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心里那块被老陈去世后掏空的地方,好像一下子被这两个字给填上了点什么。
我儿子陈阳,要结婚了。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侍弄我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吊兰。
初夏的风,带着点小区楼下炒菜的油烟味,暖烘烘地往脸上扑。
我捏着喷壶的手,就那么停在了半空。
结婚。
多好的一个词。
我心里那块被老陈去世后掏空的地方,好像一下子被这两个字给填上了点什么。
热乎乎的,又有点酸。
我转过身,看着客厅里埋头打游戏的陈阳,他头都没抬,喊了一嗓子,“妈,听见没?我要结婚了!跟晶晶!”
晶晶,李晶。
那姑娘我见过几次,眼睫毛刷得跟两把小扇子似的,说话细声细气,看着我儿子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
挺好的。
我放下喷壶,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屏幕上花花绿绿,打打杀杀,我看不懂。
“好事啊。”我说,声音有点干,“那……商量得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他眼睛还盯着屏幕,手指头按得飞快。
“彩礼,酒席,房子……这些不都得商量?”我有点急。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大,缺根筋。
“哦,哦,这个啊,”他终于暂停了游戏,转过头来,一脸轻松,“晶晶家说了,他们那边风俗,彩礼嘛,意思意思,主要是图个吉利。”
我心里一松。
我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是会攒钱。
从国棉厂退休,一个月三千多的退休金,老陈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陈阳长大,每一分钱都像是在牙缝里抠出来的。
银行卡里那二十万,是我拿命换来的养老钱,也是我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点事了。
“那敢情好。”我笑了,“妈给你准备了二十万,你看……”
“二十万?”陈阳眼睛一亮,随即又有点犹豫,“妈,这是你全部家当了吧?”
我拍了他一下,“傻小子,妈的钱不给你给谁?你结婚,妈高兴。”
他嘿嘿一笑,搂住我的肩膀,“妈,你真好。”
那一刻,我看着他酷似老陈的眉眼,觉得这辈子,值了。
我们约了李晶父母见面。
地方是对方定的,一家叫“静心茶舍”的馆子。
装修得古色古香,一进去,一股子熏香的味道,呛得我有点想打喷嚏。
我跟陈阳到得早。
他坐立不安,一会儿掏出手机看看,一会儿又整理一下衣领。
我倒是很平静。
我打量着茶舍的桌椅,都是实木的,看着就贵。
心里盘算着,这一顿茶,怕是得花掉我半个月的退休金。
没多久,李晶和她父母就到了。
李晶还是那副甜美可人的样子,一进来就挽住陈阳的胳膊,冲我甜甜地叫了声,“阿姨好。”
我点点头。
目光落在了她父母身上。
她爸,叫李富,个子不高,有点微胖,戴着金丝眼镜,穿着一件看起来很挺括的衬衫,手腕上晃着一块明晃晃的金表。
她妈,王莉,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描眉画眼,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看人的时候,下巴微微抬着,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审视的劲儿。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家人,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
分宾主落座。
服务员进来,王莉很熟练地点了一套什么“大红袍”,还配了好几样精致得不像话的点心。
我看着那价目单上的一串零,心疼得直抽抽。
开场白很客气。
无非是夸夸孩子,说说天气。
李富慢条斯理地用开水烫着茶具,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讲究。
“亲家母,”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调子,“我们家晶晶呢,从小就是娇生惯养,没吃过什么苦。”
我点点头,“看得出来,姑娘养得好。”
王莉接过了话头,兰花指捏着小茶杯,轻轻吹了吹,“我们对女婿的要求呢,其实也不高,主要就是,得对我们晶晶好,能让她下半辈子,有个依靠,不受委屈。”
“那是自然的。”我赶紧表态,“陈阳这孩子,虽然嘴笨,但心眼实,肯定会对晶晶好的。”
陈阳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一个劲儿地点头。
气氛到这儿,还算融洽。
我清了清嗓子,觉得是时候把正事摆到台面上了。
“亲家,是这么个事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又大方,“孩子们要结婚,是天大的喜事。彩礼呢,我也准备好了,二十万,您看……”
我话还没说完。
王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很轻,但在这安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用手帕捂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富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放下茶杯,镜片后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温和,只剩下冷冰冰的打量。
“亲家母,”他缓缓开口,“你是在开玩笑吗?”
我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底。
陈阳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叔叔,阿姨……”他想说什么,却被李晶在桌子底下掐了一把,后面的话就咽了回去。
我有点懵。
“亲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
王莉终于不笑了,她放下手帕,慢悠悠地说:“二十万?亲家母,现在这年头,二十万能干什么?买个车位都不够。”
她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们晶晶一个包,就得好几万。你这二十万,是打发叫花子呢?”
我浑身的血,都往头上涌。
打发叫花子?
这二十万,是我跟我那死鬼老头子,一件汗衫穿十年,一顿饭的剩菜热三顿,一分一毛攒下来的。
是我后半辈子的命。
在他们眼里,连个包都不如。
我看着对面那张涂脂抹粉的脸,突然觉得无比恶心。
“那按你们的意思,是多少?”我强压着火气,声音已经有点发抖。
李富把玩着手里的紫砂壶,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彩礼嘛,我们也不是那种卖女儿的人家,二十万,就二十万吧。”
我刚要松一口气。
他话锋一转。
“但是……”
他拖长了音调,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我儿子身上,最后,落在了桌子中间那壶昂贵的“大红袍”上。
“结婚,总得有个婚房吧?”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们现在住的房子,是老陈单位分的房改房,虽然旧了点,但也是两室一厅,孩子们住,够了。”我说。
王莉又笑了,这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亲家母,你那叫房子吗?那叫老破小。我们晶晶住惯了大平层,你让她去住你那鸽子笼?她能习惯吗?”
“再说了,没有一套写着晶晶名字的房子,她嫁过去,有什么保障?”
“这年头,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我们做父母的,总得为女儿的将来考虑吧?”
李富接上她的话,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所以呢,我们的要求也不高。”他终于图穷匕见。
“彩礼二十万,我们一分不少地给晶晶带回去当私房钱。”
“另外,你们家,再全款买一套三室两厅的新房,写上我们晶晶和陈阳两个人的名字。”
“这样,我们才放心把女儿交给你们。”
他说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一脸的理所当然。
整个茶室,安静得可怕。
我只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狂跳的声音。
一套三室两厅的新房?
全款?
他知道现在这房价吗?
就算是在我们这个二线城市,一套像样的三居室,没有一百五六十万,想都别想。
别说一百多万了,我连十万都拿不出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小丑。
他们不是在商量。
他们是在通知我。
是在用他们女儿的婚姻,来对我进行一场明码标价的勒索。
我转过头,看着我的儿子,陈阳。
他的头,埋得很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看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李晶在一旁,轻轻摇晃着他的胳膊,小声说:“阿阳,我爸妈也是为我们好啊,有个自己的家,不好吗?”
为我们好?
我差点气笑了。
这是为他们好吗?这是要我的老命!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憋着的那股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亲家,”我看着李富,一字一句地说,“你这个要求,我办不到。”
“我就是个退休工人,我所有的家当,就是那二十万。你们要的房子,别说全款,我连个首付都凑不齐。”
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失态。
王莉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办不到?亲家母,你这就没诚意了吧?谁家娶媳妇,连个房子都没有的?说出去不怕人笑话?”
“再说了,我可听说了,你那老破小,地段不错,卖了,不就够个首付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卖房子?
那是老陈留给我和儿子唯一的念想。
那房子的每一块地板,每一寸墙壁,都刻着我们一家三口的回忆。
那是我的家,是我的根。
现在,他们让我卖了我的根,去给他们女儿换一个所谓的“保障”?
“那是我住的地方。”我说,声音冷得像冰。
“你可以跟我们陈阳一起住新房啊。”王莉一副“我为你着想”的表情,“或者,你去租个小点的房子,不也一样?”
租房子?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没看过人脸色。
到老了,要为了儿子娶媳妇,卖掉自己的家,然后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去外面租房子住?
凭什么?
我看着眼前这对男女的嘴脸,突然觉得一阵反胃。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再说一遍,”我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房子,没有。那二十万,你们爱要不要。”
我的动作太突然,所有人都愣住了。
陈阳猛地抬起头,一脸惊慌地看着我,“妈!”
李富的脸色,铁青。
“亲家母,你这是什么意思?谈不拢了?”
“没什么意思。”我拿起我的布包,转身就走。
“就是觉得,我儿子,娶不起你们家这么金贵的女儿。”
“这门亲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间让我窒息的茶室。
身后的叫喊声,惊愕声,乱成一团。
我充耳不闻。
走出茶舍,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
我走了几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扶着路边的一棵法国梧桐,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流了下来。
不是委屈,不是难过。
是愤怒。
是被人当成傻子一样愚弄和羞辱的愤怒。
我活了快六十年,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脸皮,可以厚到这种地步。
原来婚姻,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一桩赤裸裸的生意。
我回到家,把自己摔在沙发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
墙上,还挂着我和老陈的结婚照。
照片上的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笑得一脸憨厚。
我看着他,眼泪流得更凶了。
“老陈啊……”我喃喃自语,“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是不是,太没用了?连儿子娶媳"
"媳妇的事,都办不好……”
没有人回答我。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那天晚上,陈阳很晚才回来。
他一进门,就带着一股酒气。
我坐在黑暗里,没有开灯。
他被吓了一跳,“妈,你怎么不开灯啊?”
我没说话。
他摸索着打开了客厅的灯,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愣了一下。
“妈,你……”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身上的酒味和一股子女士香水的味道混在一起,熏得我直皱眉。
“妈,你今天太冲动了。”他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
我心里一凉。
“我冲动?”我转过头,看着他,“陈阳,你觉得我冲动?”
“难道不是吗?”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当着晶晶和她爸妈的面,直接甩脸子走人,你让他们怎么想?你让晶我怎么做人?”
“好好说?”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们张口就要一套全款的房子,你让我怎么跟他们好好说?我拿什么说?拿我的命吗?”
“那也不是不能商量啊!”他急赤白脸地辩解,“我们可以先付个首付,贷款慢慢还嘛!你那套房子卖了,不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捂着脸,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打他。
从小到大,我连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他。
我的手,在发抖。
心,像是被刀子剜着一样疼。
“你再说一遍?”我看着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让我把这房子卖了?”
“陈阳,你知不知道这房子是什么?”
“这是你爸留给我们娘俩唯一的念想!”
“你小时候发高烧,半夜三点,你爸背着你,跑了五条街才找到医院,回来的时候,累得瘫在门口,就是这扇门!”
“你上大学那年,学费不够,我跟你爸,就是在这个客厅里,就着咸菜啃了三个月的馒头,才把钱给你凑齐!”
“这房子里,有你爸的魂!有我们一家人的骨血!”
“现在,你要我把它卖了,去给你换个媳妇?”
我声嘶力竭,说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
陈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我不懂的烦躁和固执。
“妈,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冲我吼道,“人不能总活在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的情况是,没有房子,晶晶家就不同意!晶晶就不嫁给我!”
“我爱她!我想跟她结婚!这有错吗?”
“为了我,您就不能退一步吗?”
退一步?
我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一手养大的儿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他不再是那个会抱着我的脖子,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的小男孩了。
他长大了。
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为了那个姑娘,他可以逼着自己的亲妈,卖掉房子,净身出户。
我的心,彻底冷了。
“陈"
"陈阳,”我平静下来,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你走吧。”
“什么?”他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走。”我指着门口,“去找你的晶晶,去找你那张口就要一套房子的丈母娘。这个家,容不下你了。”
“妈!你这是干什么?”他急了,“你是我妈!你怎么能赶我走?”
“因为我不是你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妈,在你让我卖掉这套房子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那天晚上,我们不欢而散。
陈阳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上的灰都簌簌地往下掉。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我做了个决定。
我拿出银行卡,去了银行。
把那二十万,转成了一笔五年期的死期存款。
我想,这笔钱,就算是烂在银行里,我也不会再拿出来了。
从那天起,陈天没再回来。
一个电话,一条微信,都没有。
我每天照常买菜,做饭,打扫卫生。
只是,饭菜越做越简单,从两菜一汤,变成了一菜一汤,最后,只剩下了一碗面。
屋子也越来越安静。
安静得,我能听到自己衰老的声音。
有时候,我会对着老陈的遗像发呆。
“老陈,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我是不是太固执,太不近人情了?”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
我这辈子,活得就像一头老黄牛,勤勤恳懇,任劳任怨。
我没对不起任何人。
我只是想守住我的家,守住我最后的一点尊严。
这也有错吗?
一个星期后,我的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陈阳妈妈吗?”电话那头,是李晶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心里一紧,“是我,怎么了?”
“阿姨,你快来劝劝陈阳吧!他要跟我分手!”
分手?
我有点意外。
“他说……他说他想了很久,觉得我们不合适……”李晶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说,他不能为了我,逼着您去卖房子,他说他不是人……”
“阿姨,我求求您了,您跟他说说好不好?房子我们可以不要了,彩礼也可以少要点,只要他别跟我分手……”
我拿着电话,沉默了。
我该说什么?
说“好,我帮你劝劝他”?
还是说“这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我管不了”?
我突然觉得很讽刺。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当初,你们用房子逼我,逼我儿子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会有今天?
现在,发现鸡飞蛋打了,又跑来求我?
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姑娘,”我淡淡地说,“这是你跟陈阳之间的事,我一个老婆子,掺和不了。”
“你们好好谈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
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甚至,还有点说不出的快意。
又过了几天,陈阳回来了。
他提着一堆我爱吃的菜,站在门口,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瘦了,也憔悴了,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妈。”他叫了我一声,声音沙哑。
我没理他,转身进了厨房。
他跟了进来,把菜放在灶台上。
“妈,我跟李晶,分了。”他低着头说。
我洗菜的手,顿了一下。
“哦。”我应了一声,继续洗。
“是我提的。”他补充道,“我想清楚了。”
“那天……是我不对。”
“我不该跟您那么说话,更不该……不该有卖房子的念头。”
“妈,我对不起您。”
他说着,声音哽咽了。
我关掉水龙头,转过身。
看到他通红的眼眶,我的心,还是软了。
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能怎么办呢?
我叹了口气,从他手里拿过一把芹菜。
“行了,别杵在这儿了。”我说,“去把桌子擦了,准备吃饭。”
他愣愣地看着我,好像不敢相信。
“还愣着干嘛?”我瞪了他一眼。
他“哎”了一声,咧开嘴,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沉默。
谁也没有再提李晶,没有再提房子的事。
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拉锯战,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陈阳变得比以前沉默,也比以前懂事。
他不再整天埋头打游戏,开始主动帮我做家务,陪我聊天,散步。
我们的话,不多。
但那种失而复得的亲情,在沉默中,慢慢地流淌,修复着我们之间曾经出现的裂痕。
有一天,他下班回来,递给我一个信封。
“妈,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一共一万二,您拿着。”
我愣住了,“你给我干什么?你自己留着花。”
“您拿着吧。”他坚持,“以前是我不懂事,总觉得您的钱就是我的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现在我知道了,那是您的养老钱,是您的命。”
“以后,我养您。”
我看着他,看着他脸上褪去青涩的坚毅,眼眶一热。
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平静,而安宁。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那天,我在菜市场,碰到了王莉。
她一个人,提着菜篮子,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珠光宝气,穿着普通的家居服,头发也随便挽着,看起来,憔...
...憔悴了不少。
她也看见了我,眼神躲闪了一下,想绕开走。
我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她。
“亲家母。”
她身子一僵,转过头来,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哎,是……是亲家母啊,买菜呢?”
“嗯。”我点点头。
我们俩站在人来人往的菜市场里,相对无言,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那个……陈阳,还好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她搓着手,欲言又止。
“晶晶那孩子,最近……唉……”她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跟陈阳分手后,受了挺大打击,整天在家不吃不喝,班也不去上了。”
“我跟她爸,说她也没用,愁死人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可怜天下父母心。
虽然我恨她的贪婪和刻薄,但这一刻,看着她为女儿发愁的样子,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了。
“孩子年轻,有点事想不开是正常的。”我安慰了一句,“过段时间就好了。”
“但愿吧。”她苦笑了一下,“说到底,都怪我们。”
“是我们做父母的,太势利,太看重那些身外之物,才把孩子好好的姻缘给搅黄了。”
“亲家母,上次的事,是我们不对,我……我跟你道歉。”
她说着,竟然朝我鞠了一躬。
我赶紧扶住她,“别,别这样,都过去了。”
那一刻,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怨恨,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都是母亲。
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过得好。
只是,我们对“好”的定义,不一样。
没有谁对谁错。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王莉,也没见过李晶。
听说,后来李晶在家人的安排下,相亲嫁给了一个有钱的商人。
婚礼办得很风光。
只是,听说她过得并不快乐。
那个商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很少回家。
而陈阳,也通过同事介绍,认识了一个新的姑娘。
那姑娘叫小雅,是个小学老师,长得普普通通,但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很温暖。
她不嫌我们家房子旧,也不在乎陈阳工资高不高。
她说:“我嫁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嫁给他的钱。”
他们第一次上门吃饭,小雅给我带了一件她亲手织的毛衣。
米白色的,样式简单,但针脚细密,摸上去,软软的,暖暖的。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给我夹菜,还说我做的红烧肉,比她妈妈做的还好吃。
陈阳在一旁,傻呵呵地笑。
我看着他们,心里那块空了很久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
是那种踏踏实实的,落到实处的温暖。
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是拿出了那二十万。
我把银行卡塞到小雅手里。
“孩子,妈没什么好东西给你。”我说,“这钱,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小雅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
第二天,她和陈阳,拿着那张卡,又还给了我。
“妈,”小雅说,“这钱,您留着养老。我们还年轻,能自己挣。”
“陈阳说了,以后我们每个月给您三千块钱生活费,您别嫌少。”
我拿着那张失而复得的银行卡,眼泪再也忍不住。
婚礼办得很简单。
就在小区旁边的一家普通酒店,请了些关系近的亲戚朋友。
没有豪华的车队,没有昂贵的香槟塔。
但是,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容。
婚礼上,陈阳牵着小雅的手,走到我面前。
“妈,”他单膝跪下,把新娘的捧花,递到我手里。
“谢谢您。”
“谢谢您,教会我什么是家,什么是爱。”
我抱着那束芬芳的捧花,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哭得像个孩子。
老陈,你看到了吗?
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他娶到了一个好媳"
"媳妇。
我们,有家了。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温暖的,完整的家。
婚后的日子,平淡如水,却也温馨甜蜜。
小两口没跟我们住在一起,他们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新小区租了套两居室,说是想过二人世界,也方便照顾我。
每个周末,他们都会雷打不动地回来看我。
陈阳还是那个样子,话不多,但会默默地把家里的米缸扛满,检查煤气管道,换掉坏了的灯泡。
小雅则像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跟我分享学校里的趣事,哪个学生调皮了,哪个学生考了第一名。
她还会拉着我,一起去逛超市,给我买新衣服,教我用智能手机看视频,刷朋友圈。
我的退休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以前空荡荡的屋子,因为他们的到来,充满了欢声笑语。
阳台上那几盆半死不活的吊兰,在小雅的精心照料下,竟然奇迹般地焕发了生机,长出了长长的,翠绿的藤蔓。
有时候,看着他们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一个洗菜,一个切肉,有说有笑,我会恍惚间,看到我和老陈年轻时的样子。
岁月,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
它带走了一些人,一些事,也带来了新的人,新的希望。
一年后,小雅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我开始忙碌起来,翻出压箱底的毛线,给未出世的孙子或孙女织小毛衣,小袜子。
陈阳也更努力地工作,他说,要给孩子最好的生活。
小雅的孕期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
陈阳急得团团转,变着法地给她做吃的。
我看着心疼,也搬到了他们那里,专门负责照顾小雅的饮食起居。
那段时间,虽然辛苦,但我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幸福。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小雅生下了一个七斤重的大胖小子。
孩子出生的那天,陈阳抱着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家伙,激动得手足无措,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看着他,笑着说:“傻小子,当爸爸了,还哭鼻子。”
他抱着孩子,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辛苦您了。”
我接过孙子,那小小的,温热的身体,靠在我的怀里,我的心,都要化了。
孩子的名字,是我起的,叫“安安”。
我希望他,一辈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安安的到来,给这个家,增添了更多的欢乐。
我每天的生活,都围着这个小家伙转。
给他喂奶,换尿布,唱儿歌,讲故事。
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只会哭,到会笑,会翻身,会爬,会咿咿呀呀地叫“奶奶”。
我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甜。
有时候,我会抱着安安,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怀里是软软糯-
-糯的小孙子,身边是翠绿的吊兰。
我会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同样阳光明媚的下午。
那个在茶室里,被人用一套房子,逼到绝境,狼狈不堪的自己。
恍如隔世。
如果,当初我退缩了,妥协了。
卖掉了房子,凑够了钱,让陈阳娶了李晶。
现在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敢想。
也许,我会像王莉说的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出租屋里,看着儿子在别人的屋檐下,过着仰人鼻息的日子。
也许,我会守着那个空荡荡的家,等着儿子偶尔的施舍和探望。
也许,我会跟那个精于算计的亲家母,在鸡毛蒜皮的琐事里,斗上一辈子。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很庆幸,当初的自己,选择了转身就走。
那一次转身,看似是放弃了一门亲事,实际上,是保全了我自己,也保全了我的儿子。
我让他看清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爱,什么才是值得珍惜的感情。
我让他明白了,婚姻,不是交易,更不是扶贫。
它是两个独立平等的灵魂,因为相爱,而选择结合在一起,共同面对未来的风雨。
它需要物质基础,但更需要的,是三观的契合,是精神上的门当户对。
真正的富有,不是你拥有多少套房子,多少存款。
而是你的身边,有爱你的人,有你爱的人。
是你的家里,有热腾腾的饭菜,有温暖的灯光,有说不完的笑声。
那天,陈阳公司发了年终奖,他拿出一大半,给我包了个大红包。
我推辞不要。
他硬塞到我手里,说:“妈,这是您应得的。”
“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更没有这个家。”
小雅也在一旁说:“妈,您就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等安安再大一点,我们带您出去旅游,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安安也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叫着:“奶……奶……”
我看着他们,看着这个我用半生风雨换来的家,热泪盈眶。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有失,必有得。
你所失去的,生活,总会以另一种方式,补偿给你。
重要的是,你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守住自己的尊严。
你要相信,穿过那些黑暗的,泥泞的,让你想放弃的时刻。
最终,你会迎来属于你的,那片晴朗的天空。
就像我,一个普通的,甚至有点固执的老太太。
我用我的方式,守住了我的家,也赢得了我的幸福。
如今,我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安安,在小区里散步。
碰到邻居,他们总会夸安安长得白白胖胖,真可爱。
然后问我:“张姐,看你现在天天笑呵呵的,儿子媳妇很孝顺吧?”
我总是会挺直了腰板,大声地回答:
“是啊,我儿子孝顺,儿媳妇,比亲闺女还亲呢!”
阳光下,我的白发,闪着光。
我知道,我这辈子,值了。
来源:暮归念未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