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说是诊所,其实就是村口一间租来的平房,勉强够放一张手术台和几个笼子。
我叫林森,一个在镇上开宠物诊所的兽医。
说是诊所,其实就是村口一间租来的平房,勉强够放一张手术台和几个笼子。
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消毒水和动物毛发混合的怪味。
今天下午,天阴得厉害,黑云压着山脊,像是要把整片天都吞下去。
风刮得窗户嗡嗡响,我正给一只闹肠胃炎的拉布拉多挂水,心里盘算着这个月的房租还差多少。
突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蹄声由远及近,停在了我的诊所门口。
不是镇上王大爷那匹老马慢悠悠的“嗒、嗒”声,这声音里透着一股野性和焦躁。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里的输液管,走到门口。
门口的景象,让我当场愣住了。
一匹神骏至极的野马。
它通体乌黑,油光水滑,肌肉线条像山峦一样起伏,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唯有四蹄雪白,仿佛踏着云彩而来。
它的眼神,警惕、高傲,还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焦灼,直勾勾地盯着我。
这不是普通的马。
这是“踏云”,我们这深山里传说中的野马,据说已经几十年没人见过了。
而更让我心惊的是,它的右前腿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血腥味混着山野的草木气息,钻进我的鼻子。
我跟它对视着,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认得它。
或者说,我认得它眼神里的那种悍不畏死的劲儿。
四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暴雨将至的傍晚。
我还是个高中生,抄近路从山里回家,听到了狼嚎和凄厉的马驹悲鸣。
那时候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抄起一根打枣的竹竿就冲了过去。
三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马驹被四五只饿狼围在中间,抖得像风里的落叶。
而它们的母亲,一匹同样神骏的黑马,正用身体和后蹄疯狂地抵挡着狼群的攻击,身上已经有好几处被撕咬开的伤口。
就是这双眼睛。
一模一样。
那天我跟它并肩作战,用手电筒的强光晃狼的眼睛,用竹竿不要命地乱捅乱打,吼得嗓子都哑了。
最后,狼群大概是觉得我们俩太难缠,不值得再耗下去,才夹着尾巴退进了林子里。
那匹母马浑身是伤,却依然先用头挨个蹭了蹭它的三个孩子,然后才转向我,用那双黑亮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本想帮它处理伤口,但它只是又看了我一眼,就带着三只小马驹,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
没想到,四年后,它竟然自己找上了门。
还带着一身更重的伤。
它看着我,焦躁地刨了刨蹄子,又朝自己血肉模糊的伤口瞥了一眼,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救我。
我脑子嗡的一声。
救一匹野性难驯的顶级野马?在我这个连麻醉枪都没有的破诊所里?
这不是开玩笑吗?
“你……你先进来。”我鬼使神差地对它说,然后拉开了院子的栅栏门。
它竟然真的听懂了,迟疑了一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来。
巨大的身躯挤得我这小院子满满当ang。
那只挂水的拉布拉多吓得呜咽一声,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
我关上门,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伤口太深了,像是被某种锋利的金属,比如捕兽夹,给夹出来的。
必须立刻清创、缝合、上药。
但我没有能麻醉一匹成年野马的药物剂量,就算有,贸然注射也可能要了它的命。
我只能试试跟它沟通。
“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会有点疼,你忍着点。”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我从屋里拿出医药箱,里面有碘伏、棉球、缝合针和消炎药。
每当我靠近一步,它喉咙里就发出一阵低沉的警告声,肌肉绷得像石头。
空气里的紧张气氛几乎凝固了。
我停下脚步,把手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我救过你的孩子,你还记得吗?在狼嘴下面。”我轻声说。
它好像听懂了,喉咙里的咕噜声小了下去,但眼神依旧锐利。
我试探着,把沾了碘伏的棉球,一点一点,挪向它的伤口。
就在棉球触碰到伤口边缘的一瞬间,它猛地扬起了头,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掀翻在地,医药箱摔得七零八落。
我后背火辣辣地疼,脑子也蒙了。
活该。
我真是脑子进水了,居然妄想跟一匹野兽讲道理。
它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步,伤口因为活动,血流得更凶了。
再这样下去,它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它痛苦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你个蠢货!我是要救你!你再动,神仙也救不了你!”我冲它吼道。
它被我吼得一愣,停下脚步,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就那么望着我。
好像在说:我知道,但是真的疼。
我被它这人性化的眼神气得说不出话,又觉得有点好笑。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换个策略。
我不再试图立刻处理伤口,而是转身回屋,拿出最大号的食盆,倒了半袋子胡萝卜和几个苹果进去,又加了些燕麦片,最后舀了一大瓢清水。
我把食盆放在它面前。
它低头闻了闻,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看来是真的饿坏了。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它吃,一下午的紧张和对峙,让我的神经也有些疲惫。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暗,风雨欲来。
等它吃完,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
我再次拿起棉球,慢慢靠近。
“最后一次,你要是再踹我,我就真不管你了,让你自生自灭。”我半是威胁半是祈求地说道。
这一次,它没有反抗。
当碘伏触碰伤口时,它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肌肉紧绷,但终究没有再攻击我。
我心里一喜,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清创、消毒、缝合。
这是我做过的最艰难的一台“手术”。
没有麻药,没有助手,我的“病人”是一匹随时可能暴起伤人的野马。
每一针下去,我都能感觉到它的肌肉在痉挛。
汗水湿透了我的后背,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等我缝完最后一针,缠上厚厚的纱布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一场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地响。
它累坏了,我也累坏了。
它趴在院子角落的干草堆上,沉沉地睡去。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是散了架。
这一夜,我没怎么睡。
我怕它伤口感染,怕它半夜惊醒,也怕它就这么死在我的院子里。
每隔一小时,我都会起来看看它。
它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只是偶尔会因为疼痛而抽动一下。
雨夜里,诊所的灯光昏黄,映着它庞大的身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我推开门,一股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它已经醒了,正安静地站在院子中央,看着我。
伤口包扎得很好,没有再流血。
我给它换了药,又准备了丰盛的早餐。
它很配合,甚至在我给它上药的时候,还用头轻轻蹭了蹭我的胳膊。
那一刻,我心里涌上一股暖流。
接下来的几天,它就这么在我的小院里住了下来。
我每天给它换药、喂食,跟它说话。
它很聪明,似乎能听懂我的大部分话。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默契。
镇上的人很快就知道了我的诊所里来了一匹“神马”。
好奇的、看热闹的,每天都有人扒着我的院墙往里瞧。
“小林啊,你这马哪来的?真俊!”
“这是野马吧?可别养不熟,小心伤人!”
“哎哟,这马卖了得值不少钱吧?”
闲言碎语听得我头疼。
我懒得解释,干脆在院墙上挂了个“内有恶犬,请勿靠近”的牌子。
世界总算清静了些。
它的伤恢复得很快。
一周后,已经可以小范围地活动了。
我知道,它快要离开了。
野马,终究是属于山林的。
这天下午,我给它换完最后一次药,拆掉了缝合线。
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道粉色的疤痕。
“好了,你可以回家了。”我拍了拍它的脖子,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它用头蹭了蹭我,然后走到院门口,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打开了门。
它没有立刻冲出去,而是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迈开四蹄,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了远处的深山。
院子里一下子空了,只剩下一些散落的干草和淡淡的野性气息。
我心里也空落落的。
生活回归了平静。
我又变回了那个每天为房租和生计发愁的穷兽医。
只是偶尔,在给猫猫狗狗看病的时候,会突然想起那匹神骏的野马,和它那双黑亮的眼睛。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
那天,我接到了我爸的电话,语气前所未有的焦急。
“阿森!你快回来一趟!出大事了!”
我爸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什么事能让他急成这样?
我心里一沉,赶紧关了诊所,骑上我那辆破摩托车就往家里赶。
我家在山脚下的村子里,离镇上还有十几里山路。
等我赶到村口,就看到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都在对着我家的方向指指点点。
“哎,林森回来了!”
“快看,他家那摊子事,可怎么收场哦。”
我心里更慌了,挤开人群冲进家门。
院子里,我爸妈愁眉苦脸地坐着,旁边站着几个穿着“金顶置业”工作服的人,一个个趾高气扬。
为首的是个戴金链子的胖子,正唾沫横飞地训斥我爸。
“老东西,给脸不要脸是吧?全村都签了,就你家当钉子户?”
“告诉你,这山我们公司承包了,要开发成高端度假村!你们这几间破房,必须拆!”
我脑子“嗡”的一声。
开发度假村?承包后山?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爸,妈,怎么回事?”我走过去,挡在他们身前。
“阿森,你可回来了。”我妈看到我,眼圈都红了。
金链子胖子斜着眼打量我:“你就是他儿子?一个开破宠物店的?正好,跟你说也一样。”
“这片山头,包括你们村后面的地,我们金顶置业都拿下来了。每家给五万块搬迁费,赶紧签字走人,别耽误我们施工。”
五万?
打发叫花子呢?
我们家这房子带院子,还有后面的几亩果林,五万块就想买断?
“合同呢?承包合同和政府批文,拿出来我看看。”我冷冷地说。
“哟呵,还懂法呢?”金链子嗤笑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看我们的文件?”
“告诉你,识相的赶紧拿钱滚蛋,不然,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待不下去!”
他身后的几个小年轻立刻往前一步,攥着拳头,一脸不怀好意。
我气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所谓的“开发商”?跟地痞流氓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搬。”我一字一句地说,“这是我们的家。”
“行,有种!”金链子脸色一沉,指着我的鼻子,“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要是还不签字,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说完,他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还有一地鸡毛。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扶着气得直哆嗦的父亲坐下。
我爸叹了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原来,这家“金顶置业”半个月前突然来到村里,说是要开发后山,搞旅游。
他们跟村长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协议,挨家挨户地逼着村民签搬迁合同。
给的钱少得可怜,但他们人多势众,说话又横,大部分村民怕惹事,都忍气吞声地签了。
只有包括我家在内的几户“硬骨头”,觉得补偿太不合理,一直没签。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他们这是强买强卖!”我气得一拳砸在桌子上。
“有什么办法呢?”我妈抹着眼泪,“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听说这家公司背景很硬,县里都有人。”
我心里一阵无力。
是啊,我只是一个穷兽医,拿什么跟他们斗?
但后山,不仅仅是我们家的果林。
那里面,还有一片原始森林,有无数的野生动物。
还有……那匹“踏云”和它的族群。
如果这里被开发成度假村,它们该去哪里?
一想到那双黑亮的眼睛,我的心就揪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接下来的两天,我四处奔走。
我去镇政府反映情况,接待我的科员喝着茶,看着报纸,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就一句“知道了,我们会调查的”把我打发了。
我去找县里的土地局,人家说金顶置业的手续是齐全的,他们管不了。
我打电话给报社,希望能曝光这件事,但一听对方是金顶置业,电话那头立刻就没了声音。
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到处碰壁。
金顶置业的背景,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我甚至在网上查到,他们的一个项目因为违规施工,导致了严重的水土流失,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我感到了深深的绝望。
难道,真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园被毁,看着那些生灵流离失所吗?
第三天到了。
一大早,金链子就带着一大帮人,还有两台挖掘机,开到了我家门口。
“怎么样?想好了吗?”金链主得意洋洋地晃着手里的合同,“今天再不签,我可就直接动手了。”
挖掘机的铁臂高高扬起,像一只钢铁巨兽,闪着冰冷的光。
村民们都躲在远处,敢怒不敢言。
我爸妈脸色惨白,死死地护着家门。
我站在他们身前,感觉自己的腿都在发软。
不是害怕,是愤怒,是无力。
“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们就别想动这里一砖一瓦!”我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不知死活!”金链子失去了耐心,一挥手,“给我拆!”
一台挖掘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朝着我家的院墙砸了过来!
我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如同滚雷一般,从后山的方向传来!
大地都在震动!
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望向后山。
只见山坡上,一道黑色的洪流,正以不可阻挡之势,奔涌而下!
为首的,正是那匹我救过的“踏云”!
它昂首嘶鸣,黑色的鬃毛在风中飞扬,如同一位君王。
而在它身后,跟着上百匹同样神骏的踏云马,黑压压的一片,气势磅礴!
其中有三匹格外矫健的年轻公马,紧紧地护卫在它左右。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四年前我从狼口中救下的那三只小马驹!
它们长大了。
马群冲到了我们家门口,将两台挖掘机和那群流氓团团围住。
它们刨着蹄子,打着响鼻,一双双黑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那群刚才还嚣张无比的混混,此刻吓得脸都白了,一个个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挖掘机司机更是连火都忘了熄,从驾驶室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金链子胖子更是“扑通”一声,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裤裆湿了一片。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只有马群沉重的呼吸声和蹄子踏地的声音。
那匹领头的母马,穿过马群,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
它低下高贵的头颅,用它的脸,轻轻地,温柔地,蹭了蹭我的胸口。
然后,它转过身,面对着那群瑟瑟发抖的人,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彻山谷的嘶鸣!
那声音里充满了警告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仿佛在说:这个人,我保了。这片山,我护了。
我看着它如山峦般可靠的背影,看着它身后那支纪律严明、同仇敌忾的“军队”。
这一刻,我积攒了多日的委屈、愤怒、无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我当场腿软,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震撼。
原来,善良真的有回响。
你豁出性命守护过的生灵,在你最绝望的时候,也会豁出一切来守护你。
金顶置业的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那两台挖掘机,他们连要都不敢要。
马群并没有追赶,只是静静地守护在我的家门口,像一排黑色的卫兵。
这件事,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十里八乡。
“林家那小子有神马保佑!”
“那哪是马啊,那是山神爷派来的神兵天将!”
传言越传越神,甚至有人说亲眼看到马王口吐人言。
我哭笑不得。
但不管怎么说,金顶置业的人,再也没敢来骚扰我们。
我知道,事情还没完。
他们只是被吓跑了,但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个能拿到政府批文,能让媒体噤声的公司,能量远超我的想象。
果然,没过几天,镇上就来了几个“专家”。
他们带着各种仪器,在后山转悠了一圈,然后得出了一个“科学结论”:
“该区域发现的马群,为普通蒙古马的变种,不具备特殊保护价值。且该马群具有攻击性,对当地居民和未来开发项目构成安全隐患,建议进行‘人道处理’或‘迁移’。”
我看到这份“报告”的时候,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帮所谓的专家,就是金顶置业请来的“枪手”!
他们想给这群踏云马扣上一顶“危险分子”的帽子,然后名正言顺地把它们处理掉!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我必须证明,这不是什么“普通蒙古马变种”,而是珍稀的、独一无二的“踏云马”。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我的大学老师,王教授。
王教授是国内顶尖的动物学专家,尤其对马科动物有很深的研究。
他为人耿直,最痛恨这种学术造假、为资本站台的行为。
我立刻拨通了王教授的电话。
“小林?你小子,毕业了也不知道来看看老师。”电话那头传来王教授爽朗的声音。
我没时间寒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了。
当我说到“通体乌黑,四蹄雪白”时,电话那头的王教授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林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这样的马群?”
“千真万确!王老师,我现在每天都能看到它们!”
“你……你立刻拍照片!拍视频!越清晰越好!各个角度都要!特别是它们的头部特征和蹄子!马上发给我!”
王教授的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我挂了电话,立刻带上我最好的相机,冲向了后山。
母马似乎知道我要做什么,非常配合。
它不仅让我近距离拍摄,还“指挥”着它的族群,摆出各种“造型”。
我拍下了它们矫健的身姿,拍下了它们乌黑发亮的毛皮,拍下了它们雪白的四蹄,还特写了它们那双充满灵性的眼睛。
我把几百张高清照片和几段视频,一股脑地发给了王教授。
半小时后,王教授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都在颤抖。
“是它们……真的是它们!踏云马!竟然真的还有一个族群存在!”
“老师,这到底……”
“傻小子!你立大功了!”王教授激动地打断我,“踏云马,史书上记载的‘乌云盖雪’,被认为是古代最优良的战马之一!我们一直以为,这个物种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绝了!没想到……没想到它们竟然在你的家乡,还保留着一个如此完整的野生种群!”
“这……这是国宝啊!是活着的历史!比大熊猫还要珍贵!”
我听得目瞪口呆。
我只知道它们很特别,却没想到,它们的来头这么大。
“小林,你听着。”王教授的语气变得无比严肃,“这件事,已经不是一个开发商的问题了。这是关系到国家级珍稀物种存续的大事!”
“你马上把所有资料再备份一份,加密保存。我现在立刻联系国家林业局和中科院的同事!我们马上组织一个专家组过去!”
“还有,保护好你自己,更要保护好马群!那些人,为了利益,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挂了电话,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
国宝?活着的历史?
我看着在山坡上悠闲吃草的马群,感觉像在做梦。
原来,我救下的,不仅仅是一匹马。
我守护的,是一段即将被遗忘的文明。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金顶置业大概是在等那份“专家报告”发酵,然后好名正言顺地动手。
而我,则在焦急地等待着王教授的消息。
这天,我正在家里帮我爸修剪果树,村长突然领着几个人找上了门。
还是金顶置业的人,但这次来的不是金链子,而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
他自称是金顶置业的副总,姓李。
“林先生,久仰。”李副总笑呵呵地伸出手。
我没跟他握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之前的误会,是我手下人办事粗暴,我已经严厉地批评过他们了。”他一脸诚恳,“我今天来,是带着诚意,想跟您好好谈谈。”
我心想,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我说。
“别急着拒绝嘛。”李副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我们重新评估了贵府的价值,这是我们拟定的新补偿方案,您先过目。”
我接过来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五十万。
搬迁补偿款,从五万,变成了五十万。
我爸妈倒吸一口凉气。
五十万,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怎么样?这个价格,在咱们这十里八乡,可是独一份了。”李副总微笑着说,眼神里却透着一丝算计。
“不仅如此,”他继续加码,“我们还了解到,林先生您是一位优秀的兽医。我们度假村建成后,会附设一个高端的宠物中心和马术俱乐部,我们诚挚地邀请您来担任首席兽医官,年薪三十万起步。”
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势在必得的猎物。
“林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为了几匹野马,跟我们金顶置业作对,值得吗?它们能给你什么?钱?还是前途?”
“而我们,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一套城里的房子,一份体面的工作,让你父母安享晚年。”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颗糖衣炮弹,精准地打在我的软肋上。
我不得不承认,我心动了。
我累了,真的累了。
这阵子,我为了这件事,吃不好,睡不着,到处求人,看尽了白眼。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想让父母过上好日子,我也想有自己的事业。
李副总给出的条件,是我奋斗十年都未必能达到的高度。
我看了看父母鬓角的白发,和他们眼神里的期盼与挣扎。
我又抬头看了看后山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匹母马黑亮的眼睛。
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一边是沉重如山的承诺和责任。
我该怎么选?
我的沉默,在李副总看来,是动摇的信号。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林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跟钱过不去,才是最愚蠢的。”
“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这个时候,我等你的答复。”
说完,他留下那份价值五十万的合同,转身走了。
我拿着那份薄薄的,却又重如千斤的合同,呆立在院子里。
我爸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叹了口气:“阿森,按你自己的想法来吧。我跟你妈,都支持你。”
我妈却红着眼圈说:“儿啊,咱……咱斗不过人家的。要是为了咱俩,让你受了委屈,妈心里过意不去啊。”
父母的话,让我心里更乱了。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我脑子里,一边是李副总描绘的美好蓝图,一边是母马用头蹭我时的温柔。
一边是父母的期盼,一边是马群的嘶鸣。
我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了。
天快亮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走出家门,走向了后山。
晨雾弥漫,草叶上挂着露珠。
马群正在安静地吃草。
母马看到我,朝我走了过来。
我看着它,它也看着我。
在它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焦虑、迷茫、挣扎的倒影。
我突然笑了。
笑自己真是个傻子。
有些东西,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
有些选择,一旦做错了,一辈子都无法心安。
我伸出手,摸了摸母马温热的鼻尖。
“谢谢你。”我说。
谢谢你让我知道,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
我回到家,当着我爸妈的面,把那份五十万的合同,撕得粉碎。
“爸,妈,对不起。这钱,我们不能要。”
我爸笑了,笑得很欣慰:“好小子,不愧是我儿子。”
我妈也抹了抹眼泪,笑了:“不要就不要,大不了,咱就守着这破房子,妈给你种一辈子菜吃。”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第二天,李副总如约而至,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
当他看到我脚下的一地碎纸时,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冷了下来。
“意思就是,”我迎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这山,你们动不了。这马,你们也别想碰。”
“你!”李副总气得脸色铁青,“你别后悔!我给过你机会了!”
“我从不后悔。”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眼神阴鸷得可怕,“我们走着瞧!”
李副总走了。
我知道,真正的暴风雨,要来了。
果然,第三天,县电视台的晚间新闻,就播报了那份“专家报告”。
新闻里,所谓的“专家”对着镜头,大谈“蒙古马变种”对生态的潜在威胁,以及金顶置业的开发项目将如何带动当地经济发展。
黑的,被说成了白的。
一时间,舆论开始转向。
一些不明真相的村民开始抱怨,说我们家为了私利,阻碍了全村人发财。
甚至有人半夜往我家院子里扔石头。
我爸妈气得不行,我却异常地冷静。
我知道,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王教授他们,应该快到了。
就在新闻播出的第二天上午,几辆挂着“中科院”牌照的越野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我们村。
车上下来了十几个人,为首的,正是我日思夜盼的王教授。
王教授一下车,就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激动地说:“小林,辛苦你了!”
跟着他一起来的,有国家林业局的官员,有古生物学的博士,还有带着“长枪短炮”的央视记者。
这阵仗,把村长和那些看热闹的村民都给看傻了。
李副总也得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当他看到王教授和林业局的领导时,脸色瞬间变得比猪肝还难看。
“王……王教授?您……您怎么来了?”他结结巴巴地问。
王教授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我说:“小林,带我们去看看马群。”
我点点头,带着一行人,浩浩荡dàng地上了后山。
当踏云马群那磅礴的身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整个专家组都沸腾了!
“天哪!太美了!”
“真的是乌云盖雪!和史书上描述的一模一样!”
“快!快拍下来!这是活化石啊!”
专家们如获至宝,纷纷拿出仪器设备,开始进行现场勘测和数据采集。
央视的记者更是全程跟拍,记录下这激动人心的一幕。
李副总跟在人群后面,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王教授在现场开了一个简短的发布会。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宣布:“经过我们专家组的初步鉴定,可以确认,这是我们国家已经消失了数百年的珍稀野马——踏云马的野生种群!这是本世纪以来,我国在大型哺乳动物研究领域最重大的发现之一!”
“它的价值,无法用金钱衡量!任何对它们栖息地的破坏,都是对全人类文明的犯罪!”
王教授的话,掷地有声。
央视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了这一切。
也记录下了李副总那张惨白如纸的脸。
当天下午,省里就成立了联合调查组,进驻我们县。
金顶置业被立刻叫停了所有项目,相关负责人被带走调查。
后来我听说,他们不仅伪造专家报告,还涉及多起非法征地和官商勾结的案件,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了一大批人。
那个金链子胖子,因为涉嫌寻衅滋事和故意毁坏财物,被判了好几年。
而李副总,作为主要责任人,更是罪加一等。
我们村那份不平等的搬迁合同,自然也作废了。
后山,被迅速划为了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国家投入巨资,建立了踏云马保护研究中心,而我,因为是第一发现人,并且具备专业的兽医知识,被破格聘请为中心的技术负责人。
我的那个破诊所,鸟枪换炮,成了一个设备先进的野生动物救助站。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尘埃落定后的一天,我再次来到后山。
夕阳下,山坡被染成一片金色。
马群在悠闲地吃草,那三匹年轻的公马,正在互相追逐嬉戏,充满了生命力。
母马安静地站在山岗上,眺望着远方。
它看到我,朝我走了过来,像老朋友一样,用头蹭了蹭我的肩膀。
我摸着它光滑的皮毛,心里感慨万千。
四年前,我一个无心的善举,救了它们母子。
四年后,它带着整个族群,救了我的家,也改变了我的一生。
它不仅仅是报恩。
它用它的方式,告诉我什么是守护,什么是责任。
它让我明白,人与自然,从来都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关系,而是共生共存,互相成就。
我看着它黑亮的眼睛,那里面,映着晚霞,映着群山,也映着一个渺小的,却无比坚定的我。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双腿发软,不是因为后怕,也不是因为激动。
而是一种深深的敬畏。
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地敬畏。
有些债,不是用钱还的,是用一辈子还的。
来源:骑驴的唐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