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婆婆六十大寿,办在市里那家最有名的海鲜酒楼,名字叫“粤满楼”。
婆婆六十大寿,办在市里那家最有名的海鲜酒楼,名字叫“粤满楼”。
听着就喜庆。
包间也大,三张大圆桌拼在一起,乌泱泱坐满了周家的亲戚。
主桌上,婆婆穿着一身暗红色镶金边的旗袍,烫过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满面红光。
她身边坐着我老公周明,另一边是她最宝贝的女儿,我的小姑子,周晴。
我和三岁的女儿月月,被安排在周明旁边,紧挨着。
酒楼里暖气开得足,人声、笑声、麻将声混在一起,烘得人脸上发烫。
我有点晕。
开席前是送礼环节,像某种公开的竞赛。
亲戚们送的无非是烟酒、保健品、红包。
婆婆一边说着“哎呀,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一边让周晴麻利地收下,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轮到我们了。
周明递给我一个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拿出那个早就准备好的丝绒首饰盒。
“妈,祝您生日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打开盒子,推到她面前。
里面是一只金手镯,老凤祥的,款式是那种最经典的光面推拉款,沉甸甸的,不花哨,但分量足。
八千多块。
我半个月的工资。
我盘算了很久,觉得送这个最稳妥。既保值,又体面,戴出去有面子。
婆婆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那光芒,比包间顶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还晃眼。
“哎哟,林苗,你这孩子,太破费了!”
她嘴上客气着,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拿了出来,在手腕上比划。
金色的光泽映着她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舒展了许多。
“好看!妈戴着真好看!”周明在一旁适时地吹捧。
亲戚们也跟着附和。
“大嫂真是有心了。”
“这镯子看着就实在。”
我心里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挤出一个得体的笑。
图什么呢?不就图个她高兴,往后能少给我点脸色看,对月月能多点真心。
可我没想到,这块石头落得太快,瞬间就砸穿了我的胸口。
婆婆戴着镯子,左看右看,满意了不到三分钟。
她忽然拉过旁边周晴的手。
周晴正低头玩手机,被她一拽,有点不耐烦,“干嘛呀妈?”
“晴晴,你来试试。”
婆婆不由分说,就把那只金手镯从自己手腕上撸了下来,动作利索得像是演练过无数遍。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皮肤又皱,戴这个不好看。”
她一边说,一边把镯子往周晴白皙纤细的手腕上套。
“你年轻,皮肤白,戴这个才衬得起。”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按了静音,只剩下那只金手C圈在周晴手腕上时,发出的轻微的、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周晴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惊喜的笑。
“妈,这……嫂子送给你的。”
她嘴上说着,眼睛却一刻也离不开那只镯子,手腕翻来覆去地照着光。
“给我了不就是我的?我的东西给我女儿,天经地义!”婆婆说得理直气壮,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整桌人听得清清楚楚。
她拍了拍周晴的手,“好看,真好看,就该你戴。留我这儿也是压箱底。”
我感觉全桌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
我看见了二婶嘴角那一抹看好戏的笑。
看见了三叔公假装夹菜,却竖起的耳朵。
我甚至能感觉到,我脸上的肌肉正在一寸寸僵硬,笑容像一张劣质的面具,随时都会碎裂。
我转过头,看着周明。
我希望他能说点什么。
哪怕一句,“妈,这是林苗特意给您买的,您自己留着戴吧。”
哪怕一句。
可他没有。
他只是尴尬地笑了笑,甚至还附和了一句,“晴晴戴着是挺好看的。”
那一刻,我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灭了。
不是熄灭,是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灭的。
连一点烟儿都没剩下。
只剩下刺骨的寒。
我低下头,拿起筷子,给月月夹了一块她最爱吃的蒸排骨。
“宝宝,吃饭。”
我的声音很平静,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
我没闹。
我甚至还对着朝我望过来的婆婆,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妈说得对,晴晴年轻,戴着好看。”
婆婆像是得到了赦免,立刻笑逐颜开,“我就说林苗这孩子最大方,最懂事。”
她那句“懂事”,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我的心脏。
我不是懂事。
我是觉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跟一群本来就没把我当自己人的人,去争一个已经被宣判了归属权的东西,太掉价了。
那不是争体面,是把最后一点体面,也撕碎了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我不想。
那顿饭,我再没说过一句话。
满桌的山珍海味,在我嘴里,味同嚼蜡。
我只是机械地给月月喂饭,擦嘴,然后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一遍遍告诉自己。
忍住。
为了孩子,忍住。
宴席散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
亲戚们三三两两地告辞,婆婆和周晴被众星拱月般围在中间。
周晴手腕上的金镯子,在灯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她跟同学打电话,声音里满是炫耀,“对啊,我妈给的,我嫂子送我妈的生日礼物,转手就给我了……我妈最疼我了嘛!”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敲在我的神经上。
周明走过来,拉了拉我的胳膊,“走了,回家了。”
我没动。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正在打电话的周晴,和他妈。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林苗,我妈她……她就是那样的人,你别往心里去。”
我看着他。
看了很久。
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话。
月月在后座的安全座椅里睡着了,呼吸均匀。
我开着车,周明坐在副驾。
车里的空气,比窗外的冬夜还要凝重。
红灯。
我停下车,终于开口。
“周明。”
“嗯?”
“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长到绿灯亮起,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喇叭。
我重新启动车子。
“我妈她年纪大了,就喜欢女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
“她没什么坏心思,就是……习惯了。”
“习惯了?”我重复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很好笑。
“习惯了把我当外人,习惯了压榨我,习惯了你的视而不见,是吗?”
我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但每个字都淬着冰。
“林苗,你别这样说话,什么叫压榨?”他的声音高了一点,“一家人,别算那么清。”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肺腑的冷笑。
“周明,你摸着良心说,我们结婚五年,我算得清过吗?”
“我们买这套房子,首付五十万,你家拿了二十万,我家拿了三十万,房本上写着我们俩的名字,我说过半个不字吗?”
“月月出生,我妈过来伺候我月子,鞍前马后,你妈就来看过三次,每次都空着手,临走还要顺走两罐我妈托人买的进口奶粉,说给周晴尝尝鲜,我计较过吗?”
“每个月,我给你爸妈两千生活费,给我爸妈也是两千。可你妹妹周晴,三天两头找你要钱,买包、换手机、跟朋友出去旅游,哪次不是你从我们共同的账户里转给她?我跟你红过脸吗?”
“那只镯子,八千三百六十块。是我上个季度项目的奖金,我本来想给自己换台电脑,旧的那个卡得开个文档都要五分钟。”
“我给你妈买礼物,图什么?不就是图个家庭和睦,图她能念我一点好,对我和月月能真心一点?”
“可结果呢?周明,结果呢?”
我一句一句地问,车速不知不觉提了起来。
路灯飞速地向后掠去,像一道道划破黑夜的伤口。
周明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格外苍白。
“那……那是我妈,我能怎么办?我跟她吵一架?让所有亲戚都看我们家的笑话?”他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
“为了你的面子,是吗?”我把车稳稳地停进地库。
“为了你那点可怜的、作为儿子的面子,所以我的面子就可以被扔在地上踩,我的心就可以被反复伤害?”
我熄了火,车里陷入一片死寂。
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沉重,缓慢,像一只疲惫的鼓。
“我没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弱了下去。
“你就是那个意思。”我打断他。
我解开安全带,转过身,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周明,这是最后一次。”
“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犯贱了。”
他愣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既然你妈觉得她女儿是宝,我这个儿媳妇是草。那我就安安分分地做一棵草。”
“从今往后,你妈,你妹,你家所有亲戚的人情往来,都从你那份工资里出。别再动我们共同账户的钱。”
“我们家里的开销,房贷、车贷、水电煤、月月的教育金,我们一人一半,清清楚楚。”
“我挣的钱,我想怎么花,是给自己换电脑,还是给我爸妈买燕窝,那是我的自由。”
“你觉得我算得清,那我们就清清楚楚地算。”
我说完,没等他反应,直接下车,打开后座车门,把睡熟的月月抱了出来。
他的脸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看不真切。
我也不想看。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我抱着月月,闻着她身上甜甜的奶香味,一夜无眠。
我在想那只镯子。
它就像一个开关,彻底关闭了我对这段婚姻,对这个家庭最后的一丝幻想。
结婚五年,我一直努力扮演一个“贤惠媳妇”的角色。
我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我付出了,总能换来真心。
可我错了。
在有些人眼里,你的付出是理所应当,你的退让是懦弱可欺。
你越是懂事,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起床,打开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就是那台开机需要五分钟的旧电脑。
我新建了一个Excel表格。
表格的名字,叫“家庭财务明细-2023”。
我花了整整一个上午,把过去一年的家庭开支,凭着记忆和手机支付记录,一笔一笔地录了进去。
房贷,5500/月。
车贷,2800/月。
物业费,水电煤,网费,平均800/月。
月月的奶粉、尿不湿、绘本、早教课,平均3000/月。
……
还有那些我给婆家的转账。
给婆婆的生活费,2000/月。
春节红包,给婆婆公公一人2000,周晴1000。
婆婆生日,金手镯,8360。
周晴换手机,赞助3000。
周晴考驾照,报名费5000。
……
一笔笔,一条条,触目惊心。
我看着那个最终汇总出来的数字,手脚冰凉。
原来,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为这个“大家庭”付出的,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而我自己的父母,除了那雷打不动的两千块生活费,我几乎没给他们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
我妈念叨了很久的按摩椅,我说等双十一打折。
我爸那只表带都磨损了的手表,我说等我发了年终奖。
我真是个不孝女。
我把表格分成了两部分,“共同开支”和“个人赠予”。
然后把表格打印了出来。
晚上,周明下班回来,脸色很难看。
他估计以为我气过一晚,就该像以前一样,自己消化了,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过日子。
我没理他,像往常一样做饭,陪月月玩。
等月月睡了。
我把那几张A4纸,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看看吧。”
他拿起那几张纸,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林苗,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调查我?”他的声音都在抖。
“这不是调查,这是事实。”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平静地看着他。
“周明,我不是在跟你吵架,我是在通知你。”
“从这个月开始,我们的财务,AA制。”
“我建了个共同账户,每个月我们俩各转八千块进去,用于房贷、车贷和家里的一切共同开销。月月的所有费用,也从这里出。”
“剩下的钱,归我们各自支配。你想给你妈买爱马仕,给你妹买钻石,只要是你自己挣的钱,我绝无二话。”
“同样,我挣的钱,我想给我自己买电脑,给我爸妈买按摩椅,也请你不要干涉。”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像是想把它盯出个洞来。
“就为了一只镯子?你至于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觉得,只是为了一只镯子吗?”我反问。
“周明,那只镯子,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压死我的,是这五年来,一次又一次的不公,一次又一次的委屈,和你一次又一次的和稀泥。”
“我累了。”
“我不想再做一个不停付出的傻子,还被人家嫌弃姿势不对。”
我说完,站起身,准备回房间。
他突然拉住我。
“林苗,我们是夫妻,你这样算计,还有家的样子吗?”他眼睛里有红血丝。
“以前不算计的时候,就有家的样子了吗?”
我甩开他的手。
“在你妈眼里,这是她儿子和女儿的家,我只是个外来的、负责挣钱生孩子、还得跪着感恩的保姆。”
“在你眼里,这是你原生家庭的延伸,你的首要任务是让你妈和你妹满意,至于我,反正我‘懂事’,受点委"屈没关系。”
“周明,你告诉我,那里面,哪一点有我们自己家的样子?”
他彻底说不出话了。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客厅的沙发上睡了。
我知道,战争开始了。
这不是一场歇斯底里的争吵,而是一场漫长而沉默的拉锯战。
第二天是周六。
周明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公司加班。
我知道他是躲着我。
中午,婆婆的电话打来了。
我看了看来电显示,直接挂断。
她又打。
我再挂。
第三遍,我接了。
“林苗!你什么意思?挂我电话?”婆婆的声音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
“妈,我在陪月月上早教课,教室里不方便接电话。”我语气平淡。
“上什么课?我跟你说正事!”
“周晴下个月要去趟香港,你看……”
我懂了。
“妈,这事您得跟周明说。我现在工作忙,家里的钱都是他在管。”我面不改色地撒谎。
“他管?我打他电话怎么打不通?”
“可能在开会吧。您晚点再打。”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们俩赞助晴晴一点。她一个女孩子家出门在外……”
“妈,”我打断她,“我这个月项目出了点问题,奖金全扣了,手头紧。您知道的,月月开销大,我实在是没余钱了。”
“您还是找周明吧,他工资比我高。”
说完,不等她再开口,我直接说:“妈,老师看我了,先不说了,拜拜。”
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世界清静了。
我看着身边正在认真玩积木的月月,第一次觉得,拒绝是这么爽的一件事。
晚上周明回来,黑着一张脸。
“你今天给我妈打电话了?”
“是她打给我的。”我纠正他。
“你跟我妈说什么奖金扣了?你什么意思?故意让我难堪?”他质问我。
“我只是实话实说。”我抬头看着他,“我的奖金,确实是‘没’了,变成了你妹手腕上那只镯子,不是吗?”
“而且,我没说错啊,你的工资是比我高。作为儿子和哥哥,赞助一下妈妈和妹妹,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把他的逻辑,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
他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林苗,你非要这样吗?”
“是你们非要这样的。”
那之后,周明开始了他的“冷暴力”。
在家不跟我说话,把我当空气。
我无所谓。
他不说,我正好落得清静,有更多时间陪月月,看我的专业书。
以前总是被家务和人情琐事缠身,我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地看过一本书了。
他以为这样能逼我就范。
他太不了解我了。
我这人,吃软不吃硬。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你若逼我,我能筑起一座万里长城。
半个月后,周明发了工资。
我们约定好,每个月五号,各自转八千到共同账户。
我四号就把钱转了过去。
到了六号,我查了一下,他的钱还没到账。
晚上,我等他回来。
“周明,该转钱了。”
他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头也不抬,“知道了。”
“今天是六号了。”
“我这个月手头紧,下个月一起给你。”他不耐烦地说。
我心里冷笑。
手头紧?
我不用问也知道,钱去哪儿了。肯定是给了周晴当“旅游基金”。
“周明,我们说好的。”
“哎呀你烦不烦!为了几千块钱天天催,像个催债的!”他猛地站起来,把手机摔在沙发上。
“这不是几千块钱的事。”我站得笔直,看着他。
“这是规则。”
“是我们这个小家庭,能继续运转下去的规则。”
“如果你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遵守,那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谈的?”
他大概没见过我这么强硬的样子,愣住了。
“你要是不想转,也可以。”我继续说。
“明天,我们就去把房产证做个分割,我的那部分首付,加上这五年的还贷,折算清楚。这房子归你,你把钱给我。”
“然后,我们谈谈月月的抚养权。”
“离婚”两个字,我没说出口。
但他听懂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林苗,你……你要跟我离婚?”
“我不想。”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是,如果你逼我,我也可以。”
那一刻,我发现,当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竟然没有一丝害怕。
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原来,当我不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时,我就无所畏惧了。
他彻底蔫了。
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他默默地拿起手机,把钱转了过来。
然后一言不发地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我知道,这一局,我赢了。
但这只是开始。
生活开始进入一种全新的、泾渭分明的模式。
共同账户里的钱,每一笔支出我都记账。月底我会把账单发给周明,清晰明了。
我们各自的工资,互不干涉。
我用自己攒下的钱,给自己换了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运行速度飞快。
又趁着商场打折,给我爸妈买了一台多功能按摩椅,寄了回去。
我妈在电话里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我懂事了。
我爸则比较含蓄,只说了一句:“自己在外头,也别太苦了自己。”
我听着,鼻子有点酸。
周明那边,日子显然没那么好过了。
他要一个人承担给他爸妈的生活费,以及周晴层出不穷的各种“赞助”要求。
他开始频繁地加班。
有时候回来,会唉声叹气地说物价涨了,钱不够花。
我听着,不做声。
以前,他一说钱不够花,我就会心软,主动把自己的钱拿出来,说“我们一起想办法”。
现在,我只会说:“哦,那你省着点花。”
他开始尝试着跟我“服软”。
会主动洗碗,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蛋糕。
我照单全收。
碗他洗了,我就去拖地。蛋糕我吃了,第二天我也会给他做一顿他爱吃的红烧肉。
我不是要跟他置气,我只是要让他明白一个道理:尊重是相互的,付出也应该是双向的。
但关于他家里的事,我绝不松口。
有一次,公公生病住院,急性肠胃炎,不算大事,但要住几天院。
婆婆给我打电话,哭天抢地,说家里天都塌了,让我赶紧去医院。
我接到电话,立刻跟公司请了假。
但我没直接去医院。
我先开车回了我妈家。
我让我妈煲了一锅清淡的小米粥,又炒了几个适合病人吃的素菜,装在保温桶里。
然后,我才开车去医院。
我到的时候,周明和周晴都在。
婆婆一看见我,就像看见了救星。
“林苗你可算来了!你快去问问医生,你爸到底怎么样了?他们说话我听不懂!”
“你赶紧去把住院费交了,我跟你哥出来得急,没带那么多钱!”
她颐指气使,仿佛我还是那个可以任她差遣的免费劳力。
我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
“妈,医生那边周明已经问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肠胃炎,挂几天水就好了。”
“住院费,刚才周明也已经交了。”
我转向周明,他眼神躲闪。
“我刚才去缴费处,护士说已经交了三千押金。”
然后,我看着婆婆,微笑着说:“妈,我公司临时有急事,假只请了半天,下午必须得回去。”
“这是我让我妈特意给爸熬的粥,您和周晴也跟着吃点吧。”
“医院这边,有周明和周晴在,肯定能把爸照顾好的。周晴也长大了,该学着照顾人了。”
我说完,又对病床上的公公说了几句“您好好休息”,然后转身就走。
干脆利落。
婆婆在我身后气得跳脚,“林苗!你什么态度!你爸还病着呢!”
我没回头。
我听到周晴在旁边煽风点火,“哥,你看我嫂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只听到周明疲惫地说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我坐在车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是不孝顺。
公公生病,我请假,我送饭,这是我作为儿媳的本分。
但让我像个陀螺一样,被呼来喝去,还要倒贴钱,对不起,那种本分,我尽不了。
照顾病人,是子女的责任。
他有儿子,有女儿。
凭什么,所有的压力都要我一个人扛?
这件事,成了我们家矛盾的又一个爆发点。
周明回家后,第一次对我发了火。
“林苗,你今天在医院什么意思?我爸还病着,你就待了十分钟就走了?你有没有良心?”
我正在给月月讲故事,我合上书,对月月说:“宝宝,你先自己玩一会儿,妈妈跟爸爸说几句话。”
我走到他面前。
“周明,你爸住院,你妹妹周晴,你的亲妹妹,陪了多久?”
他愣住了。
“她送了午饭去吗?她晚上陪床了吗?”
“她除了站在那儿煽风点火,让你妈更生气之外,她做了什么?”
“你心疼你爸,心疼你妈,那你有没有心疼过我?”
“我也是要上班的,我的工作也很累。我请假,扣的是我自己的工资。我开车来回两个小时,油费是我自己掏的。”
“我送去了饭,尽到了我的心意。你还想让我怎么样?辞职去医院全天候伺候吗?”
“那周晴,她一个刚毕业、天天在家闲着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去?”
“就因为我是你老婆,我就活该是那个免费的、无限付出的保姆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他心里。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明,别跟我提良心。”
“在我一次次退让,一次次被你家当成外人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在我给你妈买的金镯子,戴在你妹手上的时候,你们的良心在哪里?”
他颓然地坐倒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痛苦和迷茫。
他可能在想,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曾经那个温柔体贴、对他言听计从的妻子,怎么会变得如此“斤斤计较”、“冷酷无情”。
他想不明白。
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站在我的角度,感受过我的感受。
从那以后,他和我之间的冷战,升级了。
他不再尝试服软,而是用更深的沉默来对抗我。
有时候,我们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
这个家,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只有月月的笑声,能给它带来一丝生气。
我很难过,但我不后悔。
我知道,这是刮骨疗毒,过程必然痛苦。
如果挺不过去,大不了一拍两散。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真正的转折点,在一个月后。
周晴,我那位被全家宠上天的小姑子,出事了。
她信誓旦旦要跟朋友合伙开的奶茶店,被人骗了。
不是什么商业纠纷,是彻头彻尾的杀猪盘。
她那个所谓的“合伙人”,是网上认识的,花言巧语哄着她,说有个稳赚不赔的项目。
周晴把自己的几万块积蓄,加上从周明那里陆陆续续“借”走的钱,大概有十万块,一股脑全投了进去。
甚至,她还被忽悠着,在好几个网贷平台借了钱。
总共加起来,差不多二十万。
骗子拿到钱,就消失了。
网贷的催收电话,打到了家里,打到了婆婆的手机上。
婆婆这才知道,天塌了。
是真的塌了。
那天晚上,我刚哄睡月月,周明就冲了进来。
他眼睛通红,像一头困兽。
“林苗,你得帮帮我。”他声音沙哑。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不动声色,“怎么了?”
“晴晴……晴晴被人骗了,还欠了十几万的网贷,催收的人说,再不还钱,就要上门了!”
我沉默了。
说实话,我一点也不同情周晴。
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被这种低级的骗局骗得团团转,除了蠢,就是贪。
她总想着不劳而获,总想着走捷径,有今天这个结果,是必然的。
“报警了吗?”我问。
“报了,警察说这种案子很难追回……”
“那你想我怎么帮你?”我看着他。
他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开口:“你……你能不能先把你的钱拿出来,帮晴晴把网贷的窟窿堵上?”
“我们是夫妻,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吗?先救急,好不好?”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我重复着这句话,笑了。
“周明,你还记得吗?就在一个多月前,我跟你提财务AA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
“你说我算计,说我们不像一家人。”
“现在,你需要钱了,就想起我们是夫妻,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了?”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人命关天!”他吼道。
“谁的人命?周晴吗?”我冷冷地看着他,“催收而已,要不了她的命。最多,是让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丢尽而已。”
“林苗!你怎么能这么冷血!那是我妹妹!”
“对,她是你妹妹,不是我妹妹。”我站起身,和他对视。
“周明,我没钱。”
“我的钱,买了电脑,给我爸妈买了按摩椅,剩下的,我要留着给月月报更好的早教班,要给我们这个家留着以防万一。”
“我一分钱都不会拿出来,去填你妹妹那个无底洞。”
“你——”他气得扬起了手。
我没有躲。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你打。”
“你今天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剧烈地颤抖着。
最终,他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算你狠。”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转身摔门而去。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来。
第二天,婆婆带着周晴,杀到了我家。
我刚送月月去楼下的托育园,一开门,就看到她们俩堵在门口。
婆婆的眼睛又红又肿,周晴则是一脸憔悴,没了往日的骄横。
“林苗,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婆婆在外面砸门。
我把门打开了。
“林苗!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晴晴都要被逼死了,你还见死不救!”婆婆一进来,就指着我的鼻子骂。
周晴跟在她身后,低着头,小声地哭。
我没理婆婆,而是看着周晴。
“周晴,你今年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自己做错的事,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嫂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她哭着说,“你帮帮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该求的不是我。”我说,“你应该去求你妈,求你哥。”
“这么多年,是他们把你宠成了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巨婴。是你妈,把你哥给你当提款机,把你的欲望喂得越来越大。”
“是你妈,把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毫不犹豫地戴在你手上,告诉你,别人的东西,只要你想要,就可以是你的。”
“所以你才会觉得,网上一个陌生人画的大饼,你也能吃下去。”
我的话,像一把刀,剥开了这个家最虚伪的那层皮。
周晴的哭声停了,她震惊地看着我。
婆婆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胡说八道!我疼我女儿有什么错?”
“你疼她没错。错在你的疼,是建立在牺牲另一个女人的幸福和尊严之上的。”我直视着她的眼睛。
“妈,你想要我救周晴,可以。”
我话锋一转。
她们俩的眼睛里,同时燃起了希望。
“把你手上的那枚翡翠戒指给我。”
那枚戒指,是婆婆的陪嫁,她戴了四十年,宝贝得不得了,据她自己说,现在至少值个十来万。
婆婆的脸瞬间变了,“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一家人,东西不分你我吗?你不是说,我的镯子给你,你给你女儿,是天经地义吗?”
“那现在,你的戒指给我,我去卖了,换钱给你女儿还债,不也是天经地义吗?”
“或者,”我顿了顿,目光转向周晴,“把你手腕上那只金镯子,还有你哥给你买的那个最新款的苹果手机,那个名牌包,都拿去卖了。应该也能凑个几万块吧?”
“你自己捅出的窟窿,先用你自己的东西去填。填不上了,再来说别的。”
“你……”婆婆指着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周晴则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腕。
我看着她们的反应,笑了。
“看,你们也知道心疼自己的东西。”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你们现在懂了吗?”
我说完,拉开门。
“话我说完了。你们请回吧。我还要工作,没时间招待你们。”
那天,她们是怎么走的,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当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靠在门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铁石心肠。
我只是不想再当那个傻子了。
那件事的最终结果是,周明把我们那辆才开了三年的车,卖了。
卖了十五万。
加上他自己的一些积蓄,勉强堵上了周晴的窟窿。
从那以后,我们家就只有一辆我婚前买的小破车。
周明每天挤地铁上班,风雨无阻。
他再也没跟我提过钱的事。
我们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
他开始夜不归宿。
有时候是睡在公司,有时候,是回他爸妈家。
我们成了一对名存实亡的夫妻。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和月月身上。
我升了职,加了薪。
我给月月报了她喜欢的舞蹈班和绘画班。
我周末会带她去公园,去博物馆,去图书馆。
看着她越来越开朗的笑脸,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也想过离婚。
但看着月月,我又犹豫了。
我不想让她在一个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
也许,就这样做一对“室友夫妻”,对她来说,是伤害最小的选择。
直到有一天,我爸突然给我打电话。
“苗苗,你和周明,是不是出问题了?”
我心里一惊,“爸,没有啊,怎么了?”
“你别瞒我了。”我爸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妈前两天去参加她一个老同事嫁女儿的婚宴,碰到周明的妈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你婆婆跟人说,说你现在越来越厉害了,管着家里的钱,对她儿子呼来喝去,还不让他们见孙女……”
“说得可难听了,把你形容成一个不孝不贤的恶媳妇。”
“你妈气得当场就跟她吵了起来。回来跟我一说,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没想到,她竟然还在外面这样败坏我的名声。
我把那场寿宴,那只金手镯,以及后来发生的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爸。
我爸听完,沉默了很久。
“苗苗,爸对不起你。”他声音嘶哑。
“当初,我看周明那孩子老实,以为他能好好待你。没想到,老实,有时候就是窝囊。”
“你受委屈了。”
我爸的一句“你受委屈了”,让我瞬间破防。
我捂着嘴,泣不成声。
这五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隐忍,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全都决了堤。
“爸支持你。”我爸接着说,“这样的日子,要是觉得过不下去,就别过了。”
“你还年轻,有工作,有能力,离了婚,你照样能活得很好。”
“月月你不用担心,有爸妈在,我们帮你一起带。”
“别怕。”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
我爸的话,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勇气。
是啊,我怕什么呢?
我的人生,不应该被这样一段千疮百孔的婚姻绑架。
我做出了决定。
我花了三天时间,写好了一份离婚协议。
财产分割,我没有多要,严格按照法律规定,婚后财产一人一半。那套房子,我要了折价补偿,房子归他。月月的抚养权,我必须要。
我把离婚协议打印出来,放在了茶几上。
等着周明回来。
他那天回来得很晚,满身酒气。
他看到茶几上的离婚协议书,酒瞬间醒了一半。
“林苗,你来真的?”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我坐在沙发上,冷静地看着他。
他拿起协议,一页一页地看。
当他看到抚养权归我时,他猛地把协议摔在地上。
“不可能!我不同意!月月是我的女儿,我不会给你的!”
“周明,你凭什么跟我争?”我站起来,气势上丝毫不输他。
“就凭我是她妈妈。她出生到现在,每一罐奶粉是我选的,每一件衣服是我买的,每一次生病,是我抱着她一夜不睡守在医院。”
“你呢?你除了贡献了一颗精子,你为她做过什么?”
“你连她对什么过敏,喜欢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抚养权?”
他被我说得面红耳赤,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我……我不同意离婚!”他最后只能耍赖。
“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周明,你不同意,我就去法院起诉。”我心意已决。
“到时候,只会更难看。”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走到这一步?”他喃喃自问。
“你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问问你妈,问问你妹。”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
或者说,是我单方面说,他在听。
我把这五年的所有事情,像放电影一样,一件一件地摊开在他面前。
我没有哭,也没有骂。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我竟然在这样一段关系里,坚持了五年。
周明流泪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对不起,林苗,对不起……”他反复说着。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就一次。”
我看着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太晚了。
周明,一切都太晚了。
有些信任,一旦破碎,就再也拼不回来了。
有些心,一旦冷了,就再也捂不热了。
“协议你先看着,什么时候想通了,就签字。”
我留下这句话,回了房间。
我以为,这件事还要拉扯很久。
没想到,第二天,周明就签字了。
他说,他想了一夜,他知道,他配不上我。
他说,他唯一的请求,就是能让他随时来看月月。
我同意了。
我们去民政局办手续的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
拿到那本墨绿色的离婚证时,我心里一片平静。
没有解脱的狂喜,也没有未来的迷茫。
就像是,完成了一件早就该做的事。
我很快就带着月月搬了出去。
用卖车和分割的房款,我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两居室,不大,但很温馨。
我和月月的生活,进入了一个全新的轨道。
我妈提前退休,过来帮我带孩子。
我爸一有空,就开车过来看我们,带各种好吃的。
我的生活里,少了无休止的争吵和算计,多了家人的温暖和支持。
我的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听说,周明为了还卖车的钱,搬回了父母家。
听说,婆婆后悔了,到处托人想跟我说和,想让我复婚。
听说,周晴在一家小公司找了份前台的工作,每个月工资三千块,过得很拮据。
这些,都是我从以前的邻居那里听来的。
我听完,只是淡淡一笑。
都与我无关了。
有一次周末,我带月月去商场。
在一家首饰店门口,我竟然碰到了周明。
他一个人,在看金饰。
他比以前憔悴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
我们隔着玻璃橱窗,对视了一眼。
他显得很局促,想躲,又没地方躲。
我冲他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然后拉着月月的手,准备离开。
“林苗。”他突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
他从店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他走到我面前,把盒子递给我。
“这个,给你。”
我打开一看。
是一只金手镯。
和我当初送给婆婆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悔恨。
“这个,不为别的,就当我……就当我为我妈那件事,给你赔罪。”
“我花了三个月才攒够钱。我知道它弥补不了什么,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我看着那只手镯,在阳光下闪着温暖的光。
我把它推了回去。
“周明,不用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我现在过得很好。”
我拉着月月的手,转身离开。
“妈妈,那个叔叔为什么不开心啊?”月月仰着头问我。
我蹲下来,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
“因为他弄丢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再也找不回来了。”
来源:暮至叶为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