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楼下棋牌室的麻将声能从下午一点准时喧嚣到半夜,隔壁夫妻吵架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每周准时上演,周末对面楼的小孩练琴,那首《致爱丽丝》弹得跟凶案现场似的。
我住的这个小区,名字挺文艺,叫“静安里”。
实际上,一点都不安静。
楼下棋牌室的麻将声能从下午一点准时喧嚣到半夜,隔壁夫妻吵架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每周准时上演,周末对面楼的小孩练琴,那首《致爱丽丝》弹得跟凶案现场似的。
我叫陈曦,一个搞设计的,说好听点是自由职业,说难听点就是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家里蹲。
每天的生活,基本就是从床上到电脑前,再从电脑前到外卖小哥手里。
圈子小得可怜,除了甲方,能说话的活物就只剩微信里的表情包。
那天下午,天阴得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眼看就要往下滴水。我赶在暴雨来临前提交了设计稿,伸了个懒腰,感觉全身骨头都在抗议。
“Congratulations on another day of meaningless hard work.” 我对自己说,这是我排解孤独的独家秘方——中英夹杂的自我嘲讽。
窗外,风卷着树叶哗啦啦地响,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
我走到窗边,想看看这雨有多大,需不需要提前屯点泡面。
就在楼下那个生锈的绿色垃圾桶旁边,我看到了它。
一团黄乎乎的东西,缩在垃圾桶和墙壁的夹角里, trying to make itself as small as possible.
是条狗。
流浪狗。
我们小区流浪猫多,狗倒是少见。它浑身湿透了,毛一绺一绺地贴在身上,看起来又瘦又脏,像个被扔掉的拖把。
雨越下越大,它抖得像个筛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共鸣。
在这座巨大的、冷漠的城市里,我们好像都一样,都是拼命想找个角落躲雨的可怜虫。
“关我屁事。” 我对自己说,拉上了窗帘。
我打开冰箱,里面只有一瓶快过期的牛奶和半根蔫了吧唧的黄瓜。
我又打开电脑,想刷刷剧分散一下注意力。
屏幕上光影变幻,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脑子里全是那团黄乎乎的、瑟瑟发抖的影子。
操。
我骂了一句,抓起桌上的雨伞就往楼下冲。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了。我连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还想管一条狗?
我可能就是疯了。
当我撑着伞,站在那个垃圾桶旁边时,那条狗警惕地抬起头。
它的眼睛很亮,黑色的,像两颗潮湿的玻璃珠。里面全是恐惧和防备。
“嘿。” 我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点,“我不是坏人。”
它往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
雨水顺着我的裤腿往下流,冰凉。
“我就是……看你怪可怜的。” 我把手里一个早上没吃的面包撕了一小块,扔到它面前。
它没动,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我们就这样在瓢泼大雨里对峙着,一个撑着伞的人类,一条淋成落汤鸡的狗。
像个行为艺术。
过了大概一世纪那么久,它终于小心翼翼地探过头,飞快地叼起那块面包,缩回角落里狼吞虎咽。
我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啄了一下。
“跟我回家吧?” 我试探着问。
这句话说出口,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回家?回我那个乱得像狗窝的“家”?
它吃完了面包,抬头看着我,好像在思考我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把伞往它那边挪了挪,替它挡住一些风雨。
“我家有吃的,还有……嗯,还有暖气。” 我开始像个骗子一样推销我的“家”,“虽然不大,但至少不用淋雨。”
它没叫,也没动,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
“好吧,你不愿意就算了。” 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闲得蛋疼。
我站起身,准备回家。
走了两步,感觉裤腿被什么东西轻轻碰了一下。
我回头。
是它。
它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湿漉漉的尾巴小心翼翼地摇了一下。
就那一下。
我的心,彻底投降了。
把它弄进家门,是个大工程。
它在门口徘徊,死活不肯踏进那块写着“Welcome”但已经磨得看不清字的地垫。
“进来啊,祖宗。” 我几乎是跪在地上求它。
它只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满是犹豫。
我只好把它抱了进来。
一抱起来才发现,它看着挺大一坨,其实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它一进屋,整个房间立刻弥漫开一股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某种不可名状的酸腐气味的“流浪专属气息”。
我那点小小的洁癖瞬间崩溃了。
“不行,你得洗澡。” 我指着它,下了最后通牒。
它好像听懂了,夹着尾巴就想往门外溜。
“没门!”
我连拖带拽地把它弄进了浴室。
浴室很小,塞进我和它之后,几乎没有转身的余地。
我打开花洒,调好水温。温热的水流一碰到它的身体,它就剧烈地挣扎起来。
水花四溅,我瞬间也被淋成了落湯雞。
“嘿!老实点!” 我一边按住它,一边手忙脚乱地往它身上抹宠物沐浴露。
这还是上次我前男友养猫时,我脑子一热买的,分手后一直扔在角落里吃灰,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想到前男友,我心里又是一阵烦躁。
算了,不想了。
它的毛因为常年流浪,打结得非常严重,像一块块硬邦|邦的毡子。污垢和泥水顺着水流往下淌,把白色的瓷砖染成了黄褐色。
我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帮它揉搓。
它好像也感覺到了我的善意,慢慢地,不再挣扎了。它安静地站着,任由我摆布,只是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别怕,马上就好了。” 我轻声安抚它。
就在我清洗它脖子附近那块打结最严重的毛时,我的手指触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嗯?
我拨开那些湿漉漉、黏糊糊的毛。
一根又脏又细的红繩,深深地陷在它的毛发里,如果不是仔细摸,根本发现不了。
绳子下面,坠着一个东西。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根绳子解开。
那是一串钥匙。
不,准确地说,是一把钥匙。
一把黄铜色的,样式很老旧的钥匙,上面还刻着三个数字。
302。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不是普通的流浪狗。
它有主人。
而这把钥匙,很可能就是回家唯一的线索。
我看着手里这把沉甸甸的、带着那只狗体温的钥匙,又看了看它。
洗干净之后,它看起来顺眼多了。是一只金毛串串,毛色像融化的黄油。
我决定叫它“黄油”。
黄油趴在地板上,用舌头认真地舔着自己的爪子,对我手里的钥匙毫无兴趣。
我把它抱出浴室,用我最大的一条浴巾把它裹起来,然后开始疯狂地擦。
它很乖,任由我把它揉搓成各种形状,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等它差不多干了,我才发现一个严峻的问题。
我没有狗粮。
我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包燕麦片和几个鸡蛋。
“凑合一下吧,总比垃圾桶里的东西强。” 我一边嘀咕,一边给它煮了两个鸡蛋,拌在燕麦片里。
它吃得头也不抬,风卷残云。
看着它吃饭的样子,我又想起了那把钥匙。
302。
我们这个小区,一共八栋楼。每栋楼六层,一层两户。
也就是说,我们小区一共有八个“302”。
它的主人,会不会就在其中一户?
一个念头在我脑子里疯狂滋长。
我要找到这个“302”。
把黄油还给它的主人。
这个念头让我既兴奋,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兴奋的是,我好像在玩一个现实版的解谜游戏。
失落的是,如果找到了主人,黄油就要离开我了。
我才刚刚拥有它不到三个小时。
“真是矫情。”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
吃完饭,黄油找了个墙角,蜷缩起来,睡着了。
它睡得很沉,偶尔还会抽动一下腿,像是在做什么追逐的梦。
我坐在沙发上,把那把钥匙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
黄铜的质感很温润,边缘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看得出来,它被使用了很多年。
“302……” 我轻声念着。
这三个数字,像一个魔咒。
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
对于一个自由职业者来说,上午十点前起床都算“早”。
黄油比我醒得还早,它没有叫,就安安静静地趴在我的床边,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一睁眼,就对上了它的目光。
“早上好,黄油。”
它摇了摇尾巴,算是回应。
这种感觉很奇妙。在这个空荡荡的房子里,第一次有另一个生命在等我醒来。
我带着黄油下了楼。
我们小区的楼号标记得很清楚,从1栋到8栋。
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蠢。
我要拿着这把钥匙,去试遍每一个“302”的门锁。
我住在5栋。所以,我决定从1栋开始。
我牵着黄油(用我的一根旧皮带临时做的牵引绳),像个鬼鬼祟祟的侦探,来到了1栋楼下。
“黄油,你闻闻,这里有你熟悉的味道吗?” 我问它。
它只是茫然地看了看我,然后低头去闻墙角的尿迹。
好吧,指望它当警犬是没戏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1栋的楼道。
楼道里光线昏暗,充满了陈年的灰尘和潮气。
我走到三楼,302的门前。
门上贴着一张“福”字,已经褪色了。门缝里隐约传来电视机的声音。
里面有人。
我总不能当着主人的面,用一把来路不明的钥匙去捅人家的锁眼吧?
我犹豫了。
我该怎么做?敲门问“嘿,这是你家狗吗?这是你家钥匙吗?”
对方不把我当成或者小偷才怪。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我牵着黄油,灰溜溜地退了出来。
站在1栋楼下,我有点沮丧。
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充满了bug。
我不能在有人在家的时候去试。
我只能……等没人的时候?
这听起来更像小偷了。
我带着黄油,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闲逛。
“黄油啊黄油,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我揉着它的脑袋。
它舒服地蹭了蹭我的手心。
我们逛到了小区中心的小花园。
几个老太太正坐在石凳上聊天,旁边还卧着几只曬太阳的京巴。
其中一个王阿姨,是我们小区的“情报中心主任”。上到哪家换了新车,下到哪家孩子考试不及格,没有她不知道的。
她一眼就看见了我旁边的黄油。
“哎哟,小陈,什么时候养狗啦?” 王阿姨的大嗓门很有穿透力。
“啊……朋友的,暂时放我这儿养几天。” 我撒了个谎。
“这狗看着挺精神的嘛!” 王阿姨眯着眼打量着黄油,“是只串串吧?不过这毛色真好看,像……像那个谁家的……”
我心里一紧:“谁家的?”
“我想想啊……” 王阿姨拍了拍脑门,“哎呀,想不起来了。就觉得眼熟。”
“您再好好想想?” 我追問。
“人老了,记性不行咯。” 王阿姨摆摆手,又转向了另一个话题,“你跟小李,怎么样了啊?上次还看你们一起逛超市呢。”
小李是我的前男友。
我的脸瞬间就僵了。
“分了。” 我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
“哎哟!怎么就分了呢?小李那孩子多好啊,老实本分……”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
“王阿姨,我先带狗回去了,它还没吃饭呢。”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黄油就走。
身后传来王阿姨她们惋惜的议论声。
我感觉更烦躁了。
这个小区太小了,小到你的一点点私事都能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
回到家,我把那把“302”的钥匙扔在桌上。
它在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突然有了一个新的想法。
既然我不能主动去试,那我能不能让黄油自己来找?
狗的嗅觉不是很灵敏吗?它也许能闻出哪栋楼、哪个门是它熟悉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日常就变成了“遛狗寻亲”。
每天早中晚,我都带着黄ou,把我们小区的八栋楼,来来回回地走个遍。
我从1栋走到8栋,再从8栋走回1栋。
每次经过一栋楼的单元门,我都会停下来,紧张地观察黄油的反应。
“是这里吗?黄油?你闻闻?”
黄油的回应永远是:兴奋地在草地上打滚,或者对着别的狗狂叫,或者专心致志地研究一根被人丢弃的骨头。
它对我“寻亲”的伟大计划,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
它好像已经认定,我这里就是它的新家了。
它开始对我寸步不离。我走到哪儿,它就跟到哪儿。我坐在电脑前画图,它就趴在我的脚边。我去上厕所,它就守在厕所门口。
有时候我画稿画得眼睛发酸,一低头,就能看到它毛茸茸的脑袋,和那双全然信任的眼睛。
我心里的那点失落感,越来越强烈了。
我甚至开始产生一个自私的念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吧。
就让它跟着我,也挺好的。
我开始给它买狗粮,买玩具,买磨牙棒。我的购物车里,第一次出现了那么多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的开销变大了,但我的房子,好像也变满了。
那种一个人的死寂,被它的呼吸声、喝水声、爪子刨地板的声音,填补得满满当g dang。
那天晚上,我又一次尝试失败后,疲惫地回了家。
我把钥匙扔在玄关的柜子上,换了鞋,瘫倒在沙发上。
“黄油,我放弃了。” 我对着趴在我脚边的它说,“我就是个傻X,这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它呜咽了一声,把脑袋搭在了我的膝盖上。
我摸着它的头,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妈的,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我本来一个人的生活虽然孤独,但也清静。现在呢?每天要遛狗,要铲屎,还要为它那不知道在哪里的主人操心。
我图什么啊?
我越想越气,抓起柜子上的那把钥匙,就想从窗户扔出去。
“一了百了!”
就在我扬起手的那一刻,黄油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我手里的钥匙,发出了急切的“汪汪”声。
这是它来我家之后,第一次叫得这么大声。
我愣住了。
它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钥匙,尾巴摇得像个拨浪鼓,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它认识这把钥匙。
它之前对我所有的“寻亲”暗示都没反应,不是因为它忘了,而是因为它根本不认路。
它只认这把钥匙。
这把钥匙,对它来说,就等于“家”。
我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捶了一下。
我慢慢放下手,把钥匙递到它面前。
它伸出湿漉漉的鼻子,使劲地嗅着,然后用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着那冰冷的黄铜。
那样子,虔诚得像个信徒。
我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我必须找到它的家。
无论我有多舍不得。
第二天,我改变了策略。
我不再漫无目的地带着黄油乱逛。
我决定,守株待兔。
既然我不能确定是哪一栋楼,那我就在小区里人流量最大的地方等。
总会有人认识它的。
我选了小区门口的快递驿站。
那里是全小区居民的必经之地。
我找了个小马扎,坐在驿站门口,假装玩手机,黄油就趴在我的脚边。
这行为有点怪异,但为了黄ou,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个上午过去,人来人往,有人会好奇地看一眼黄ou,但没人表现出认识它的样子。
我的希望,一点点地被消磨。
下午,天气有点热。我给黄油喂了点水,自己也觉得有点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放弃,准备回家的时候,一个人影停在了我的面前。
“咦?这狗……不是老李家的豆豆吗?”
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
我猛地抬起头。
是王阿姨。
她手里拎着一袋刚买的蔬菜,正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油。
豆豆?
原来它叫豆豆。
我的心狂跳起来:“王阿姨,您……您认识它?”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 王阿姨一拍大腿,“这就是住7号楼那个老李家的狗嘛!叫豆豆!我说怎么那么眼熟呢!”
7号楼!
我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我找了那么多天,试了那么多地方,答案竟然这么轻易地就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了。
“7号楼的……李叔?” 我努力回忆,对这位“老李”没什么印象。
“对啊!就是那个独居的李师傅,以前是厂里的工程师,人可好了。就是不爱说话。” 王阿姨说,“这狗他养了好多年了,宝贝得跟亲儿子似的。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我……我前几天在楼下捡到的,看它可怜就……” 我含糊地解释。
“哎哟,那可真是巧了。” 王阿姨说,“老李这阵子好像不在家,估计是出去旅游了吧。他那门总是关着。”
不在家?
我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如果只是出去旅游,怎么会把“亲儿子”一样的狗丢下?
还把家门钥匙挂在了狗脖子上?
这说不通。
“王阿姨,您知道他住几零几吗?” 我按捺住心里的不安,问道。
“7号楼……302!对,就是302!” 王阿姨肯定地说。
7号楼,302。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大脑。
我手心里的那把钥匙,瞬间变得滚烫。
我跟王阿姨道了谢,几乎是跑着冲向7号楼。
黄油,不,豆豆,好像也感觉到了什么,它跑在我前面,尾巴甩得飞快,显得异常兴奋。
7号楼离快递驿站不远,拐个弯就到。
这是一栋比我住的5号楼更旧的楼。墙皮剥落得更厉害,楼道里也更阴暗。
我们冲上三楼。
302的门,出现在我眼前。
一扇暗红色的旧木门,门上什么都没贴,光禿禿的。
豆豆跑到门前,停了下来。
它没有叫,也没有抓门,只是用鼻子抵着门缝,拼命地嗅着,喉咙里发出焦急而委屈的呜咽声。
就是这里了。
绝对错不了。
我站在门前,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我该怎么办?
敲门?
王阿姨说主人不在家。
直接用钥匙开门?
这可是私闯民宅。
我犹豫了。
我感觉自己站在一个选择的路口。打开这扇门,我可能会面对一个未知的结局;不打开,我心里的这个疙瘩就永远解不开。
豆豆还在呜咽,它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恳求和催促。
去他妈的私闯民宅。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把钥匙。
我的手在抖,抖得厉害。
我深吸一口气,把钥匙对准了那个黑乎乎的锁孔。
插进去。
尺寸,完全吻合。
我闭上眼睛,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锁,开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门被我轻轻推开一道缝。
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不是一个“主人暂时外出”的房子该有的味道。
这是一种……被遗忘了很久的味道。
豆豆比我先进去。它熟门熟路地穿过小小的客厅, सीधा冲向一个角落。
我跟着它走进去,然后,我愣住了。
这是一个非常整洁的家。
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地板擦得很干净,虽然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家具都是老式的,但看得出保养得很好。
墙上挂着几张照片。
其中一张,是一个笑容和蔼的老爷爷,他怀里抱着一只小金毛。
那只小金毛,就是豆豆。
照片里的老爷爷,看起来那么慈祥。
豆豆没有去看照片,它跑到客厅角落的一张单人沙发前。
那是一张已经磨掉了皮的旧沙发,扶手上还搭着一条毛毯。
豆豆跳上沙发,蜷缩在那个属于它的老位置上,把头埋进毛毯里,发出细碎的、像是哭泣一样的声音。
它回家了。
可是,它的主人呢?
我的目光,落在了客厅中央的茶几上。
茶几上,同样落着一层薄灰。
灰尘中间,放着一个日历,和一封信。
日历被撕到两个月前的一页。那一天的日期上,用红笔画了一个圈。
信封上没有写收件人,只写着三个字:
“有缘人。”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伸向那封信。
信纸已经有些泛黄。
打开信,里面是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钢笔字。字迹很工整,但有些地方微微颤抖,仿佛写信的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信的开头第一句,就让我浑身一冷。
“我叫李建国,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也是豆豆的主人。”
“豆豆是我的家人。它陪我度过了老伴去世后,最孤单的十年。”
“我得了很重的病,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一个叫‘安宁院’的地方,去走完最后一段路。那里,不能带狗。”
“我没有子女,亲戚们也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麻烦他们。我曾经想过,把豆豆送给谁。可是,它认生,除了我,谁都不要。”
“我舍不得它。真的舍不得。”
“所以,我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在我离开家的那天,我没有锁门。我把豆豆最爱吃的狗粮和水都准备好,放在它能够到的地方。我想,也许它饿了,会自己跑出去。也许,会有好心的邻居发现它,收留它。”
“那把钥匙,我挂在了它的脖子上。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万一……万一它跑出去后,门被风吹上,或者被谁不小心关上了,它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希望,捡到它的有缘人,如果发现了这把钥匙,能够带着它,找到这里。这个家里,有它最熟悉的气味,可以让它安心。”
“信的下面,压着一本存折。里面是我这辈子攒下的一点钱,不多,但应该够豆豆安度晚年了。密码是豆豆的生日,0608。”
“我不求你一定要收养它。我只求你,给它找一个好人家。一个不会打它,不会饿着它,会真心对它好的人家。”
“如果……如果你愿意留下它,那就最好了。它很乖,不挑食,会自己上厕所。它只是有点胆小,需要你多一点耐心。”
“请你,替我好好爱它。”
“谢谢你。”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画得很拙劣的笑脸。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大颗大颗地砸在信纸上,洇开那颤抖的笔迹。
我转过头,看着蜷缩在沙发上的豆豆。
它好像也感覺到了我的悲伤,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轻轻地“呜”了一声。
原来,这不是一个悬疑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爱和告别的故事。
李爷爷不是抛弃了它。
他是用自己最后的方式,为他最爱的“家人”,安排了一条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后路。
那把钥匙,不是用来打开一扇普通的门。
它是李爷爷用生命最后的力气,递出来的一份嘱托,一个请求。
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豆豆,哭了很久很久。
我哭那个素未謀面的李爷爷,哭他一个人的孤单和 desperation.
我也哭我自己。
好像一直以来,我也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像豆豆一样流浪。
只不过,它在街头流浪,我在我的出租屋里流浪。
现在,我们都被李爷爷“捡”到了。
我在李爷爷的家里,待了一个下午。
我把整个屋子都打扫了一遍,擦掉了所有的灰尘,让阳光重新照进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找到了那本存t折。
我没有动它。
我把李爷爷和豆豆的那张合影,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然后,我带着豆豆,锁上了302的门。
那把钥匙,我没有再用它来开门。
我把它放进了口袋里,贴身放着。
回到我的小窝,一切好像都没变,又好像全都变了。
豆豆不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地找个角落待着。
它跳上了我的沙发,我那张画稿画了一半的沙发,大大方方地趴了下来,就像在自己家一样。
它终于,找到了新的家。
我看着它,笑了。
“欢迎回家,豆豆。”
第二天,我去了银行。
用李爷爷留下的密码,取出了那笔钱。
不多不少,三万六千块。
对于一个老人来说,这可能真的是他的全部了。
我没有把钱存进自己的账户。我专门为豆豆办了一张卡。
我用这笔钱,给它买了最好的狗粮,最舒服的狗窝,还有各种各樣的玩具。
我甚至奢侈地给它买了一块进口的牛排。
看着它吃得满嘴是油的样子,我感觉自己像个突然继承了巨额遗产的暴发户。
“豆豆,你现在可是‘狗生赢家’了。” 我对它说。
它摇着尾巴,仿佛听懂了我的调侃。
我的生活,被豆豆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可以睡到中午、靠外卖续命的家里蹲了。
我每天早上七点准时起床,带它去散步。
我们不再只是在小区里转悠。我会带它去更远的公园,讓它在草地上盡情奔跑。
我开始自己做饭。因为网上说,自己做的饭比狗粮更健康。
我的厨艺,从只会煮泡面,进步到了能做出一桌像模像样的“人狗套餐”。
我甚至开始跟邻居们交流了。
遛狗的时候,会遇到其他的狗主人。我们会聊聊狗,聊聊天气,聊聊最近哪家超市的鸡蛋在打折。
王阿姨见到我,不再提我那个糟心的前男友,而是热情地跟我交流养狗心得。
“小陈啊,你家豆豆这毛色,越来越亮了!你给它吃什么好东西了?”
“就随便喂喂。” 我笑着说。
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变大了。
不再只有那间小小的出租屋,和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
我把李爷爷和豆豆的那张合影,放在了我的书桌上。
每次我画稿画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李爷爷慈祥的笑脸。
我好像多了一个家人。
一个我从未见过,却无比亲近的家人。
他把他的爱,连同豆豆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不能让他失望。
我的设计稿,开始有了新的灵感。
不再是以前那种冰冷的、商业化的东西。
我的作品里,开始有了温度,有了故事。
一个甲方看了我的新方案后,给我发来一条信息:“你的设计,感觉比以前‘活’了。”
我看着趴在我脚边,睡得正香的豆豆,笑了。
是啊,活了。
因为我的生活,也活过来了。
有一天,我带着豆豆去公园散步。
它在草地上瘋跑的时候,我坐在长椅上,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把“302”的钥匙。
阳光下,黄铜的钥匙泛着温暖的光。
一个在我旁边同样在遛狗的大叔看到了,好奇地问:“姑娘,你还用这种老式钥匙啊?”
我笑了笑:“是啊,这是一把很重要的钥匙。”
它打开的,不仅仅是一扇门。
它打开的,是一个 lonely old man's last wish, a stray dog's future, and my own closed-off heart.
它让我明白,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有时候,真的只需要一个微小的契机。
可能是一块面包,一次撑伞,或者一把来路不明的钥匙。
我把钥匙重新放回口袋,站起身,对着远处正在追蝴蝶的豆豆喊了一声:
“豆豆!回家吃饭啦!”
它听到我的声音,立刻掉转头,迈开四条腿,欢快地向我奔来。
阳光洒在它金色的毛发上,像是在燃烧。
它跑到我面前,一头扎进我的怀里。
我抱着它,闻着它身上好闻的、沐浴露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我突然想起了李爷爷信里的那句话。
“请你,替我好好爱它。”
“李爷爷,” 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您放心吧。”
“我会的。”
我会带着你那份爱,和它一起,好好地生活下去。
在这座曾经让我感到无比孤独的城市里,我们组成了一个全新的、有点奇怪的、但无比温暖的家。
几个月后,我的生活已经完全是“豆豆模式”。
我的微信头像,从一个高冷的黑白風景照,换成了豆豆的傻笑大头照。
我的朋友圈,不再是偶尔转发的设计行业资讯,而是铺天盖地的豆豆日常。
“今天豆豆学会了握手!天才!” 配图是它一脸懵逼地伸出爪子。
“偷拍一张睡颜,天使下凡辛苦了。” 配图是它四仰八叉、睡到打呼的丑照。
我的朋友们都说我疯了。
“陈曦,你现在就是一个彻头徹尾的‘狗奴’。”
“我乐意。” 我回复他们一个得意的表情。
我不再觉得孤独。
每天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打开家门,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欢天喜地地扑向我。
那种被全然需要、被热烈欢迎的感觉,是我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它治愈了我。
治愈了我分手后的伤心,治愈了我一个人打拼的疲憊,治愈了我对这个世界的 냉漠和疏离。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您好,是陈曦女士吗?” 对方的声音很温柔。
“是我,您是?”
“我是XX社区安宁关怀中心的社工,我姓张。我们是负责李建国老先生善后事宜的。”
李建国。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猛地一抽。
“……您好。” 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是这样的,我们在整理李老先生遗物的时候,发现他留下了一封信,是写给我们的。信里提到了他的狗,豆豆,还有您。”
“我?” 我很惊讶。
“是的。他说,他把回家的钥匙挂在了豆豆的脖子上,他相信,会有善良的人找到它,并且找到他的家。他还留下了您的信息。”
我愣住了。我的信息?他怎么会有我的信息?
“他说,您是住在他对面5号楼的一位设计师。他观察您很久了。” 社工的声音很轻柔,“他说,您虽然看起来总是一个人,很独立的样子,但您会给楼下的流浪猫喂食,会在下雨天把被人吹倒的自行车扶起来。”
“他说,‘那个姑娘,心是热的’。”
我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我从来不知道,在我感觉自己像一座孤島的时候,有一双苍老的眼睛,在默默地关注着我,并且给了我如此温柔的评价。
李爷爷……
“李老先生在信里委托我们,在他走后,联系您。一方面是想确认豆豆是否安全,另一方面,是想把他的房子,赠予您。”
“什么?” 我失声叫了出来,“赠予我?这……这怎么可能!我不能要!”
这太荒谬了!一套房子!
“陈女士,您先别激动。” 社工耐心地解释,“李老先生没有法定继承人。他说,这套房子留着,也是充公。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豆豆能在他熟悉的家里,安度晚g年。他相信您是那个可以托付的人。他说,这既是给您的感谢,也是给豆豆的一个保障。”
“他说,‘让她们,有个真正的家吧’。”
我握着电话,泣不成声。
我何德何能,承受得起这样一份沉重的饋贈。
这不仅仅是一套房子。
这是一个老人,对他最爱的“孩子”最后的安排,也是对我这个陌生人,一份全然的信任。
挂了电话,我蹲在地上,抱住凑过来舔我眼泪的豆豆。
“豆豆,你听到了吗?” 我哽咽着说,“李爷爷,他把家……留给我们了。”
豆豆好像听懂了,它用头使劲地蹭着我的脸,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办理房产过户手续的过程,比我想象的要复杂,但也顺利。
当我拿到那本红色的、写着我名字的房产证时,感觉像做梦一样。
我成了有房一族。
以一种我从未想象过的方式。
我没有立刻搬进7号楼的302。
我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又用李爷爷留下的那笔钱,把那个老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
我保留了李爷爷喜欢的旧家具,只是把它们翻新。
我把墙壁刷成了温暖的米黄色。
我给豆豆买了一个更大、更柔软的床。
我还专门在阳台上,开辟了一个角落,种上了李爷爷照片里出现过的那种太阳花。
三个月后,我和豆豆,正式搬进了我们的新家。
搬家的那天,阳光很好。
我把李爷爷和豆豆的合影,郑重地摆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旁边,是我和豆豆的新合影。
照片里,我笑得灿烂,豆豆也咧着嘴,像是在笑。
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
王阿姨和其他邻居们都来帮忙。她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都唏噓不已。
“老李啊,真是个好人。他这是在天上看着你们呢!” 王阿姨拍着我的肩膀说。
我点点头。
是啊。
我相信,他一定在看着我们。
住进新家后,我的生活,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我不再是那个漂泊不定的租客。
我有了根。
我的事业也越来越順利。我成立了自己的小小工作室,就在家里办公。
我的设计,因为充满了“人情味”,受到了很多客户的青睐。
我不再需要为了生计,去接那些我不喜欢的单子。
我可以做自己真正想做的设计。
而豆豆,成了我们这个小区的“明星犬”。
它每天都在它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快乐地奔跑。
它会带着我,去它和李爷爷曾经散步过的每一条小路。
它会在某个树下停下来,闻一闻,仿佛那里还残留着过去的气味。
我知道,它没有忘记李爷爷。
它只是把那份爱,藏在了心底,然后用全部的热情,来爱我。
而我,也用我全部的爱,来回应它。
我们是彼此的救赎。
一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李爷爷。
他穿着照片里的那件蓝色中山装,站在一片金色的太阳花海里,对我微笑。
“谢谢你。” 他说。
“不,应该我谢谢您。” 我说。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转过身,向着花海深处走去。
豆豆突然出现在他身边,欢快地绕着他跑。
他弯下腰,摸了摸豆豆的头。
然后,他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漸漸消失在了阳光里。
我醒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
但我没有悲伤。
我知道,那是李爷爷,来跟我做最后的告别。
他放心了。
我转过头,豆ou就睡在我的枕边,呼吸均匀。
我亲了亲它毛茸茸的额頭。
“晚安,豆豆。”
“晚安,李爷爷。”
窗外,月光如水。
我把那把“302”的钥匙,穿在一根新的红绳上,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它不再是一把用来开门的钥匙。
它是我的一枚护身符。
它提醒我,这个世界上,总有不期而遇的溫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它提醒我,要永远善良,永远心怀感恩。
因为你不知道,在哪一个角落,有一个人,或者一条狗,正在等你“捡”回家。
而当你找到它的时候,你也会发现,你其实,也找到了你自己。
来源:温柔雨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