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他每天都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陈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就这样,在海风中,站了很久很久。
最后,我说:“陈阳,我明天就回去了。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我希望你,能为了乐乐,偶尔……回去看看他。”
他没有回答。
第二天,我坐上了离开海角村的大巴。
车子开动的时候,我回头望去。
我看到,陈阳站在村口的那棵大榕树下,远远地,看着我。
他的身影,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很长。
回到家,我把陈阳的决定,告诉了王总。
王总很惋-惜,但也没有再强求。
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
只是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不再为过去的事而悔恨,也不再对未来感到迷茫。
我开始学着,像陈阳一样,活在当下。
我努力工作,认真生活,用心陪伴乐乐。
我会在周末,带乐乐去公园,去博物馆,去科技馆。
我会给他讲故事,陪他画画,教他下棋。
我把我们母子俩的生活,过得有声有色。
半年后的一天,是乐乐的生日。
我给他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请了幼儿园里几个要好的小朋友,来家里开派对。
孩子们在客厅里追逐打闹,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哪个孩子的家长来接人了,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头发剪短了,胡子也刮干净了。
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乐高盒子。
是陈阳。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局促。
“我……我听说今天乐乐生日,我来看看他。”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乐乐就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
他看到陈阳,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巨大的惊喜。
“爸爸!”
他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陈阳的大腿。
陈阳蹲下身,一把将乐乐抱进了怀里。
他把脸埋在乐乐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我看到,有眼泪,从他的指缝间,滴落下来。
那天,陈阳留下来,陪乐乐过完了生日。
他陪着孩子们一起玩游戏,给他们讲故事,笨拙地帮我切蛋糕。
派对结束,他要走。
乐乐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
“爸爸,你今晚可以留下来吗?我想跟你一起睡。”
陈阳看着乐乐祈求的眼神,又看了看我。
我点点头。
“家里……还有你的房间。”
那天晚上,陈阳留了下来。
他睡在以前的书房,我和乐乐睡主卧。
半夜,我起来喝水,看到书房的门开着一条缝,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
我走过去,看到陈阳坐在书桌前。
桌子上,没有电脑,没有游戏。
只有一本打开的,关于“儿童心理学”的书。
他看得,很认真。
从那以后,陈阳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他会在周末,带乐乐去游乐场。
他会在我加班的时候,去幼儿园接乐乐,然后做好饭菜等我回家。
他会耐心地,陪乐乐拼完一整套复杂的乐高。
我们之间,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有提“复婚”两个字。
我们就像两个重新开始学习如何做父母的人,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段来之不易的,平静的关系。
又过了一年。
我所在的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是为一个新开的海洋公园做整体的品牌形象设计。
我作为主设计师,带着团队,忙了整整三个月。
项目上线的那天,我们举办了盛大的开园仪式。
我站在人群中,看着那些我亲手设计的吉祥物,海报,导览图,遍布在公园的每一个角落,看着游客们脸上开心的笑容,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仪式结束,老板当众宣布,要提拔我做公司的设计总监。
所有同事都向我鼓掌祝贺。
我看到,陈阳和乐乐,也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微笑着,为我鼓掌。
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在海洋公园里,看了一场绚烂的烟火。
乐乐骑在陈阳的脖子上,兴奋地大喊大叫。
烟火的光芒,映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
“林蔓。”陈阳突然叫我。
“嗯?”
“恭喜你。”他说,“你现在,是你自己世界里的‘夜尽天明’了。”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是啊。
夜尽,天明。
我们都曾困在各自的黑夜里,挣扎,沉沦。
但最终,我们都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了天亮。
“你也是。”我说。
他笑了。
烟火散尽,乐乐在陈阳的怀里睡着了。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慢慢地,重叠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走向何方。
但我知道,那个价值百万的游戏账号,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们失去了一百万,却找回了更珍贵的东西。
那东西,叫作“生活”,叫作“责任”,也叫作“爱”。
这就够了。
来源:星子藏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