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元 757 年正月初五,双目已盲的安禄山,在钻心剧痛里,双手哆哆嗦嗦地摸索枕边佩刀。然而,他的指尖触碰到的,唯有一片虚无的空寂。这位自称 "大燕皇帝" 的叛将最终倒在血泊中,临死前嘶哑的 "家贼" 咒骂,不仅是对弑逆者的控诉,更揭开了安史之乱中诡异的转折 —
公元 757 年正月初五,双目已盲的安禄山,在钻心剧痛里,双手哆哆嗦嗦地摸索枕边佩刀。然而,他的指尖触碰到的,唯有一片虚无的空寂。这位自称 "大燕皇帝" 的叛将最终倒在血泊中,临死前嘶哑的 "家贼" 咒骂,不仅是对弑逆者的控诉,更揭开了安史之乱中诡异的转折 —— 叛乱发起者虽死,战火却愈演愈烈。这场由权力欲望点燃的浩劫,在失去最初纵火者后,为何还能持续燃烧六年之久?安禄山之死,究竟是叛乱终结的序幕,还是更深重灾难的开端?
唐天宝十四载(755 年)冬季,渔阳的战鼓声震撼大地。当安禄山以 "忧国之危"、"讨伐杨国忠" 为名,在范阳率领十五万大军南下时,这位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胡将,或许未曾想到自己会成为压垮盛唐的关键力量。此时的大唐,外表虽然是一派繁华气象。但他的内里,早已是隐患暗生,盛世表象之下,危机正悄然蔓延。
朝堂之上,李林甫、杨国忠相继专权,吏治腐败达到 "贤者不得进,小人日见亲" 的境地。为巩固权势,李林甫奏请以胡人为边将,使安禄山这样的异族将领得以掌握重兵。《资治通鉴》记载,天宝年间,唐朝边镇兵力有四十九万之巨,而中央禁军仅有十二万。形成了外重内轻的军事格局。经济上,均田制的崩溃导致大量农民失去土地,"编户之民,十不存三四",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当安禄山的铁骑踏过黄河时,内地州县久疏战阵,"甲仗皆朽坏,士皆不能执兵",叛军仅用三十四天便攻占东都洛阳。
次年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定国号为大燕。同年六月,唐玄宗在杨国忠怂恿下,强令哥舒翰率二十万大军出潼关迎敌,结果在灵宝西原遭遇埋伏,全军覆没。长安城门訇然洞开,唐玄宗仓皇奔逃向西。行至马嵬驿,军中哗变骤起。杨国忠身首异处,杨贵妃亦在逼迫之下,香消玉殒,一段悲剧自此落幕。这场兵变标志着唐氏朝权威的彻底崩塌。当太子李亨在灵武即位为肃宗时,唐朝已丧失半壁江山,叛乱似乎正朝着叛军预期的方向发展。
占据洛阳的安禄山并未享受多久帝王生涯。史载其 "腹大垂膝,重三百三十斤",晚年更患上疽疮,双目失明,性情变得异常暴戾。《新唐书》记载,他常因小事鞭打侍从,"左右给侍,无罪辄死",连最亲信的宦官李猪儿也 "数遭棰掠"。这位曾为安禄山 "结带穿衣" 的贴身侍从,最终成为弑君的执行者。
更为深层的危机源于继承权的争夺。安禄山对段夫人所诞幼子安庆恩宠爱有加,在立嗣之事上心生偏倚。他竟欲行废长立幼之举,欲废长子安庆绪,改立少子安庆恩。据《旧唐书》记载,谋臣严庄曾私下对安庆绪说:"君闻大义灭亲乎?自古固有不得已而为者。" 这句话成为弑父计划的催化剂。至德二载(757年)正月初五之夜,严庄与安庆绪持兵守于帐外。李猪儿“以大刀斫其腹”,安禄山摸索佩刀未得,摇撼幄柱高呼:“是家贼!”'" 最终享年五十余岁。其尸体被 "以毡裹之,埋床下",直到安庆绪继位后方才秘密安葬。
这场弑父政变并非孤立事件,而是叛军高层集体默许的权力重组。安禄山晚年的暴虐统治已丧失人心,严庄等核心谋士的倒戈,标志着叛军集团内部开始瓦解。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靠背叛起家的政权,其内部背叛的基因才刚刚开始显现。
安庆绪踏着其父的累累尸骨,登上了皇位的宝座。然而,即便身处高位,他终究未能真正掌控叛军的实际权力,徒有虚名罢了。这位 "善骑射,未冠为鸿胪卿" 的继承者,既无安禄山的威望,也缺乏其军事才能。史载他继位后 "日纵酒,嗜声色财利",面对唐军反攻毫无应对之策。当郭子仪、李光弼率领唐军收复长安时,安庆绪被迫退出洛阳,逃往邺城。
此刻,那些隐匿于暗处、心怀叵测的真正野心家,如同深海中潜伏的巨兽,渐渐浮出水面,其贪婪与欲望也随之展露无遗。与安禄山同日出生的史思明,这个 "骁勇有谋" 的突厥杂胡,正以范阳为基地静观其变。他一面接受唐朝册封的 "归义王" 头衔,将三万精锐 "以备缓急";一面暗中收编安庆绪残部,积蓄实力。《资治通鉴》记载,当安庆绪困守邺城时,史思明坐视其被唐军围攻八个月,直至粮尽援绝才出兵 "救援",实则设伏击溃唐军六十万大军,随后 "缢杀安庆绪,并其众",在范阳称帝。
史思明的崛起短暂延续了叛乱的生命力。他采取 "固守河北,经营根本" 的策略,将叛军重心退回根据地,一度扭转颓势。但权力的诅咒再次显灵 —— 他对幼子史朝清的偏爱,引发长子史朝义的恐惧。上元二年(761 年),史朝义如法炮制,派部将 "夜入思明寝,缢杀之"。短短四年间,叛军三位首领相继死于亲子之手,这种 "弑父者的轮回",使得叛军内部离心离德,"诸将各怀异志,莫肯尽力"。当史朝义成为第三任 "燕帝" 时,叛军已分裂为多个割据势力,田承嗣据贝州,李怀仙守幽州,各自拥兵自重,叛乱的统一指挥体系彻底崩溃。
安禄山之死本应是唐朝平叛的天赐良机,但这个摇摇欲坠的帝国却始终无法形成合力。唐肃宗李亨在灵武即位之初,面对的是 "河西、陇右之兵皆没于贼,边兵精锐皆入叛党" 的残破局面。尽管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展现出卓越军事才能,收复长安、洛阳等失地,但朝廷内部的猜忌却从未停止。
这种猜忌源于深刻的制度性创伤。唐玄宗一朝,“自毁长城”之举如在眼前。他偏听谗言,斩杀良将高仙芝、封常清;又强令哥舒翰仓促出战,终致全军覆灭,其昏聩之举令人扼腕。到肃宗朝,对武将的不信任变本加厉。乾元元年(758 年),朝廷命九大节度使围攻安庆绪,却不设统帅,仅以宦官鱼朝恩为 "观军容宣慰处置使" 监军。结果六十万大军 "无统帅,进退无所禀",终为史思明所败。《新唐书》记载,李光弼曾感叹:"朝恩害我,我死无日矣!" 这种 "将从中御" 的指挥体系,使得唐军虽在兵力上占优,却屡屡错失战机。
更为严重的问题在于财政与民生的崩溃。为维系巨额军费开销,唐朝政府苛捐杂税名目多达数百。百姓耗尽膏血,按月按旬缴纳赋税,一刻不得喘息,苦不堪言。元结于《舂陵行》里记述,往昔道州有四万户人家,然遭贼乱之后,人口锐减,不足四千户,且大半民众难以承受繁重赋税之苦。百姓在朝廷与叛军的双重压榨下,"父子相弃,流离道路",甚至出现 "人相食" 的惨状。这种社会经济的全面凋敝,使得唐朝即便在军事上取得优势,也难以建立稳固统治。
站在安史之乱的全局看,安禄山之死无疑是重要的转折点,但其意义并非传统认知中 "叛乱衰败的开始",而更接近一种 "恶性肿瘤的转移"—— 叛乱从有明确目标的夺权战争,蜕变为无秩序的割据混战。
军事层面,叛军失去了战略主动权。安禄山时期那种 "直捣长安,推翻唐室" 的统一战略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史思明的 "割据河北" 与史朝义的 "苟延残喘"。尽管史思明一度收复洛阳,却始终未能再现安禄山时期 "兵锋直指巴蜀" 的威胁。唐朝则抓住这个窗口期重建军事力量,尤其是通过 "借兵回纥" 获得精锐骑兵支援,逐渐形成战略包围。
政治层面,叛乱的正义性彻底丧失。安禄山起兵时尚能以 "清君侧" 为借口,而安庆绪、史思明的弑父篡位,则完全暴露其权力野心。河北百姓最初 "苦唐久矣",对叛军尚存期待,但叛军 "残暴杀掠,甚于官军" 的行径,使其逐渐失去民心。《旧唐书》记载,至德二载后,"豪杰杀贼吏自归者无虚日",显示叛军统治基础已开始瓦解。
更深层的转变在于战争性质的异化。安禄山死后,安史之乱从唐廷与叛军的 "王朝战争",演变为多方势力角逐的 "割据战争"。史思明父子与安禄山旧部的火并,唐军与回纥援军的利益分配,地方豪强的投机站队,使得局势空前复杂。这种复杂性延长了战乱时间,却也消解了叛乱的政治威胁 —— 当叛乱失去推翻唐朝的统一目标时,其最终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广德元年(763 年)二月,穷途末路的史朝义于温泉栅自缢而亡。这位曾经拥兵自重的叛将,最终落得如此凄惨结局。其部将李怀仙砍下他的首级,呈献给唐军。这场持续八年的叛乱,终于以叛军首领的死亡画上句号。但胜利的唐朝君臣很快发现,他们赢得的只是一场皮洛士式的胜利 —— 帝国的根基已被彻底动摇。
战后的唐朝版图上,河北地区崛起了魏博、成德、幽州三镇,这些 "河朔藩镇" 名义上归顺朝廷,实则 "自择官吏,赋税自收,代宗以下皆隐忍之"。田承嗣在魏博 "置牙兵五千,选其魁伟强力者,厚其廪给",形成父子相承的军事集团;李宝臣在成德 "治兵缮甲,拥劲卒五万",朝廷 "政令不能及"。这种藩镇割据局面,成为唐朝后期挥之不去的困扰。
经济格局的变迁同样深刻。北方地区 "人烟断绝,千里萧条",据《通典》记载,全国人口从天宝年间的九百万户锐减至代宗时期的四百万户。大规模人口南迁,有力推动经济重心加速南移进程。彼时,“天下大计,仰于东南”的经济格局初露端倪,江南地区于全国经济版图中的重要性渐趋凸显。为应对财政危机,唐朝不得不改革税制,推行两税法,这标志着中国古代经济制度的重大转型。
军事制度的变革更为致命。府兵制彻底崩溃,募兵制成为主流,"健儿长镇,兵农分离" 的职业军队出现。这些士兵 "唯知其将之恩,不知有天子",为藩镇割据提供了军事基础。诚如《新唐书・兵志》所云:“由此,内地藩镇林立,规模大的辖连十余州,规模小的亦兼领三四州。”故兵骄则逐帅,帅强则叛上。" 安史之乱虽然平定,但它催生的这些制度性变革,最终将唐朝推向灭亡。
安禄山之死的戏剧性,掩盖不了安史之乱的本质 —— 这是一场权力异化引发的系统性危机。从唐玄宗 "任人唯亲" 的政治腐败,到安禄山 "僭越称帝" 的权力欲望,再到安庆绪、史思明父子相残的伦理崩塌,整个过程充满着权力对人性的扭曲。当一个政权内部信任荡然无存,当军事力量沦为个人野心的工具,当社会矛盾积累到无法调和,即便是盛唐这样的庞然大物,也会在瞬间崩塌。
回望这场改变中国历史走向的动乱,安禄山之死恰似一面棱镜,折射出中唐时期权力结构的所有病灶。它既是叛乱的转折点,也是唐朝命运的分水岭。此后的唐朝虽然延续了一个半世纪,却始终未能走出安史之乱的阴影。藩镇割据、宦官专权、党争不断,这些痼疾都能在这场叛乱中找到源头。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安禄山费尽心力想要推翻的唐朝,最终确实因他发起的叛乱而衰落;但他建立的 "大燕" 政权,却先于唐朝在自相残杀中覆灭。这场肇始于权力欲念的叛乱,恰似一场虚妄的幻梦。欲望如汹涌暗流,推动着一切前行,却也在悄然间酝酿着毁灭。最终,它在权力欲望的反噬下,灰飞烟灭。或许正如《旧唐书》所感慨:"乱阶之作,必有其渐。势重者易以骄,力强者难令以义。" 安史之乱留给后世的,不仅是残破的山河,更是关于权力制衡、制度建设与人性修养的深刻警示。
来源:忒休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