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像一场化不开的雾,钻进我每一个还有知觉的毛孔。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惨白的天花板。
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像一场化不开的雾,钻进我每一个还有知觉的毛孔。
头很疼,像被人用钝器反复敲击过,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
我动了动手指,感觉身上盖着的被子很轻,却又像有千斤重。
“你醒了?”
一个男人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欣喜。
我费力地转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他大概三十岁上下,眉眼清俊,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一截。
他看着我,眼睛里有血丝,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光。
“我是谁?”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他愣了一下,随即眼里的光黯淡下去,被一种深沉的痛楚取代。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掌心很暖,干燥,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你叫林晚。”他说,“我是周衍,你的丈夫。”
丈夫?
这两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我空白的脑海,却连一丝涟漪都激不起来。
我的大脑是一片平静的、被大雪覆盖的荒原,什么都没有。
周衍似乎看出了我的茫然。
他叹了口气,声音更柔了,“你出了车祸,撞到了头,医生说……可能会暂时性失忆。”
他顿了顿,像是怕吓到我,“不过没关系,忘了就忘了,我都会告诉你。我们会重新开始。”
他的眼神太真诚了,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几乎要从眼眶里溢出来。
我找不到任何怀疑他的理由。
在这个一片空白的世界里,他是唯一抓住我的那根绳索。
我点了点头,感觉眼皮很重,又睡了过去。
在医院的日子,周衍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每天都会带不同的汤来,一勺一勺地喂我。
“你以前最爱喝我煲的玉米排骨汤了,每次都能喝两大碗。”
我小口地喝着,汤很鲜,但我尝不出“最爱”的感觉。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问他。
他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一下,然后笑了,眼角有细细的纹路。
“大学图书馆,我们为了抢同一本《百年孤独》认识的。”
“你当时特别凶,说这本书你预约了很久。”他模仿着我的语气,惟妙惟肖。
我看着他,也忍不住想笑,可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他讲的故事,像是在说别人的电影。
出院那天,周衍来接我。
他推着轮椅,我身上搭着他的外套,有淡淡的烟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我们回家。”他说。
家。
又是一个让我感到陌生的词。
我们的“家”在一个高档小区,两室一厅,装修是时下流行的极简风。
客厅很大,一整面墙的落地窗,阳光洒进来,空气里有细小的尘埃在跳舞。
“这是我们的婚纱照。”周衍指着墙上一副巨大的照片。
照片里,我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灿烂又甜蜜,依偎在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怀里。
那个男人,就是周衍。
照片里的我,眼睛里是有光的,那种光,叫幸福。
我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心里那点怀疑的冰碴,悄悄融化了。
也许,我真的曾经那么爱他。
周衍扶我到沙发上坐下,给我倒了杯温水。
“你的东西不多,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他指了指卧室。
我走进去,衣柜里挂着几件连衣裙,风格简约,确实像我会穿的。
梳妆台上摆着一套崭新的护肤品,是我不认识的牌子。
一切都太新了,太整洁了,像一个精心布置的样板间,而不是一个生活了两年的“家”。
“我以前……是不是很爱干净?”我问。
周衍正在厨房忙碌,闻言探出头来,“是啊,你有轻微洁癖,见不得一点乱。”
原来是这样。
我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空空如也。
另一个抽屉,也空着。
一个生活了两年的女人,床头柜里会什么都没有吗?
没有吃到一半的零食,没有睡前看的书,没有用了一半的护手霜,没有乱七八糟的发圈和夹子?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晚饭,周衍做了四菜一汤。
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番茄炒蛋,还有一个小炒肉。
都是很家常的菜。
“尝尝,都是你爱吃的。”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鱼肉。
鱼肉很嫩,但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我不喜欢吃葱姜。
可那鱼身上,铺满了翠绿的葱丝和金黄的姜丝。
“怎么了?不合胃口?”他紧张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很好吃。”
我把那块鱼肉吃了下去,葱姜辛辣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让我有点反胃。
饭后,周衍去洗碗。
我坐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所谓的“家”。
茶几上摆着一本财经杂志,一个烟灰缸,还有一把车钥匙。
没有我的东西。
一本时尚杂志,一束鲜花,或者哪怕一个可爱的抱枕。
什么都没有。
这个空间里,充满了周衍的气息,而属于“林晚”这个女主人的痕C迹,却淡得几乎不存在。
这正常吗?
我站起来,开始在这个家里“探险”。
书房里,一整面墙的书柜,塞满了各种经济、历史、哲学的书籍。
没有一本小说。
周衍不是说,我们是因为抢一本《百年孤独》认识的吗?
一个会去图书馆抢小说看的女孩,书柜里会一本小说都没有?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我在书桌的抽屉里翻找。
第一个抽屉,是他的各种文件和合同。
第二个抽屉,是一些文具和电子产品。
第三个抽屉,锁着。
我心里一动。
为什么这个抽屉要锁起来?
晚上,等周衍睡熟了。
我悄悄地从他挂在衣架上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串钥匙。
有好钥匙,我一个个地试。
“咔哒”一声,抽屉开了。
我的心跳得飞快,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抽屉里,只有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
我打开它。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
不是我手上戴的这枚素圈,而是一枚设计非常繁复精美的钻戒。
钻石在台灯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这显然是一枚求婚戒指。
可我手上已经戴着婚戒了。
那这枚戒指,是给谁的?
我拿起那枚戒指,翻过来看。
内圈刻着字。
很小的字,我凑得很近才看清。
—— S.Q.
不是我的名字缩写。
我的心,瞬间凉透了。
S.Q.是谁?
周衍为什么要锁着一枚刻着别人名字缩写的戒指?
第二天,我旁敲侧击地问他。
“阿衍,我们当时求婚,你送我的戒指是什么样的呀?”我故作天真地晃了晃手上的素圈,“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周衍正在给我剥鸡蛋,闻言手顿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察觉。
“就是这个啊。”他抬起头,对我笑了笑,“你说的,喜欢简单的,过日子,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的表情无懈可击。
如果不是我昨晚看到了那枚钻戒,我一定就信了。
他撒谎了。
他为什么要撒谎?
从那天起,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他对我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我想吃城南那家网红蛋糕,他会开车一个多小时去买。
我说有点冷,他会立刻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我。
他看我的眼神,永远充满了爱意和专注。
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毛骨悚然。
这不像是夫妻,更像是一个男人在……圈养一个宠物。
他给了我一部新手机,说我以前的在车祸里摔坏了。
手机里很干净,通讯录是空的,相册也是空的。
他说,我的朋友不多,只有一个闺蜜,前段时间刚结婚,移民去了澳洲,一时半会儿联系不上。
我的父母,也在前几年出车祸去世了。
所以,我现在是一个孤家寡人。
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他。
他为我构建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
我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罩里的蝴蝶,看起来很美,却没有自由。
我开始尝试着反抗。
“我想出去走走。”我说。
“外面风大,你身体还没好利索。”他温柔地拒绝。
“我想恢复工作。”我说。
他说我以前是自由撰稿人,在家办公就行。
“那我的电脑呢?我以前写的稿子都在里面吧?”
他沉默了一下,“电脑也摔坏了,硬盘都碎了。”
一切通往我过去的线索,都被他用“车祸”这个理由,干干净净地抹掉了。
他太周密了。
周密得让我害怕。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听着身边他均匀的呼吸声,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者,一个贼。
我在偷走另一个女人的人生。
那个S.Q.,到底是谁?
她在哪?
她知道我住在这里,戴着本该属于她的男人的婚戒吗?
我决定,我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
我必须找回我的记忆,或者说,找回真相。
我假装对烹饪产生了兴趣。
“阿衍,我想学做菜,以后做给你吃。”
他很高兴,手把手地教我。
我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藏了一把小小的水果刀在我的枕头底下。
我不知道这把刀能用来干什么。
但它给了我一点点虚假的安全感。
一天下午,周衍公司有急事,出门了。
这是我失忆以来,第一次获得独处的机会。
我立刻冲进书房,用上次的方法打开了那个抽屉。
那枚叫“S.Q.”的戒指,还在。
我拿着它,心里有一个疯狂的念头。
我打开了他的电脑。
电脑有密码。
我试了我的生日,不对。
试了他的生日,不对。
我盯着键盘,鬼使神差地,输入了“S.Q.”的生日。
我当然不知道她的生日。
我只是随便输了几个我猜的数字组合。
0527。
密码错误。
0719。
密码错误。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那枚戒指。
它那么闪,那么刺眼。
我忽然福至心灵,输入了“SuQing”。
不是,那应该是名字。
我输入了“SQ”加上一些组合。
比如“SQ520”,“SQ1314”。
都错了。
我有些泄气,瘫坐在椅子上。
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个日历上。
有一个日期被红笔圈了起来。
10月26日。
旁边用很小的字写着:纪念日。
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周衍没提过。
我把“1026”输入进去。
还是不对。
我忽然想到,会不会是那个S.Q.的生日?
我把“SQ1026”输入进去。
屏幕亮了。
电脑打开了。
我的手在发抖,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
我猜对了。
密码是“SQ”加上一个对周衍来说很重要的日期。
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回收站。
我点开D盘。
里面有很多文件夹。
“工作资料”、“项目报告”、“家庭照片”。
我点开了“家庭照片”。
里面,全是周衍和一个女人的合影。
在海边,在雪山,在巴黎铁塔下,在各种各样的地方。
那个女人,长得很美,明艳挂的长相,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她不是我。
她的每一张照片里,都戴着那枚我从抽屉里找到的钻戒。
照片里的周衍,笑得比和我在一起时要放松、要灿烂。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藏不住的幸福。
我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手脚冰凉。
这些照片,时间跨度很大,从几年前到……上个月。
上个月,他们还一起在一家日料店庆祝生日。
照片下面有日期。
10月26日。
原来,那个纪念日,是她的生日。
我是谁?
我到底是谁?
如果这个女人才是周衍的女朋友,那我呢?
我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为什么他要骗我说,我们是夫妻?
我感觉我的脑袋要炸开了。
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空白,开始翻涌,叫嚣。
我点开了一个名为“我的女孩”的文件夹。
里面,是我的照片。
偷拍的。
我在咖啡馆看书的样子。
我在画廊看展的样子。
我在路边喂猫的样子。
各种各样的我,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他用镜头记录了下来。
最早的一张,是一年前。
所以,他已经关注我……或者说,监视我,一年了?
我感到一阵恶寒,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个男人,是个变态吗?
我关掉电脑,把一切恢复原样。
我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抱着膝盖,浑身发抖。
门开了。
周衍回来了。
他看到我脸色苍白,立刻紧张地走过来。
“怎么了,晚晚?不舒服吗?”他伸手想摸我的额头。
我像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躲开。
“别碰我!”我尖叫道。
他僵住了,手停在半空中,脸上的关切变成了受伤。
“晚晚,你怎么了?”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甚至以为是全世界最亲密的脸。
现在只觉得陌生和恐惧。
“周衍,”我一字一句地问,“S.Q.是谁?”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血色从他脸上褪得一干二净,变得和我一样惨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情绪有些失控,“你告诉我,她是谁!你抽屉里那枚戒指,是给她的对不对?你电脑里那些照片,也是她对不对!”
“你们根本没有分手!她才是你的女朋友!”
“那我呢?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把所有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向他。
他站在那里,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真可笑,周衍。你也真可恶。”
“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替代品?一个玩偶?”
“你把我关在这里,喂我吃我不喜欢的东西,告诉我我从没经历过的过去,你觉得很好玩吗?”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比失忆那天还要彻底。
那天,我只是失去过去。
今天,我发现我拥有的现在,也是一个谎言。
“晚晚,你听我解释。”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不想听!”我捂住耳朵,“你说的每一个字,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我爱你,晚晚。”他走上前来,想抱住我。
我拿起茶几上的水杯,狠狠地朝他砸了过去。
“滚开!”
杯子砸在他的额角,碎了一地。
水和血混在一起,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在你出车祸之前,我们就在一起了。”他说。
我愣住了。
“我们在一起三个月,我很爱你,可是……你觉得我控制欲太强,你要跟我分手。”
他的声音很轻,像在陈述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出车祸那天,我们刚大吵了一架。你从我车上跑下去,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了。”
“你躺在ICU里,医生说你可能会变成植物人。我当时就在想,只要你能醒过来,怎么样都行。”
“后来你醒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我当时就鬼迷心窍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想,这是老天爷给我的第二次机会。一个可以把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机会。”
“至于苏晴……也就是你说的S.Q.,我们早就该分手了。我和她在一起,是家里安排的商业联姻,我们没有感情。”
“我早就想跟她坦白,跟她解除婚约。只是还没来得及……”
“所以,你就把我变成了你的‘妻子’?”我冷冷地打断他,“周衍,你这不是爱,你这是自私!是绑架!”
“你剥夺了我的过去,捏造了我的现在,你还想控制我的未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就要顶着一个虚假的身份,活在你编织的谎言里,一辈子!”
“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叮咚——”
门铃不合时宜地响了。
我们两个都愣住了。
周衍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别开门。”他说。
我怎么可能听他的。
我冲过去,猛地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妆容精致,穿着一身干练的香奈儿套装,手里拎着爱马仕的包。
她很美,和我从照片里看到的一样。
明艳,张扬,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是苏晴。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的周衍身上。
当她看到周衍额头上的伤口时,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周衍,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清脆又冰冷。
然后,她的目光又回到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像在审视一件商品。
“你就是林晚?”
我没说话,只是戒备地看着她。
她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嘲讽。
“周衍为了你,要跟我解除婚约,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仙下凡。”
她说着,径直走进屋里,就像走进自己家一样。
她把包随手扔在沙发上,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的插花呢?我上周刚换的,怎么不见了?”她皱起眉。
周衍走过来,挡在她和我中间。
“苏晴,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苏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周衍,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一个都不接。我来你家找你,你助理说你请了长假。现在倒好,金屋藏娇起来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充满了敌意。
“你穿的这件衣服,是我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居家服。
原来,我连一件属于自己的衣服都没有。
我一直穿着这个女人的衣服,睡在她的床上,用着她的东西。
而她的未婚夫,每天对我深情款款地说着爱我。
还有比这更荒唐,更恶心的事情吗?
“周衍,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苏晴抱起手臂,下巴微抬,“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在我们家?”
“我们已经分手了,苏晴。”周衍的声音很疲惫。
“分手?我同意了吗?”苏晴冷笑,“周家的长辈同意了吗?我们两家的合作项目同意了吗?”
“周衍,你别忘了,你今天拥有的一切,是谁给你的。没有我们苏家,你以为你能在公司站稳脚跟?”
周衍的脸色铁青。
我站在一边,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这场闹剧。
原来,他也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强大。
他也有他的身不由己。
但这不能成为他欺骗我、囚禁我的理由。
“所以,你是为了你们家的生意,才一直拖着不跟她分手?”我问周衍。
周衍没有看我,只是死死地盯着苏晴。
苏晴却替他回答了。
“不然呢?你以为他爱你爱到可以放弃一切?”她嗤笑一声,“小姑娘,别太天真了。男人嘴里的爱,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她走到我面前,逼近我。
“我不管你和他以前是什么关系,现在,立刻,从我的房子里滚出去。”
她的语气,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施舍。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很平静。
愤怒和绝望过后,是一种奇异的平静。
“好。”我说。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
我什么都不想带走。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我。
“晚晚!”周衍冲过来,拉住我的手腕。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
“你不能走!”
“放开我!”我用力挣扎。
“周衍,你疯了!”苏晴也冲了过来,试图拉开他。
三个人,瞬间撕扯在了一起。
混乱中,我的头狠狠地撞在了门框上。
“砰”的一声闷响。
剧痛传来。
然后,眼前一黑。
无数的碎片,无数的画面,像决堤的洪水一样,疯狂地涌进我的脑海。
……
“林晚,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周衍,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每天查我手机,跟踪我下班,你不觉得你很变态吗?”
“我只是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
“这不是爱!这是窒息!我们分手吧!”
我猛地推开车门,跑了出去。
刺眼的远光灯。
尖锐的刹车声。
……
“病人颅内出血,需要马上手术!”
“家属请在这里签字!”
……
“晚晚,你醒了,太好了。”
“你是谁?”
“我是你丈夫,周衍。”
……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我睁开眼睛。
周衍和苏晴都紧张地看着我。
“晚晚,你怎么样?你别吓我!”周衍的声音在发抖。
我看着他,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周衍。”
我叫了他的名字。
他愣住了。
因为这个语气,是失忆前的我,对他彻底失望时的语气。
“你想起来了?”他试探地问,眼里闪过一丝惊慌。
我没有回答他。
我只是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然后,扬起手,用尽全身的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啪!”
清脆响亮。
整个客厅都安静了。
苏晴都看呆了。
周衍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一个清晰的五指印浮现在上面。
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一巴掌,是替失忆的我打的。”
“你利用我的失忆,囚禁我,欺骗我,把我变成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思想的玩偶。”
“周衍,你真让我恶心。”
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还有这一巴掌,”我又扬起了手,但终究没有再打下去。
我放下了手,声音里带着哭腔。
“是替我自己打的。”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爱上你这种自私、偏执、卑劣的混蛋!”
我说完,不再看他一眼。
我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光着脚,穿着那件不属于我的居家服,走在小区的路上。
深秋的风很冷,吹在身上,像刀子一样。
可我感觉不到。
我的心,比这天气更冷。
我该去哪里?
我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没有身份证。
我甚至不知道,我真正的家在哪里。
周衍把所有的一切都抹掉了。
我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被赤裸裸地扔在这个世界上。
不,比婴儿还惨。
婴儿还有父母。
而我,什么都没有。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
脚底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传来一阵阵刺痛。
我走到一个公交站台,瘫坐在长椅上。
看着车来车往,灯火通明。
这个城市那么大,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的。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停下。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焦急的脸。
“晚晚!”
我抬起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很熟悉。
是我记忆深处,最温暖的存在。
“小米?”我试探地叫了一声。
“我的天哪,真的是你!”
那个叫小米的女孩,猛地推开车门冲了下来,一把抱住我。
“你跑哪去了!我找你都快找疯了!”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我熟悉的香水味。
是我的闺蜜,陈小米。
我所有的委屈、恐惧、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
我抱着她,放声大哭。
“小米,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在小米的公寓里,我喝着她给我煮的热可可,一点点地讲述了这一个多月的荒唐经历。
小米听得目瞪口服,最后气得直拍桌子。
“这个周衍,他还是人吗!这他妈是犯法!是囚禁!我们要报警!”
我摇了摇头,“算了。”
“算了?凭什么算了!他把你害成这样,就这么便宜他了?”小米气得不行。
“报警又能怎么样呢?他可以说我们是情侣吵架。我没有受伤,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最重要的是,”我看着她,眼神疲惫,“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了。”
小米看着我,心疼地叹了口气。
“你就是太善良了。”
她从房间里拿出了我的包。
“你的手机、身份证、银行卡,都在里面。那天你出事,警察联系不上你家人,就打给了你通讯录里最后一个联系人,就是我。”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周衍已经在了。他跟我说,你们复合了,他会照顾你。我看他那么紧张你,就信了。”
“后来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我去他家找你,他总说你在休息,不方便见客。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他能干出这么离谱的事!”
我拿着我的手机,开机。
无数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涌了进来。
大部分都是小米的。
还有一些是工作上的。
我翻看着我的相册,我的微信聊天记录,我的备忘录。
那些属于“林晚”的,真实的,鲜活的痕迹,一点点地回来了。
我是个插画师,有一个小小的个人工作室。
我喜欢看电影,喜欢养多肉,喜欢吃辣,最讨厌葱姜蒜。
我和周衍,确实是在三个月前在一起的。
他是我一个客户介绍的,对我一见钟情,追得很猛烈。
一开始,我也被他身上那种成熟稳重的气质吸引。
但很快,我就发现了他偏执和控制欲极强的一面。
他会因为我跟男性朋友多说一句话而大发雷霆。
他会偷偷登录我的微信,检查我的聊天记录。
他甚至在我车上装了定位器。
我越来越无法忍受,终于提出了分手。
然后,就发生了那场车祸。
一切,都对上了。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小米问我。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的工作室,因为我一个多月没去,房东已经租给别人了。
我的客户,也因为联系不上我,都流失了。
我好像,又一次一无所有了。
“没关系,”小米握住我的手,“你还有我。我养你啊!”
我看着她,笑了。
是啊,我不是一无所有。
我还有小米。
我还有我自己。
我还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我在小米家住了下来。
第一件事,就是去配了一把她家的钥匙。
我需要这种掌握自己生活的感觉。
第二件事,是去剪了个短发。
从头开始。
我开始重新找工作,给各个插画工作室投简历。
也开始在网上接一些散单。
生活很艰难,但每一步,都走得很踏实。
因为这是我自己的生活,不是别人施舍和编造的。
我再也没有见过周衍。
也没有见过苏晴。
我拉黑了周衍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直到两个月后。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林晚小姐吗?”对方的声音很客气。
“是我,请问您是?”
“我是苏晴的律师。”
我心里咯噔一下。
“苏小姐想起诉我,因为我闯入她家,还打了她的未婚夫?”我自嘲地问。
律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不,林小姐,你误会了。”
“苏晴小姐和周衍先生,已经于上个月解除了婚约。”
这个消息,我并不意外。
“然后呢?”
“周衍先生,因为挪用公款和职务侵占,被公司董事会提起了诉讼。而最大的股东,就是苏家。”
我愣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衍先生,可能要坐牢了。”
律师继续说道:“苏晴小姐委托我联系您,是因为周衍先生在被调查前,将他名下的一处房产和一部分存款,都转移到了您的名下。”
“我们查到,您和周衍先生并没有婚姻关系,所以这笔财产赠与存在一些争议。苏晴小姐想问问您的意见。”
我彻底懵了。
周衍把房子和钱,都给了我?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愧疚?是补偿?
我沉默了很久。
“律师先生,麻烦您转告苏晴小姐。”
“第一,我不会要周衍的任何东西。请你们按照法律程序处理,该追回的追回,该上缴的上缴。”
“第二,也请您转告周衍先生。”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恨他了,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他。”
挂了电话,我坐在窗边,看了很久的夜景。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有点唏嘘,但更多的是解脱。
那个曾经像噩梦一样笼罩着我的男人,终于以一种我没想到的方式,彻底退出了我的生命。
又过了半年。
我的新工作室步入了正轨。
我接了几个不错的大项目,在业内小有名气。
我还养了一只猫,叫“年糕”,很黏人。
小米也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准备结婚了,我正在为她设计独一无二的婚纱。
生活,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那天,我去参加一个行业交流酒会。
在门口,我碰到了一个人。
苏晴。
她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柔和了一些。
没有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焰。
她看到我,也愣了一下,随即朝我走了过来。
“林小姐。”她朝我举了举杯。
“苏小姐。”我也礼貌地回应。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
“我听说了周衍的事。”我先开了口。
“嗯,”她点了点头,抿了一口酒,“判了十年。”
十年。
一个男人最好的十年。
“他活该。”她说,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呢?”我问,“你还好吗?”
她看了我一眼,忽然笑了。
“挺好的。甩掉了一个渣男,接管了公司,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没时间想那些乱七八糟的。”
她顿了顿,看着我,“你呢?看起来,也很好。”
“是的。”我点了点头,“我也很好。”
我们相视一笑。
那笑容里,没有了敌意和戒备,只有一种经历过共同的伤害后,达成的和解。
我们都是被同一个男人伤害过的女人。
只是方式不同。
“其实,”她忽然开口,“我今天,是特地来找你的。”
“找我?”
“嗯。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很喜欢。我们公司下一个季度的产品,想请你来做主视觉设计。”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你有兴趣,随时联系我。”
我看着那张名片,又看了看她。
她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欣赏和真诚。
没有算计,没有施舍。
我接过了名片。
“好。”
酒会结束,我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晚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手机响了,是小米。
“宝儿,在哪呢?快活不下去了,你设计的婚纱初稿太美了,我选择困难症犯了!快来陪我喝酒撸串!”
我笑了。
“马上到。”
我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很亮,星星很闪。
我的人生,曾经被一场车祸撞得粉碎,又被一个谎言扭曲得面目全非。
但现在,我亲手把它一点一点地拼了回来。
虽然上面还有裂痕,但它是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
过去,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现在是谁,我想去向哪里。
我的未来,是一张白纸。
而这一次,画笔,握在我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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