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就在刚才,我从卫生间出来,隔着厨房门板那块磨砂玻璃,亲眼看见她往我的汤碗里,倒了一小包黄褐色的粉末。
那碗乌鸡汤,就放在我面前。
汤是温的,表面飘着几粒红艳的枸杞,油珠子聚成一小片金黄的云。
香气很霸道,混着药材和鸡肉的醇厚,一个劲儿地往鼻子里钻。
婆婆王兰坐在我对面,脸上是一种近乎于慈祥的、期待的笑容。
“晚晚,快喝了,凉了就腥了。”
她说。
“我特地托人从乡下弄来的老母鸡,给你补补身子。”
我看着她,也笑了笑。
“谢谢妈。”
我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嘴边。
汤匙是不锈钢的,映出我此刻的脸,有点模糊,看不真切。
就在刚才,我从卫生间出来,隔着厨房门板那块磨砂玻璃,亲眼看见她往我的汤碗里,倒了一小包黄褐色的粉末。
她做得很熟练,很隐蔽,倒完之后还用汤匙搅了搅,仔仔细-细地,确保那些粉末完全融化。
那动作,像是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而我,就站在门外,浑身的血,一瞬间凉透了。
心跳得像擂鼓,但我没出声。
我甚至还调整了一下呼吸,确保自己走出去的时候,表情和往常一样。
现在,这碗加了“料”的汤,就在我唇边。
我能闻到那股若有若无的、被鸡汤的鲜味掩盖住的、奇怪的土腥气。
婆婆的眼神,像两颗钉子,死死钉在我脸上。
我丈夫周铭,坐在我旁边,正埋头给他女儿安安剔鱼刺。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永远什么都不知道。
我张开嘴,做出喝汤的口型。
汤匙倾斜,温热的液体滑过我的下唇,然后,我用一个极其微小的、被碗沿挡住的动作,让大部分汤汁顺着我的嘴角,流进了我预先垫在领口里的一块厚厚的餐巾纸上。
一滴,两滴。
温热,黏腻。
我甚至尝到了一点咸味,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土腥气。
“好喝。”
我放下汤匙,抬起头,对着婆婆露出一个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妈的手艺就是好。”
她的表情瞬间松弛下来,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带着一丝得意与掌控感的松弛。
“好喝就行,好喝就多喝点。”
她热情地劝着,仿佛刚才那个在厨房里鬼鬼祟祟的影子不是她。
我点点头,又舀了一勺。
重复刚才的动作。
周铭终于剔完了鱼刺,把一小撮雪白的鱼肉放进安安的碗里。
“快吃吧,慢点,别卡着。”
他温柔地对女儿说。
然后他抬起头,看到我面前的汤,随口说了一句:“妈又给你炖汤了?你多喝点,看你最近累的。”
我“嗯”了一声。
累。
能不累吗。
白天在公司跟甲方斗智斗勇,晚上回家还要应付这一家子。
安安已经三岁了。
从安安出生,被护士抱出来,说是个女孩那一刻起,婆婆王兰的脸,就再也没对我真正晴过。
月子里,她旁敲侧击,说谁谁家生了二胎,是个大胖小子。
安安一岁时,她公开说,一个女儿不牢靠,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还是得有个儿子传宗接代。
安安两岁时,她开始搜集各种“偏方”。
什么碱性水、什么“转胎药”、什么送子观音庙里求来的香灰。
我把那些东西扔了。
她就跟我吵。
周铭夹在中间,只会说一句话:“我妈也是为我们好,她没坏心。”
没坏心?
我看着眼前这碗汤。
这叫没坏心?
我假装喝完了半碗汤,把碗往前一推。
“妈,我饱了,喝不下了。”
王兰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才喝这么点?这一大锅呢,我炖了一下午。”
“真的饱了,晚饭吃太多了。”
我摸了摸肚子,表情很诚恳。
她狐疑地看了我几秒钟,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最后,可能是我喝下去的那“半碗”给了她安慰,她没再坚持。
“行吧,剩下的放冰箱,明天热给你喝。”
“好。”
我答应着,站起身,“我有点累,先回房了。”
周铭看了我一眼,“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困了。”
我对他笑笑,转身进了卧室。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长长地、无声地出了一口气。
腿肚子有点软。
我从领口里抽出那块湿透的餐巾纸,上面浸满了油腻的黄色汤汁。
我把它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密封袋里。
然后,我拿出另一只碗,就是我刚刚用过的那只。
我用一根干净的棉签,在碗底残存的汤汁里,仔细地蘸取、旋转。
那里,有最浓缩的“证据”。
做完这一切,我拿出手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我找到通讯录里那个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了。
“喂,110吗?”
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要报警。”
“我家地址是……”
“我怀疑我婆婆在我的食物里下毒。”
挂掉电话,我坐在床边,心脏还在狂跳。
但我脑子异常清醒。
我知道,从我按下那个拨号键开始,这个家,回不去了。
也好。
这样的家,我一天也不想再待了。
大概十分钟后,门铃响了。
很急促。
客厅里传来婆婆疑惑的嘟囔:“谁啊,这么晚了。”
然后是开门声,周铭惊讶的声音:“警察同志?你们找谁?”
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我们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涉嫌投毒。”
客厅瞬间死寂。
一秒。
两秒。
然后,是婆婆尖锐的叫声:“投毒?谁投毒?你们搞错了吧!”
我打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站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一高一矮。
婆婆、公公、周铭,三个人都僵在原地,像三尊被点了穴的雕像。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
震惊、不解、愤怒。
周铭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恳求。
我迎着他们的目光,走到警察面前。
“是我报的警。”
我说。
周铭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快步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林晚,你疯了?!”
我甩开他的手。
疯了?
我清醒得很。
“警察同志,”我把手里的密封袋和那个汤碗递过去,“这是我婆婆刚刚给我喝的汤,我怀疑里面有不明药物。这是物证。”
高个子警察接过东西,看了一眼,然后转向王兰。
王兰的脸色,已经从刚才的错愕,变成了铁青。
她的嘴唇哆嗦着,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你……你……”
矮个子警察开口了,语气很严肃:“这位女士,请问这汤是你做的吗?”
王兰猛地回过神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了毛。
“是我做的!怎么了?我给我儿媳妇炖碗鸡汤补身子,犯法吗?!”
她嚷嚷起来,声音又高又尖,带着农村妇人吵架时特有的那种泼辣劲儿。
“她不领情就算了,还报警?警察同志,你们管不管这种诬告好人的人啊!”
“我们是不是诬告,等化验结果出来就知道了。”我冷冷地说。
“你!”王兰气得浑身发抖,“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辛辛苦苦伺候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周铭!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
她开始转向她儿子求助。
周铭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看我,又看看他妈,看看一脸严肃的警察,彻底乱了方寸。
“警察同志,这……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妈她……她就是想给小晚补补身体,没什么坏心思的。”
“有没有坏心思,不是你说了算的。”我截断他的话。
我看着周铭,一字一句地说:“周铭,你妈往我碗里加东西的时候,我亲眼看见了。”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
周铭彻底愣住了。
他转向王兰,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妈……你……你真的……”
王兰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但仅仅是一下。
她立刻又挺直了腰板,理直气壮地吼道:“我加了怎么了?!”
她终于承认了。
“我加的是想让她生儿子的偏方!是托了多少人、花了多少钱才求来的好东西!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老周家好!”
她指着我的肚子,声音凄厉。
“你看看你!进门几年了,就生个丫头片子!我让她给你调理身体,早点生个儿子,我错了吗?我有什么错?!”
这番话,她说得是那么的义正言辞,那么的慷慨激昂。
仿佛下药的不是她,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显然,他们也处理过类似的家庭纠纷,但这么理直气壮的,估计也不多见。
高个子警察清了清嗓子。
“这位大妈,首先,你所谓的‘偏方’,成分不明,安全性未知,擅自给他人服用,本身就是违法行为。其次,你的动机,涉嫌侵犯他人的人身权利和生育自由。”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情节严重的,可以处以拘留和罚款。如果造成了严重的健康损害,那就要追究刑事责任了。”
警察的话,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王兰头上。
她有点懵。
“拘……拘留?罚款?”
她显然没想过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在她朴素的世界观里,婆婆为儿媳“好”,天经地义。别说加点“偏方”,就是打一顿,那也是“为你好”。
“周铭!”她慌了,开始拉扯她儿子的衣服,“你快跟警察说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犯法啊!”
周铭一脸的痛苦和为难。
他走到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哀求。
“晚晚,你看……妈她也是……也是糊涂。她不知道这个犯法。要不……要不就算了吧?咱们自己家的事,别闹到警察局去,行吗?”
“传出去,多丢人啊。”
我看着他。
这就是我的丈夫。
在亲眼看到他母亲承认给我下药之后,他第一个念头,不是我的安危,不是对我道歉,而是“丢人”。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周铭,你觉得丢人?”
我问他。
“我觉得,有一个给我下药的婆婆,和一个觉得这事可以‘算了’的丈夫,才是我这辈子最丢人的事。”
我的声音不大,但客厅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周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一直没说话的公公,这时候终于开了口。
他敲了敲烟斗,沉着脸说:“林晚,差不多就行了。一家人,有必要闹成这样吗?让你妈去警察局,我们老周家的脸往哪儿搁?”
又是脸面。
这个家里,所有人的脸面都比我的命重要。
“爸,从她决定往我碗里下药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想过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看着公公,眼神没有丝毫退让。
“她也没想过,万一我吃出个三长两短,安安怎么办。”
“她想的,只有她的孙子,你们老周家的香火。”
“所以,这件事,没得商量。”
我转向警察,“警察同志,我坚持我的指控。请你们依法处理。”
警察点了点头。
“好吧。那这位女士,还有这位报警人,请跟我们回所里,做个详细的笔录。”
高个子警察对王兰和我说道。
王兰一听要跟警察走,彻底慌了神。
她死死抓住沙发扶手,开始撒泼。
“我不去!我没犯法!我凭什么跟你们去!”
“我这么大岁数了,你们要抓我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她一边哭嚎,一边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周铭。
周铭急得满头大汗。
他冲到我面前,几乎是吼出来的:“林晚!你非要把我妈逼死才甘心吗?!”
我冷静地看着他。
“逼死她的,不是我。”
“是她自己,也是你。”
“是你们所有人都觉得,为了生儿子,可以不择手段,可以践踏我的尊严和健康。”
“周铭,你扪心自-问,这些年,她找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偏方,你拦过一次吗?你为我说过一句话吗?”
“你没有。”
“你只会说,‘我妈没坏心’。”
“你的纵容,就是她今天敢直接往我饭里下药的底气。”
周铭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羞愧,最后是深深的无力。
矮个子警察失去了耐心。
“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如果你拒不配合,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他说着,就上前一步。
王兰吓得一哆嗦,哭嚎声都停了。
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穿制服的。
最终,她还是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被警察“请”出了家门。
我跟在后面。
周铭和公公,站在门口,像两根木桩。
他们的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有愤怒,有不解,有怨恨。
我知道,在他们眼里,我成了一个毁了这个家的罪人。
一个不孝、狠毒的儿媳。
走出楼道的时候,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很凉。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没有了那股令人作呕的鸡汤味。
真好。
到了派出所,我和王兰被分开做笔录。
我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详细地说了一遍。
从我生下女儿后,婆婆常年的念叨和压力。
到她一次次找来的各种“偏方”。
再到今晚,我亲眼目睹她下药的全过程。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情绪激动。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做笔录的年轻警察,一边记录,一边时不时地抬头看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同情。
“你丈夫,他知道这些事吗?”他问。
“他知道。”我说,“但他觉得,他妈妈是为我们好。”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笔录做了很久。
做完之后,一个女警带我去休息室等。
她说,汤碗和餐巾纸已经送去化验了,结果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出来。
根据规定,王兰需要暂时被扣留。
我坐在休息室冰冷的椅子上,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
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可没有一盏灯,是为我亮的。
手机响了。
是周铭。
我挂断。
他又打过来。
我再挂断。
第三遍,他发来一条短信。
“晚晚,我求你了,接电话。”
我看着那行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
电话一接通,周铭带着哭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老婆,你在哪儿?你没事吧?”
“我在派出所。”
“你……你听我说,你先回来好不好?我们回家说。妈年纪大了,在那种地方待一晚上,身体会受不了的。”
我冷笑一声。
“她给我下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身体受不了?”
“我知道,我知道是妈不对!我替她给你道歉!晚晚,我给你跪下都行!你能不能……能不能去跟警察说,这只是个误会?你撤销报案,行不行?”
他的声音,卑微到了尘埃里。
可我听着,只觉得恶心。
“周铭,不可能。”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我们是一家人啊!你把她送进去了,我们这个家就完了!安安怎么办?你让她以后怎么面对一个有案底的奶奶?”
他又搬出了孩子。
这是他最擅长的武器。
“周铭,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说。
“这个家,不是从我报警这一刻才完的。”
“是从你妈决定用我的子宫,去换她的面子和你们家的香火时,就完了。”
“是从你一次次对此视而不见,默许纵容的时候,就完了。”
“至于安安,我更要让她知道,她的妈妈,不是一个可以任人拿捏的生育工具。任何人,都不能以‘爱’的名义,去伤害她。就算是她的亲奶奶,也不行。”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他才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音说:
“林晚,你真的……一点情面都不留吗?”
“情面?”
我笑了。
“我生安安的时候,大出血,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来看我,第一句话问的是,‘还能生二胎吗’?”
“安安发高烧,上吐下泻,她不去医院,非要用什么土方子给孩子灌符水,差点耽误了病情。”
“她把我的避孕药换成维生素片,被我发现后,她说,‘女人吃那玩意儿伤身,我还不是为你好’。”
“周铭,这些年,她留给我的情面,又在哪里?”
“我给过她无数次机会。我忍了,我让了,我以为我的退让,能换来安生日子。”
“但我错了。”
“我的退让,只换来了她的得寸进尺。”
“直到今天,她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饭碗里。”
“我再退,就无路可退了。”
电话那头,周铭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
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痛苦地抓着头发的样子。
“对不起……”
他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
声音沙哑,充满了疲惫。
“晚晚……对不起……”
“你的对不起,太晚了。”
我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我不想再听他任何的辩解和哀求。
没有意义。
一个女警走进来,给我倒了杯热水。
“喝点水吧。你丈夫在外面,想见你。”
我摇了摇头。
“我不想见他。”
女警看了我一眼,没再劝。
“那你早点休息,有什么需要就叫我们。”
我在派出所的休息室里,待了一夜。
我没睡着。
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回放着我和周铭从认识到结婚,再到现在的种种画面。
我们曾经也是真心相爱过的。
他会记得我的生理期,给我准备红糖水。
会在我加班晚归时,在楼下等我。
会把工资卡主动上交,说,“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那时候,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
可爱情,终究是没能抵挡住他那个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家庭。
他爱我。
但他更怕他妈妈。
或者说,他习惯了顺从。
他从小就是个听话的儿子,长大后,就成了一个听话的丈夫,一个听话的爸爸。
他没有自己的主见,没有反抗的勇气。
他像一根被风吹动的芦苇,风往哪边吹,他就往哪边倒。
而我和他妈,就是两股方向相反的风。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这股风足够强大,就能把他拉到我这边。
现在我才明白,我错了。
他不是芦苇。
他是一棵树。
一棵根深深扎在他原生家庭土壤里的树。
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将他连根拔起。
天快亮的时候,化验结果出来了。
警察告诉我,那碗汤里的粉末,是一种叫“转胎丸”的东西。
是三无产品,成分复杂,含有大量的、不明确的植物性激素。
长期服用,会对肝肾功能造成严重损害,甚至有致癌风险。
听到“致癌风险”四个字的时候,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后怕,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脏。
如果……
如果我没有发现,真的把那些东西,一碗一碗地喝了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警察说,王兰的行为,已经构成了“投放危险物质罪”的预备,虽然未遂,但情节比较恶劣。
鉴于没有造成实际的身体伤害,且属于家庭内部矛盾,最终的处理结果,是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一千元。
并且,警方会对她进行严肃的法制教育,并记录在案。
这个结果,在我意料之中。
我没指望能把她怎么样。
我要的,不是报复。
我要的,是一个态度。
一个明确的、不可动摇的、划清界限的态度。
我要让这一家人知道,我林晚,不是好欺负的。
我的底线,不容践踏。
办完手续,我走出了派出所。
天已经大亮了。
阳光刺得我眼睛有点睁不开。
周铭和公公,还等在外面。
他们俩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看到我出来,周铭立刻迎了上来。
“晚晚……”
他想拉我的手,被我躲开了。
“处理结果出来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
“行政拘留十五天,罚款一千。”
周铭的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公公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拘留?还要拘留?”他喃喃自语,满脸的不可置信,“怎么会这么严重……”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婆婆管教儿媳的小事。
“林晚!你满意了?!”
公公突然抬起头,冲我吼道。
“把我老婆子送进拘留所,你就高兴了?你的心怎么这么狠!”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点可悲。
“爸,狠的不是我。”
“如果今天,是我往你儿子碗里下药,想让他给我生个女儿,你会怎么样?”
“你会不会把我打死?会不会让我净身出户?”
“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就成了我不懂事,不大度,心太狠?”
“就因为我是个女人,是个儿媳妇,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算计,被你们拿捏吗?”
公-公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着嘴,脸憋得通红,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如果角色互换,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周铭拉了拉他爸的袖子,示意他别再说了。
他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疲惫。
“晚晚,我们……我们先回家,好不好?安安还在家,一晚上没见你,她肯定急了。”
“回家?”
我摇了摇头。
“周铭,我回不去了。”
“那个地方,不是我的家。”
“那只是你和你爸妈的家。”
周铭的脸色,瞬间惨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离婚。”
我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就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旅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负担。
周铭如遭雷击。
他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离……离婚?”
公公也愣住了,手里的烟斗“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你说什么?离婚?!”他尖叫起来,“你这个女人,疯了吗!为了这点小事,你就要离婚?”
“小事?”
我笑了。
“爸,在你眼里,给我下药是小事,把我妈送进拘留所是大事。”
“在我眼里,恰恰相反。”
“一个人的身体和尊严,比天大。”
“而所谓的家庭脸面,在健康和安全面前,一文不值。”
我不再理会暴跳如雷的公公,只是看着周铭。
“周铭,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我是在通知你。”
“我会尽快找律师,起草离婚协议。”
“安安的抚养权,我必须要。”
“房子是婚前财产,是你的名字,我不要。但我婚后和你一起还的贷款部分,你要折算给我。车子归你,我们俩的存款,一人一半。”
我条理清晰地,说出我的要求。
每说一句,周身铭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灵魂,摇摇欲坠。
“不……我不同意……”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不像话。
“我不同意离婚!晚晚,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有安安啊!”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冲上来,想抱住我,被我用力推开。
“机会?”
“周铭,从你妈第一次逼我喝那些乱七八糟的符水,你选择沉默的时候,机会就已经没有了。”
“这些年,我给过你无数次机会。”
“是你自己,一次都没有抓住。”
“现在,我不想再给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林晚!”
他在我身后大喊。
我没有回头。
我招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师傅,去XX小区。”
那是我爸妈家的地址。
车子开动,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周铭和公公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
我的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不是因为舍不得。
是为我这几年死去的爱情,为我这几年喂了狗的青春,为我曾经那个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好,就能改变一切”的自己。
回到娘家,我爸妈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了。
我妈听完,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这个天杀的王兰!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么对我的女儿!”
我爸则一言不发,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整个客厅都乌烟瘴气。
最后,他把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
“离!必须离!”
他看着我,眼神坚定。
“晚晚,别怕。爸妈支持你。这种人家,不待也罢!”
“你带着安安回来住,爸妈养得起你们!”
我抱着我妈,放声大哭。
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不甘、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全部倾泻而出。
那天下午,我跟着我爸,回了我和周铭的家。
周铭不在,家里只有公公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看到我们,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我没理他,直接回卧室,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衣服,我的书,我的护肤品。
安安的玩具,安安的衣服,安安的绘本。
我把所有属于我和女儿的东西,都装进了行李箱。
我爸默默地帮我。
整个过程,公公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准备离开时,他才沙哑地开口。
“真的……非要走到这一步吗?”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爸,路是你们自己选的。”
说完,我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娘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幼儿园老师打电话,告诉她,从今天起,只有我或者我父母,才能去接安安,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
安顿好一切,我开始找律师。
律师是个很干练的女性,听完我的叙述,她给了我非常专业的建议。
她说,因为男方不存在法定过错(比如出轨、家暴),如果他坚决不同意离婚,诉讼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
但因为我们有孩子,且婆媳矛盾已经激化到报警的程度,事实分居一段时间后,法院大概率会判离。
至于孩子的抚养权,因为安安一直主要由我照顾,而且我还年轻,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判给我的可能性非常大。
有了律师的分析,我心里有了底。
接下来的日子,周铭开始了对我的狂轰滥炸。
电话、微信、短信,一天几十上百条。
内容无非是道歉、忏悔、发誓。
他说他会改,他说他会搬出来住,他说他会处理好他妈那边。
他说,求我再给他一次机会。
我一条都没回。
心死了,就不会再有任何波澜。
他见我不理他,就开始打“亲情牌”。
他跑到我公司楼下等我。
我从另一个门走了。
他跑到我爸妈家楼下。
我爸直接下楼,把他骂了回去。
“你还有脸上我们家来?我女儿被你们家欺负成这样,你但凡有点担当,就不会让她受这种委屈!滚!以后别再来了!”
我爸一辈子老好人,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的火。
周铭被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地走了。
但他没有放弃。
他又开始发动我们共同的朋友、亲戚,来做说客。
“晚晚啊,周铭人不错的,就是耳根子软了点,你就原谅他这一次吧。”
“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不犯错的。”
“为了孩子,你也得再考虑考虑啊。”
这些话,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
我只回了一句:“如果是你,你老婆的妈天天给你下药,逼你生儿子,你老公还让你算了,你能忍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半个月后,王兰被放出来了。
出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着周铭,杀到了我爸妈家。
那天我正好在家。
门铃响了,我妈从猫眼一看,脸都白了。
“他们娘俩来了!”
我让我妈别开门。
他们在外面疯狂地按门铃,砸门。
“林晚!你给我出来!你这个扫把星!害我坐牢,你满意了?!”
王兰在外面破口大骂,声音嘶哑,充满了怨毒。
“你把我儿子还给我!把我的孙女还给我!你个不要脸的女人!”
周铭在旁边拉她,小声劝着:“妈,你别喊了,邻居都听到了。”
“听到就听到!我怕什么!我就是要让大家看看,这个女人心有多狠!连自己的婆婆都送去坐牢!”
我冷冷地听着。
坐了十五天牢,她非但没有丝毫悔改,反而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了我身上。
我拿出手机,直接按了110。
“喂,警察同志,有人在我家门口寻衅滋事,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
警察来得很快。
看到警察,王兰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毕竟是刚从里面出来的人,有心理阴影。
在警察的调解下,他们终于走了。
临走前,王兰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眼神,像是要活剥了我。
周铭则是一脸的颓败和绝望。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应该也明白,我们之间,真的完了。
经过这次闹剧,我离婚的决心,更加坚定了。
我正式向法院提起了离婚诉讼。
开庭那天,周铭也来了。
他看起来瘦了一大圈,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法庭上,他不同意离婚。
他反复说,他还爱我,他想挽回这个家。
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法官,是我不好,我没有处理好我妈和我妻子的关系,让她受了委屈。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了。我会带着林晚和孩子搬出去住,跟我父母彻底分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说得很诚恳,甚至流下了眼泪。
有那么一瞬间,我承认,我有点动摇。
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
但很快,我就清醒了过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三十多年都没能摆脱母亲控制的男人,你指望他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不可能。
就算他这次真的搬出来了,那下一次呢?
下下次呢?
王兰就像一个永远的幽灵,会一直盘旋在我们生活上空。
只要周铭的心,还向着她,我就永无宁日。
我的律师,提交了那份报警记录和行政处罚决定书。
“法官,我的当事人,长期遭受其婆婆的精神控制和人身侵害,甚至发展到被恶意投喂不明药物的程度。这已经严重威胁到我当事人的身心健康和生命安全。”
“而在整个过程中,被告,也就是她的丈夫,始终采取消极、默许甚至纵容的态度,未能尽到作为丈夫保护妻子的基本义务。这导致夫妻感情已经彻底破裂,毫无和好的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维持这段婚姻,对我的当事人,对孩子,都是一种持续的伤害。”
法官看了看周铭,又看了看我。
最后,他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走出法院,周铭追了上来。
“晚晚。”
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吗?”他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摇了摇头。
“我不恨你,周铭。”
“我只是……对你失望透了。”
“我曾经以为,你是我的铠甲。后来我才发现,你不是。你是我这身伤痕累累的软肋上,最重的那道伤。”
他愣住了。
眼泪,顺着他憔ें悴的脸颊,滑了下来。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了。
一个月后,判决书下来了。
法院判决,准予离婚。
安安的抚养权,归我。
周铭每月支付三千元抚养费,直到安安十八岁。
夫妻共同财产,按照我之前提出的方案分割。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哭了。
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
我终于,自由了。
办完所有手续后,我带着安安,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
我换了工作,去了一家新的公司。
新环境,新同事,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我爸妈帮我一起照顾安安,让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打拼事业。
安安很懂事,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我的变化。
我比以前爱笑了,也更有耐心陪她玩了。
她也变得越来越开朗。
周末,我会带她去公园,去游乐场,去博物馆。
我们会一起画画,一起做手工,一起烤饼干。
没有了争吵,没有了压抑,没有了那双时刻监视着我的眼睛。
空气都是甜的。
偶尔,周铭会来看安安。
我没有阻止。
他是安安的爸爸,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他每次来,都会给安安带很多礼物。
他会陪安安玩,给安安讲故事。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像一个父亲了。
只是,他和我之间,除了孩子,再也没有别的话题。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有一次,他来接安安去过周末。
临走时,他突然对我说:“我妈……她病了。”
我愣了一下。
“什么病?”
“肝上长了个东西,不太好。”他说,眼神黯淡,“医生说,可能跟她以前乱吃那些保健品、偏方有关系。”
我心里咯噔一下。
那些“转胎丸”,那些所谓的“好东西”。
她害我,最终,也害了她自己。
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应?
我不知道。
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好好照顾她吧。”
我只能这么说。
他点了点头,带着安安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我和周铭,我们三个人,其实都是那场荒唐的“求子”闹剧的受害者。
王兰是始作俑者,她被自己的愚昧和偏执反噬。
我是直接的受害者,失去了婚姻,但赢得了新生。
而周铭,他是最可悲的。
他夹在中间,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完整的家,还要背负起一个病重的、永远无法让他省心的母亲。
他这一生,可能都要活在这种纠缠和痛苦里了。
后来,我听说,王兰的病,确诊了。
肝癌。
晚期。
周铭卖了房子,给她治病。
但一切都晚了。
不到半年,她就去世了。
葬礼,我没有去。
我只是让周铭把安安接了过去,让她送奶奶最后一程。
孩子是无辜的。
我不想让仇恨,延续到下一代。
王兰去世后,周铭来找过我一次。
他看起来,比以前更苍老了。
“晚晚,我们……还能复婚吗?”
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我。
我看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铭,回不去了。”
“有些东西碎了,就再也拼不起来了。”
他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走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复婚的事。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分开的直线,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远方。
又过了一年,我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一个男人。
他是个大学老师,离异,带着一个儿子。
我们很谈得来。
他欣赏我的独立和坚强,我喜欢他的温和与尊重。
我们在一起,很轻松,很舒服。
他会认真听我说话,尊重我的每一个决定。
他会告诉我:“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的子宫是你自己的,你想不想生,什么时候生,都由你自己决定。”
他带我去见他的父母。
他的妈妈,是一个很开明的退休教授。
她拉着我的手,和蔼地说:“孩子,以前受委屈了。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
那一刻,我没忍住,又哭了。
这一次,是幸福和感动的泪水。
我和他,决定结婚了。
领证那天,阳光很好。
我发了一条朋友圈。
照片上,是我和他,还有安安,以及他的儿子,我们四个人,笑得灿烂。
配文是:
“往后余生,请多指教。”
很快,下面有很多点赞和祝福。
我划着手机,突然看到了周铭的头像。
他也点了个赞。
然后,他留了一句评论。
“祝你幸福。”
我看着那四个字,久久没有说话。
然后,我回复了他两个字。
“谢谢。”
关上手机,我抬起头。
阳光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我身上。
安安在后座,正和她未来的小哥哥玩得开心。
我的新任丈夫,正握着我的手,他的掌心,温暖而有力。
我知道,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以任何名义,夺走我的幸福。
来源:雨落思起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