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前赴后继地往我眼睛里爬,看得我头晕眼花。
那份签了十年的AA制协议,我在他母亲中风那天,拿了出来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埋首于季度财务报表。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前赴后继地往我眼睛里爬,看得我头晕眼花。
电话那头是我弟林晚风,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被恐惧攥住的嘶哑。
“姐,你快来中心医院,妈……妈出事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根弦被瞬间拨断,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听清。
我抓起包就往外冲,高跟鞋踩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急促又慌乱的“哒哒”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一冲进医院,那股独有的、冰冷又令人心悸的消毒水味,就劈头盖脸地包裹了我。
走廊尽头,我弟蹲在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虾米。
我冲过去,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膀,“妈呢?妈到底怎么样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嘴唇哆嗦着,半天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
“姐……医生说……高位截瘫。”
高位截瘫。
这四个字像四颗又粗又长的钉子,一瞬间,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脑子里。
我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无可挽回地向下沉。我必须扶着身旁冰冷的墙壁,才能勉强支撑着自己不倒下去。
老公陈浩随后也赶到了。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熨帖西装,头发用发胶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与这个充满慌乱和悲伤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没有看我,也没有问我怎么样。
他径直走向医生,我听见他冷静地开口,第一句是:“医生,肇事方呢?找到人了吗?赔偿能力怎么样?”
医生看了他一眼,镜片后面是见惯了生死的平静,他推了推眼镜:“肇事的是个外地来的打工仔,骑的电瓶车,自己也伤得不轻,家庭条件……很困难。”
我清楚地看到,陈浩那两道紧锁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那个结,在后来漫长的十年里,再也没有真正解开过。
我被护士领进了病房。
我妈安静地躺在床上,脖子上戴着白色的固定器,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我叫不出名字的管子。
她醒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惨白的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蒙了一层灰。
看到我进来,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控制不住地顺着眼角滑进花白的鬓发里。
她嘴唇轻微地蠕动着,含糊不清地喊我的名字:“晚……舒……”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扑到床边,握住她那只还能轻微动弹的手指,那只曾经无比温暖厚实的手,如今冰凉得没有一丝生气。
“妈,别怕,有我呢,一切都有我。”
我妈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强忍着随时要决堤的泪水,用指腹帮她擦去脸上的泪痕,一遍又一遍地,像哄一个孩子那样安慰她。
可我一转身,透过病房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陈浩和他妈王亚琴。
他们在窃窃私语。
王亚琴的表情很不耐烦,手臂抬起,不停地朝着我这边指指点点。
陈浩则是一脸凝重,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很快就落了一地烟头。
他们看我的眼神,我看得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关切。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评估,一种冰冷到骨子里的计算。
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出了严重故障的资产,在盘算着,这件资产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损失和麻烦。
我的心,就在那一刻,彻底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灾难真正来临的那一刻,我才无比清晰地看清,有些人关心的从来不是你的伤口有多痛,他只关心,这伤口里溅出的血,会不会弄脏他的衣领。
我妈的治疗方案很快出来了。
手术费,康复费,后续的护理费,加在一起,是一个我甚至不敢去仔细计算的天文数字。
我弟林晚风刚参加工作,一个月工资三千块,除去房租和最基本的生活费,几乎所剩无几。
这个家所有的重担和希望,都压在了我一个人的身上。
晚上,我拖着灌了铅一样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儿子已经睡了,家里一片安静。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坐在我对面单人沙发上的陈浩,客厅的灯光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照得格外清晰。
“陈浩,我们商量个事。”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我们不是还有一笔三十万的定期存款吗?我想先取出来,给我妈交手术费。”
陈浩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他从茶几上拿起烟盒,熟练地抖出一支点上。
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缭绕在他的脸上,让他的表情显得格外陌生和冷酷。
他吸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终于把烟头狠狠地摁灭在烟灰缸里。
“晚舒,我们得理性一点。”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像在讨论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商业报告。
“你妈这个情况,不是三十万就能解决的。这就是个无底洞,你懂吗?”
“我们这个家就这点积蓄,还要供孩子上学,还要为我们自己养老做准备。如果现在全填进去,我们这个小家,就完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锥,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
我看着他,这个和我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这个我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伴侣,突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第二天,婆婆王亚琴来了医院。
她提着一篮包装精美的水果,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恰到好处的慰问。
她把我拉到走廊上,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写满了精明和算计。
“晚舒啊,亲家母这个事,我们听着也真是难受。可怜是真可怜,但话又说回来,你们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主要责任,还得靠你弟晚风啊。”
“我们家陈浩,说到底是个女婿,能帮衬点就不错了,总不能为了你妈,把我们自己全家都拖下水吧?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的话,像一把裹着棉花的软刀子,不见血,却刀刀都割在我的心口上。
我彻底明白了,这是他们母子俩早就商量好的结果。
当你的伴-侣开始和你反复强调“理性”和“现实”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他已经悄悄地把“感情”从衡量你们关系的天平上,彻底拿走了。
周末,陈浩说要开一个家庭会议。
地点就在我们家。
他妈王亚琴正襟危坐地坐在客厅沙发的主位上,腰板挺得笔直,像个准备开庭审判的法官。
我弟林晚风也来了,他一脸憔悴,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焦虑和无措。
陈浩清了清嗓子,表情严肃得像是在主持一场至关重要的工作报告会。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打印好的A4纸,轻轻放在茶几上,然后用两根手指,把它推到了我的面前。
“晚舒,这是我深思熟虑之后,对我们这个家最负责任的方案。”
我低下头,目光落在那张纸上。
白纸,黑字,最上面一行加粗的标题是——“夫妻双方父母赡养协议书”。
内容清晰无比,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无情:“为保证核心小家庭生活质量不受影响,经夫妻双方友好协商,决定自今日起,双方父母的赡养、医疗、照护等一切相关事宜,由各自子女独立承担。双方在财务、精力上互不干涉,互不求助。”
协议的最下方,是两个并排的签名栏,一个是陈浩,一个,是留给我的,林晚舒。
我的血,在那一瞬间,凉透了。
我缓缓抬起头,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浩。
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甚至还拿起一支笔,轻轻放在了协议的旁边。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甚至还带着一丝施舍般的、自以为是的通情达理。
“晚舒,这是对我们俩都最公平的方案。”
“从今往后,我不会干涉你如何为你妈花钱、出力,你也别指望我。你尽你的孝,我过我的日子。”
“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继续好好过下去,这个家,才不会散。”
我看着那张薄薄的A4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燃烧,灼痛了我的眼睛。
我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声音里带了控制不住的哭腔。
“陈浩,我们是夫妻!我们结婚整整十五年了!我妈不也是你妈吗?”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他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像一潭死水。
“感情不能当饭吃。晚舒,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们这个日子,也就没法过了。”
王亚琴立刻在旁边帮腔:“就是,晚舒,陈浩也是为了这个家好。你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你妈,不想想你老公和儿子。”
我环顾四周。
陈浩的冷漠,王亚琴的刻薄,我弟的焦头烂额,却又无能为力。
我就像一个被一步步逼到悬崖边的人,身后是万丈深渊,退无可退。
他不是在跟我商量。
他是在用我们十几年的婚姻,用我年幼的儿子,用我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钱的母亲,来逼我签下这份堪称屈辱的亲情卖身契。
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妈躺在医院里,还在等着钱做手术。我不能让她在病床上,还要为我的婚姻操碎了心。
我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我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颤抖着手,在那份冰冷的协议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我的名字:林晚舒。
在我落笔的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陈浩和王亚琴的脸上,同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签完字,陈浩立刻就拿出了手机。
他当着我的面,动作熟练地,把他工资卡的绑定从我的手机银行上解除了。
他的动作那么熟练,那么迅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疑。
第二天,医院催缴手术费,第一笔,二十万。
我账上的活期存款不够。
我想起我有一笔十万块的年终奖,当时为了方便理财,是直接打到陈浩卡里的。
我给他打电话,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充满了难堪。
“陈浩,你卡里……我那十万块奖金,你能不能先转给我,我妈这边急用。”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陈浩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
“林晚舒,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昨天才签了协议?”
“那笔钱是在我们签协议之前存入的,按照法律属于婚后共同财产。现在既然AA了,这笔钱就不能动了。那是我们小家的钱,是我们和儿子的。”
我气得浑身发抖,几乎要把手里的手机生生捏碎。
“陈浩!那是我辛辛苦苦,加班加点挣来的血汗钱!”
“协议上写得清清楚楚,这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别无理取闹。”
他“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站在医院嘈杂拥挤的缴费大厅里,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蚀骨的绝望。
最后,我咬着牙,给我弟打了电话。
我们一起,卖掉了我爸去世前留给我和我弟的唯一一套小房子。
那套房子,地段很好,是我们姐弟俩最后的退路和念想。
房子卖了五十万。
签合同那天,我弟,一个一米八几的堂堂男子汉,在我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没哭。
我的眼泪,在那份AA协议上,已经彻底流干了。
拿到钱,交了手术费。
回到家,我从书柜最深处,找出了一个全新的、牛皮封面的笔记本。
我翻开第一页,用我做财务报表时最清晰、最工整的字迹,记下了第一笔账。
2014年5月10日。
为母治病,被迫出售个人婚前财产(房产份额50%),垫付手术费20万元。
当他把那张银行卡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抽走的那一刻,他抽走的不是钱,而是我们之间,最后那一点可怜的情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被一把看不见的刀,干净利落地割裂成了两半。
在公司,我是那个雷厉风行,一丝不苟,对数字极其敏感的资深财务分析师林晚舒。
回到家,我就切换成我妈的专属护工、司机、厨师、康复师和精神支柱。
我学会了打针,学会了熟练地翻身拍背防止褥疮,学会了观察各种医疗仪器的数值,学会了如何用料理机做最精细、最易消化的流食。
我弟林晚风也很给力,他几乎包揽了所有夜间的陪护工作,让我能有几个小时的完整睡眠,不至于在第二天的工作中崩溃。
而我和陈浩的家,彻底变成了一个合租公寓。
我们严格地分摊水电、燃气、网费,账单会用计算器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我们各自买菜,各自做饭,泾渭分明。
冰箱里的食物,都用不同颜色的便利贴写上各自的名字,生怕对方误拿。
有一次,我做的菜淡了,厨房的盐又刚好用完,就顺手拿了他的酱油瓶倒了半勺。
他回来后,对着酱油瓶的水位线看了半天,然后转头,意有所指地对正在写作业的儿子说:“儿子,做人要讲规矩,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不能乱动,记住了吗?”
婆婆王亚琴更是把这种界限感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她偶尔来家里吃饭,会特意当着我的面,夹起一块鱼,大声说:“晚舒啊,这红烧鱼是我们家陈浩买的,你可千万别吃啊,省得到时候账算不清楚,说我们占你便宜。”
我看着满桌的菜,一半是我的,一半是他的,中间像有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把一个家,分割得明明白白。
这十年,我参加了我妈病友会组织的每一次康复活动,每一次护理讲座。
却再也没有参加过陈浩家的任何一次家庭聚会。
中秋节,他带着儿子回他妈家吃热热闹闹的团圆饭。
我一个人,在医院的病房里,一口一口地给我妈喂月饼。
过年,他发朋友圈,是他和他爸妈、儿子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全家福。
而我,是在医院清冷的病房里,陪着我妈看电视上重播的春晚。
我知道,在他们那个“家”里,我早已是个外人。
一个屋檐下,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心与心的隔阂,而是两份分得清清楚楚、互不相干的账单。
我45岁生日那天,是周三,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我下班后先去了医院,给我妈做了一整套的康复按摩,那是新学的理疗手法,对促进血液循环很有好处。
那套流程下来,要整整两个小时。
来源:坑神客HjFE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