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没理他,把二百块钱塞他手里,拿过那顶印着“蜂鸟快送”的头盔,还有那件蓝色的冲锋衣。
那顶黄色的头盔,是我从一个真正的外卖小哥手里加价买的。
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傻子。
“兄弟,你这又是演哪一出?”
我没理他,把二百块钱塞他手里,拿过那顶印着“蜂鸟快送”的头盔,还有那件蓝色的冲锋衣。
衣服上有一股洗不掉的汗味和油烟味混合的气息。
我穿上它,感觉自己也沾染上了那种为生活奔波的尘土气。
镜子里的我,看上去既陌生又可笑。
一个坐在电脑前画图的所谓设计师,此刻像个误入片场的群演。
但我心里没有半点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即将要得到验证的预感。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林晚半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亲爱的,今天好累呀,你自己叫点外卖吃吧,我先睡了哦,勿扰。”
后面跟了个“晚安”的可爱表情包。
“勿扰”两个字,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心上。
我们住在一起,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她什么时候睡得这么早过?
而且还是在我明确表示今天会提前下班回家的前提下。
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的角落里疯狂滋长,开出毒花。
这颗种子,不是今天才有的。
是上周,她洗澡时,那个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
是三天前,她接电话时下意识地走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是我凑过去时,她慌乱地切换掉的聊天界面。
我问她是谁。
她总是笑得天衣无缝,“一个客户啦,烦死了。”
或者,“我闺蜜,吐槽她那个奇葩老板呢。”
我曾经选择相信。
因为我爱她。
爱一个人,不就该给她无限的信任吗?
可信任这东西,像一件昂贵的瓷器,一旦出现裂痕,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样子。
我拿起手机,点开外卖软件,熟练地找到了她最爱吃的那家“李记麻辣烫”。
地址,是我和她共同的家。
我特意选了家距离最远的店,这样我就有足够的时间。
我点了她最爱的套餐,备注里写着:辣一点,多放醋,不要香菜。
然后,我点了支付。
订单生成,骑手已经接单。
我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我要做什么?
我要亲自把这份外卖送到她手上。
我要看看,那个“勿扰”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我走出小区,在路边拦下了那个真正的外卖小哥。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导航,一脸焦急。
我用一套编好的说辞,说我在拍一个短视频,需要借用他的装备和这单外卖,会给他双倍的配送费,外加误工补偿。
他将信将疑,但还是被我手里挥舞的几张红色钞票打动了。
“行吧,你可快点,超时了要罚款的。”
我接过那个还冒着热气的塑料袋,油腻腻的,有点烫手。
我跨上我的小电驴,戴上那顶不属于我的头盔,冲进了夜色里。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城市的霓虹在我眼前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一个自导自演,即将揭开残酷真相的小丑。
如果,开门的是她,穿着睡衣,一脸惊喜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会送外卖来了。
那该多好。
我会立马脱下这身滑稽的衣服,抱着她,为我此刻愚蠢的猜忌道歉。
我会把那份麻辣烫喂给她吃,告诉她,我爱她,爱到愿意为她变成任何模样。
可如果……
我不敢再想下去。
小区门口的保安大叔看了我一眼,挥挥手让我进去了。
这身衣服,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我把电梯停在他们家楼下一层,17楼。
然后,我走了上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而亮起。
我站在1802的门口,那个我和林晚一起挑选的,刻着“Welcome Home”的门垫,此刻看起来无比讽刺。
我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油烟和汗水的味道,让我稍微镇定了一些。
我伸出手,按响了门铃。
“叮咚——”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里面没有立刻传来回应。
我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难道她真的睡了?
难道一切都只是我的胡思乱想?
我正准备再按一次,门里传来了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不是林晚的脚步声。
她的脚步声更轻,带着一种雀跃的节奏。
这个声音,沉稳,有力。
是个男人的脚步声。
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凝固了。
门锁“咔哒”一声。
门被拉开一道缝。
一张陌生的男人脸出现在我面前。
他比我高半个头,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头发有点乱,眼神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外卖上。
“放门口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随意。
说完,他就要关门。
我下意识地用脚抵住了门。
“你好,你的外卖,麻烦确认一下。”我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他皱了皱眉,似乎对我的坚持很不满。
“没点外卖。”
“李记麻辣烫,是林晚女士的吧?”我念出了那个名字。
听到“林晚”两个字,他的眼神变了一下。
他重新打量我,这次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警惕。
“你是谁?”
“送外卖的。”我压低了帽檐,不想让他看清我的脸。
“她人呢?”我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她睡了。”男人淡淡地回答,语气里透着不容置疑的驱赶意味。
一个男人,在我的家里,告诉我,我的女朋友睡了。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所有的理智,瞬间崩塌。
我一把推开头盔的面罩,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
“我再问一遍,林晚呢?”
男人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愣住了。
他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
“你是……陈阳?”他认出了我。
我冷笑一声。
“看来你知道我。那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
我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陈阳,你听我解释……”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开了。
林晚穿着那件我给她买的粉色真丝睡衣,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
“阿明,谁啊?这么晚了……”
她的话,在看到我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的脸上,先是错愕,然后是惊慌,最后变成了煞白。
“陈阳?你……你怎么穿成这样?”
我看着她,又看看那个叫“阿明”的男人。
一个穿着睡衣,一个穿着T恤。
在属于我的家里。
画面如此和谐,又如此刺眼。
我感觉自己像个闯入者,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我不穿成这样,怎么能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阳,你误会了!不是你想的那样!”林晚急忙跑过来,想要拉我的手。
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甩开她。
“别碰我!”
我的目光转向那个男人,充满了敌意和挑衅。
“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没有动,他皱着眉,看着我和林晚,眼神复杂。
“陈阳,你冷静点,这是我哥。”林晚急切地解释道。
哥?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哥?林晚,你他妈当我傻子吗?你什么时候有过一个哥?我怎么不知道?”
我认识林晚三年了,从大学毕业到现今,她的家庭情况我了如指掌。
独生女,父母是小县城的普通职工,早就退休了。
哪里冒出来一个哥?
“他是我表哥!高明!我跟你提过的!”林晚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了哭腔。
“表哥?”我冷笑,“有半夜穿着T恤待在妹妹家的表哥吗?有妹妹跟男朋友说自己睡了,却跟表哥共处一室的吗?”
“林晚,你编瞎话也编个像样点的!”
我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子,扎向她,也扎向我自己。
那个叫高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我是她哥。信不信由你。”
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近乎傲慢。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们没办法沟通。你先冷静一下。”
他竟然用一种教训的口吻跟我说话。
“冷静?我他妈怎么冷静?”我指着他的鼻子,“你现在,立刻,从我家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陈阳!”林晚尖叫起来,“你疯了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这句话该我问你吧?林晚,你想干什么?”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僵持在门口。
楼道里的声控灯,因为长时间没有动静,灭了。
我们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客厅的灯光,勾勒出我们彼此对峙的轮廓。
我手里的那份麻辣烫,已经凉了。
就像我的心一样。
“陈阳,你把这身衣服脱了,我们进来说,好不好?”林晚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哀求。
“不了。”我后退一步,“我觉得我这身衣服,挺适合现在的场景。”
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外卖员,给一对男女送来了他们的“夜宵”。
多么讽刺。
“高明是吧?”我转向那个男人,“我不管你是什么哥,现在,离开我家。”
高明看了林晚一眼,林晚对他摇了摇头,满脸是泪。
他叹了口气,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
“好,我走。”
他从玄关拿起一件外套,穿在身上。
经过我身边时,他停顿了一下。
“有些事,你不知道,不代表它不存在。”
他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
“别用你的猜忌,毁了你本来拥有的东西。”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楼梯间。
脚步声很快消失了。
门“砰”地一声被林晚关上。
她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无声地哭泣。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
手里的塑料袋勒得我手心生疼。
客厅里一片狼藉。
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子,里面还有半杯水。
沙发上扔着一件男士外套,就是高明刚刚穿走的那件。
一切都在印证着我的猜测。
“为什么?”我开口,声音嘶哑。
林晚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我都说了,他是我哥。”
“别再跟我说这个词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林晚,我们在一起三年了,我连你有没有一个哥都不知道吗?”
“他是……是我继父的儿子。”她终于说出了一个不同的版本。
“继父的儿子?”我愣住了。
林晚的父母感情很好,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继父?
“我爸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离婚了。”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我妈后来再婚了,嫁给了高明的爸爸。”
“这些事……我没告诉你,是因为……没必要。”
“没必要?”我简直要气笑了,“林晚,这是你的家事,你的家庭成员,你觉得没必要告诉我?”
“我们在一起,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你觉得,你的家庭,对我来说,是没必要知道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慌乱地摆着手,“我只是……我只是觉得那些事都过去了,我不想再提。”
“那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追问,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
“我妈……我妈生病了,要做手术,他过来送钱,顺便看看我。”
“送钱?看你?需要待到三更半夜?需要你骗我说你睡了?”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颗子弹。
“因为我不想让你担心!我妈的手术费还差一点,我不想让你有压力!”她哭着喊道。
“压力?林晚,我们是男女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妈妈生病了,这么大的事,你选择瞒着我,却告诉你这个所谓的‘哥’?”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一个可以随时被你用谎言打发的外行?”
我把手里的麻辣烫,狠狠地摔在地上。
红色的油汤溅了一地,就像我们之间破碎的信任。
“陈阳……”
“别叫我。”我打断她。
我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看到她流泪的脸,我就会心软。
而这一次,我不想再心软了。
我一口气从18楼跑了下去,像个逃兵。
风灌进我的胸口,又冷又疼。
我脱下那身滑稽的外卖服,连同头盔,一起扔进了小区的垃圾桶。
回到我的单身公寓,那是我们同居前我住的地方。
屋子里一股灰尘的味道。
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
林晚的解释,像电影慢镜头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继父的儿子?
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
一个隐藏了多年的家庭秘密。
一个为了不让我担心而编织的谎言。
可我信吗?
不,我不信。
或者说,我不敢信。
一个女人,如果真的爱你,会把如此重大的家事瞒着你吗?
会和另一个男人,哪怕是名义上的哥哥,深夜共处一室,还对你撒谎吗?
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晚。
我挂断。
她又打过来。
我再次挂断。
接着,是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
“陈阳,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承认我骗了你,但我真的有苦衷。”
“你回来吧,我们当面说清楚。”
“我求你了。”
我看着那些卑微的文字,心里没有一丝快感,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拉黑了她的电话,拉黑了她的微信。
我想静一静。
我需要一个人,好好地理一理这团乱麻。
我给我的死党,胖子王,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阳子,大半夜不睡觉,发什么神经?”胖子含糊不清地说,显然是被我吵醒了。
“胖子,我好像……被绿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操,真的假的?林晚?不可能吧!”
我把今晚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他。
包括我的计划,我的伪装,那个男人,还有林晚那个“继父的儿子”的解释。
胖子听完,又沉默了。
“阳子,这事儿……有点复杂。”
“复杂个屁!”我烦躁地抓着头发,“就是个借口!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借口!”
“你先别激动。”胖子安抚我,“你听我说。从逻辑上讲,她这个解释,有没有可能成立?”
“可能?就算成立又怎么样?她瞒着我,她骗我!这本身就是问题!”
“是,这是问题。但问题的性质不一样。”胖子的声音严肃了起来,“阳子,你想搞清楚的,到底是她骗了你,还是她背叛了你?这是两码事。”
我愣住了。
是啊,我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是谎言,还是背叛?
如果她真的只是隐瞒了家事,那我可以原谅吗?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只是她哥呢?
我的心乱了。
“我不知道……”我颓然地说。
“这样,你先别想那么多,睡一觉。明天,我帮你查查。”胖子说。
“查?怎么查?”
“你不是知道那男的叫高明吗?你不是有林晚的身份证信息吗?查查她户籍关系,看看她妈是不是真的再婚了。再查查这个高明,看看他是什么底细。现在这社会,想查个人,没那么难。”
胖子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混乱的脑子里。
对,查。
我不能只听她的一面之词。
我要证据。
我要确凿无疑的证据,来证明她是清白的,或者,证明她是有罪的。
挂了电话,我一夜无眠。
天亮的时候,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打开了电脑。
我没有胖子那么多门路。
但我有我的方法。
我是个设计师,但我对网络和信息的搜集,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
我先从林晚的社交网络下手。
她的朋友圈,微博,抖音,我都翻了个底朝天。
大部分都是我们的日常,美食,旅行,还有她的一些工作感悟。
看起来,阳光,积极,岁月静好。
没有一丝一毫关于“家庭变故”的痕迹。
也没有任何关于“高明”这个人的蛛丝马迹。
这太不正常了。
如果高明真的是她哥,三年了,她的社交网络里,怎么可能连一张合影,一次互动都没有?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然后,我开始用更技术性的手段。
我记得林晚以前用过一个很老的邮箱,注册过一些论坛账号。
我凭着记忆,用一些我们之间的纪念日和她的生日,组合成了密码。
试了十几次后,一个早已被她废弃的邮箱,被我打开了。
收件箱里,大部分都是垃圾邮件和广告。
我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
终于,在几年前的一封邮件里,我找到了一个链接。
那是一个指向本地一个生活论坛的链接。
点进去,是一个ID叫“晚风”的用户主页。
头像是林晚大学时的自拍。
我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她。
她在论坛里并不活跃,总共只发了几个帖子。
最新的一个,是在四年前。
标题是:《家没了,我该怎么办?》
我的心猛地一跳。
我点了进去。
帖子的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爸妈离婚了。我爸出轨了。我妈像疯了一样,砸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觉得天都塌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可以相信的男人吗?”
帖子的下面,有几个零星的回复,都是一些安慰的话。
我看着发帖的日期,正好是她大四那年。
和我认识她的时间,相差不远。
原来,她口中“感情很好的父母”,早就分崩离析。
原来,她阳光开朗的背后,藏着这样深的伤口。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感到一阵心痛,和一丝愧疚。
但这并不能完全打消我的疑虑。
这只能证明她对我隐瞒了家事。
并不能证明高明的身份。
我继续往下翻。
在另一个更早的帖子里,我看到了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家庭聚会的照片,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照片里,一个年轻版的林晚,笑靥如花。
她的身边,站着一个中年女人,应该就是她妈妈。
而在她妈妈的另一边,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和一个比林晚高一些的少年。
那个少年,眉眼之间,和昨晚那个叫高明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
照片的配文是:“不情不愿的全家福,希望妈妈是真的找到了幸福。”
我的呼吸,停滞了。
所以,林晚说的,都是真的?
她真的有个继父,和继父的儿子?
昨晚那个男人,真的是她名义上的哥哥?
我关掉电脑,靠在椅子上,感觉浑身脱力。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我昨晚的行为,算什么?
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一个用最恶毒的语言,伤害自己最爱的人的混蛋。
我拿起手机,从黑名单里,把林晚的名字放了出来。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头像,却迟迟不敢按下拨号键。
我该说什么?
说对不起?
说我错了?
说我查了你的过去,证实了你的清白?
这听起来,比我昨晚的质问,更加伤人。
就在我犹豫的时候,胖子王的电话打来了。
“阳子,查到了。”他的声音很严肃。
“嗯。”我应了一声。
“林晚她妈,叫周慧。五年前和林晚的亲生父亲林建国离婚。四年前,再婚,嫁给了一个叫高建军的男人。”
胖子的信息,和我查到的完全吻合。
“高建军有个儿子,叫高明,比林晚大两岁。户口本上,林晚和她妈,高建军和高明,现在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人。”
“所以,从法律关系上讲,那个高明,确实是她哥。”
胖子顿了顿,继续说。
“我还查了点别的。周慧最近确实住院了,就在市一院,心脏科。昨天刚办的住院手续。”
“高明的账户,昨天有一笔五十万的转账,收款方,是市一院的公共账户。”
所有的证据,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林晚没有撒谎。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
是我,是我错了。
是我用自己龌龊的内心,去揣度她。
是我把她的隐忍和坚强,当成了背叛的证据。
“阳子,你还在听吗?”胖子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在。”
“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去找她。”
我挂了电话,冲出家门。
我甚至都来不及换一身衣服,也顾不上满脸的胡茬。
我只想立刻见到她。
我要跟她道歉。
我要跪下来求她原谅。
我冲到我们共同的家门口,疯狂地按着门铃。
没人开门。
我打电话,没人接。
发微信,石沉大海。
她不在家。
她会去哪里?
医院!
我立刻打车,冲向市一院。
在住院部的心脏科,我找到了周慧的病房。
我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林晚坐在病床边,正在给她妈妈削苹果。
她的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高明站在她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在无声地安慰。
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对相依为命的亲兄妹。
而我,像个局外人。
一个格格不入的,可笑的闯入者。
我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我昨晚的所作所为,我说的那些伤人的话,还历历在目。
我有什么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有什么脸面,去请求她的原谅?
我默默地转身,离开了医院。
我不知道该去哪里。
整个城市那么大,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个游魂。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微信消息。
是林晚发来的。
“我们见一面吧。”
我的心,猛地一颤。
“好。”我回了一个字。
我们约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家咖啡馆。
我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了。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和我第一次见她时一样。
只是,那时候的她,眼里有光。
现在的她,眼里只有化不开的疲惫和哀伤。
她瘦了,下巴都尖了。
我坐到她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桌子,却像是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对不起。”我先开了口,声音干涩。
她没有看我,只是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
“你不用说对不起。”她淡淡地说,“你只是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
她的话,比骂我一顿,更让我难受。
“林晚,我……”我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都知道了。”我说,“你妈妈的事,高明的事,我都知道了。”
她搅拌咖啡的手,停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的悲哀。
“你查我了。”
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我无力地垂下头,“是。”
她笑了,笑得有些凄凉。
“陈阳,你知道吗?我最难过的,不是你不相信我。而是,你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真正地了解我。”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你只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喜欢看什么电影,喜欢什么颜色。”
“但你不知道,我害怕打雷,因为我小时候一个人在家,爸妈在外面吵架。”
“你不知道,我讨厌吃鱼,因为我爸喝醉了酒,会把鱼汤泼我妈一身。”
“你不知道,我拼命工作,努力赚钱,是因为我不想再看到我妈为了钱,去求别人。”
“这些,我都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
“我以为,把这些伤疤藏起来,我们就能像正常的情侣一样,开开心心地生活。”
“我以为,只要我表现得足够阳光,足够完美,你就不会离开我。”
“可是我忘了,假的,终究是假的。”
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咖啡里,漾开一圈圈苦涩的涟⚫。
“我爸妈离婚的事,对我打击很大。我那时候,甚至有点恐婚。”
“我怕重蹈他们的覆辙。我怕你,也会像我爸一样,有一天会离开我。”
“所以我不敢告诉你。我怕你知道我有一个这么糟糕的原生家庭,会嫌弃我。”
“高明……他是我妈再婚后,唯一一个,能让我感觉到一点点家人温暖的人。”
“高叔叔对我很好,但他毕竟是继父。只有高明,他会像亲哥哥一样,在我被别人欺负的时候,替我出头。在我没钱吃饭的时候,偷偷塞钱给我。”
“我们之间,是亲情。那种,在破碎的家庭里,互相取暖的亲情。”
“这次我妈生病,手术费要一大笔钱。我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还是不够。”
“我不想让你有压力。你正在创业初期,也很难。所以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他二话不说,就把他准备结婚的钱,先拿给了我。”
“那天晚上,他把钱送过来,看我状态不好,就留下来陪我聊了会儿天。”
“我太累了,精神压力也大,就跟你撒了谎,说我睡了。”
“我只是……只是想有一个晚上,可以不用在你面前,也扮演一个完美女友。”
“我没想到,你会用那种方式,来‘验证’我。”
她终于说完了。
所有的真相,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错了。
错得离谱。
我的爱,是自私的,是狭隘的。
我只爱那个我想象中,完美的林晚。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拥抱她不完美的部分。
我的信任,是脆弱的,是有条件的。
一旦出现一点点不符合我想象的状况,它就立刻土崩瓦解。
“林晚……”我伸出手,想去握住她的手。
她却不动声色地,把手收了回去。
那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刀,割断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联系。
“陈阳,我们……算了吧。”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可怕。
“我累了。”
“我不想再每天小心翼翼地,去维护一段需要靠‘测试’来证明的感情。”
“我也不想,再成为你不安感的来源。”
“我们都放过彼此吧。”
算了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千斤重锤,砸得我头晕目眩。
“不,林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慌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会改,我什么都愿意改。”
“有些事,发生了,就回不去了。”她摇了摇头。
“信任就像一张纸,揉皱了,即使再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了。”
“更何况,你不是揉皱了它,你是把它烧了。”
她站起身,从钱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我们同居这两年,我存下的一些钱。房租水电,我们一直都是AA。这笔钱,算是我提前支付的,接下来半年的房租。”
“那个房子,你继续住吧。我的东西,会找时间,让搬家公司过来拿。”
“你不用躲着我,我们不会再见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没有一丝留恋。
我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咖啡已经凉透了,苦得发涩。
就像我的人生。
我看着那张银行卡,感觉无比刺眼。
她把一切,都算得清清楚楚。
她要和我,彻底地,划清界限。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我亲手导演了一场闹剧,最后,把自己变成了剧里最可悲的小丑。
我毁掉了我的爱情,我的爱人,我本来可以拥有的幸福。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浑浑噩噩。
我搬回了那个曾经属于我和她的家。
屋子里,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洗手台上,还有她没用完的护肤品。
衣柜里,还挂着她最喜欢的那条长裙。
阳台上,她养的那盆绿萝,叶子开始发黄。
我每天下班回来,就对着一屋子的回忆发呆。
我没有再去找她。
我知道,没用了。
她说的对,有些事,回不去了。
一个月后,一个周末的下午。
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外卖。
打开门,却是几个穿着搬家公司制服的工人。
“你好,是林晚女士让我们来搬东西的。”
我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我默默地让开路,让他们进去。
他们动作很麻利,把属于林晚的东西,一件件地打包,装箱。
她的衣服,她的书,她的化妆品,甚至那个我们一起买的情侣马克杯,她也只拿走了属于她的那一个。
另一个,孤零零地留在了架子上。
我看着他们把一个个箱子搬出去,感觉我的心,也被一点点地掏空。
最后,一个工人搬起那个我们一起买的懒人沙发。
“先生,这个也要搬吗?”
我看着那个沙发,想起了无数个我们窝在上面看电影的夜晚。
我的喉咙发紧。
“……不了,这个留下吧。”
工人走后,屋子空了一大半。
显得格外冷清。
我走到阳台,给那盆快要枯死的绿萝浇了点水。
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活过来。
就像我们的感情。
又过了几个月。
胖子王结婚,邀请我去做伴郎。
婚礼上,我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高明。
他作为新娘那边的亲戚,坐在主桌。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不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下。
他没有敌意,只是冲我,微微点了点头。
我也回以一个苦涩的笑。
婚礼结束后,我在酒店门口等车。
高明走了过来。
“聊聊?”他说。
我点了点头。
我们走到酒店外面的花园,一人点了一支烟。
“她……还好吗?”我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挺好的。”高明说,“她妈妈手术很成功,现在在康复。她也换了份工作,在新公司做得不错。”
“那就好。”我吸了一口烟,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
“她是个好女孩。”高明看着远处,“只是,被她那个不负责任的爹,伤得太深了。”
“她把自己的壳,造得太硬了。谁都进不去。”
“我以为,你是个例外。”
他转过头,看着我。
“她真的很爱你。她把你规划进了她的未来。她跟我说,等你事业稳定了,就跟你坦白一切,然后结婚。”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
疼得我无法呼吸。
“她甚至都想好了,以后生个孩子,叫什么名字。”
“可惜……”高明叹了口气,“你亲手把那扇为你打开的门,给关上了。”
我无话可说。
是啊,我亲手关上了那扇门。
还从外面,加了一把锁。
“那天晚上,我不该走。”高明说,“我应该留下来,跟你解释清楚。也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结果。”
“不,不关你的事。”我摇了摇头,“就算你解释了,以我当时的状态,我也不会信。”
“根源在我自己。我的不自信,我的控制欲,我的猜忌……是我自己,毁了一切。”
我们沉默了很久。
直到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了我的手。
“我要走了。”高明说,“以后,有机会再见。”
“再见。”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他确实像一个哥哥。
一个,比我更懂得如何去爱林晚的哥哥。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我把房子退了,搬到了一个离公司更近的地方。
我换了手机号,换了工作。
我试着,开始新的生活。
我努力工作,拼命赚钱。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画图和设计里。
我拿了很多奖,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设计师。
我以为,只要我变得足够优秀,足够成功,我就能忘记过去。
我就能,填补内心的那个空洞。
可是,我错了。
在无数个加班到深夜的夜晚,我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公寓,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还是会不可抑制地想起她。
想起她笑起来的样子。
想起她靠在我怀里,说“亲爱的,我们以后会有一个家的”。
家。
我曾经离它那么近。
又亲手,把它推得那么远。
两年后,我在一个行业峰会上,再次见到了林晚。
她作为特邀嘉宾,在台上做分享。
她剪了短发,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自信,从容,闪闪发光。
她比以前,更美了。
我坐在台下,远远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一个我曾经拥有过,却再也无法触及的梦。
会议结束后,我在走廊里,和她迎面遇上。
她也看到了我。
我们都停下了脚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好久不见。”她先开口,声音平静,带着一丝疏离的客气。
“好久不见。”我应道,“你……过得好吗?”
“挺好的。你呢?”
“也……还行。”
我们之间,只剩下这种客套的寒暄。
“那……我先走了,还有个会。”她说。
“好。”
她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熟悉的香水味。
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她无名指上,那枚闪亮的戒指。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要结婚了。
新郎,不是我。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资格回头。
我只是站在那里,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忽然想起,那个我假扮成外卖员的夜晚。
如果,那天晚上,我没有去“测试”她。
如果,我选择了相信。
如果,我能多给她一点耐心,和一点空间。
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
我曾经以为,爱是占有,是掌控,是绝对的忠诚。
后来我才明白。
真正的爱,是信任,是理解,是接纳对方所有的不完美。
是哪怕她身上有伤,你也愿意抱着她,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这个道理,我懂了。
可是,教我懂这个道理的那个女孩,再也不会回来了。
来源:窗台盼晚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