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一屁股坐在我唯一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上,长腿交叠,指了指我手机屏幕。
画室里一股松节油混合着隔夜泡面的味道。
我管这叫“梦想发酵的气味”。
闺蜜苏晴说,这叫“再不交房租就要被赶出去的酸腐味”。
她一屁股坐在我唯一一把还算干净的椅子上,长腿交叠,指了指我手机屏幕。
“星光杯,全国青年艺术家大赛,奖金五十万。去不去?”
我划拉着屏幕的手指一顿。
星光杯。
国内美术圈含金量最高的新人奖项,没有之一。
造星的杯。
也是碎梦的杯。
我笑了笑,把手机扔到一边,拿起画笔。
“不去。”
“为什么?”
“没空。”
“你不是在画商业插画吗?我看你闲得都快在调色盘上种蘑菇了。”苏晴毫不留情地戳穿我。
我没回头,笔尖在画布上迟疑。
“匿名投稿,没人知道你是谁,怕什么?”她循循善诱。
我怕什么?
我脑子里嗡地一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冷静,克制,像手术刀一样精准,也像手术刀一样冰冷。
“林墨,你的画,匠气太重,情绪太多,但没有结构,没有灵魂。”
“你画的不是艺术,是你的日记。而最糟糕的是,你的日记,没人想看。”
沈舟。
我的前夫。
国内最年轻、最炙手可热的艺术评论家。
他动动嘴皮子,就能决定一幅画的市场价值,一个画家的职业生涯。
他也曾动动嘴皮子,把我三年的婚姻,和二十年的梦想,一起判了死刑。
“我就是不想去。”我闷声说。
“五十万。”苏晴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的手抖了一下,一滴深红落在画布上,像一滩刺目的血。
“你下个月房租,你画材的钱,你那个用了五年、开机需要三分钟的破电脑,还有你吃了半个月的红烧牛肉面。”
苏晴站起来,走到我身后,双手按住我的肩膀。
“林墨,这不是为了证明给他看,这是为了让你自己活下去。”
“让你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活下去。
多简单的三个字。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觉自己就像这城中村里的一株野草,被高楼大厦的阴影笼罩着,苟延残喘。
离婚时,我几乎是净身出户。
我什么都没要,只要了我的画。
沈舟站在那间可以俯瞰整个城市江景的豪华公寓里,眼神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怜悯。
“林墨,你总这么天真。”
“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我抱着我那些“一文不值”的画,像抱着我唯一的孩子,离开了那个华丽的牢笼。
两年了。
我靠接一些廉价的商业插画糊口,画着甲方爸爸们喜欢的、五彩斑斓的垃圾。
而我真正想画的东西,都堆在墙角,落满灰尘。
“你想想,五十万,你就可以换个带阳光的画室,你可以一年不接那些狗屁活儿,就画你自己想画的。”
苏晴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
我闭上眼。
阳光。
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好。”我听到自己说。
“我投。”
苏晴笑了,像个打了胜仗的女王。
“投哪幅?你那张《疯长的城市》?还是《地铁里的罐头人》?”
我摇摇头,走到墙角,掀开一块蒙着厚厚灰尘的画布。
画布上,是一只浴火的凤凰。
它的羽毛被烈火烧灼,残破不堪,眼神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决绝的、挣扎着要冲破一切的磅礴生命力。
背景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那团火,是唯一的光。
这幅画叫《涅槃》。
是我离婚后一个月,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没日没夜画出来的。
画完那天,我发了三天高烧,差点死过去。
这是我的血,我的泪,我的死亡,我的重生。
苏晴看着画,沉默了很久。
“就它了。”她说,“它配得上。”
投稿流程很简单,电子版,匿名。
我在笔名那一栏,犹豫了很久。
最后,我敲下两个字。
“一舟。”
像一叶孤舟。
也像……沈舟的反面。
提交成功的那一刻,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像是把一部分的自己,赤裸裸地剖开,扔进了一个未知的深渊。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日子还是一样过。
催稿的甲方,催租的房东,还有永远也画不完的、甜腻腻的商业微笑。
有时候我半夜醒来,看着满屋子狼藉,会觉得自己那个投稿的决定,像个笑话。
我怎么会觉得,我能行?
沈舟的声音又会准时出现,像个精准的闹钟。
“别白费力气了,林墨,你不是这块料。”
我就会烦躁地抓起枕头蒙住头,逼自己睡过去。
只有苏晴,每天雷打不动地给我发来各种美食图片。
“等咱们拿了奖金,第一顿,就吃这个!”
“这个也得安排上!”
“这家日料,我馋了好久了!”
看着那些精致得不像话的食物,再看看我手里寡淡的泡面,我哭笑不得。
仿佛那五十万,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两个月后,我几乎已经忘了这件事。
那天我刚为一个logo设计熬了个通宵,头昏脑涨地准备补觉。
手机叮咚一声,进来一封邮件。
【尊敬的“一舟”女士/先生:恭喜您,您的作品《涅槃》已成功入围“星光杯”全国青年艺术家大赛总决选。】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三遍。
然后,我把手机屏幕关掉,又打开。
那行字还在。
我腾地一下从床上弹起来,冲进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泼了一把脸。
再回到床边,拿起手机。
还在。
不是做梦。
我入围了。
我竟然,真的入围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
我抓起手机,第一个打给苏晴。
电话一接通,我还没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我……我入围了……”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说得颠三倒四。
电话那头的苏晴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牛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可以!”
“林墨!你听着!你是我女神!”
那天晚上,苏晴拖着我,去了我们之前只能在外面路过、闻闻香味的火锅店。
我们点了最贵的锅底,最贵的肉。
红油翻滚,热气蒸腾,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喝了很多酒。
我跟苏晴说我这两年的委屈,说我怎么被甲方折磨,说我怎么在深夜里怀疑自己。
但我一句都没提沈舟。
那个名字,像一根刺,还扎在我心里,不能碰。
苏晴拍着我的背,比我还激动。
“都过去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等拿了大奖,你就把那些甲方全都拉黑!你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我举起酒杯,跟她重重一碰。
“对!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那是我两年来,最畅快的一天。
总决选的评选需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我过得像是在坐过山车。
前一秒还因为入围的喜悦飘在云端,后一秒又会因为对最终结果的恐惧跌入谷底。
“星光杯”的评委阵容是公开的。
都是国内美术界的泰山北斗,学院的教授,著名的策展人。
我一个个地看过去,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还好,没有沈舟。
他虽然名气大,但资历尚浅,在这种级别的评选里,还排不上号。
我稍微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他,谁来评判我的画,我都能接受。
终于,到了公布最终获奖名单的日子。
那天,我特意没出门,守在电脑前,一遍遍地刷新着官网。
苏晴比我还紧张,微信消息一条接一条地发过来。
“出了吗出了吗?”
“啊啊啊啊我好紧张!”
“要不我们还是出去逛街吧,我不敢看了!”
我没回她。
我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心脏跳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下午三点整。
页面刷新,获奖名单的红色标题弹了出来。
我屏住呼吸,手指颤抖着往下滑。
优秀奖……铜奖……银奖……
没有我的名字。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是空欢喜一场。
能入围,已经是侥G幸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准备关掉页面。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了最顶端。
那个最耀眼的位置。
【金奖:《涅槃》 作者:一舟】
……
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看到了什么?
金奖?
是我看错了吗?
我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金、奖、《涅、槃》、作、者、一、舟。
是真的。
我,拿了金奖。
那个五十万奖金的,金奖。
“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尖叫出声的。
我只知道,那一刻,我跳了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又蹦又跳,像个疯子。
我撞到了桌角,很疼,但我一点都不在乎。
我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我做到了。
我真的做到了!
我拿着手机,手抖得几乎按不住键盘,给苏晴发了条语音。
“我们……我们拿了金奖!!”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哭泣而变了调。
苏晴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她的声音比我还疯。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就知道!宝贝你太棒了!五十万!我们发财了!!”
我们俩隔着电话,又哭又笑,像两个。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地上,看着窗外。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
我伸出手,让阳光落在我的指尖。
暖暖的。
原来,我的房间,也是有阳光的。
颁奖典礼在上海。
主办方负责所有获奖者的机票和酒店。
出发前,苏晴比我还兴奋,拉着我逛了一整天的街。
“你现在可是金奖得主了,不能穿得太寒酸。”
她刷着她的信用卡,给我买了一条我平时看都不敢看的小黑裙,和一双细高跟鞋。
镜子里的我,陌生又熟悉。
裙子剪裁得体,衬得我身形修长。
这两年的辛苦,让我瘦了很多,锁骨清晰可见。
我化了淡妆,遮住了黑眼圈,气色看起来好了不少。
“你看,你明明这么好看。”苏晴在我身后,一脸满意。
我扯了扯嘴角,有些不自在。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扮自己了。
和沈舟在一起的时候,他总说,艺术家不该在意这些表面的东西。
他说我的审美,艳俗。
我曾一度穿着灰扑扑的棉麻衣服,素面朝天,以为那就是他喜欢的“高级感”。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他只是不喜欢我这个人罢了。
飞机落地上海,我住进了主办方安排的五星级酒店。
房间很大,有巨大的落地窗。
我站在窗前,看着脚下璀璨的夜景,感觉像做梦一样。
几天前,我还在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而现在,我站在这里。
这一切,都是《涅槃》带给我的。
颁奖典礼在第二天晚上。
我提前到了会场,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每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光鲜亮丽,谈吐优雅。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天鹅湖的丑小鸭。
我低头玩着手机,试图用这种方式掩饰我的局促。
苏晴给我发来消息。
“现场直播开了!我看到你了!角落里那个!裙子很棒!”
“别紧张!你今天就是全场最牛的崽!”
我看着她的消息,忍不住笑了。
有她在,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典礼开始了。
主持人是电视台的熟面孔,说着热情洋溢的开场白。
我的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一个接一个的奖项被颁发。
每当镜头扫过获奖者激动的脸,我的手心就多出一层汗。
终于,到了压轴的绘画类奖项。
“接下来,我们将要揭晓的是本次大赛分量最重的金奖!”
主持人的声音高亢起来。
“在揭晓之前,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幕,有请本届‘星光杯’的特邀终审评委,也是国内艺术评论界的领军人物——沈舟先生,上台为我们致辞,并揭晓最终的获奖者!”
沈舟。
当这两个字钻进我耳朵里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舞台。
聚光灯下,一个熟悉的身影,迈着从容的步伐,走上台。
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金丝边眼镜,嘴角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公式化的微笑。
还是那副精英派头,一丝不苟。
是他。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评委!官网上的名单里根本没有他!
特邀……终审评委?
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大脑一片混乱,嗡嗡作响。
周围雷动的掌声,我一点都听不见。
我只看到他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把他照得那么耀眼,而我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
巨大的荒谬感和讽刺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匿名投稿,我躲开了所有人,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凭借自己的作品,堂堂正正地站起来一次。
结果,命运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最后给我画上评语,决定我命运的人,竟然还是他。
沈舟。
我这辈子,是不是就注定摆脱不了他了?
我感觉一阵反胃,浑身发冷。
我想逃。
我现在就想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我抓起手包,刚要起身,就听到沈舟开口了。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场。
“各位来宾,各位艺术家,晚上好。”
还是那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线。
冷静,悦耳,带着一种智力上的优越感。
我僵住了。
我不能走。
如果我现在走了,那算什么?
落荒而逃吗?
不。
我不能。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坐下,抬头看向舞台。
沈舟正在侃侃而谈。
“……艺术的本质是什么?是技巧的炫耀,还是观念的表达?我认为,都不是。”
“真正的艺术,是能够刺破现实的坚冰,触达人类最深层情感的共鸣。”
“它可能不完美,不成熟,甚至有些粗糙,但它必须是诚实的,是充满生命力的。”
我听着他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觉得无比刺耳。
情感的共鸣?
诚实?
生命力?
这些词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是谁曾指着我的画,说它“只有情绪,没有价值”?
是谁曾告诉我,“诚实是最廉价的品质,在艺术市场上一文不值”?
现在,他却站在这里,把这些他曾经鄙夷的东西,奉为圭臬。
真是讽刺。
“而本届的金奖作品,恰恰完美地诠释了这一点。”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
我下意识地往阴影里缩了缩。
“这幅名为《涅槃》的作品,坦白说,在技巧上,它并非无懈可击。”
“但它所迸发出的那种原始的、决绝的、向死而生的力量,深深地击中了我们所有评委。”
“它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灵魂在烈火中挣扎、破碎,然后重塑的过程。”
“这种力量,超越了技巧,超越了流派,它是一种最纯粹的生命宣言。”
他说得那么动情,那么恳切。
仿佛他真的被这幅画感动了。
如果我不知道他是谁,如果我不知道我们的过去,我可能真的会信了。
可我知道。
我知道他是个多么伪善的人。
我的胃里翻江倒海。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下面,我荣幸地宣布,获得本届‘星光杯’绘画类金奖的作品是——”
他顿了顿,拿起手卡。
“《涅槃》,作者,一舟!”
啪!
一束追光灯,精准地打在了我的身上。
瞬间,我成了全场的焦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我射来。
惊讶,探寻,好奇。
我被那道刺眼的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看到舞台上的沈舟,也顺着光束看了过来。
他脸上的微笑,在看清我的那一刻,瞬间凝固了。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镜片后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脸。
那张脸上,写满了震惊,错愕,和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慌乱。
是的,慌乱。
我从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
他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一切尽在掌握。
可现在,他乱了。
我们隔着整个会场的距离,遥遥相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我看到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都没发出来。
主持人热情的催促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有请我们的金奖得主,‘一舟’女士!上台领奖!”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我该怎么办?
上台吗?
从他手里,接过这个奖?
这个被他盛赞的,他曾经最看不起的东西?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荒诞的戏剧。
苏晴的微信疯狂地弹进来。
“!怎么是他???”
“你还好吗?要不别上去了!”
“妈的!这算什么事啊!”
我看着舞台上那个僵住的身影,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快感。
一种报复的快感。
我想看。
我想看他接下来要怎么演下去。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
我挺直了背脊,脸上扯出一个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笑容。
然后,我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我曾经不顾一切奔赴过,又被狠狠推开的男人走去。
高跟鞋踩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哒,哒,哒。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也像踩在我自己破碎的过往上。
从我的座位到舞台,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我却感觉像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我走得很稳。
我告诉自己,林墨,你不能输。
你已经不是那个在他面前唯唯诺诺,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女孩了。
你现在是金奖得主。
这是你应得的。
终于,我站上了舞台。
站在了他的面前。
刺眼的灯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渗出的细汗。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一幅看不懂的抽象画。
有震惊,有懊悔,有不可思议,甚至还有一丝……狼狈。
主持人把沉甸甸的奖杯递到他手上。
“沈舟老师,请为我们的获奖者颁奖。”
沈舟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他接过奖杯,转向我。
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我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清冷的木质香水味。
曾经,我迷恋这个味道。
现在,只觉得恶心。
他举着奖杯,却没有递给我。
他就那么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声音。
“林……墨……”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我的名字。
声音低哑得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
我没应声。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伸出手。
那意思很明显。
奖杯,给我。
他似乎被我这副冷漠的样子刺痛了。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手却握得更紧。
台下的观众开始有些骚动。
主持人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打圆场。
“看来我们的沈舟老师,也被‘一舟’女士的才华和……神秘所震惊了。”
“是啊,谁能想到,创作出如此充满力量的作品的,是这样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呢?”
沈舟的脸色变了又变。
我知道,他此刻正在经历着天人交战。
他该怎么说?
说他认识我?
说我是他那个被他断言“一文不值”的前妻?
那他刚才那番对《涅槃》的盛赞,不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引以为傲的专业性和权威性,将在今晚,彻底崩塌。
他不能。
他是个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的人。
果然,几秒钟后,他眼中的挣扎褪去,重新被一层坚冰覆盖。
他恢复了那个我们熟悉的、无懈可击的沈舟。
他把奖杯递到我手里,声音不大,但足够让麦克风收录进去。
“恭喜你,‘一舟’女士。”
“你的作品,实至名归。”
我接过那座冰冷沉重的奖杯。
实至名归。
呵。
从他嘴里听到这四个字,真是比我拿奖本身,还要来得讽刺。
“获奖者有什么想和大家分享的吗?”主持人把话筒递到我面前。
我握着奖杯,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看到了第一排某个空着的座位上,似乎有一个虚幻的、怯懦的影子。
那是过去的林墨。
那个把沈舟的话奉为圣旨,那个因为他一句否定就轻易放弃自己的林墨。
我对着那个影子,笑了笑。
然后,我拿起了话筒。
“大家好,我叫林墨。”
我报出了我的真名。
我能感觉到,身边的沈舟,身体瞬间僵硬了。
我没有看他。
我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我的笔名,叫‘一舟’。”
“其实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希望自己能像一叶孤舟,虽然渺小,但也能凭自己的力量,渡过人生的风浪。”
“这幅画,叫《涅槃》。”
“画的是一个……我曾经很熟悉的人的故事。”
“她曾经活在别人的定义里,活在别人的评判标准里。”
“有个人告诉她,她的画,她的情感,她的一切,都没有价值。”
“她信了。”
“于是,她把自己关起来,试图抹掉自己所有的特质,去迎合那个标准。”
“结果,她差点死了。”
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但台下所有人都听得入了神。
“后来,她终于想明白了。”
“别人的标准,终究是别人的。你永远不可能成为别人眼中的完美。”
“你能做的,只有成为你自己。”
“哪怕这个自己,不完美,有缺陷,甚至有点粗糙。”
“但那才是真实的,鲜活的你。”
“这幅画,就是她与过去的自己,一场盛大的告别。”
我说到这里,顿了顿。
然后,我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沈舟。
我对他举了举手里的奖杯,笑得灿烂。
“所以,我特别想感谢评委会,尤其是沈舟老师。”
“谢谢你们,看到了这幅画的价值。”
“也谢谢你,沈舟老师。”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停顿。
“让我知道,原来我那些‘没有价值’的情绪,也可以……这么值钱。”
说完,我对着他,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全场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和沈舟之间来回扫射。
再傻的人,也听出这其中的暗流汹涌了。
沈舟的脸,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那是一种青白交加的、混杂着羞耻、愤怒和难堪的颜色。
他像一尊被钉在舞台上的雕像,动弹不得。
我拿着我的奖杯,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转身,下台。
我走得昂首挺胸。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
前所未有的,轻松。
回到座位,我立刻就被记者包围了。
“林墨女士,请问您和沈舟老师是认识的吗?”
“您刚才那番话,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您方便透露一下您和沈舟老师的关系吗?”
无数个话筒怼到我面前。
我一个都不想回答。
我拨开人群,快步朝出口走去。
“林墨!”
沈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他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用力,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
我回头,冷冷地看着他。
“解释?沈老师,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毁了我!”
“毁了你?”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沈舟,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
“我只是说出了事实。难道你给我的画打了金奖,不是事实吗?难道你说它值钱,不是事实吗?”
“你……”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更加难看。
“放手。”我冷冷地甩开他。
“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决绝地走进了夜色里。
酒店门口,苏晴的车已经在等我了。
我一上车,她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熊抱。
“操!林墨!你他妈刚才帅爆了!”
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带着颤音。
“你看到沈舟那张脸了吗?跟吃了屎一样!哈哈哈哈!太解气了!”
我靠在椅背上,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后知后觉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我有点累。”我说。
“回家!我们回家!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蛋糕!还有香槟!”
苏晴一脚油门,车子汇入了上海璀vermilion的车流。
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座奖杯。
冰冷的,沉甸甸的。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回到苏晴租的公寓,她手忙脚乱地把蛋糕和香槟摆好。
“来!庆祝我们林大艺术家的胜利!”
她给我倒了一杯香槟。
金色的气泡在杯中不断升腾,炸裂。
我喝了一大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一开始只是无声地流泪,后来,变成了压抑不住的抽泣,最后,是嚎啕大哭。
我把这两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哭了出来。
苏晴什么也没说,就坐在我旁边,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哭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哭累了。
我擦干眼泪,拿起叉子,狠狠挖了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
甜腻的奶油,瞬间充满了我的口腔。
“好吃。”我含糊不清地说。
苏晴笑了。
“那就多吃点。”
那天晚上,我们俩把一整个蛋糕都吃完了,喝光了一瓶香槟。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未来的打算,聊那五十万奖金要怎么花。
我说我要先还清欠她的钱,然后换个大点的工作室,带落地窗的那种。
苏- Qing说:“必须的!你现在可是身价不菲的艺术家了!”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沈舟。
就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第二天,我毫不意外地上了热搜。
星光杯金奖得主手撕评委前夫
艺术圈年度抓马
沈舟 人设崩塌
词条一个比一个劲爆。
颁奖典礼的视频被剪辑成了各种版本,在网上疯传。
我的那段获奖感言,被网友们誉为“年度最佳发言”。
沈舟的微博下面,涌入了无数的吃瓜群众。
“前妻的画你都认不出来?还艺术评论家呢?”
“嘴上说着不要,打分的时候倒是很诚实嘛。”
“‘让我知道我那些没有价值的情绪也可以这么值钱’,这句话简直是绝杀!”
“沈老师,脸疼吗?”
我的微博账号也被扒了出来。
一夜之间,涨粉几十万。
私信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消息。
有鼓励我的,有骂我心机婊蹭热度的,还有各大画廊和媒体的合作邀约。
我看着那些纷乱的信息,关掉了手机。
世界很吵。
我需要安静。
我在苏晴家躲了两天。
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
是沈舟的母亲。
我曾经的婆婆。
她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两年不见,她看起来苍老了不少,头发白了许多。
她看到我,眼神很复杂。
“小墨……”她叹了口气,“我们能聊聊吗?”
我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
“阿姨,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语气很客套。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推到我面前。
“这里面是一百万。”
“我知道,你和阿舟离婚的时候,我们沈家亏待了你。”
“这是我们给你的补偿。密码是阿舟的生日。”
我看着那张卡,觉得有些好笑。
沈舟的生日。
她竟然还觉得,我会记得那个日子。
我把卡推了回去。
“阿姨,我不需要。”
“我这次拿了奖,有五十万奖金,够我生活了。”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拒绝。
“小墨,我知道你恨阿舟。”
“他这次……的确是做得太过分了。我回去已经骂过他了。”
“他那个人,就是嘴硬心软,从小被我们惯坏了。”
“其实他心里……是有你的。”
我差点笑出声。
心里有我?
心里有我,就会在我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把我贬得一文不值?
心里有我,就会在我离开后,连一个电话都吝于打给我?
“阿姨,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打断她。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阿舟他……他因为这件事,工作都停了。”
“他把自己关在家里,谁也不见。”
“我知道他伤害了你,可你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他?”
“你发个声明,就说那天的获奖感言只是个玩笑,是个误会……”
我终于明白了她今天来的目的。
她是来让我,为她儿子的错误,买单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对我还算不错的长辈,心里一片冰凉。
在他们眼里,沈舟的名誉,永远是第一位的。
而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阿fer,我做不到。”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我没有开玩笑,那也不是误会。”
“您儿子需要面对的,是他自己行为的后果,而不是让我来为他粉饰太平。”
她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林墨!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那么温顺,那么懂事!”
我笑了。
“是啊,我以前是挺懂事的。”
“懂事到,差点把自己的人生都毁了。”
“阿姨,如果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我站起身,不想再跟她多说一句废话。
“林墨!”她在我身后叫住我。
“你别后悔!”
我没有回头。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爱上沈舟。
而现在,我正在亲手修正这个错误。
离开咖啡馆,我拉黑了沈舟母亲的电话。
然后,我给一个之前联系我的画廊回了电话。
“你好,是XX画廊吗?”
“我是林墨,我对你们的合作提议,很感兴趣。”
生活,总要继续。
我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一周后,我用奖金的一部分,在市区一个旧工业区,租下了一个新的工作室。
很高,很大,有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进来,照亮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我把所有的画都搬了过来。
包括那幅《涅槃》。
我把它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苏晴来参观我的新工作室,激动得嗷嗷叫。
“天哪!这就是我梦想中的地方!”
她抱着我在房间里转圈。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了!”
我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感觉整个人都舒展开了。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画廊的合作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为我策划了一个小型的个人画展。
主题就叫“涅槃”。
展出的,都是我这两年来,偷偷画下的、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作品。
开展那天,来了很多人。
有媒体,有评论家,有艺术爱好者。
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我的画中间,给他们讲解我的创作理念。
我不再紧张,也不再胆怯。
这些画,就是我的底气。
展览很成功。
我的画,卖出去了一大半。
其中,最受关注的《涅槃》,被一个神秘买家以高价买走。
画廊经理告诉我,买家要求保密。
我没多问。
对我来说,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就够了。
画展结束后,我的生活彻底走上了正轨。
我有了稳定的收入,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
我每天待在我的阳光画室里,画我想画的画。
有时候画累了,就和苏晴一起去旅游,去吃好吃的。
我感觉自己像一株被移植到肥沃土壤里的植物,终于开始自由地生长。
关于沈舟的消息,我偶尔还是会从新闻上看到。
“星光杯”的风波,对他的影响很大。
他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后来,他辞去了那个艺术媒体主编的职位,也减少了在公众面前的露面。
听说,他开始重新专注于学术研究。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后又迅速分开的直线,各自走向了不同的远方。
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迟疑的、苍老的声音。
“请问……是林墨小姐吗?”
我愣了一下。
“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沈舟家的保姆,李阿姨。”
李阿姨。
那个在我跟沈舟结婚时,照顾我们生活起居的阿姨。
她对我很好,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
“李阿姨?您怎么会……”
“小墨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能不能……来看看先生?”
“他……他病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病了?什么病?严重吗?”
“我也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
“我今天早上进去打扫,看到他……看到他咳血了……”
“我求他去医院,他不去。我没办法了,才想到给你打电话……”
“小墨,我知道我不该打扰你。可是……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出事啊!”
挂了电话,我站在原地,很久没有动。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我不该去。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可是……
我的脑海里,闪过他站在舞台上,那张苍白而慌乱的脸。
闪过李阿姨焦急的哭声。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操。”
我低低地骂了一句。
最终,我还是拿起了车钥匙。
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为了他。
我只是为了还李阿姨一个人情。
仅此而已。
我凭着记忆,开车来到了那栋我曾经住了三年的公寓楼下。
一切都没变。
我输入了那个我曾经无比熟悉的密码。
门开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窗帘都拉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混杂着酒精和药味的气息。
客厅里一片狼藉。
酒瓶,烟头,散落的书稿。
完全不是我记忆中那个一尘不染的家。
李阿姨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红着眼圈迎了上来。
“小墨,你可算来了!”
“他在书房。”她指了指那扇紧闭的门。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我敲了敲门。
“沈舟,是我,林墨。”
里面没有回应。
“我进来了。”
我推开门。
书房里更暗,只有电脑屏幕发出幽幽的微光。
他坐在书桌前,背对着我。
身形消瘦,显得那件宽大的家居服空空荡荡。
我走近了些,才看到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一个画框。
画框里,是我那幅《涅槃》。
不对。
不是原作。
是一张高清的打印照片。
他竟然……在看我的画?
“你来干什么?”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来看你死了没有。”我没好气地说。
他似乎被我噎了一下,沉默了。
我走到他身边,伸手拉开了窗帘。
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挡住眼睛。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
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哪里还有半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大评论家的样子。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看到他手边的纸篓里,有带着血丝的纸巾。
我的心,还是不争气地揪了一下。
“为什么不去医院?”我问。
“死不了。”他硬邦邦地回答。
“是吗?”我冷笑一声,“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可不想惹上麻烦。”
我拿出手机,作势要打120。
“别打!”他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按住我的手。
他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林墨,”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血丝,“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我看着他。
恨吗?
曾经是恨的。
恨到想把他挫骨扬灰。
但现在……
“不恨了。”我说的是实话。
“没有意义。”
恨一个人,太累了。
我不想再把我的精力,浪费在他身上。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住了。
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戒备和尖锐,慢慢变得黯淡,破碎。
“是啊……”他自嘲地笑了笑,“你现在是著名画家了,前途无量。”
“我这种人,早就入不了你的眼了。”
“你今天来,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看着他这副自怨自艾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沈舟,我没那么闲。”
“我来,只是因为李阿姨给我打了电话。”
“既然你没死,那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我转身要走。
“别走!”他忽然从后面抱住了我。
他的手臂很用力,把我紧紧地箍在他怀里。
我闻到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和烟味。
“林墨……对不起。”
他的声音,闷闷地响在我耳边。
带着一丝不易察াক的,颤抖。
我僵住了。
对不起?
我认识他十年,结婚三年,我从没听他道过歉。
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对不起……”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错了。”
“颁奖礼那天,我看到你,我脑子都空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都不是我的本意。”
“我只是……慌了。”
我没有说话,任由他抱着。
“那幅画……《涅槃》……”他顿了顿。
“在知道作者是你之前,我就被它打动了。”
“我给它打了最高分。”
“我当时想,是哪个天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
“我甚至……在它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那种决绝,那种不顾一切的力量,太像你了。”
“可我不敢认。”
“我不敢相信,那个被我亲手否定的你,能画出这样的东西。”
“那等于是在告诉我,我从头到尾,都错了。”
“我错得离谱。”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林墨,离婚后,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
“我关注你所有的社交平台,我买了你所有的商业插画。”
“我知道你过得不好。”
“我好几次想去找你,但我没有勇气。”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我给了你那么多伤害,我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你面前?”
我静静地听着。
这些迟来的深情告白,并没有让我感动。
我只是觉得,很可悲。
为他,也为曾经的我自己。
“沈舟,”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说的这些,都太晚了。”
“如果这些话,你早两年说,我可能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但现在,不会了。”
我用力挣开他的怀抱,转过身,看着他。
“你知道吗?在我最难的时候,我每天吃泡面,付不起房租,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我最怕听到的,就是你的声音。”
“你的每一句否定,都像一把刀子,在我心里反复地割。”
“我靠着对你的恨,才撑了下来。”
“是你,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我。”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或许应该感谢你。”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不原谅你。”
“永远不会。”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了,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从你对我说出‘你的画一文不值’的那一刻起,就结束了。”
说完,我最后看了他一眼。
“去医院看看吧。”
“别真的死了。”
“毕竟,你的命,比我的画,值钱多了。”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这一次,我走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决绝。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身后,是一个正在分崩离析的世界。
但那,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的世界,在前方。
有阳光,有色彩,有无限的可能。
回到我的画室,我脱掉沾染了那间屋子气息的外套,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我走到一面空白的画布前。
我拿起画笔,蘸上最明亮的颜料。
我想,我知道我的下一幅画,要画什么了。
我要画一片海。
一片在暴风雨过后,平静而蔚蓝的海。
海面上,会有一叶孤舟。
它不回头,也不停泊。
只是迎着朝阳,朝着更远的前方,航行。
来源:温柔叶为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