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家伙坐在宝宝椅里,张着没牙的嘴,“啊呜啊呜”地,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李斌推开家门的时候,我正在给念念喂米糊。
小家伙坐在宝宝椅里,张着没牙的嘴,“啊呜啊呜”地,像只嗷嗷待哺的雏鸟。
一勺米糊糊上去,她能漏一半在围兜上,然后咧开嘴,冲我傻笑。
我心都化了。
李斌的脸色却不太对。
“怎么了?”我随口问,用纸巾擦掉念念嘴角的米糊。
他没说话,眼神躲闪着,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一声不吭地掏出烟。
我们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孩子在客厅,不准抽烟。
我皱了皱眉,“要去抽去阳台。”
他像是没听见,径直点上了,猛吸一口,烟雾缭绕,呛得我咳了两声。
念念也被熏到了,小脸皱成一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李斌你什么毛病!”
我抱起念念,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哄一边瞪着他。
他这才如梦初醒,掐了烟,一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我妈……我妈来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婆婆不是上周才回老家吗?怎么又来了?
“她人呢?”
“在楼下,跟张阿姨聊天呢,马上上来。”
李斌的声音很低,头也快埋进胸口里。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心脏。
“她又来干什么?”我问。
“就是……就是想念念了。”他支支吾吾。
放屁。
婆婆重男轻女,从我怀孕开始就天天念叨着要个孙子,B超出来是女孩,她那张脸当场就垮了。
念念出生后,她更是一次都没抱过,张口闭口“丫头片子”。
她会想念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没再追问,抱着念念回了房间,心里那股不安越来越重。
果然,没过十分钟,门锁响了。
婆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传了进来,“斌斌,妈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猪蹄!”
我没出去。
我听见她在客厅里走动,然后是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东西呢?”是婆婆的声音。
“在房间里,她喂奶呢。”是李斌。
“一个丫头片子,喂什么喂,那么金贵。赶紧的,趁现在,人我已经联系好了,车就在楼下等着。”
我的血,在那一刻,几乎凝固了。
我抱着念念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念念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紧张,在我怀里动了动,小手抓住了我的衣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门把手轻轻转动。
我猛地回头,对上李斌那张写满心虚和愧疚的脸。
他身后,婆婆探进半个脑袋,看见我醒着,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虚伪的笑。
“哎哟,林晚,还没睡呢?”
她说着,就径直朝我怀里的念念伸出手,“来,奶奶抱抱,奶奶带你出去玩。”
我抱着孩子,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我的声音很冷,冷得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你要带她去哪?”
婆婆的笑容僵在脸上。
李斌的脸色更白了。
“说什么呢,”婆婆干笑两声,又要来抢,“小孩子家家的,整天闷在屋里不好,我带她下楼转转。”
“是吗?”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转到哪儿?转到你那个生不出儿子的远房亲戚家去吗?”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婆婆的脸,瞬间从红转白,又从白转青。
李斌站在那里,像个被抽了主心骨的木偶。
“你……你胡说什么!”婆婆终于爆发了,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我好心好意带孙女出去玩,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个女人心怎么这么毒!”
“我毒?”
我笑了,抱着念念,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我的女儿,才六个月大,话都不会说,你们就要把她送走。到底是谁毒?”
“一个丫头片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婆婆被我逼得口不择言,“送给亲戚养,是她的福气!总比跟着你这个搅家精好!”
“我们李家是要有后的人家!你生不出儿子,还不许我们想办法吗!”
“把她送走,你们正好可以生二胎!生个儿子!”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我心里。
我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老女人,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男人。
这是我女儿的奶奶。
这是我女儿的爸爸。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
我没有再跟她吵。
吵什么呢?跟一个已经认定你是罪人的人,有什么好吵的?
我只是抱着念念,转身回了房间,然后“砰”的一声,锁上了门。
我听见婆婆在外面咒骂,拍门。
“反了你了!开门!”
“李斌!你看看你娶的什么好老婆!一个连儿子都生不出的丧门星!”
李斌在外面小声劝着,“妈,你小点声,邻居都听见了……”
“听见怎么了!我怕他们听见吗!我们老李家要断后了!我还不能说了?”
我把念念放在床上,用被子把她裹好。
小家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摸了摸她的脸,很软,带着奶香味。
我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死死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但我一滴眼泪都没掉。
哭了,就输了。
哭了,就代表我软弱,我认命。
我不能。
外面的咒骂声还在继续。
我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楼下,停着一辆我不认识的黑色轿车。
车边站着一男一女,正焦急地朝我们这栋楼张望。
那就是她找来的人吧。
来“领养”我女儿的人。
我的手,死死抠住窗台,指甲断了都感觉不到疼。
过了很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停了。
应该是婆婆骂累了,被李斌劝走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我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念念,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
李斌没有再来敲门。
他不敢。
这一夜,我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起床,给念念喂奶,换尿布。
然后我打开了房门。
李斌和婆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我出来,两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婆婆的眼睛还是红肿的,估计昨晚没少跟李斌哭诉我的“罪状”。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
“林晚……”李斌站起来,想说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我饿了。”我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他们都愣住了。
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
婆婆狐疑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可能觉得,我这是认命了,妥协了。
呵。
李斌赶紧去厨房给我下了碗面。
我坐在餐桌前,面无表情地吃着。
婆婆在我对面坐下,清了清嗓子。
“林晚啊,妈昨天也是一时糊涂,你别往心里去。”
她开始打感情牌了。
“妈也是为了你们好,为了我们李家好。你想想,斌斌是独生子,我们家不能没有根啊。”
“念念送走,不是不要她了。那家亲戚条件好,没孩子,肯定会把她当亲生女儿疼的。等你们生了儿子,我们再去把她接回来,不也一样吗?”
我听着这些屁话,差点把嘴里的面条喷出来。
说得真好听。
把她当皮球吗?想踢走就踢走,想捡回来就捡回来?
我没说话,继续吃我的面。
我的沉默,在他们看来,就是默认。
婆婆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这就对了嘛,一家人,有什么事不能商量呢?你放心,只要你同意,我保证,不出两年,你肯定能抱上大胖小子!”
她甚至还亲热地拍了拍我的手。
我差点没忍住,把一碗热汤扣她脸上去。
我忍住了。
我吃完面,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我吃饱了。”
然后,我站起来,看着他们。
“你们想把念念送走,可以。”
李斌和婆婆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婆婆急不可耐。
“你们也知道,我身体不好,生念念的时候就落了病根,再生一个,风险很大。”我缓缓地说,“而且,生孩子这种事,看缘分,不是说想生就能生的。”
“所以,我需要一个保证。”
我顿了顿,目光落在婆婆身上。
“一个能保证李家一定有后的保证。”
婆婆愣住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微微一笑,“李斌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
我口中的“弟弟”,是李斌的堂弟,李伟。
婆婆的亲弟弟,也就是李斌的舅舅,前些年出意外去世了,舅妈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问题,生活不能自理。
留下一个儿子,就是李伟,比李斌小五岁。
婆婆心疼她弟弟,更心疼这个唯一的侄子,干脆就把李伟接到了自己家养着。
名为叔侄,情同母子。
某种程度上,婆婆对李伟的疼爱,甚至超过了对李斌。
因为李斌是“应该”的,而李伟是她“可怜”的。
李伟今年二十三,高中毕业就没再读书,整天在家里打游戏,游手好闲,是婆婆心尖尖上的肉。
我的话一出口,婆婆的脸色就变了。
“你提小伟干什么?”
“别紧张。”我安抚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既然要保证李家有后,光靠我一个人,不保险。不如这样,让李伟也赶紧找个对象,结婚生子。这样一来,双保险,您还怕抱不上孙子吗?”
婆婆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李斌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妈,林晚说得对。小伟也老大不小了,是该考虑考虑了。”
婆婆沉吟了片刻。
她对我的提议,显然是心动了。
“可小伟现在没工作,哪有姑娘愿意跟他?”婆婆皱眉。
“这不就是问题所在吗?”我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男人,得有事业。没事业,怎么成家?”
“小伟总在家里待着也不是个事。不如,送他出去闯一闯,锻炼锻炼。”
“去哪儿锻炼?”婆婆警惕地问。
“我有个朋友,在惠州开了个电子厂。”我开始抛出我准备了一夜的诱饵,“正缺人手。他说可以给小伟一个‘管理培训生’的岗位,先从基层做起,熟悉流程,干得好,不出一年就能提拔成车间主管。”
“惠州?那也太远了!”婆婆立刻反对。
“远点才能锻炼人嘛。”我循循善诱,“您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待在您身边吧?慈母多败儿。再说了,去的是我朋友的厂子,能亏待他吗?”
我看着婆婆犹豫不决的脸,又加了一把火。
“您想啊,等小伟在那边当上了主管,一个月工资大几千,还怕找不到好姑娘?到时候,让他把媳妇带回来,给您生个大胖孙子,您不就两全其美了?”
“而且,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家好。您看,我同意把念念送走,也是做了巨大牺牲的。您就当,这是给我的一点补偿,让我心里能平衡点,好不好?”
我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
既点出了她的软肋(抱孙子),又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台阶(给我补偿)。
婆婆彻底动摇了。
她看了看李斌,李斌冲她点了点头。
“那……那厂子靠谱吗?不会是骗人的吧?”
“您放心。”我拍着胸脯保证,“我朋友,知根知底。我把地址电话都给您,您可以自己去查。”
我当然不怕她查。
那个厂子,是我昨天半夜通过我以前做审计时认识的一个客户联系上的。
一个典型的劳动密集型血汗工厂。
管理混乱,加班是常态,环境恶劣,人员流动性极大。
所谓的“管理培训生”,就是最底层的流水线普工。
送李伟去那里,不是锻炼,是流放。
婆婆思前想后,终于一咬牙,答应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只要你能保证小伟在那边能有出息,念念的事,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笑了。
“一言为定。”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表现得异常“配合”。
我开始收拾念念的东西,小衣服,小玩具,奶瓶,尿不湿……
每收拾一件,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
婆婆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她以为我真的想通了,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不少。
甚至还假惺惺地过来看了看,说:“这些旧东西就别带了,去了那边,让你表姨给她买新的。”
我没理她,自顾自地收拾。
李斌则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欲言又止。
“林晚,要不……要不算了吧?”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算了?”我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他,“什么算了?是把念念送走的事算了,还是把李伟送去工厂的事算了?”
他被我问住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李斌,这是你们逼我的。”我冷冷地说,“你妈逼我,你也逼我。是你,亲手把你女儿推出去的。”
他的脸瞬间惨白。
“我……我没有……我只是……”
“你只是没得选,对吗?”我替他说出了心里话,“一边是妈,一边是老婆孩子,你夹在中间,你很为难。”
“可是李斌,你有没有想过,念念是你的女儿,我是你的妻子。我们才是你最亲的人。”
“你妈要送走你女儿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你除了说一句‘妈,你别这样’,你还做了什么?”
“你但凡有点骨气,冲出去把那些人赶走,把门一关,说一句‘这是我女儿,谁也别想动她’,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吗?”
我一句句地质问他,他的头越来越低。
“对不起,林晚,对不起……”他只会说这三个字。
“别跟我说对不起。”我转过身,继续收拾东西,“去跟你女儿说。”
他站在我身后,很久很久,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我知道,他靠不住。
从始至终,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另一边,婆婆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给李伟做思想工作了。
李伟当然是一百个不愿意。
离开家,离开电脑,去什么破工厂上班?他脑子有病吗?
但婆婆这次是铁了心。
她软硬兼施,连哄带骗。
“小伟啊,你听姑妈的,这都是为了你好。”
“你想想,你总不能一辈子靠我养着吧?将来姑妈老了,你怎么办?”
“去那边好好干,当了主管,回来多有面子!到时候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你嫂子都给你铺好路了,你就去享福的,不是去受罪的!”
在婆婆天花乱坠的描绘下,在“管理培训生”、“未来主管”这些光鲜词汇的诱惑下,李伟这个没出过社会的傻小子,终于动心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是去当领导,去视察工作的。
出发那天,婆婆特意搞了一桌子菜,算是给李伟“践行”。
席间,她红着眼圈,拉着李伟的手,嘱咐个没完。
“在那边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
“跟同事搞好关系,别耍小孩子脾气。”
“钱不够了就跟姑妈说,姑妈给你打。”
李伟一脸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啊。”
婆婆却一点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说:“你这孩子,还没走呢,就开始嫌我烦了。”
我坐在旁边,冷眼看着这出母慈子孝的感人戏码。
心里,却在倒计时。
李斌给我夹了块排骨,“林晚,吃点东西吧。”
我看了他一眼,没动筷子。
我吃不下。
一想到我的念念,很快也要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群陌生的人,我的心就疼得厉害。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
我甚至还要对着他们笑。
“小伟,到了那边好好干,别辜负了你姑妈和你嫂子的一片苦心。”我举起水杯,敬了他一杯。
李伟大大咧咧地端起可乐,“放心吧嫂子!等我当了主管,请你吃大餐!”
我笑了。
好啊,我等着。
送走李伟,婆婆脸上的笑容就再也藏不住了。
她搓着手,兴奋地对我说:“林晚,你看,小伟也走了。念念那边……”
“不急。”我打断她。
“什么?”她愣住了。
“我说不急。”我慢条斯理地说,“等小伟在那边安顿下来,工作走上正轨,我们再送念念过去,也不迟。”
“这……这怎么行!说好的!”婆婆急了。
“我是说好了,可没说好具体哪一天。”我看着她,眼神冰冷,“您要是不放心,现在就可以把李伟叫回来。我绝不拦着。”
婆婆被我噎住了。
她当然不敢。
好不容易才把那尊大佛送走,怎么可能再请回来?
她只能恨恨地瞪我一眼,妥协了。
“行!就依你!一个星期!最多一个星期!”
“好。”我点了点头。
一个星期,足够了。
李伟走后的第一天,婆婆就在等他的电话。
左等右等,没等到。
第二天,还是没等到。
婆婆开始坐立不安了。
“这孩子,怎么回事?到了地方也不知道报个平安?”她在我面前来回踱步。
我一边给念念换尿布,一边淡淡地说:“可能刚去,忙吧。新人嘛,总要表现表现。”
“再忙打个电话的时间总有吧?”
“也许是厂里规定不让用手机呢?很多工厂都这样的。”我随口胡诌。
婆婆将信将疑,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继续等。
第三天,第四天……
李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婆婆彻底慌了。
她开始给我那个“朋友”打电话,也就是我提供给她的那个工厂办公室的号码。
电话是我提前安排好的,一个早就离职的客户公司前台接的。
“您好,这里是惠州精密电子厂。”
“你好你好,我找一下李伟,新来的那个管理培训生。”
“李伟?哦,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嗯,是有这个人。他在车间呢,我们这里规定,上班时间不能接私人电话。”
“那他什么时候下班?我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下班?我们这里两班倒,白班晚上八点下班,夜班早上八点下班。下班了还要开会,培训,估计没什么时间。”
“那……那他怎么样啊?还适应吗?”
“挺好的,年轻人,干活有劲。领导很看好他。”
前台小姐姐按照我教她的话术,应付得滴水不漏。
“什么破厂子,管得这么严。”她抱怨道。
我心里冷笑。
这才哪到哪。
第五天,婆婆坐不住了,她让李斌买张车票,要去惠州看看。
我当然不能让她去。
“妈,您别冲动。”我拦住她,“您这样突然跑过去,不是打我朋友的脸吗?人家给了小伟机会,您还不放心,这叫什么事?”
“再说,小伟在那边正好好表现呢,您一去,他心思不就乱了吗?万一影响了前途怎么办?”
“您就再忍两天,周末他肯定就休息了,到时候让他给您打视频。”
我的话,再次说服了她。
她就是这样,自私,又愚蠢。
只要事情涉及到她宝贝侄子的“前途”,她就会变得格外“理智”。
终于,到了第七天。
约定的最后期限。
婆婆一大早就黑着脸坐在客厅,像一尊门神。
“林晚,今天要是再没消息,念念的事,你想也别想!”
我没说话,默默地走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我存了很久的号码。
我那个远房表姨的电话。
就是婆婆口中,那个“条件好,没孩子,会把念念当亲女儿疼”的亲戚。
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哪位?”对面传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女人声音。
“表姨,是我,林晚。”
“哦,林晚啊,什么事?”她的语气并不热情。
“我想问问,我妈……是不是跟您联系过?”
“你说你婆婆啊?是啊,前几天给我打电话了,说要把你家那丫头送我养。我说行啊,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她的语气,像是在谈论一只小猫小狗。
“那……您家里方便吗?”
“方便,怎么不方便?就是我这地方小,你也知道,我男人在工地上干活,我们租的房子,就一个单间。不过养个孩子嘛,多个碗多双筷子的事。”
我的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这就是婆婆口中的“条件好”?
租住在工地的单间里?
“表姨,我……”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啥。”她不耐烦地打断我,“你婆婆都跟我说了,不就是生不出儿子嘛。多大点事。你放心,丫头放我这儿,饿不着她。等你们生了儿子,再来接回去就是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婆婆答应给我的那两万块钱,什么时候给啊?她说等你这边同意了,就先把钱打过来。”
两万块。
原来我的女儿,在他们眼里,就值两万块。
我挂了电话,浑身冰冷。
我走到客厅。
婆婆和李斌都在。
婆婆看到我,立刻站了起来,“怎么样?想通了?”
我没有回答她。
我走到她面前,直视着她的眼睛。
“妈,小伟来电话了。”
婆婆的眼睛瞬间亮了,“真的?他说什么了?在那边好不好?”
“他说……”我顿了顿,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他说,他很想您。”
“他还说,他那边的工厂,跟您想象的,不太一样。”
婆婆的笑容凝固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没有什么管理培训生,没有什么未来主管。只有一个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吃着最差的饭菜,住在最潮湿的宿舍里的流水线普工。”
“他每天累得像条狗,手都被机器磨破了。晚上还要被老员工欺负。他想走,但是身份证被厂里扣了,签了半年的合同,走不了。”
“他求我,让我跟您说,救救他。”
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婆婆的心上。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
“不……不可能!你骗我!”她尖叫起来,“你那个朋友不是说……”
“我没有朋友在惠州开厂。”我残忍地打断了她的幻想。
“那个厂子,是我花钱找中介,专门给他挑的。”
“一个在当地出了名的血汗工厂。”
“我就是想让他也尝尝,被人当成一件东西,随意安排命运,是什么滋味。”
“你!”婆婆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斌也惊呆了,他看着我,像是第一天认识我。
“林晚……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我怎么能这么做?”我转向他,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李斌,你问我怎么能这么做?”
“那你妈要把我们的女儿,我们才六个月大的女儿送人的时候,你怎么不问她,她怎么能这么做?”
“你眼睁睁看着她联系人,看着她收钱,看着她要把你的亲生女儿当成一个可以交易的商品卖掉的时候,你怎么不问她,她怎么能这么做?”
“现在,我不过是把她的宝贝侄子,一个二十多岁四肢健全的大男人,送去工厂体验一下生活,你就觉得我过分了?”
“那我的念念呢?我的念念又做错了什么!”
我终于吼了出来。
积压了这么多天的愤怒、委屈、绝望,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客厅里,一片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婆婆“扑通”一声,跌坐在沙发上,面如死灰。
“我的小伟……我的小伟……”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李斌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所以……”他艰难地开口,“你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
“是。”我承认得干脆利落。
“从你妈说要把念念送走的那一刻起,我就计划好了。”
“我本来想,如果你能拦着,如果你能站在我和女儿这边,哪怕只有一次,我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可是你没有。”
“你默许了,你纵容了,你甚至,是帮凶。”
“李斌,是你,亲手毁了我们这个家。”
我的话,像最后的审判。
李斌彻底崩溃了。
他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
婆婆终于反应过来,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朝我扑了过来。
“你这个毒妇!你还我小伟!你还我小伟!”
她撕扯我的头发,抓我的脸。
我没有反抗。
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身体上的疼痛,远不及我心里的万分之一。
李斌冲上来,拉开了我们。
“妈!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他把小伟卖了!这个把我的小伟卖了!”婆婆哭喊着,捶打着李斌。
“不是卖。”我整理了一下被扯乱的衣服,平静地说,“是送。跟你送念念一样,是送。”
“我把他,送去了念念该去的地方。”
“一个叫‘身不由己’的地方。”
“一个叫‘任人宰割’的地方。”
“一个你们亲手为我女儿挑选的,好地方。”
婆-婆-听-完-我-的-话,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家里顿时乱成一团。
李斌手忙脚乱地掐她的人中,打120。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像一个局外人。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婆婆,看着焦头烂额的李斌,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这,就是我的复仇。
没有哭闹,没有争吵。
我只是,把她最珍视的东西,用她最喜欢的方式,送去了她最瞧不起的地方。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公平,不是吗?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婆婆被抬走了,高血压急火攻心,中风了。
李斌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
临走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有恨,有怨,有恐惧,还有一丝……哀求。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已经说了一切。
他在求我,放过李伟,也放过这个家。
我关上了门。
把他的眼神,和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一起关在了门外。
我回到房间,抱起念念。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我亲了亲她的额头。
“念念,不怕,妈妈在。”
“妈妈带你走。”
婆婆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
右半边身子动不了了,说话也含糊不清。
李斌请了护工,在医院和家之间两头跑,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他找我谈过一次。
就在医院的走廊里。
“林晚,算我求你。”他眼眶通红,声音沙哑,“把小伟弄回来吧。我妈她……她快不行了,她就想见小伟一面。”
我看着他。
几天不见,他好像老了十岁。
“我弄不回来。”我说的是实话。
“那个中介,是黑中介。我把钱给他,他把人送进去,我们就两清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
“而且,李伟是自愿签的合同,白纸黑字。厂里不放人,谁也没办法。”
李斌的脸上,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他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这样……”他喃喃自语。
“我问过你了,李斌。”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给过你机会。”
“在你妈第一次提出要把念念送走的时候,在你默认她联系你那个表姨的时候,在你眼睁睁看着她要把我们的女儿当成换一个儿子的筹码的时候。”
“每一次,你都选择了退缩,选择了沉默。”
“你的沉默,就是一把刀,插在了我和念念的心上。”
“现在,这把刀,也插回了你自己的心上。疼吗?”
他没有回答。
只是把头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我没有再看他,转身走了。
从医院出来,我直接去了律师事务所。
我咨询了离婚和孩子抚养权的问题。
律师告诉我,李斌有家庭暴力(冷暴力也是暴力)和遗弃子女的倾向,再加上婆婆的行为,我拿到抚-养-权-的-概-率-很-大。
我心里有了底。
回到家,我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还有念念的。
这个家,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了。
李斌是晚上回来的。
他看到了客厅里打包好的行李箱。
“你要走?”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是。”
“去哪?”
“去我该去的地方。”
“那……我们呢?”
“我们?”我笑了,“李斌,从你选择你妈,放弃你女儿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存在了。”
我把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
“离婚协议书。我签好字了。”
“财产我什么都不要,车子房子都留给你。我只要念念。”
他看着那份协议书,像是看着什么烫手的山芋。
“不……我不同意……”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林晚,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把念念接回来,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让我妈掺和了。”
“晚了。”
我摇了摇头。
“李斌,有些事情,做错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破镜难重圆。就算粘好了,裂痕也永远都在。”
“我不想我的女儿,生活在一个有裂痕的家庭里。更不想她生活在一个,随时可能被当成牺牲品的家庭里。”
他沉默了。
良久,他拿起笔,在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抖得不成样子。
签完字,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瘫坐在沙发上。
“小伟他……真的回不来了吗?”他还是不死心。
“也许吧。”我淡淡地说,“也许半年后合同到期,他就能回来了。”
“到时候,他应该也学会了怎么用自己的双手吃饭。”
“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拉起行李箱,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我生活了三年的地方。
这里有我曾经的爱,曾经的梦,曾经的希望。
现在,只剩下一地鸡毛,和无尽的失望。
我没有回头。
我抱着念念,走出了那扇门。
外面的天,很蓝。
我给表姨打了电话。
“表姨,念念,我不送了。”
“什么?不送了?你耍我呢?”她在那头嚷嚷起来,“你婆婆答应我的两万块钱呢?”
“钱,我会打给你。”我说,“一分都不会少。”
“但是,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一个星期后。
我带着念念,坐上了去往另一个城市的火车。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和李斌给我的补偿,在那个陌生的城市,租了一套小房子。
我找了一份会计的工作,虽然薪水不高,但足够养活我和念念。
生活很辛苦,但很踏实。
每天下班回家,看到念念对我笑,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偶尔会想起李斌和婆婆。
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李伟回来了吗?
婆婆的病好了吗?
李斌后悔了吗?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拉黑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
我只想开始新的生活。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是李斌打来的。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新号码。
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又沧桑。
“林晚,是我。”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我就是想告诉你,小伟回来了。”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像变了个人。”李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回来后,他没再打游戏,自己找了个送外卖的活儿,说要自己挣钱。”
“挺好的。”
“我妈……她还是老样子,半身不遂,话也说不清楚。整天就看着窗外发呆。”
“……”
“林晚,”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乞求,“我们……还能见一面吗?我想看看念念。”
“不必了。”我冷冷地拒绝。
“她不认识你,也不需要一个在她六个月大的时候,就想把她送走的父亲。”
我挂了电话。
然后,我收到了表姨发来的一条微信。
是一段视频。
视频里,是一个又黑又瘦的年轻人,穿着外卖员的衣服,骑着电动车,在车流中穿梭。
是李伟。
表姨的微信文字很简单:【你让我办的事,我办了。那两万块,我没要,给你打回去了。你一个女人带孩子,不容易。】
我看着视频里的李伟,看着银行卡里多出来的两万块钱,眼睛有些湿润。
当初,我给表姨打那两万块钱,只提了一个要求。
如果李伟半年后真的回来了,并且愿意自食其力,就请她把这段视频拍下来,发给我。
现在,他做到了。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好的结局。
李伟找到了自己的人生。
婆婆为她的偏执和恶毒付出了代价。
李斌失去了妻子和女儿,守着一个破碎的家。
而我,带着我的女儿,在陌生的城市里,艰难,但自由地活着。
我关掉手机,走到阳台。
念念正在学步车里,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妈……妈……”
我蹲下身,张开双臂抱住她。
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