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个限量版的“空条承太郎”,脑袋滚到了沙发底下,只剩一个穿着标志性服装的身体,摆着他最经典的JOJO立姿势,显得滑稽又诡异。
客厅里一片狼藉。
不是那种生活气息的乱,是战争过后的废墟。
空气里飘着一股树脂和塑料混合的碎裂气味,有点呛人。
我站在客厅中央,手里还攥着那把羊角锤。
冰冷的金属触感,硌得我手心生疼,但我没松开。
地上,是徐阳的全世界。
那个限量版的“空条承太郎”,脑袋滚到了沙发底下,只剩一个穿着标志性服装的身体,摆着他最经典的JOJO立姿势,显得滑稽又诡异。
那个他排了六个小时队才买到的“Saber”,胜利誓约之剑断成了三截。
还有那个,他花了将近五位数,从日本拍卖网站上淘回来的中古“铁臂阿童木”,此刻正脸朝下,趴在一堆不知名的碎片里,像一具被遗弃的尸体。
我没哭。
一滴眼泪都没有。
我的眼睛很干,干得发涩,像撒哈拉沙漠。
徐阳站在门口,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
他嘴唇哆嗦着,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林蔓,你他妈疯了?”
我看着他,甚至还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僵住了。
“疯?”
我把手里的锤子往地上一扔。
“铛啷”一声,清脆,响亮。
“你把我养了五年的咪咪从二十一楼扔下去的时候,怎么不问问自己疯了没?”
我的声音很平静。
平静得不像我自己的。
徐阳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好像想冲过来,但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生生刹住了脚。
他最宝贝这些东西了。
宝贝到什么程度呢?
我擦灰的时候,必须用他指定的专用软布,顺着一个方向,生怕留下一丝划痕。
家里来客人,小孩想摸一下,他会立刻像护崽的母鸡一样冲过去,笑呵呵地把东西挪开,嘴里说着“这个不结实,叔叔给你拿别的玩”。
这些东西,是他的精神支柱,是他贫瘠生活里唯一的光。
而我的咪咪呢?
我的咪咪只是只猫。
一只我五年前从垃圾桶边捡回来的,脏兮兮的,叫声像小耗子一样的小野猫。
徐阳的呼吸变得粗重,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一只!它能跟我的收藏比吗?你知道这些值多少钱吗?你赔得起吗你!”
他终于吼了出来,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
“赔不起。”
我说。
“所以呢?”
他大概是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住了。
在他的剧本里,我此刻应该痛哭流涕,跪地求饶,忏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冷冰冰地跟他对话。
“所以,我们离婚吧。”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轻松。
好像一直压在心口的一块巨石,终于被我自己,亲手搬开了。
徐阳的表情,从愤怒,到错愕,再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你说什么?”
“我说,离婚。”
我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
“这些东西,算我送你的临别礼物。至于咪咪的命,你赔不起,我也不要你赔了。”
我绕过他,想去开门。
我得去找我的猫。
死,也得见着尸。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林蔓你别给我来这套!不就一只猫吗?我明天就给你买一只一模一样的!纯种的!比那只土猫好看一百倍!”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
“徐阳,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我的声音也开始抖了,不是因为害怕,是压抑不住的恶心。
“这不是猫的问题。”
“这是你,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说完,我没再看他一眼,拉开门冲了出去。
电梯迟迟不来。
我疯了一样去按楼梯间的门。
二十一楼。
我几乎是滚下去的。
膝盖撞在水泥台阶上,火辣辣地疼,我顾不上。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咪咪。
我的咪咪。
它那么胆小,除了我谁都不让抱。
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它该有多害怕。
楼下的灌木丛被砸出了一个坑。
我冲过去,拨开那些带刺的枝叶,手被划得鲜血淋漓。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几根白色的猫毛,挂在叶子上,在晚风里轻轻地抖。
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我喘不上气。
我跪在地上,像疯子一样,一寸一寸地找。
“咪咪……”
“咪咪,你在哪儿啊……”
我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但我还是没哭出来。
眼泪憋在眼眶里,又烫又胀。
我不能哭。
我哭了,就输了。
输给那个把我的一切都视作“矫情”和“无理取闹”的男人。
不知道找了多久,直到我的腿都麻了。
直到一个保安大叔打着手电筒走过来。
“姑娘,你找什么呢?”
我抬起头,路灯昏暗的光线下,我的脸一定难看得像鬼。
“我……我的猫,掉下来了。”
保安大叔“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同情的神色。
“是不是一只白色的,尾巴尖有点黄的猫?”
我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是!大叔你看到了?!”
“刚才有个小姑娘,哭着把它抱走了,说是要去宠物医院。”
大叔指了指小区门口的方向。
“好像是往东边那家‘爱宠’去了。”
我连谢谢都忘了说,爬起来就往外跑。
腿麻得不听使唤,我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但我不敢停。
我怕我一停,那点微弱的希望就灭了。
爱宠医院的灯还亮着。
我推开玻璃门,风铃叮当作响。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正在给一只狗打针。
前台,坐着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团子。
是咪咪。
我的咪咪。
它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块小毯子,一动不动。
我冲过去。
“咪咪!”
小姑娘被我吓了一跳,抬起头,眼睛红红的。
“姐姐,这是你的猫吗?”
我点头如捣蒜。
“它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医生还在检查,拍了片子,说……说从高处掉下来,有内出血,腿也骨折了。”
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
“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发现它的。”
我这才注意到,小姑娘的校服上,别着我们小区对面中学的校徽。
“不,不怪你。”
我伸手,想摸摸咪咪,又怕弄疼它。
“谢谢你,小姑娘,真的,谢谢你。”
医生走了过来,是个戴着眼镜,看起来很温和的中年男人。
他看了一眼我,又看了一眼咪咪。
“你是猫的主人?”
“是。”
“猫的情况不太好,左后腿粉碎性骨折,需要马上手术。另外,腹腔有积血,也要处理。但最关键的是,它受了严重的惊吓,求生意识很弱。”
医生的话,像一把把小刀子,扎在我的心上。
“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活它。”
我从包里拿出钱包,把所有的卡都掏了出来。
“钱不是问题,多少钱都行。”
医生点点头。
“我们会尽力的。你去办一下住院手续,签个字。”
我跟着护士去办手续,手抖得连字都写不好。
那个叫“林蔓”的签名,歪歪扭扭,像一条垂死的蚯蚓。
办完手续,我回到急诊室。
小姑娘还守在那儿。
“姐姐,手术费要很多钱吧?我这里有一点……”
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我把钱推了回去。
“不用,姐姐有钱。你快回家吧,太晚了你爸妈会担心的。”
“那你……”
“我在这儿守着它。”
送走了小姑娘,我一个人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
手术室的灯亮着,红得刺眼。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拿出来一看,几十个未接来电。
全是徐阳的。
还有几条微信。
“林蔓,你闹够了没有?赶紧给我滚回来!”
“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完!你砸了我多少钱,就得给我吐出来多少!”
“你在哪儿?接电话!”
我看着那些感叹号,像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我拉黑了他。
世界清净了。
然后,我给我的闺蜜,肖楠,打了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蔓蔓?你怎么样了?我刚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急死我了!”
肖楠的声音像一挺机关枪。
“我没事。”
我的声音听起来像砂纸磨过。
“你没事?你声音怎么这样了?徐阳那孙子是不是又欺负你了?”
我把事情,从头到尾,用最平静的语气,讲了一遍。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
“喂?楠楠?”
“我操!”
肖楠一声怒吼,差点把我的耳膜震破。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儿吗?!把猫从二十一楼扔下去?!他怎么不自己跳下去啊!”
“他就是个!不!说他是都侮辱了!”
听着她气急败坏的叫骂,我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无声地,大颗大颗地,砸在我的手背上。
原来,不是我矫情。
原来,我的愤怒,我的痛苦,是正常的。
“你砸得好!蔓蔓!就该这么干!不!光砸手办都便宜他了!应该把他连人带那些破烂玩意儿一起打包扔出去!”
“你现在在哪儿?我过去找你!”
“我在爱宠医院,东门这家。”
“等着我,十分钟就到!”
挂了电话,我擦干眼泪。
不能哭。
哭了,就看不清路了。
肖楠来的时候,带了一杯热奶茶,还有一个刚出炉的菠萝包。
她穿着一身干练的职业装,头发盘得一丝不苟,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走得虎虎生威。
她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把奶茶塞进我手里。
“先暖暖手。”
然后,她把菠萝包撕成两半,递给我一半。
“吃点东西,才有力气干仗。”
我摇摇头。
“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
她把面包硬塞到我嘴边。
“林蔓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你得把自己当回事儿。你不是谁的附属品,你饿了,就得吃,你冷了,就得穿。天塌下来,也得先填饱肚子。”
我看着她,眼眶又红了。
我跟肖楠是大学同学,睡在我上铺的姐妹。
她永远是那个最清醒,最彪悍的人。
大学时,我跟一个学长谈恋爱,被劈腿了,哭得死去活来。
是肖楠,拎着一瓶二锅头,拉着我去操场。
她指着那个跟小三卿卿我我的学长,对我说:“看见没,男人就是这种东西,不值得。为他哭,掉价。”
然后,她当着我的面,把那瓶二锅头全吹了。
第二天,她拉着我去烫了个大波浪,买了条我一直舍不得买的裙子。
她说:“失恋最好的庆祝方式,就是让自己变得更贵。”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为男人掉过一滴泪。
直到遇到徐阳。
我以为他不一样。
他追我的时候,真的很用心。
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在我公司楼下等我,手里拿着我爱吃的那家三明治。
我加班,他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我,不管多晚。
我生病,他跑遍全城,给我买我想吃的那口草莓蛋糕。
那时候,我觉得,我大概是遇到了爱情。
我们结婚的时候,肖楠是我的伴娘。
婚礼上,她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对我说:“蔓蔓,我总觉得这小子有点假,你多留个心眼。”
我当时还笑她,说她有“渣男雷达妄想症”。
现在想来,她才是那个火眼金睛的人。
我,瞎了眼。
我小口小口地啃着菠萝包,很甜,但我尝不出味道。
“楠楠,我是不是很傻?”
“不傻。”
肖楠拍了拍我的背。
“你是太善良。你总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他好,他总会知道的。”
“但你忘了,有的人,心是石头做的,捂不热。”
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手术很成功。”
他说。
“命保住了。接下来就是看它自己了。”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我冲到医生面前,语无伦次地道谢。
“谢谢您,医生,真的,太谢谢您了!”
医生笑了笑。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它求生欲很强,麻醉前还一直在叫,好像在找人。”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我的咪咪,它在找我。
它那么疼,那么怕,还在找我。
咪咪被推了出来,躺在移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还在昏睡。
我跟着护士,把它送进了VIP病房。
那是一个很小的单间,但很干净。
我坐在病床边,握着它没有打针的那只小爪子。
肉垫还是软软的,只是凉了很多。
肖楠帮我交了费,处理好了一切。
她走进来,递给我一张湿纸巾。
“擦擦脸吧,跟个小花猫似的。”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一通抹。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肖楠问。
“离婚。”
我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房子怎么办?车子怎么办?财产怎么分?”
肖楠的问题,很现实。
我愣住了。
我没想过这些。
我当时嫁给徐阳,是裸婚。
房子是他们家的,婚前财产。
车子是婚后买的,写的是他的名字。
我的工资,大部分都用来补贴家用了。
买菜,交水电费,给他的父母买礼物,甚至他买手办的钱,有时周转不开,也是从我这里拿的。
我好像,什么都没有。
“看吧。”
肖楠叹了口气。
“这就是男人最擅长的算计。他让你心甘情愿地付出,到最后,你净身出户,他还觉得是你欠了他的。”
“我去找律师。”
肖楠站了起来。
“婚内共同财产,他一分也别想多拿。还有,他虐待动物,造成你严重的精神伤害,这笔账,也得跟他算清楚。”
“楠楠……”
“你别管。”
肖楠打断我。
“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照顾好你的猫,还有你自己。剩下的,交给我。”
她就像一个女将军,雷厉风行,安排好了一切。
她走后,病房里又只剩下我和咪咪。
我趴在床边,看着它平稳起伏的小肚子。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林蔓,我是你婆婆。你跟阳阳到底怎么回事?夫妻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离婚的地步?你知不知道,为了给你俩买这套婚房,我们家掏空了所有积蓄?你现在说离婚就离婚,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我看着那条短信,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脸。
又是脸。
在他们家人的眼里,我,我的猫,我的痛苦,我的尊严,都比不上他们那点可笑的“脸面”。
我没有回复。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了一边。
这个夜晚,格外漫长。
我在病床边守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咪咪醒了。
它虚弱地“喵”了一声,用头蹭了蹭我的手。
那一刻,我觉得,我活过来了。
肖楠给我带来了早饭和换洗的衣服。
还带来了一个律师。
一个看起来非常精明干练的女人,姓王。
王律师简单问了我一些情况,然后给了我几点建议。
第一,立刻从家里搬出来,物理隔离。
第二,收集徐阳婚内出轨或者家暴的证据,如果没有,就强调他长期对我的精神虐待和经济控制。
第三,关于财产分割,婚后共同存款,以及车子,都可以争取。
“林小姐,你放心。”
王律师推了推眼镜。
“这种案子我处理过很多。法律是保护弱者,但不是同情弱者。我们要做的,是把你的弱势,转化成法庭上的优势。”
我点点头。
“我明白了。”
送走王律师,肖楠留了下来。
“我帮你去租房子。你想要什么样的?离你公司近一点?”
“不用太大,一室一厅就行。要能养猫。”
我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
肖楠比了个“OK”的手势。
“保证给你找个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
她总是这样,无论情况多糟糕,都能说出几句俏皮话来逗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请了假,全天候地在医院陪着咪咪。
徐阳没有再联系我。
大概是觉得,我在闹脾气,等我冷静下来,自己就会回去。
或者,他正心疼着他的那些手办,没空搭理我。
倒是他的母亲,每天坚持不懈地给我发短信,打电话。
内容从一开始的指责,变成了后来的怀柔。
“蔓蔓啊,阳阳他就是那个脾气,小孩子脾气,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哪有隔夜仇的。”
“你先回来,有什么事,我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说,啊?”
我一条都没回。
哀莫大于心死。
我对这个家庭,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咪咪恢复得很好。
一个星期后,就可以出院了。
只是那条骨折的腿,还打着石膏,走路一瘸一拐的。
肖楠也帮我找到了房子。
就在我公司附近的一个老小区,六楼,没有电梯。
但是个顶楼,带一个大大的露台。
阳光很好。
搬家的那天,肖楠叫了两个朋友来帮忙。
我没什么东西。
几箱子书,几箱子衣服。
我甚至没有打开衣柜,去拿那些我曾经精心挑选的,为了搭配徐阳的品味而买的衣服。
我只拿走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我的电脑,我的画板,还有我大学时得的那些奖状。
临走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我住了三年的家。
客厅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那些破碎的手办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玻璃展示柜,里面空空如也。
墙上,挂着我们巨大的婚纱照。
照片里,我笑得很甜,依偎在徐阳身边。
徐阳也笑着,英俊,温柔。
看起来,那么般配。
真是讽刺。
我拿出手机,对着那张婚纱照,拍了张照片。
然后发了个朋友圈。
没有配任何文字。
关上门的那一刻,我没有回头。
新的生活,开始了。
房子很小,但很温馨。
我把咪咪的猫窝放在了阳光最好的窗台上。
它很喜欢那个位置,每天揣着小手,眯着眼睛,在那里打盹。
肖楠送了我一盆绿萝,一幅梵高的《星空》复制品。
她说:“生活要有光,也要有色彩。”
我开始重新画画。
大学毕业后,为了迎合徐阳所谓的“上进心”,我放弃了做插画师的梦想,进了一家公司,做着一份不好不坏,但很稳定的工作。
我的画笔,已经落了很久的灰。
现在,我重新把它们捡了起来。
我在露台上支起画架,画阳光,画云,画楼下嬉戏的孩童,画我的咪咪。
我把我的画,发在社交媒体上。
没想到,竟然收到了很多人的喜欢。
还有一个出版社的编辑联系我,问我有没有兴趣,给一本童书画插画。
我感觉生活,好像突然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这期间,徐阳来找过我一次。
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的新地址。
那天我刚下班,在楼下就看到了他。
他靠在他的车边,抽着烟。
几天不见,他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的。
看到我,他掐灭了烟,朝我走过来。
“蔓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我绕过他,想上楼。
他拉住我。
“我知道错了。”
他说。
“我不该扔你的猫。我那天……我那天是昏了头了。公司有个项目出了问题,我压力太大了,回家又看到它把我的图纸抓花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所以呢?这是你把它从二十一楼扔下去的理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急切地解释。
“我就是想跟你说,我后悔了。你砸的手办,我不追究了,我们……我们和好吧?”
他试图来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徐阳,你从来都不知道你错在哪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错的,不是扔了我的猫。你错的,是你从来没有尊重过我。”
“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你的事业,你的手办,你的喜怒哀乐。我的感受,我的爱好,我的猫,都是可以被牺牲的,都是无足轻重的。”
“我加班给你买的手办零件,你不觉得是爱。我为你放弃画画的梦想,你不觉得是牺牲。你只觉得,那是我‘应该’做的。”
“而我的猫,它只是抓花了你的图纸,它就该死。”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我以为,我努力一点,就能走进你的世界。现在我明白了,你的世界,根本就没有给我留门。”
徐阳的脸,一点点地白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律师函,你应该收到了吧。”
我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法庭上见。”
说完,我转身上了楼。
这一次,他没有再追上来。
我回到家,关上门。
咪咪迈着它那条还有点瘸的腿,跑到我脚边,用头蹭我的裤腿。
我把它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咪咪,我们有新家了。”
它在我怀里,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咕噜”声。
离婚官司打得很顺利。
因为有肖楠找的王律师,也因为徐阳那边,大概是理亏,没有过多纠缠。
我们协议离婚。
车子归他,婚内的共同存款,一人一半。
我拿到了二十万。
不多,但足够我开始新的生活。
签字的那天,在民政局门口,徐阳叫住了我。
“林蔓。”
他看起来比上次更憔悴了。
“那些手办……我大部分都修复好了。”
我没说话。
“只是那个‘空条承太郎’,头找不到了。”
他苦笑了一下。
“我找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
“也许,它自己走掉了。”
我说。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是啊。”
他喃喃地说。
“也许吧。”
“以后……多保重。”
他说完,转身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爱。
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我们曾经那么亲密,分享过同一张床,同一个梦想。
但最终,还是走散了。
我辞职了。
用那二十万,还有我所有的积蓄,开了一间小小的画室。
教小孩子画画,也接一些商业插画的单子。
生活很忙,但很充实。
我的社交账号,粉丝越来越多。
我画的咪咪系列,尤其受欢迎。
那只瘸着腿,但眼神永远温柔坚定的白色小猫,治愈了很多人。
有一天,我收到了一个私信。
是那个送咪咪去医院的小姑娘。
“姐姐,我看到你的画了!你画得真好!咪咪现在好吗?”
我笑了。
我拍了一张咪咪在露台上晒太阳的照片,发给了她。
照片里,咪咪的毛在阳光下,像镀了一层金边。
它的身边,是一盆开得正盛的向日葵。
“它很好。我们都很好。”
我回复道。
是的。
我们都很好。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别人生存的林蔓。
我就是我。
一个普通的,爱画画,爱猫的女人。
我的世界,或许不大,但阳光充足,温暖自由。
我偶尔,也会想起徐阳。
想起他追我时,在寒风里等我的样子。
想起他第一次把一个昂贵的手办交到我手里时,那种献宝似的,亮晶晶的眼神。
我们爱过吗?
我想,是爱过的。
只是我们的爱,被生活的琐碎,被价值观的差异,被他那深入骨髓的自私,一点点地磨光了。
直到最后,只剩下怨恨和伤害。
肖楠有一次喝多了,搂着我的脖子问我。
“蔓蔓,你后悔吗?后悔砸了那些手办吗?”
我摇摇头。
“不后悔。”
“那一下下砸下去,砸碎的不是手办,是我的幻想,是我的懦弱,是我过去三年里,所有的委曲求全。”
“我感谢那把锤子。”
“它让我清醒了。”
肖楠哈哈大笑。
“说得好!来,为清醒干杯!”
我们碰了一下杯,杯子里的啤酒沫,像炸开的烟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堆满手办的客厅。
徐阳站在我对面,还是那副愤怒又错愕的表情。
我手里没有锤子。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然后转身,打开了门。
门外,是灿烂的阳光。
阳光里,咪咪朝我跑过来,它没有瘸,跑得飞快,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我蹲下身,抱住了它。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地板上。
咪咪就睡在我的枕边,肚皮一起一伏,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伸出手,摸了摸它柔软的毛。
它动了动耳朵,往我手心里蹭了蹭。
我突然觉得,就好像,我砸碎的那些手办,它们的灵魂,都化作了养分,滋养了我此刻平静的生活。
我不再需要通过砸碎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决心。
我的决心,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子里。
我打开手机,那个叫“徐阳”的名字,早就在我的联系人列表里消失了。
但我知道,他还在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
也许,他又买了一个新的“空条承太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他的玻璃柜。
也许,他遇到了一个新的女孩。
他会对那个女孩好吗?
他会学会尊重她的感受,她的世界吗?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那都是他的故事了。
而我,有我自己的。
我的故事里,有画笔,有阳光,有花香,还有一只会打呼噜的,瘸腿小猫。
这就够了。
真的,足够了。
我起床,拉开窗帘。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给咪己的猫粮碗里加满了粮,又换了干净的水。
然后,我给自己煮了一碗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吃完早饭,我坐到画架前。
今天的阳光很好,我想画一幅画。
画的,就是我眼前的这片风景。
小小的房间,大大的露台,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
还有一只白色的猫,在阳光里,睡得正香。
我给这幅画,取了个名字。
叫《重生》。
几个月后,我的童书插画出版了。
书名叫《瘸腿猫的奇妙旅行》。
讲的是一只叫咪咪的猫,虽然受过伤,但依然勇敢地探索世界的故事。
书卖得很好,加印了好几次。
签售会那天,来了很多人。
大部分是带着孩子的家长。
有一个小男孩,举着书,问我:“阿姨,咪咪后来找到它的主人了吗?”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它没有主人。它和它的朋友,一起生活在一个充满阳光的家里。”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队伍的最后,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那个送咪咪去医院的马尾辫女孩。
她长高了些,也更文静了。
她走到我面前,把书递给我。
“姐姐,能帮我签个名吗?”
“当然。”
我拿起笔,在书的扉页上,画了一只咧嘴笑的,瘸腿的小猫。
然后写上:
“送给善良的你,愿你永远被世界温柔以待。”
她看着签名,眼睛亮晶亮的。
“姐姐,你现在过得好吗?”
我点点头。
“嗯,前所未有的好。”
她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就好。”
她抱着书,朝我挥挥手,转身汇入了人流。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这个世界,虽然有徐阳那样的人。
但也有保安大叔,有肖楠,有王律师,有这个善良的小姑娘。
有那些愿意为一只瘸腿小猫的故事而感动的,陌生的人们。
生活,不就是这样吗?
有阴影,但总有光。
签售会结束后,肖楠开车来接我。
“哟,大画家,忙完了?”她调侃我。
“去你的。”我笑着捶了她一下。
“晚上去哪儿庆祝?”
“去吃火锅吧,最辣的那种。”
“好嘞!”
车子穿过城市的车水马龙,霓虹灯在窗外流光溢彩。
路过一个商场,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广告。
是一个游戏公司的广告。
代言人,是一个我认识的明星。
而那个游戏的制作人名单里,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徐阳。
他好像,升职了。
肖楠也看到了。
她瞥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问:“还……有感觉吗?”
我摇摇头,笑了。
“没有。”
就像看到一个八卦新闻里的陌生人名。
不起波澜。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
我们点了最辣的锅底,毛肚,黄喉,鸭肠……摆了满满一桌。
“为我们的林大画家,成功上岸,干杯!”肖楠举起啤酒杯。
“为我们永远的革命友谊,干杯!”我跟她碰了一下。
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带着一股麦芽的香气。
真痛快。
“对了,”肖楠突然想起什么,“你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谁?”
“你那个前婆婆。”
我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
“她在一个超市里,好像在跟人吵架,为了抢特价鸡蛋。”
肖楠描述得绘声绘色。
“还是那副样子,叉着腰,嗓门老大,说人家不讲武德,插她的队。”
我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那个永远把“脸面”挂在嘴边的女人,为了几毛钱的便宜,在超市里跟人撕破脸。
“后来呢?”
“后来被超市保安给劝开了呗。我躲在货架后头,看她拎着一小袋鸡蛋,气呼呼地走了。那背影,啧啧,别提多落寞了。”
肖楠幸灾乐祸地笑。
我却笑不出来。
我只是觉得,有点悲哀。
为她,也为曾经的自己。
我们都曾是那个,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试图从别人那里获得价值感和安全感的人。
只是,她寄托在儿子身上。
我寄托在丈夫身上。
如今,我跳出来了。
她,好像还在那个怪圈里。
“想什么呢?”肖楠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
“没什么。”
我回过神来。
“就是觉得,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那可不!”
肖楠深以为然。
“男人,儿子,都是靠不住的。能靠得住的,只有你自己口袋里的钱,和你自己脑子里的智慧。”
我们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晚,我喝了很多。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我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怕吵醒咪咪。
它没睡。
它就坐在门口,像一尊白色的小雕塑,等着我。
看到我,它“喵”了一声,跑过来蹭我的腿。
我把它抱起来,脸埋在它温暖的毛里。
一股安心的味道。
“咪咪,妈妈回来了。”
酒精上头,我有点想哭。
但这次,不是因为悲伤。
是因为幸福。
我抱着咪咪,走到露台上。
城市的夜景很美,万家灯火,像散落一地的星星。
我的家,只是这万千灯火中的一盏。
很小,很微弱。
但它亮着。
为我而亮。
我拿出手机,给肖楠发了条微信。
“楠楠,谢谢你。”
很快,她回了过来。
“谢什么。你值得。”
是啊。
我值得。
值得被爱,被尊重,值得拥有自己的阳光和天空。
我关掉手机,深吸了一口夜晚微凉的空气。
然后,我笑了。
发自内心地,笑了。
来源:雪色染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