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乘坐的航班凭空消失,再次出现时,已是五十年后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1-16 00:32 1

摘要:我一想到我那个北欧极简风的设计稿,和一面墙的猪肝红金丝绒,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我乘坐的航班凭空消失,再次出现时,已是五十年后

1.

飞机颠簸的时候,我正在想我的未婚夫,陈旭。

准确地说,是在想他那个过分热情的妈。

她说我们的婚房,窗帘必须是金丝绒的,颜色还得是猪肝红。

喜庆。

我一想到我那个北欧极简风的设计稿,和一面墙的猪肝红金丝绒,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这感觉和飞机失重带来的恶心感,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叫林薇,二十六岁,一个刚在业内拿了点小奖的建筑设计师。

这是我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后的返程航班,EU2337。

再过三个小时,我就会落地,陈旭会在出口等我。

然后我们会去试婚纱,顺便把那个猪肝红窗帘给退了。

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2.

颠簸在一瞬间变得剧烈。

不是那种气流造成的上下起伏,而是像有人攥住了一个铁皮罐头,在发疯一样地摇晃。

我的身体被安全带死死勒在座位上,肋骨生疼。

咖啡、杂物、没拿稳的平板电脑,在机舱里乱飞。

尖叫声像针一样刺穿耳膜。

我下意识地抓住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旁边的男人,一个看起来很体面的中年大叔,正在声嘶力竭地祈祷。

他的普通话里夹着浓重的广东口音,听起来有点滑稽,但我一点也笑不出来。

因为我看见了窗外。

不是云,不是天空。

是一种……光。

一种流动的、金色的、像是融化了的琥珀一样的光,包裹了整个机翼。

那光芒浓稠得不真实,带着一种诡异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感。

然后,就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连同尖叫声一起,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3.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也许一秒,也许一个世纪。

当我睁开眼,机舱里亮着柔和的应急灯。

安静得可怕。

飞机没有在摇晃,平稳得像停在地面上。

我动了动僵硬的脖子,解开安全带。

旁边的广东大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机舱里大部分人都还昏睡着。

几个醒过来的人,像我一样,脸上挂着茫然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们……迫降了?”一个年轻女孩颤抖着问。

没人回答她。

机长广播在这时响起,声音嘶哑,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困惑。

“各位乘客,这里是机长。我们……我们已经安全着陆。请大家保持安静,待在座位上,等待地面人员的进一步指示。”

他的话里有好几次不正常的停顿,仿佛他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全着陆?

我看向窗外。

外面依然是那种粘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没有跑道灯,没有地勤车辆,什么都没有。

我们像被扔进了一个墨水瓶里。

一种比刚才颠簸时更深沉的恐惧,开始像冷水一样慢慢淹没我的脚踝。

4.

等待是漫长的。

人们陆续醒来,机舱里开始响起压抑的议论声。

“怎么回事?这是哪里?”

“我手机没信号了。”

“我的也是,一点信号都没有。”

“空姐呢?怎么一个都看不见?”

我检查了一下我的手机。

果然,信号格是空的。屏幕右上角的时间,定格在14:32。

这是飞机开始剧烈颠簸的时间。

现在,我的手表也停了。

一种荒谬的感觉笼罩了我。

这不像是一场普通的事故。

不知过了多久,机舱门外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咔哒。

舱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进来的不是机场地勤,也不是救援人员。

是几个穿着我从未见过的银灰色制服的……军人?

他们脸上戴着半透明的面罩,手里拿着造型奇特的武器,枪口朝下,但姿态充满了警惕。

为首的一个人,摘下了面罩。

他很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眼神却异常锐利。

他环顾四周,目光在我们这些乘客脸上逐一扫过,像是在确认什么。

“所有人,保持安静。”他的声音通过一个微型扩音器传出来,清晰而冰冷,“飞机已经安全,现在,请各位拿起你们的随身行李,有序地跟我们下飞机。”

机舱里一片死寂。

然后,一个男人忍不住站起来喊道:“你们是谁?这是哪里?我们要见机长!”

那个年轻军官的视线立刻锁定了他。

“我们会解释一切。现在,请合作。”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没人再敢出声。

我们像一群被牵着线的木偶,默默拿起行李,排着队,走向那个敞开的舱门。

走下悬梯的那一刻,我呼吸到的空气,带着一种奇怪的、清甜的味道。

像雨后混着青草和消毒水的味道。

脚下是坚实的地面。

但是,当我抬起头,我彻底呆住了。

5.

我们不在任何一个我知道的机场。

头顶不是天空,而是一个巨大的、泛着柔和白光的穹顶,高得望不到边际。

穹顶之下,是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城市。

无数银色的、流线型的建筑高耸入云,建筑之间有许多透明的管道,一些小型的、梭子一样的飞行器在其中穿梭不息。

没有太阳。

整个空间的光源,就来自那个巨大的穹顶。

我们这架看起来有些陈旧的波音飞机,孤零零地停在一片巨大的、空旷的白色广场上。

周围,是更多那种穿着银灰色制服的士兵,围成了一个圈。

所有乘客都和我一样,仰着头,张着嘴,像一群误入巨人国的蚂蚁。

“我的天……”

“这是哪里?我们在拍电影吗?”

“摄影机在哪儿?这特效也太真了!”

人群开始骚动。

“安静!”

年轻军官再次发出指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让人瞬间冷静下来的力量。

我们被带到广场边缘的一栋建筑里。

那扇门是自动滑开的,无声无息。

里面是一个巨大的、纯白色的空间,空旷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们一百多号人被带到一个等候区,里面摆放着一些看起来很有设计感,但坐着并不舒服的椅子。

“请各位在这里等候,我们会逐一与各位进行沟通。”

年轻军官说完,留下几个士兵看守,就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把我的双肩包紧紧抱在怀里。

包里有我的电脑,我的设计稿,还有我给陈旭买的礼物。

这些东西让我感到一丝真实。

我旁边的广东大叔凑过来,压低声音问我:“靓女,你话这是什么情况啊?被绑架了?”

我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

绑架?谁会用这么大的手笔绑架一飞机普通人?

这更像一个……离奇的梦。

6.

所谓的“沟通”,其实就是审问。

我们被一个个叫进单独的房间。

轮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还是那个年轻军官,他坐在我对面。

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壁是那种会发光的材质。

“姓名。”

“林薇。”

“年龄。”

“二十六。”

“职业。”

“建筑设计师。”

“乘坐EU2337航班,从A市飞往B市,对吗?”

“对。”

我有些不耐烦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谁?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我要联系我的家人。”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在面前一个透明的板子上划了几下。

那板子上浮现出我的照片、身份证号,甚至还有我的大学学籍信息。

“林薇女士,请你回忆一下,在飞机失去意识前,你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颠簸,很剧烈的颠簸。还有……金色的光。”我回答。

他点点头,似乎对我的答案并不意外。

“好的,谢谢你的合作。”

他站起身,似乎准备结束这次“沟通”。

“等等!”我叫住他,“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要打电话!我的未婚夫还在机场等我,他会急疯的!”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怜悯,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沉重。

“林薇女士,”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暂时无法联系任何人。”

“为什么?!”

“因为有一些情况,你需要先了解。”

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种合适的措辞。

“首先,请你保持冷静。”

“我很冷静!”我几乎是在吼。

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投下一个重磅炸弹。

“林薇女士,今天的日期,是公元2073年10月26日。”

7.

我愣住了。

大概有十秒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我笑了。

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2073年?你在开什么玩笑?今天明明是2023年10月26号!”

我指着他,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

“这是什么新型的整人节目吗?还是什么沉浸式话剧?行了,我玩够了,不奉陪了。”

我站起来就想往外走。

门口的两个士兵伸出手臂,拦住了我。

年轻军官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他说,“非常难。”

“接受什么?接受你这个荒谬的谎言吗?”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要钱吗?我卡里没多少钱,但我可以让我家人给你们打!”

“我们不要钱。”

他叹了口气,再次在那个透明的板子上操作了一下。

然后,他把板子转向我。

上面是一段新闻影像。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主持,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播报着。

“……关于五十年前离奇失踪的欧盟航空EU2337航班,今日被我国‘天穹’预警系统在近地轨道捕获,这无疑是本世纪最重大的航空史与物理学奇迹……”

影像里,出现了我们的飞机。

它正被几条巨大的机械臂牵引着,缓缓降落到那个白色的广场上。

新闻下方的滚动字幕,清晰地显示着日期:2073年10月26日。

我的血,一点点凉了下去。

“假的。”我喃喃自语,“这都是合成的,是特效。”

“这不是特效。”

他关掉影像,又调出另一份资料。

那是一份很长的名单,上面是EU2337航班所有乘客和机组人员的名字。

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失踪。

日期:2023年10月26日。

我在名单里找到了我的名字。

林薇。

后面跟着两个鲜红的字:失踪。

8.

“不……”

我瘫坐回椅子上,浑身发抖。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上飞机前,还跟陈旭通过电话。

他说他会早点下班,去机场接我。

我们还约好了,周末一起去挑婚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一睁眼,就过去了五十年?

五十年啊!

那是什么概念?

我的人生,我熟悉的一切,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的事业……

还有陈旭。

我的陈旭。

一股灭顶的恐慌攫住了我。

“我的父母……”我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抬头看着那个军官,“我爸妈呢?他们叫林建国和张慧敏,他们怎么样了?”

年轻军官的脸上再次露出那种怜悯的神色。

他低头查询了一会儿。

“根据户籍系统记录,林建国与张慧敏两位老人,目前居住在B市第六康养中心。”

老人……

康养中心……

这两个词像两把锤子,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爸今年才五十二,身体好得能去冬泳。

我妈也才五十,还在社区大学学油画。

他们怎么就……成了老人?

“他们……多大了?”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建国先生,一百零二岁。张慧敏女士,一百岁。”

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9.

“那……陈旭呢?”

我几乎是用气音问出这个名字。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

“你帮我查查他,他叫陈旭,旭日的旭。他……他应该也在B市。”

我心里抱着一丝侥幸。

也许,他还活着。

也许他结婚了,生子了,现在也是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了。

只要他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年轻军官的手指在透明板上停住了。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极其艰难的、低沉的声音说:

“对不起。”

“系统里……查到了他的信息。”

“陈旭,男,出生于1997年……”

“于……2058年,因突发心源性疾病,逝世。”

“享年,六十一岁。”

10.

我没哭。

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抽空了。

我变成了一个空洞的、会呼吸的壳。

陈旭。

死了。

在我不知道的某个时间,某个地方。

在我还以为我们只分开了几个小时的时候。

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十五年了。

那个会在冬天把我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里的男人。

那个会在我画图到深夜时,给我端来一碗热汤面的男人。

那个笨拙地单膝跪地,举着戒指,紧张到结巴的男人。

那个说好要等我下飞机,然后娶我的男人。

他死了。

“林薇女士?”

年轻军官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你还好吗?需要叫医生吗?”

我摇摇头。

我抬起头,看着他。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我们为你安排了临时住处。你可以在那里休息。我的名字是张航,是专门负责你们这件事的联络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两个士兵把我“护送”到一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

有一张床,一个卫生间。

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上了。

我走到床边,坐下。

然后,我抱着我的双肩包,把脸深深埋进去。

终于,压抑到极致的悲恸,如同山洪决堤,瞬间将我吞没。

我咬着背包的带子,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可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人生。

就在那一场颠簸,一次睁眼之间。

全都没了。

11.

我在那个白色的房间里待了三天。

三天里,我没吃任何东西,只喝了一点水。

水是直接从墙壁上的一个龙头里接的,带着一丝冰凉的甜味。

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或者说,是在昏迷。

我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只要睡得足够久,醒来时,我就还在飞机上,陈旭还在机场等我。

但每次睁开眼,看到的都是那个泛着柔和白光的天花板。

它在无声地提醒我,这不是梦。

张航每天都会来看我一次。

他会给我带来一些装在透明盒子里的食物。

那些食物看起来很精致,像彩色的果冻,但我一口都吃不下。

他也不催我,只是把食物放下,然后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坐一会儿。

“我知道你很难过。”第三天的时候,他说,“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我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帮助你们适应。”

“适应?”我抬起头,眼睛因为哭泣而红肿,“适应什么?适应我一觉醒来,父母白发苍苍,爱人化为一捧黄土吗?”

我的声音沙哑,充满了讽刺。

“对不起。”他低下头。

除了“对不起”,他似乎也说不出别的话。

“这不是你的错。”我说,声音里带着疲惫,“你只是在工作。”

我看着他年轻的脸。

他大概和我“失踪”时差不多的年纪。

在他眼里,我恐怕是个从历史书里走出来的活化石吧。

“我想见我爸妈。”我说。

这是我这三天来,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张航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林女士,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的父母年纪很大了,我们担心……”

“我必须见他们。”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这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管他们变成什么样,我都要见。”

他沉默了很久。

“好吧。”他终于点头,“我会安排。但是,你要有心理准备。”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

心理准备?

还有什么,能比我现在经历的更糟糕呢?

12.

所谓的康养中心,和我印象中的养老院完全不同。

它坐落在一片巨大的空中花园里,建筑本身就像一件艺术品,有着流畅的曲线和通透的玻璃幕墙。

张航陪着我,乘坐一种悬浮在轨道上的胶囊车来到这里。

一路上,窗外的未来城市让我感到阵阵眩晕。

全息投影的广告牌在空中闪烁,各种奇形怪状的飞行器在楼宇间穿梭。

这个世界繁华、先进、充满了活力。

但它不属于我。

我像一个掉色的旧照片,被硬生生贴在了这幅绚丽的画卷上,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在一个看起来像是会客厅的房间里等待。

房间里有沙发,有茶几,墙上挂着一幅动态的风景画,里面的瀑布在不停地流动。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手心里全是汗。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我该叫他们“爸、妈”吗?

可是在我心里,他们还是中年人的模样。

而即将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两个百岁老人。

门开了。

一个护工推着两个轮椅,走了进来。

轮椅上,坐着两个老人。

头发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

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他们的身体萎缩了,裹在宽大的衣服里,显得那么瘦小。

我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那个女人的脸上。

尽管岁月已经把她的容貌彻底改变,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那是我妈妈。

她年轻时,眼睛下面也有一颗小小的痣。

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

13.

“爸……妈……”

我颤抖着,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两个老人抬起头,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困惑。

张航走上前,在他们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我看到我爸——那个曾经能把我举过头顶的男人——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而我妈,她死死地盯着我,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丝光。

她伸出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指着我。

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妈……”

我再也忍不住,快步走过去,跪倒在她的轮椅前。

我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的手好小,好轻,皮肤像一层薄薄的纸。

“妈,是我,我是薇薇啊……”

“薇薇……”

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像风吹过破旧的风箱。

一滴浑浊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陷进深深的皱纹里。

“我的……薇薇……”

她用尽全身力气,另一只手抚上我的脸。

那只手抖得厉害,带着老年斑,冰凉粗糙。

可是在我感觉里,它和五十年前,我发烧时贴在我额头上的那只手,一模一样。

温暖,而充满了爱。

“你回来了……”她喃喃地说,“你真的……回来了……”

我把脸贴在她的手心,放声大哭。

旁边,我爸也老泪纵横。

他摘下眼镜,用手背胡乱地擦着眼睛,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个迟到了五十年的拥抱,让我的心又酸又涨。

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以一种最残酷,也最不可思议的方式。

14.

我们在那个房间里待了很久。

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他们在听。

我跟他们讲飞机上的事,讲那个金色的光,讲我醒来后的一切。

他们听得很认真,像两个听故事的孩子。

他们的记忆力已经严重衰退了。

很多时候,我说着说着,他们就会露出困惑的表情,仿佛忘记了上一秒钟我讲了什么。

但我不在乎。

我只想让他们听到我的声音。

“……后来,那个叫张航的军官告诉我,现在是2073年了。”

我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

我妈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苦了你了,孩子。”她说。

我爸叹了口气。

“我们找了你好多年。”他慢慢地说,“警察,军队,都找遍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们说,飞机可能在太平洋上空解体了。”

“我们不信。”我妈接过话,“你那么乖,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我们一直等你。第一年,第二年……第十年……你爸把工作都辞了,天天去信访办,去航空公司,去问,去闹。后来……”

她顿住了,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后来,我们老了,闹不动了。”

我爸拍了拍她的手背。

“别说了。”

我看着他们苍老的脸,心如刀割。

我无法想象,这五十年来,他们是怎么度过的。

那种希望一点点被时间磨灭,最终变成绝望的痛苦,该有多么折磨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对不起。”我说,“爸,妈,对不起……”

“傻孩子。”我妈用手给我擦眼泪,“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等你,是应该的。”

15.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也最想知道的问题。

“陈旭……他……”

我妈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我爸低下头,没说话。

“那孩子,是个好孩子。”过了很久,我妈才幽幽地开口。

“你出事以后,他比我们还疯。”

“他天天守在机场,守了整整一年。后来,被机场保安赶,他就在机场外面的天桥上等。”

“风吹日晒的,人都瘦脱了形。”

“我们劝他,让他忘了你,重新开始。他不同意。他说,他答应了要去接你,就一定要等到你。”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堤。

我仿佛能看到那个固执的、傻傻的年轻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天桥上,日复一日地,望着机场出口的方向。

“后来呢?”我哽咽着问。

“后来,”我爸开口了,声音沙哑,“他好像想通了。他不再去机场了。他回去读了博士。”

“读博士?”我愣住了。

陈旭是学金融的,他一直说对读书没兴趣,只想早点赚钱,给我一个家。

“嗯。”我爸点点头,“他改行了,去学了物理,研究什么……时空理论。”

“他说,他要搞明白,你们的飞机到底去了哪里。”

我的心脏,被狠狠地攥了一下。

“他把这当成了他一辈子的事业。”我妈说,“他没再找过女朋友,没有结婚。他所有的钱,所有的时间,都投进了他的研究里。”

“他成了那方面的大专家,很有名。政府还给他建了专门的实验室。”

“我们后来也劝过他,让他别这么拼命,都一把年纪了。他不听。”

“他说,万一呢,万一哪天,你回来了,他得第一个知道。”

“十五年前,他心脏病突发,倒在了实验室里。”

我爸说到这里,声音再也绷不住了。

“他们去收拾遗物的时候,发现他手里还攥着一张照片。”

“是你和他的合影。”

16.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康养中心的。

我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我爸妈的话。

陈旭。

我的陈旭。

他没有忘记我。

他没有放弃我。

他用他的一生,去寻找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他用他的一生,来兑现那个“等我回家”的承诺。

我一直以为,我是那个被时间抛弃的人。

现在我才知道,真正被困在时间里的,是他。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在长达三十五年的漫长岁月里,独自守着一份早已被全世界遗忘的希望。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回到那个白色的房间,把自己摔在床上。

我没有哭。

我的心,疼得已经麻木了。

我从背包里,拿出那个我给他买的礼物。

那是一支钢笔。

德国产的,设计很简约,是我喜欢的风格。

我本来想,等他接我的时候,亲手送给他。

告诉他,以后我们家的所有文件,都要用这支笔来签。

现在,这支笔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

冰凉,沉重。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张航又来了。

他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想……去看看他。”我开口说。

“谁?”

“陈旭。”

张航愣了一下。

“他……安葬在哪里?”

“B市西郊的思安陵园。”张航回答,“我可以带你去。”

“谢谢。”

16.

思安陵园建在一座绿树成荫的山坡上。

和五十年前的墓地不同,这里没有拥挤的墓碑。

每个逝者,都只有一个小小的、会发光的金属牌,嵌在草坪里。

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

张航带着我,找到了陈旭的墓牌。

陈旭(1997-2058)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时空物理学家,EU2337航班失踪事件首席研究员。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概括了他的一生。

我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个冰冷的名字。

“我回来了。”我说。

声音很轻,像在说悄悄话。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风吹过山坡,树叶沙沙作响。

仿佛是他在回应我。

我从包里拿出那支钢笔,放在墓牌旁边。

“礼物,给你带来了。”

“说好了,要用它签我们的结婚证的。”

“你这个骗子,怎么先跑了?”

我说着说着,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我坐在草地上,靠着他的墓牌,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我说我们以前的事,说我们计划的未来,说那个猪肝红的窗帘。

我说我有多想他。

我说我有多后悔,后悔上了那趟飞机。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宁愿我们吵一架,我宁愿错过那个峰会。

我宁愿,我们只是两个最平凡的普通人,在2023年的阳光下,慢慢变老。

可是,没有如果。

张航一直安静地站在远处,没有打扰我。

直到天色渐晚,穹顶的光芒变得柔和,他才走过来。

“林女士,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站起身。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墓牌。

“再见,陈旭。”

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

17.

从陵园回来后,我大病了一场。

高烧,说胡话,整个人昏昏沉沉。

在病床上,我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2023年。

阳光很好,陈旭牵着我的手,走在大学的林荫道上。

他说:“薇薇,等我们毕业了,我就娶你。”

我说:“好啊。”

然后场景一换,我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家。

我设计的房子,不大,但很温馨。

他笨手笨脚地在厨房里做饭,把糖当成了盐。

我们笑作一团。

再然后,我们有了孩子。

一个像我,一个像他。

我们看着他们长大,上学,工作,成家。

我们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走不动路了。

在一个午后,我们坐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牵着手,一起睡着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多好。

多好的一个梦。

可是每次从梦里醒来,迎接我的,都是那个白色房间的白色天花板。

和无边无际的孤独。

张航一直照顾我。

他不是军人吗?怎么像个护工一样?

我迷迷糊糊地想。

他会给我喂水,用冷毛巾给我降温,还会给我读一些新闻。

他说,我们这批“归来者”的出现,在全世界引起了轰动。

科学家们欣喜若狂,认为我们是解开时空之谜的钥匙。

政府成立了专门的部门,来处理我们的安置和研究问题。

“研究?”我烧得有些迟钝的大脑抓住了这个词,“要把我们当小白鼠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张航连忙解释,“是……是想从你们身上,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对未来的航天安全很重要。”

“哦。”

我无所谓。

对我来说,什么时空之谜,什么航天安全,都毫无意义。

我只想我的陈旭。

18.

病好之后,我被转移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政府为我们这些“归来者”修建了一个社区。

社区环境很好,绿化,设施,一应俱全。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套小公寓。

我的公寓在三楼,有一个小小的阳台。

站在这里,可以看到远处那些高耸入云的未来建筑。

张航帮我把为数不多的行李搬进来。

就是那个双肩包。

“以后,你就在这里生活了。”他说,“社区里有心理辅导,有技能培训,可以帮助你们尽快融入社会。”

“融入?”我看着窗外那些飞来飞去的梭子车,自嘲地笑了笑,“怎么融入?我连这里的门都不会开。”

公寓的门是声控加虹膜识别的。

我第一次用的时候,对着它喊了半天“开门”,它都没反应。

最后还是张航演示了一遍,用一种特定的语调和频率,它才滑开。

“没关系,慢慢来。”他说,“这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他教我怎么使用房间里的各种设备。

那个可以凭空出现食物的“营养合成机”。

那个可以瞬间清洗并烘干衣物的“清洁柜”。

还有那个可以连接整个世界信息的“全息终端”。

一切都那么新奇,那么……陌生。

我像一个原始人,闯入了文明世界。

笨拙,而又不知所措。

19.

社区里住着EU2337航班上的所有幸存者。

我们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

走在社区里,我能看到那些和我一样,脸上写满迷茫和痛苦的人。

那个在飞机上祈祷的广东大叔,他的公司在他失踪后第三年就破产了,妻儿也改嫁移居海外,杳无音信。

那个问我们是不是在拍电影的年轻女孩,她当时还是个大学生,现在,她的父母早已不在,同学们也都成了七老八十的老人。

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破碎的人生。

我们很少交流。

因为每个人的故事,都是一把刀,会轻易地刺痛彼此。

我们宁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政府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笔“安家费”。

数目不小。

但我看着那个全息终端上显示的一长串数字,毫无感觉。

钱能买回我失去的五十年吗?

能让陈旭死而复生吗?

不能。

那它对我来说,就只是一串没有意义的符号。

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公寓里。

我用那个全-息-终端,疯狂地搜索关于过去五十年的信息。

我想知道,我错过了什么。

世界的变化,科技的进步,文化的演变。

还有……陈旭。

我搜索他的名字。

屏幕上跳出来无数条信息。

他的学术论文,他的演讲视频,他的专访报道。

视频里的他,已经是个中年人了。

头发有些花白,眼角有了皱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

他说话的样子,还是那么沉稳,那么有条理。

只是眼神里,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忧郁。

在一篇专访里,记者问他,为什么会放弃前途光明的金融行业,转而投身于前途未卜的时空物理研究。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对着镜头,缓缓地说:

“因为我在等一个人回家。”

“我怕她回来的时候,找不到路。”

我的眼泪,再一次,无声地滑落。

20.

我开始每周都去看我爸妈。

他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有时候,我去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我就会坐在他们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苍老的睡颜,我会想起小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在我床边守着我。

时间,真是个残酷的东西。

它用五十年,把我们之间的角色,彻底对调了。

我妈清醒的时候,会拉着我的手,跟我讲这五十年的事。

讲我弟弟的成长,结婚,生子。

是的,我还有一个弟弟。

在我“失踪”后第五年,我妈生的。

她说,家里太冷清了,她快得抑郁症了,医生建议他们再要一个孩子,也许会好一点。

我弟弟叫林念。

思念的念。

“他叫念念?”我有些惊讶。

“是啊。”我妈点点头,“你爸给他取的名字。他说,希望我们永远都念着你。”

我心里五味杂陈。

我还没见过这个“弟弟”。

听说他现在是某个大公司的中层领导,很忙。

他对我这个突然“复活”的姐姐,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热情。

只是通过张航,给我转了一笔钱。

附言是:好好生活。

我能理解。

对他来说,我只是一个存在于父母口中的,模糊的符号。

一个活在黑白照片里的“姑姑”。

现在,这个符号突然变成了真人,打乱了他平静的生活。

他不知所舍,也很正常。

2.

我开始尝试着走出公寓。

张航说得对,我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

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尽管我的“前”,一片迷雾。

我开始在社区里散步。

我去了那个所谓的“技能培训中心”。

里面有很多课程。

有教你怎么使用新型交通工具的。

有教你怎么进行线上购物的。

还有教你怎么操作家用智能机器人的。

我像个小学生一样,从头学起。

我学得很慢,很吃力。

周围的“同学”,都是和我一样的“归来者”。

我们彼此对视时,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那份无力和荒诞。

一群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在这里学习怎么开关门,怎么用筷子(现在的人吃饭都用一种多功能餐具,能自动调节温度和软硬度),简直像个天大的笑话。

有一天,我在培训中心,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是那个广东大叔。

他正在学习怎么使用“全息社交平台”。

他戴着一个看起来很酷炫的头盔,对着空气,笨拙地挥舞着手臂。

嘴里还念念有词:“加好友……怎么加好友啊……”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心酸。

一个曾经叱咤商场的成功人士,现在却被一个虚拟社交软件搞得手足无措。

我们,都被这个时代,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22.

我对我原来的专业,还抱着一丝希望。

建筑设计。

我曾经那么热爱它。

我以为,不管时代怎么变,建筑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都是为人服务的空间艺术。

我错了。

我用全息终端,查看了当代最前沿的建筑设计。

那些建筑,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认知。

它们使用我闻所未闻的“记忆金属”和“光子凝胶”作为材料。

它们可以根据天气和主人的心情,自动改变形态和颜色。

它们的能源,来自地核热能和太空中的暗物质。

我看了一下午,感觉自己像个只会用泥巴和木头盖房子的原始人。

我学的那些结构力学,材料学,在这些“活体建筑”面前,简直就是笑话。

我的专业,我的技能,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

在这个时代,一文不值。

那天晚上,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喝了很多酒。

酒是社区商店里买的,味道很奇怪,像水果味的汽水,但后劲很大。

我喝醉了。

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大哭大笑。

我笑自己天真,笑自己可悲。

我的人生,就像一个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被快进了五十年的录像带。

中间那漫长的、精彩的五十年,被彻底抹去了。

我只剩下一个尴尬的开头,和一个不知所措的结尾。

23.

张航发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地板上,周围全是空酒瓶。

他把我扶到床上,给我盖好被子。

然后,他开始默默地收拾房间。

我躺在床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你不用这样的。”我说,“你只是个联络员,不是我的保姆。”

他停下动作,转过头看我。

“我把你当朋友。”他说。

朋友。

这个词让我愣了一下。

来到这个时代后,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我们能成为朋友吗?”我问,“我是一个二十六岁身体里,住着一个七十六岁灵魂的怪物。”

“你不是怪物。”他很认真地说,“你只是……经历了一段非常独特的旅程。”

他收拾完房间,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林薇,”他坐在我的床边,“我知道你很难。但是,你不能放弃。”

“放弃什么?”我苦笑,“我还有什么不能放弃的?”

“你的未来。”

“我没有未来。”

“你有。”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还年轻,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重新开始。”

“怎么重新开始?”我反问他,“像那些培训班里教的,学会怎么开门,怎么吃饭,然后呢?找个工作?我能干什么?去给那些智能机器人当清洁工吗?”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是个建筑设计师。”他说,“你非常有才华。”

“那是过去式了!”我吼道,“我的才华,连同我的青春,都留在了五十年前!”

他没有被我吓到。

他只是静静地等着我发泄完。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芯片,插进了房间的全息终端里。

我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三维立体模型。

那是一个……墓碑的设计。

造型很独特。

像一架折断了翅膀的纸飞机,一半插在地面,一半指向天空。

线条简洁,充满了力量感和一种悲伤的美。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陈旭先生的墓碑设计稿。”张航说,“是他自己设计的。”

“他去世后,我们在他的实验室里发现了这个。但是,他的家人最后没有采用这个方案,他们觉得太……太不吉利了。”

我伸出手,轻轻触碰那个虚拟的模型。

我的指尖穿过那些光影。

我能看懂这个设计。

那折断的翅膀,是坠落的EU2337。

那指向天空的一半,是他永不放弃的追寻。

这是一个设计师,写给他一生挚爱的,一封无言的情书。

“他一直相信,你还活着。”张航说,“他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

“他留下这个设计,也许……就是想让你看到。”

“他想告诉你,即使他不在了,他的设计,他的爱,也永远在这里,陪着你。”

我看着那个模型,泪流满面。

陈旭。

你这个傻瓜。

你到底,为我准备了多少东西?

24.

从那天起,我变了。

我不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开始认真地去上那些技能培训课。

我学得还是很慢,还是会犯很多可笑的错误。

但我不再自暴自弃。

那个广东大叔,叫李文博。我们成了朋友。

他告诉我,他已经联系上了他的儿子。

他儿子现在是一家跨国公司的CEO,定居在火星殖民地。

“火星啊!”李叔感慨道,“我做梦都没想到,我儿子能去火星。”

他的眼神里,有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骄傲。

他说,他要去学火星语,等过几年,身体检查合格了,就申请去火星看看。

“人活着,总得有点盼头,对不对?”他对我说。

我点点头。

是啊,总得有点盼头。

我的盼头是什么呢?

我想起了陈旭的那个墓碑设计。

我想,我应该为他做点什么。

我开始重新学习建筑设计。

这个时代的建筑学,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领域。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知识。

我在社区的图书馆里,没日没夜地看书。

我在全息终端上,报名了顶尖大学的在线课程。

一开始,我完全听不懂。

那些复杂的理论,新奇的概念,让我头疼欲裂。

但我没有放弃。

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和陈旭之间,唯一的连接了。

我研究他留下的所有论文和设计稿。

他的设计理念,非常超前。

他主张建筑应该是有生命的,能与人、与环境进行情感交流。

这个理念,在五十年前,被认为是天方夜谭。

但现在,却成了这个时代建筑学的主流。

他是一个被低估了的天才。

一个走在了时代前面的孤独的先驱者。

而我,要成为他的继承者。

25.

一年后。

我通过了B市建筑大学的研究生入学考试。

以专业课第一名的成绩。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没有特别激动。

我只是去了陈旭的墓前。

我告诉他这个消息。

“我要去上学了。”我说,“去学你没学完的那些东西。”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风吹过,墓牌旁边的野花,轻轻摇曳。

开学那天,张航来送我。

他已经不是我的联络员了。

我们成了真正的朋友。

他会带我去吃这个时代最受欢迎的餐厅(其实就是一些不同口味的营养膏)。

他会教我玩最流行的全息游戏(我总是输得一败涂地)。

他像一个耐心的向导,带领我这个“异乡人”,一点点熟悉这个陌生的世界。

“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他笑着对我说,“感觉怎么样?”

“感觉自己像个怪物。”我实话实说,“一群二十岁都不到的孩子,要叫我同学。”

“你本来也就二十七岁。”他安慰我。

我笑了笑。

是啊。

我才二十七岁。

我的人生,好像……还可以重新开始。

26.

大学生活比我想象的要……有趣。

我的同学们,确实都是一群孩子。

他们对所有事情都充满好奇,包括我。

他们知道我的来历后,都把我当成了“活着的传奇”。

他们会围着我,问我五十年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那时候你们还用手机吗?就是那种带屏幕的方块?”

“听说那时候的汽车,还需要人来开?太危险了吧!”

“林薇学姐,你真的吃过……猪肉吗?就是那种动物的尸体?”

每次被他们问这些问题,我都哭笑不得。

我感觉自己像个从博物馆里跑出来的展品。

但我很耐心地回答他们。

给他们讲那个还没有穹顶,能看到真正太阳和星星的时代。

讲那个车水马龙,充满了烟火气的世界。

讲那个……属于我的,早已逝去的时代。

我的导师,是一个叫艾伦的白人老头。

他是当代最著名的建筑大师之一。

也是……陈旭当年的博士生导师。

他第一次见我的时候,盯着我看了很久。

“你和他,真像。”他说。

“谁?”

“陈。”他说,“你们的眼睛里,有一样的东西。一种……固执的火焰。”

艾伦教授给了我很大的帮助。

他知道我的情况后,为我制定了专门的学习计划。

他把他珍藏的,陈旭当年的所有学习笔记和手稿,都给了我。

他说:“陈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可惜,他的心,不在建筑上。”

“不。”我反驳他,“他的心,一直都在。只是,他的建筑,是为一个人造的。”

艾伦教授愣了一下,随即释然地笑了。

“你说得对。”

27.

两年后,我完成了我的研究生毕业设计。

我的设计,是对一座废弃的、五十年前的旧机场进行改造。

那个机场,就是我当年出发的机场。

它早已被这个城市遗忘,荒草丛生。

我的方案,不是要把它推倒重建。

而是要把它……封存。

我用一种新型的透明材料,将整个机场,连同那条旧跑道,都包裹起来。

像一个巨大的琥珀。

在它的内部,我用光影技术,重现了五十年前的场景。

人来人往的旅客,闪烁的航班信息牌,广播里温柔的提示音。

还有,在出口处,那个永远在等待的身影。

我给我的设计,取名为《时间的琥E9-》。

这个设计,在毕业展上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所有人都被那种穿越时空的,巨大的悲伤和温柔所震撼。

我的作品,拿了那一年毕业设计的金奖。

颁奖典礼上,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闪烁的灯光。

我看到了艾伦教授欣慰的笑容。

我看到了张航为我鼓掌的身影。

我还看到了……我弟弟林念。

他坐在第一排,西装革履。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典礼结束后,他找到了我。

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地见面。

“姐。”他叫我。

声音有些干涩。

“你的设计,很美。”

“谢谢。”

我们之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爸妈……他们很好。”他没话找话地说,“我每周都去看他们。”

“我知道。”我说,“谢谢你。”

他又沉默了。

“那笔钱……”他犹豫了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明白。”我看着他,笑了笑,“如果我是你,我可能也会这么做。”

他愣住了。

“走吧。”我说,“我请你喝一杯。”

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他陌生的童年,聊我陌生的现在。

聊我们共同的,却又完全不同的父母。

聊那个把我们连接在一起的,叫“林薇”的符号。

临走时,他给了我一个拥抱。

“姐,欢迎回家。”

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28.

我的设计《时间的琥珀》,被B市政府采纳了。

他们决定,把它作为“EU2337事件纪念馆”,永久地建造起来。

我成了这个项目的总设计师。

我终于,又可以拿起画笔,做我最热爱的事情了。

只是这一次,我不再是为了自己,为了奖项。

我是为了陈旭。

为了所有和我们一样,被时间遗忘的人。

项目动工的那天,我站在那片熟悉的,又陌生的废墟上。

阳光(穹顶模拟的)很好。

我仿佛看到,五十年前,那个二十六岁的女孩,拖着行李箱,满怀期待地,走向那架飞往未来的飞机。

我也仿佛看到,那个二十六岁的男孩,站在出口,手里捧着花,微笑着,等待他永远也等不到的新娘。

时间,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它夺走了我的一切。

但它好像,又给了我一些新的东西。

我回头,看到张航正向我走来。

他手里拿着两杯咖啡(真正的咖啡,我教他做的)。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如果这一切都没发生,会是什么样。”我说。

“那你就不会遇到我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我笑了。

是啊。

我的人生,被强行重启了。

删掉了所有的存档,换了一张全新的地图。

这张地图,陌生,艰难,充满了未知。

但我知道,我不会再迷路了。

因为在我的心里,永远有一座灯塔。

他的名字,叫陈旭。

我接过咖啡,喝了一口。

很苦,但很香。

像我这脱轨了五十年,又重新上路的人生。

来源:窗台盼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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