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剩下的,只有对付不完的病历,和一颗想辞职但看看银行卡余额又瞬间冷静的心。
我叫林珂,市三院精神科的住院医师。
上班第三年,激情已经被消毒水味儿冲刷得一干二净。
剩下的,只有对付不完的病历,和一颗想辞职但看看银行卡余额又瞬间冷静的心。
周明,就是在这时候被扔到我手里的。
一个烫手山芋。
我们科室主任王主任,一个地中海发型日渐辽阔的中年男人,把一份厚厚的病历拍在我桌上。
“林珂,这个病人,你接手。”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眼神里却有种“死马当活马医”的甩锅感。
我翻开病历,“周明,男,27岁,妄想症,伴有逻辑障碍。”
诊断很常见,但病历厚得像一本盗版词典,说明他是个“老病号”,而且极其顽固。
“他什么情况?”我问。
王主任推了推他的黑框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我疲惫的脸。
“他认为自己是来自未来的‘数据清理员’。”
“哈?”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的任务是‘清除’这个世界的‘错误数据’,也就是他认为有问题的人。”王主任说得面无表情,显然已经对这种天马行空的妄想习以为常。
“清除?物理意义上的?”我心里一紧。
“目前还停留在口头和行为艺术阶段。”王主任指了指病历,“比如对着护士站的饮水机指手画脚一小时,说那是个‘低级数据冗余模块’。”
我有点想笑,但忍住了。
精神科医生第一守则:不要嘲笑你的病人,哪怕他的世界观比科幻小说还离谱。
“之前的医生怎么治的?”
“能用的药都用了,电休克疗法也做过一个疗程。”王主任叹了口气,“效果嘛,你也看到了,病历越来越厚。”
我懂了。
这是块铁板,啃不动的硬骨头。
王主任看出了我的犹豫,拍了拍我的肩膀,画起了大饼。
“小林啊,你年轻,思路活。要是能把周明这个老大难给攻克了,今年评优,我第一个给你提名。”
我心里呵呵两声。
评优那点奖金,还不够我付三个月房租。
但我是个医生。
更重要的,我骨子里有点不服输的倔劲儿。
越是铁板,我越想上去踢两脚。
“行,王主任,我试试。”
我第一次见周明,是在病区的公共活动室。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的窗边,手里拿着一个魔方,却没有在拧。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神专注,仿佛那不是一个玩具,而是一个来自他世界的精密仪器。
阳光透过铁栅栏,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条纹,像某种无形的囚笼。
他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干净清俊的好看,皮肤很白,鼻梁很高,如果不是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你可能会以为他是哪个大学的在校生。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你好,周明。”
他没理我,眼睛依然盯着那个魔方。
“我是你的新主治医生,我叫林珂。”
他终于有了反应,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很亮,亮得有些不真实,像两颗黑曜石。但里面没有焦点,空洞,疏离,仿佛在透过我看某个遥远的地方。
“你的数据序列很……干净。”他开口了,声音清冷,像冬天结冰的湖面。
“谢谢?”我不知道该怎么接。
“但存在逻辑奇点。”他继续说,“需要校准。”
“怎么校准?”我顺着他的话说。
他没回答,低下头,继续研究他的魔方。
“这个是你的‘数据终端’吗?”我指了指魔方。
他像是被我说中了心事,手指微微一颤,然后把魔方攥得更紧了。
“这是低维宇宙数据模型,用来模拟高维算法的坍缩过程。”
行吧,你说是就是。
我决定不硬碰硬,先从建立信任关系开始。
“我能看看吗?”我伸出手。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像护食的小兽。
“你无法理解它的构造。”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害。
他犹豫了几秒,竟然真的把魔方递给了我。
魔方很旧了,边缘的贴纸都已卷起,但被摩挲得很光滑。
我拿在手里,随便拧了几下,打乱了顺序。
然后,我当着他的面,用不到三十秒的时间,把六面全部复原。
这是我大学时为了追一个玩速拧的学长苦练的技能,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周明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真正的情绪。
不是空洞,不是疏離,而是惊讶。
一种纯粹的,混杂着不可思议的惊讶。
“你的……运算速度很快。”他喃喃自语。
我把魔方还给他,心里有点小得意。
“还行吧,熟能生巧。”
“你或许可以成为我的‘协助者’。”他看着我,眼神第一次有了焦点。
我知道,这是个突破口。
“可以,”我点点头,“但作为协助者,我需要了解你的任务。你要清理的‘错误数据’,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了。
活动室里的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台上慷慨陈词。
周明忽然指着电视屏幕。
“他,就是一个典型的‘污染源’。”
我愣了一下,电视上的人是本地一家知名药企的老总,姓张,经常上财经新闻。
“为什么?”
“他在散播‘虚假信息包’,导致系统资源被大量无效占用。”周明的话依旧是那套“黑话”。
我尝试翻译:“你的意思是,他在说谎?”
周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仿佛我是个孺子可教的学生。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BUG。”
接下来的日子,我把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了周明身上。
我不再试图用药物去“纠正”他,而是试着进入他的“世界”。
他管病房叫“休眠舱”,管一日三餐叫“能量补充”,管我叫“协作AI林珂”。
我也就由着他。
“林珂,”他会忽然在饭点叫住我,“今天的能量补充包,碳水化合物配比超过了标准阈值,会降低‘执行单元’的运行效率。”
意思就是,今天的米饭太硬了。
我就去找食堂阿姨,下次把饭煮软一点。
“林珂,”他会在我查房的时候,指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这个‘红色信标’的位置不对,它干扰了空间数据流的稳定。”
我就拿着本子煞有介ros地记录下来:“收到,已记录该空间坐标的异常波动,将提交至‘系统管理层’。”
其实我转头就扔进了垃圾桶。
护士小李看我天天陪着周明“发疯”,一脸担忧。
“林医生,你这样……不会把自己也绕进去吧?”
我笑了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我开始给他布置“任务”。
比如,让他帮我整理一周的病历摘要,我管这叫“编译历史数据文档”。
他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我自己整理的还要清晰。
我让他帮我分析其他病人的行为模式,我管这叫“扫描 주변环境中的‘异常数据’”。
他能给出一些非常敏锐和独特的观察,有时候甚至比我的判断还准。
我发现,抛开他那套“数据清理员”的外壳,周明是一个逻辑极其严谨,观察力极其敏锐,并且拥有超强记忆力的人。
他的“病”,更像是一种他为自己精心构建的、用以对抗现实世界的“操作系统”。
问题是,现实世界里,到底有什么让他如此恐惧,以至于要躲进这样一个系统里?
我开始查他的过去。
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意外去世了,他是被叔叔婶婶带大的。
病历上写着,他大学读的是计算机专业,成绩优异,是个编程天才。
但在毕业前夕,他参与的一个重要项目发生了严重的数据泄露事故,他是主要负责人之一。
事故的调查结果,把所有责任都指向了他。
他被学校处分,失去了保研资格,也找不到好工作。
从那之后,他就“病”了。
我找到了他当年的大学同学,一个现在在互联网大厂做程序员的男人。
电话那头,男人沉默了很久。
“周明……他是个天才,也是个傻子。”
“怎么说?”
“那个项目,数据泄露根本不是他的责任。是有个富二代同学操作失误,为了掩盖自己的错误,买通了其他人,伪造了证据,把黑锅全都甩给了周明。”
我心里咯噔一下。
“周明他……他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比谁都清楚。但他拿不出证据。那些人抱成一团,他一个人,怎么斗得过?”男人叹了口气,“他去找系主任,去找校领导,没人信他。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推卸责任。”
“后来呢?”
“后来……他就疯了。”
挂了电话,我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能平静。
原来那不是妄想。
他口中的“污染源”,他要清理的“错误数据”,他所谓的“虚假信息包”……
都是真的。
只是这个世界,没有人相信他。
于是,他创造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可以掌控秩序、执行“正义”的世界。
在那里,他是强大的“数据清理员”,而不是那个被冤枉、被抛弃的孤立无援的大学生。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忽然觉得,或许疯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把他从他那个“系统”里拉出来。
不是靠药物,不是靠电击。
而是靠信任。
我要让他知道,在这个“现实世界”里,至少还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
第二天,我找到周明。
他正在用几张废纸叠一些奇怪的几何模型。
“周明,我查到了一些关于你大学时期那个项目事故的资料。”我开门见山。
他的手停住了。
“那些是已经被‘归档’的‘污染数据’。”他低着头,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那是真相。”
我把我从他同学那里听到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是被冤枉的。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口中的“BUG”和“污染源”是谁。
我告诉他,他不是疯子。
他一直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
我以为他会崩溃,会哭泣,会宣泄。
但他没有。
他只是把手里的纸模型,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清理失败。”他轻声说。
“不是失败。”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是你需要一个更强大的‘工具’。”
他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映出了我的倒影。
清晰的,没有被任何“数据”干扰的倒影。
“什么工具?”
“法律。”我说,“还有,我。”
从那天起,治疗方案彻底改变了。
我不再陪他玩“数据清理”的游戏。
我开始给他看法律书籍,教他如何搜集证据,如何进行有效的申诉。
我成了他的“律师”,他的“战友”。
我们一起写申诉材料,一字一句地斟酌。
他的逻辑能力和记忆力在这个过程中发挥到了极致。他能回忆起当年事故的每一个细节,精确到某一天某一封邮件的具体内容。
他不再说那些黑oro了。
他开始叫我的名字,“林珂”。
他开始和我讨论案情,讨论社会新闻,讨论天气。
他眼里的光,一天比一天真实,一天比一天温暖。
科室里的同事都惊呆了。
“林医生,你简直是神了!”护士小李一脸崇拜地看着我。
“你是怎么做到的?给他用了什么新药?”一个资深医生好奇地问。
我只是笑笑,没说话。
我治的不是他的病。
我只是扶住了那个快要坠入深渊的灵魂。
王主任也对我刮目相看,在科室大会上点名表扬了我好几次。
“我就说嘛,年轻人思路就是活!”他红光满面,仿佛周明的“康復”是他领导有方的功劳。
我看着他油腻的笑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尤其是当周明和我提到,当年那个陷害他的富二代同学,他爹就是本市一家大型药企的老总时。
那家药企,我记得它的名字。
就是我第一次见周明时,电视上那个姓张的老总的公司。
一种不安的预感在我心底蔓延开来。
但周明的好转是实实在在的。
他开始主动和人交流,甚至会在活动室里教别的病人下棋。
他的脸上有了笑容,虽然还很浅,但已经足够驱散他周围那层厚厚的冰壳。
评估报告一次比一次好。
出院的日子,定在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周三。
那天早上,我帮他办好了所有手续。
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和外面任何一个健康的年轻人没什么两样。
他站在我办公室门口,看着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笑着问,“舍不得走?”
“林珂,”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认真,“谢谢你。”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出去以后,好好生活。官司的事情,慢慢来,别急。”
“我知道。”他点点头。
他转身要走,又停住了。
“林珂,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会选择当一名精神科医生?”
我想了想。
“大概是……我想知道,那些被世界定义为‘不正常’的人,他们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他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得那么灿烂,像冰雪初融。
“我也是。”他说。
我没太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向我伸出手:“我教你一个我们那里的‘礼节’吧。”
我愣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
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轻轻地在我手心画了几个符号。
动作很轻,有点痒。
“这是什么?”
“一个‘安全密钥’。”他看着我的眼睛,眼神深邃,“记住它。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这个世界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BUG’,就用它来联系我。”
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已经松开手,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里什么都没有。
我笑了笑,大概是他“病”还没好利索,临走前最后一次角色扮演吧。
我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个有趣的插曲,很快就投入到了新的工作中。
周明的成功案例让我成了科室里的红人。
王主任对我愈发器重,甚至开始让我接触一些核心的“研究项目”。
这些项目大多是和一些大型药企合作的新药临床试验。
其中最大的合作方,就是那家姓张的老总的药企。
我开始频繁地出入医院的“特护病区”。
那是一个独立于普通病区之外的区域,安保极其严格,连我都必须要有王主任的特别许可才能进入。
这里的病人,情况都很特殊。
他们没有明确的诊断,病历上只有一些简单的编号和症状描述。
他们大多沉默、呆滞,像一个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王主任告诉我,他们是自愿参与新药试验的“志愿者”,为了换取免费的治疗和高额的补偿金。
我负责记录他们服药后的反应。
起初,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新药试验,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副作用。
但渐渐地,我发现了一些让我毛骨悚然的事情。
有一个编号为A07的病人,在服用一种代号为“遗忘”的新药后,开始出现严重的记忆衰退。
他会忘记自己刚刚吃过饭,忘记自己的名字,最后,他甚至忘记了怎么说话。
病历上,他的最终记录是“试验结束,转院治疗”。
但我再也没见过他。
还有一个编号为B12的病人,在服用一种增强认知能力的药物后,变得极度狂躁和暴力。
有一次,他掙脱了束缚带,打伤了两名护工。
后来,他被带走了。
病历上写着,“因严重不良反应,终止试验”。
他也消失了。
这样的“消失”事件,越来越多。
我问王主任,那些病人去哪了。
王主任总是含糊其辞。
“小林啊,你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有些事,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他的语气里带着警告。
我心里越来越冷。
我想起了周明。
他口中的“数据清理”,物理意义上的“清除”。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形,让我浑身发抖。
我开始 secretly 调查。
我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复制了一些“特护病区”的资料。
我发现,所有“消失”的病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无亲无故的流浪人员,或者是在社会上没有任何身份记录的“黑户”。
他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会有任何人来寻找他们。
他们是完美的“小白鼠”。
而他们参与试验的那些“新药”,根本不是什么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
它们更像是……用于审讯、控制思想,甚至……清除记忆的工具。
我拿着这些资料,手抖得像筛糠。
我终于明白,这个看似光鲜的市三院,这个我为之奋斗了三年的地方,它的地下,到底隐藏着怎样肮髒的秘密。
王主任,张总,那些西装革履的人……
他们不是医生,不是企业家。
他们是魔鬼。
我该怎么办?
报警?
我有什么证据?几份被我偷偷复制的、随时可以被他们斥为“伪造”的病历?
他们有强大的律师团队,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医生,拿什么跟他们斗?
我会被他们轻易地碾碎,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我甚至可能会被他们“送进”特护病区,成为下一个“消失”的编号。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那几天,我 ăn không ngon, ngủ không yên.
我甚至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有人在我背后议论我。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憔ăc悴的脸,第一次理解了周明当年的绝望。
当整个世界都与你为敌,当你知道真相却无人相信,那种无力感,足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逼疯。
我快要崩溃了。
就在我决定辞职逃离这个城市的前一天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林珂。”
是周明的声音。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周明?你怎么……”
“我知道你发现了。”他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可怕,“他们也知道你发现了。”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别怕。”他说,“你现在立刻下楼,到医院后门的那条巷子,那里有一辆黑色的出租车,车牌号是XXXXX。上车,司机会带你来见我。”
“他们……他们会发现的!”我声音都在抖。
“他们现在正在开会,商量怎么‘处理’你。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我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抓起外套和手机,什么都没收拾,疯了一样冲出宿舍。
深夜的医院静得可怕,只有我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我一路狂奔到后门,果然看到那辆黑色的出租车静静地停在巷子口。
我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去哪?”司机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
“我……我朋友让我来的。”
司机没再说话,发动了车子。
车子在城市的夜色中穿行,我的心少しずつ平静下来。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居民小区。
司机指了指其中一栋楼:“17楼,3号。”
我下了车,走进那栋楼。
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出我苍白不安的脸。
1703。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门开了。
开门的正是周明。
他还是那件白色T恤,但眼神已经完全不同。
冷静,锐利,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进来吧。”
我走进房间,发现这是一个非常简洁的公寓,但客厅里摆满了各种我看不懂的电子设备,屏幕上闪爍着复杂的数据流。
这不像一个人的家,更像一个……指挥中心。
“你……你到底是谁?”我终于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头已久的问题。
他给我倒了杯水,示意我坐下。
“我叫周明,这是真的。”他说,“但我不叫周明。”
我彻底糊涂了。
“我的真实身份,是国安部第九局的一名调查员。”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证件递给我。
深蓝色的封皮,烫金的国徽。
打开,是他的照片,和另一个陌生的名字。
照片上的他,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眼神坚定。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精神病人?数据清理员?
不,他是一个卧底。
一个为了调查真相,把自己伪装成精神病人的卧t底。
“所以……你从来就没病过?”我喃喃地问。
“生理上没有。”他看着我,“但那三年,我的精神确实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周明셔,还是那个‘数据清理员’。直到遇见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柔和。
“你把我从那个‘系统’里拉了出来,但不是用药,而是用信任。你让我重新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愿意为了真相和正义去战斗。”
“你……你的‘病’,你的整个故事,都是装出来的?”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完全是。”他说,“那个关于我大学被冤枉的故事,是真的。只不过,主角不是我,而是我的一个线人。他也是一名优秀的学生,因为发现了张氏药业的一些秘密,被他们用同样的手段陷害,最后……精神崩溃,自杀了。”
我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
“我接手了这个案子。张氏药业表面上是一家合法的公司,但实际上,他们一直在 secretly 为一个境外组织研发和提供精神控制类药物。市三院的特护病区,就是他们的秘密试验基地。王主任,是他们在医院的负责人。”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那些消失的病人,那些奇怪的药物,王主任曖昧的态度,张总和那个富二代的关系……
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
而我,曾经是这张网上一个无知的 Knoten。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身份进入那个特护病区,但那里戒备森严。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一个他们‘感兴趣’的病人。”周明说。
“所以你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妄想症患者?”
“是的。一个逻辑自洽、极其顽固、对常规治疗免疫的‘完美样本’。我知道,他们迟早会对我这样的‘疑难杂症’产生兴趣,把我转移到特护病区,作为他们新药的试验对象。这是我唯一能接近核心秘密的机会。”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疯狂又精准的计划。
他把自己当成了诱饵。
“但计划出了意外。”他看着我,“我没想到,他们会把你派来做我的主治医生。”
“我……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不。”他笑了,“你完善了我的计划。你用你的方式‘治好’了我,让我有了一个完美的、合法的理由离开那里。否则,我一旦进入特护病区,可能就真的出不来了。”
他指了指屏幕上的数据流。
“在我‘住院’的三年里,我利用我的‘妄想’,记录下了他们每一次非法试验的时间、药物编号、病人反应……我把这些信息编码成我的‘黑话’,藏在我的日常言行里。我对着饮水机说话,其实是在记录它的型号和安装日期,因为那批饮水机是张氏药业捐赠的,里面装了监控。我叠那些奇怪的纸模型,其实是在绘制特護病區的內部結構圖。”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我在陪他玩一场幼稚的游戏。
原来,他一直在刀尖上跳舞。
而我,是他最关键的那个舞伴。
“那你那天教我的那个‘安全密钥’……”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不是礼节。”他说,“那是一种微型摩斯密码。我把一个U盘的地址和提取码,用那种方式告诉了你。”
他走到一个书架前,从一本厚厚的《代码大全》里,取出了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U盘。
“这里面,是他们所有的犯罪证据。包括完整的试验记录、资金往来、以及……一份‘清理名单’。”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
“所有参与过试验并出现严重副作用的病人,都在这份名单上。他们没有被‘转院’,而是被秘密处理掉了。”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现在,证据链已经完整了。”周明说,“我们准备收网了。”
“那我……”
“林珂,你现在很危险。”他严肃地看着我,“王主任他们已经把你列为‘不稳定因素’。你之所以能顺利离开医院,是我动用了一些力量,暂时屏蔽了他们的监控。”
“他们会发现的。”
“对。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能做什么?”
“王主任有一个习惯,他会把所有最核心的资料,都备份在一个加密的硬盘里,锁在他办公室最里面的那个保险柜里。那个保险柜的密码,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我不知道密码。”
“你不需要知道。”周明 said, “明天早上,他会去参加一个全市的医疗系统会议,上午九点到十二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会派人引开办公室外面的保安。你需要做的,就是进入他的办公室,把这个东西,贴在保险柜的密码锁上。”
他递给我一个像纽扣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
“一个高频信号破解器。它可以在三分钟内破解电子密码锁。一旦破解成功,它会自动传输信号给我,我的人会远程打开保险柜,取走硬盘。”
我拿着那个冰冷的“纽扣”,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我如果被发现了……”
“你不会被发现的。”周明的目光坚定而有力,仿佛能注入我无穷的勇气,“林珂,你还记得你为什么当医生吗?”
我记得。
我想知道那些“不正常”的人,他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现在我知道了。
有时候,最“不正常”的,恰恰是那些看起来最“正常”的人。
而那个被所有人当成“疯子”的,却可能是唯一清醒的那个。
“我干。”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这不是为了他,也不是因为恐惧。
这是为了A07,为了B12,为了那些被当成“错误数据”清除掉的无辜生命。
为了我胸口那件白大褂所代表的,最原始的誓言。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回到医院。
我的心跳得很快,但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我和遇到的每一个同事打招呼,微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越是这样,他们越不会怀疑。
八点五十五分。
我看到王主任拿着公文包,意气风发地走出了办公室,坐上了他的专车。
我深吸一口气,时机到了。
我走到王主任办公室门口,那扇我曾经无数次敲响的红木门,此刻像一头沉默的怪兽。
门口站着一个保安,是医院的老人了,跟我很熟。
“林医生,来找王主任啊?他开会去了。”保安大叔笑着说。
“我知道,大叔。我有个文件急着要给他,他让我放他桌上。”我编了个理由。
“哦哦,那你进去吧。”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抓小偷啊!有人抢包了!”
保安大叔脸色一变,立刻朝着喧哗的方向跑了过去。
我知道,是周明的人动手了。
我立刻推门闪进了王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弥漫着他常用的古龙水味,让我一阵恶心。
我迅速穿过外间,来到里间的休息室。
那个巨大的保险柜,就嵌在墙壁里,像一个黑色的洞。
我冲过去,拿出那个“纽扣”,颤抖着手贴在了密码锁上。
“纽扣”上的指示灯开始快速闪烁。
一分钟。
两分钟。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走廊外的喧哗声渐渐平息了。
保安大叔随时可能回来!
就在这时,指示灯变成了绿色!
成了!
我立刻把“纽扣”摳下来,塞进口袋,然后迅速离开了办公室。
我刚走到走廊上,就看到保安大叔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嘿,虚惊一场,是个病人家属认错人了。”他擦着汗说。
“没事就好。”我对他笑了笑,心脏还在狂跳。
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整个人都虚脱了。
我做到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中午十二点刚过。
医院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笛声。
十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包围了整个住院部大楼。
一群身穿特警制服、荷枪实弹的警察冲了进来,封锁了所有出口。
科室里的同事们都吓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主任刚开完会回来,车子直接在门口被攔下。
他被两个警察从车里架了出来,脸上的官威和得意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和错愕。
“你们干什么!我是市三院的科室主任!”他还在挣扎。
带队的警察亮出了逮捕令。
“王海山,你涉嫌非法行医、故意伤害、组织贩卖违禁药品等多项罪名,被正式逮捕!”
王主任瞬间面如死灰。
与此同时,另一队人马冲进了特护病区。
张氏药业那边,也展开了同步抓捕。
整个城市都震动了。
我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看着楼下这翻天覆地的一切,恍如隔世。
我的手机响了。
是周明。
“结束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珂。”
“嗯?”
“谢谢你,我的……协作AI。”
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
“不客气,我的……数据清理员。”
案件的后续,我都是从新闻上看到的。
一个以张氏药业为核心,覆盖医疗、科研等多个领域的庞大犯罪集团被彻底摧毁。
所有涉案人员,无一漏网。
那些被他们残害的生命的真相,也终于大白于天下。
市三院被全面整顿,特护病区被永久关闭。
我辞职了。
经历了这一切,我没办法再心安理得地待在那里。
我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去重新思考我的人生。
我卖掉了城里的房子,回到了我的海边老家。
那是一个宁静的小镇。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心理咨询室,就在海边。
来我这里的,大多是镇上的居民,有些是青春期叛逆的孩子,有些是遇到了中年危机的夫妻,有些是走不出丧亲之痛的老人。
没有惊天秘密,没有生死考验。
有的,只是最平凡的人间烟火,和那些需要被倾听、被理解的灵魂。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
有时候,傍晚我会在海边散步。
看着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我会想起周明。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现在叫什么名字。
我们之间,就像两条相交后又各自延伸的直线,或许再也不会有交点。
但我不后悔。
我治好了一个“精神病人”。
而他,也治愈了我。
他让我知道,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总有人愿意化作星光,去撕开一道裂缝。
他告诉我一个惊天秘密。
这个秘密,差点毁了我。
但也让我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有一天,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墨镜的男人走进了我的咨询室。
他把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医生,我好像……病了。”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示意他坐下。
“说说看。”
“我总觉得,我活在别人的故事里。”他说,“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被设定好的。我没有自己的人生。”
我静静地听着。
“我尝试过反抗,但没用。我越挣扎,那个‘设定’就越牢固。”
“那你想怎么样呢?是继续反抗,还是接受这个设定?”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摘下了墨镜。
是周明。
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眼神依旧明亮。
他看着我,笑了。
“我想……开始我自己的故事。”他说。
我也笑了。
窗外,海风正暖,阳光正好。
来源:风过晨为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