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小的,样式古旧,上面还带着点绿锈,配那个花梨木的小盒子,正正好。
那把铜锁,是我在潘家园淘来的。
小小的,样式古旧,上面还带着点绿锈,配那个花梨木的小盒子,正正好。
林蔚当时见了,笑得眼睛弯弯,说我一个画图纸的理工男,居然还有这种闲情逸致。
她喜欢,我就高兴。
那只盒子,从此就成了她的专属,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上了锁。
钥匙她串在一条红绳上,贴身戴着。
她说,里面放着她最宝贵的东西。
我猜过,是她外婆留下的首饰?还是我们刚认识时,我写给她的那些傻乎乎的情书?
她只是笑,神秘兮兮地摇头。
“才不告诉你,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
我没再追问。夫妻嘛,总得给彼此留点空间。
这个“秘密”,一留就是十几年。
直到昨天。
我接了个新项目,甲方要看我们家老房子的房产证复印件,急用。
那本房产证,我记得清清楚楚,当年领完结婚证顺手就和它放在了一起,后来被林蔚收了起来。
我给她打电话,她正在学校开教研会,手机静音,没人接。
我只好自己找。
衣柜,书房,储藏间……翻了个底朝天,没有。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上了锁的花梨木盒子上。
一种直觉告诉我,东西就在里面。
我开始找钥匙。
她的首饰盒,没有。常背的几个包,没有。挂在衣帽间的衣服口袋,也都摸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有点烦躁,坐在床边,无意间一抬头,看到了挂在床头那幅我们的结婚照。
照片里,她穿着白纱,笑得像朵栀子花。
我的目光落在她脖子上,那里,好像有根红绳的影子。
我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伸手取下相框。
相框背后,用双面胶粘着一个小小的塑料袋,里面躺着的,正是那串红绳钥匙。
我当时还笑了。
这个林蔚啊,藏东西的思路,还是这么老套。
我打开抽屉,拿出木盒,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脆响,锁开了。
盒子里没有房产证。
也没有首饰,没有情书。
只有一本又一本,码得整整齐齐的日记。
封面是普普通通的牛皮纸,一共五本,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侧面标着年份。
从我们儿子陈诺出生那年开始,一直到去年。
我愣住了。
林蔚有写日记的习惯?我怎么不知道。
好奇心像一只小猫的爪子,在我心上挠了一下。
就看一眼。
我看一眼就放回去。
我对自己说。
我拿起最上面那本,是去年的。
随手翻开一页。
字迹是林蔚的,清秀,隽永,和我当年收到情书时一模一样。
“11月7日,晴。”
“今天降温了,我一大早就把他过冬的羊绒衫找了出来,让他上学前穿上。他皱着眉,说不冷,嫌臃肿。这孩子,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了。”
“他现在的个子,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了。早上我让他穿衣服,他低着头听我唠叨,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他笼上一层金色的光晕。我能闻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清香,看到他脖颈后面细细的绒毛。”
“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好快,像揣了只兔子。”
“我甚至想伸手,摸一摸他微微凸起的喉结。那个地方,藏着一个男孩变成男人的所有秘密。”
“我真是疯了。”
我的手,开始发抖。
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了,呼吸不过来。
这不是一个母亲对儿子该有的描述。
绝对不是。
我又往下翻了几页。
“12月1日,阴。”
“诺诺今天回来,情绪很不好。晚饭也没吃几口,就躲回了自己房间。”
“我进去的时候,他正戴着耳机听歌,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我喊他,他也不理。”
“我坐在他床边,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他。被子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我能想象出他在里面蜷缩的样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陈阳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青春期嘛。”
“他怎么会懂。他只关心他的图纸,他的项目,他什么时候关心过诺诺真正需要什么?”
“只有我,只有我能感受到诺诺的喜怒哀乐。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后来,他大概是睡着了。我悄悄掀开被子一角,看到他眼角还有泪痕。”
“我的心都碎了。”
“我俯下身,轻轻吻掉了那滴泪。咸的,涩的,像直接滴进了我心里。”
“他的嘴唇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
“我有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只有我们两个人。”
“轰”的一声。
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我猛地合上日记本,像被烫到一样,把它扔回盒子里。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客厅里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是林蔚回来了。
“老公,我回来啦。房产证找到了吗?”她的声音还和往常一样,温柔,带着笑意。
我没回答。
我听到她走进卧室,看到我煞白的脸,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伸手想来摸我的额头。
我像触电一样,猛地躲开了。
她的手僵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陈阳?”
我看着她。
看着这张我爱了二十年,熟悉到闭上眼都能描摹出每一寸纹理的脸。
这张脸上,此刻写满了无辜和关切。
可我只觉得陌生。
陌生得可怕。
“房产证,在你那个花梨木盒子里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林蔚的脸色,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极细微的变化,眼神里的光,倏地暗了一下。
“没……不在那儿。我那个盒子,你不是知道吗,放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她还在撒谎。
“是吗?”
我慢慢地,慢慢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那个盒子。
锁,还挂在上面。
我把它放在床上,推到她面前。
“你打开,让我看看。”
林蔚的嘴唇开始发白,她死死盯着那个盒子,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陈阳,你什么意思?我们说好的,要给彼此留空间的。”
“我现在就不想给你留空间了。”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你打开。或者,我把它砸开。”
我们对峙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颤抖着手,从脖子上取下那串红绳。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在死寂的卧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盒子打开了。
五本日记,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眼神,彻底慌了。
“你……你看了?”
“看了。”我盯着她的眼睛,“你说,里面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现在,能告诉我,你最宝宝贵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吗?”
林蔚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那样子,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换做以前,我早就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了。
可现在,我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因为我知道,她的眼泪,不是为我流的。
“你为什么要看!你为什么要看!”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扑过来抢夺那些日记,像是要保护自己的命根子。
我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的力气,竟然出奇的大。
我们俩撕扯着,日记本散落一地。
其中一本摊开在地上,上面的一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的眼睛。
“今天,是我和诺诺的‘纪念日’。十五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对我笑。那个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亮了。陈阳不懂,他以为那只是一个婴儿无意识的反应。但我知道,那是诺诺在选择我,他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
我躺在客房的床上,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脑子里,全是日记里的那些文字。
那些扭曲的,病态的,让我不寒而栗的文字。
林蔚,我的妻子,那个温柔善良,知书达理的女人。
她不爱我。
她甚至,可能从来没有爱过我。
她爱的人,是我们的儿子。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地割。
我回想起我们生活的点点滴滴,试图从里面找出一些正常的,属于我们三个人的幸福。
可是,我失败了。
所有温馨的画面,一旦代入日记里的视角,都变得面目全非。
儿子小时候学走路,摔倒了,我刚想去扶,林蔚就跟疯了一样冲过去,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用一种近乎仇恨的眼神瞪着我,好像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当时我以为,她只是太紧张儿子了。
儿子上初中,第一次有女孩子给他写情书。林蔚发现后,没收了那封信,还给那个女孩的班主任打了电话,说她“行为不端,带坏同学”。
我劝她别太小题大做,她跟我大吵一架,说我根本不懂得保护儿子。
当时我以为,她只是一个焦虑的母亲。
儿子高考,报志愿。我想让他报我们本地的建筑大学,子承父业。林蔚坚决反对,给他报了本市的师范大学,理由是离家近,方便照顾。
当时我以为,她只是舍不得儿子。
现在我明白了。
那不是紧张,不是焦虑,不是舍不得。
那是占有。
一种令人窒ik息的,绝对的占有欲。
在她眼里,儿子不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是她的所有物。
是她的“爱人”。
而我,只是一个提供精子的工具,一个赚钱养家的机器,一个横亘在她和“爱人”之间的,碍眼的第三者。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出客房。
林蔚已经做好了早饭。
小米粥,煎蛋,还有我最爱吃的小笼包。
她眼眶红肿,看起来也一夜没睡。
“吃饭吧。”她低着头,声音沙哑。
我没动。
就在这时,陈诺打着哈欠从房间里出来了。
“妈,早上吃什么?”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T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惺忪。
看到他,林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种光芒,我太熟悉了。
那是少女看到心上人时,才会有的光芒。
“诺诺醒啦?快来,妈给你热了牛奶。”
她立刻丢下我,像一只花蝴蝶,围着陈诺团团转。
给他拉开椅子,给他递上筷子,给他夹了一个小笼包,还细心地吹了吹。
“慢点吃,别烫着。”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陈诺似乎已经习惯了。
他一边玩着手机,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早饭。
“妈,我今天跟同学约好了,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跟谁约好了?男同学还是女同学?”林蔚立刻警觉起来。
“就……就普通同学。”陈诺含糊其辞。
“把手机给我看看。”
“妈!你干嘛啊!”陈诺的脸涨红了,“你能不能别老查我手机!”
“我怎么就不能查了?我是你妈!我关心你有什么错?”林蔚的声调也高了起来。
“你那叫关心吗?你那叫监视!我一点隐私都没有了!”
“你是我儿子,你对我能有什么隐私!”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
我冷冷地开口了。
“够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们俩都愣愣地看着我。
我很少在家发火。
尤其是在饭桌上。
我站起身,拿起公文包。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
我走到玄关,换鞋。
林蔚追了过来。
“陈阳,我们……我们谈谈。”她小声说,带着祈求。
“没什么好谈的。”
我打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去了公司。
对着电脑屏幕上复杂的建筑结构图,一个线条也看不进去。
满脑子都是林蔚那张泪眼婆娑的脸,和陈诺那张愤怒又无奈的脸。
这个家,已经变成了一个畸形的牢笼。
我,林蔚,陈诺。
我们三个人,都被困在里面。
中午,我没去食堂,一个人在办公室点了份外卖。
刚吃两口,手机响了。
是陈诺。
我有点意外。
这小子,平时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喂,爸。”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
“嗯,怎么了?”
“你……你跟我妈吵架了?”
“没有。”我不想让他知道那些肮脏的事。
“别骗我了,今天早上气氛那么僵,我又不是傻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是不是因为我?”
我的心,沉了一下。
“别胡思乱想。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疲惫。
“爸,我有时候觉得,我妈……她有点奇怪。”
“她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喘不过气。”
“她不让我交朋友,尤其不让我跟女生说话。她每天都要检查我的手机,看我的聊天记录。我稍微晚点回家,她就跟疯了一样,给我打几十个电话。”
“我感觉自己就像她手里的风筝,线永远攥在她手里,我飞不高,也飞不远。”
“爸,我是不是……很让她失望?”
听着儿子压抑的倾诉,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才让母亲如此焦虑。
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诺诺。”
我艰难地开口,“你听着,你没有错。你是一个很好,很棒的孩子。”
“错的……不是你。”
挂了电话,我再也吃不下去了。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不能再让林蔚这样下去了。
这不仅仅是在毁掉我,毁掉我们的婚姻。
更是在毁掉我们的儿子。
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
我开车去了我父母家。
我妈看我脸色不好,吓了一跳。
“阳阳,你这是怎么了?跟小蔚吵架了?”
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我爸把我拉到书房。
“说吧,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当然,我隐去了那些最不堪的细节。
我只说,林蔚对儿子的控制欲太强,已经影响到了孩子的正常生活,甚至心理健康。
我爸听完,点了根烟,眉头紧锁。
“小蔚这个……确实有点过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跟她谈过了吗?”
“谈?怎么谈?”我苦笑一声,“爸,你不明白,这不是普通的控制欲,这是……”
我没法说下去。
“要不,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我妈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建议。
心理医生?
我愣了一下。
这或许,是个办法。
晚上,我回了家。
林蔚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我,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看我回来,她立刻站了起来,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你回来了。”
“嗯。”
我换了鞋,走到她面前。
“林蔚,我们谈谈。”
我把她带到书房,关上了门。
“陈阳,对不起。”她先开了口,眼泪又下来了,“我不该看诺诺的手机,不该跟他吵架。我以后改,我一定改。”
她以为,我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我摇了摇头。
“林蔚,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这个。”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的问题,在你心里。”
“我……我心里有什么问题?”她眼神躲闪。
“你对诺诺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一个母亲的界限。”
“你胡说!”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了,“我爱我的儿子,这有错吗?!”
“你那不是爱!”我的声音也陡然拔高,“那是占有!是控制!是一种病态的迷恋!”
“你每天像个私家侦探一样监视他,你恨不得把他拴在你裤腰带上!你把他当成什么了?你的私有物品?你的精神寄托?还是……你的情人?!”
最后三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书桌,才勉强站稳。
“你……你都知道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是,我都知道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本摊开的日记。
“‘今天,是我和诺诺的‘纪念日’。十五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对我笑。’”
我念着上面的文字,每念一个字,她的脸就更白一分。
“林蔚,你告诉我,这是一个正常的母亲,会写下来的话吗?”
她瘫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没有一丝怜悯。
“林蔚,你病了。”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你需要去看医生。”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抗拒。
“我没病!我没病!”
“你有!”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再看看诺诺被你折磨成的样子!你如果真的爱他,就该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
“去看心理医生吧,林蔚。为了诺诺,也为了我们这个家。”
说完,我松开她,站起身,走出了书房。
身后,是她越来越大的,绝望的哭声。
那天之后,林蔚变了。
她不再检查陈诺的手机,不再追问他的行踪。
她甚至开始主动鼓励他出去和同学玩。
饭桌上,她不再只顾着给陈诺夹菜,也会给我夹。
晚上,她会像以前一样,靠在我怀里,跟我聊学校里的趣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以为,我的话,她听进去了。
我以为,她真的在努力改变。
我甚至,开始对我们的未来,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直到那个周六。
那天,陈诺的几个同学来家里玩,有男有女。
一群半大的孩子,在客厅里打游戏,看电影,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林蔚在厨房里忙活着,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水果、零食和饮料。
她端着果盘走出来,脸上带着得体的,温和的笑容。
“大家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一个扎着马尾辫,长得很清秀的女孩,笑着对林蔚说:“谢谢阿姨,您真好。陈诺,你妈妈好年轻啊,看起来跟我们姐姐一样。”
陈诺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林蔚笑了。
“是吗?那你们猜猜,阿姨今年多大了?”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女孩般的娇俏。
我当时在阳台抽烟,看到这一幕,心里“咯噔”一下。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果然。
接下来,她就坐到了陈诺和那个女孩中间,自然而然地,把他们隔开了。
她开始跟那个女孩聊天。
从学习,到兴趣,再到家庭背景。
问得极其详细。
那架势,不像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更像……情敌间的盘问。
那个女孩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勉强。
陈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妈,你让我们自己玩会儿吧。”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这不是陪你们玩呢吗?”林蔚一脸无辜,“我跟这位……小同学,聊得挺投机的。”
她说着,还亲热地拉住了那个女孩的手。
女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我掐灭了烟,走了进去。
“林蔚,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找你。”
我把她拉回卧室。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压低声音,怒不可遏。
“我干什么了?”她还在装傻,“我招待诺诺的同学,这也有错吗?”
“你那是招待吗?你那是查户口!你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脸都白了!”
“我只是关心一下诺to的交友情况!那个女孩一看就心术不正,打扮得花里胡哨的,不好好学习,就知道往男生跟前凑!我得替诺诺把好关!”
她的声音,尖利,刻薄,充满了敌意。
我看着她扭曲的脸,一颗心,凉到了底。
她根本就没变。
她之前的一切,都只是伪装。
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是为了麻痹我。
她的病,已经深入骨髓,无药可救了。
“林蔚。”
我疲惫地闭上眼。
“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我说出口,竟然觉得无比轻松。
林蔚愣住了。
随即,她像疯了一样扑过来。
“离婚?陈阳,你竟然要跟我离婚?!”
“为了一个外人,一个不知羞耻的小丫头,你要跟我离婚?!”
“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这个家二十年,你现在要一脚把我踹开?!”
“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我的胳膊。
我没有推开她。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这个家。”
“你只是为了,能名正言顺地,把他绑在你身边。”
我的话,像一把利剑,刺穿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松开我,瘫倒在地,放声大哭。
客厅里的音乐声,笑闹声,戛然而止。
陈诺站在卧室门口,脸色惨白地看着我们。
他都听到了。
那个周末之后,陈诺就搬去了学校宿舍。
他说,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准备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我知道,他只是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
家里,只剩下我和林蔚。
我们不再说话,不再有任何交流。
我们像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陌生人之间,至少没有仇恨。
而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的,冰冷的对峙。
我起草了离婚协议。
财产,我愿意分她大半。
房产,也归她。
我只有一个要求:儿子的抚养权,必须归我。
我把协议放在她面前。
她看都没看,直接撕了个粉碎。
“我说了,我不同意离婚。”
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像一只绝望的赌徒。
“陈阳,你别逼我。”
“我手里,有你这些年在外面应酬,收红包的证据。”
“你如果非要闹上法庭,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我震惊地看着她。
我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那个曾经温柔如水的林蔚嘴里说出来的。
为了留住儿子,她已经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毁掉我。
我笑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林蔚,你真可悲。”
接下来的日子,是地狱。
我们开始了漫长的冷战。
她不再做饭,不再收拾屋子。
家里变得一片狼藉,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场。
她开始酗酒。
每天晚上,都把自己灌得烂醉。
然后,在半夜里,一遍又一遍地,给陈诺打电话。
哭着,骂着,求他回家。
我把她手机抢过来,挂掉。
她就跟我厮打。
我们像两只野兽,在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互相撕咬,遍体鳞伤。
我身心俱疲。
有好几次,我都想,算了吧。
就这么耗着吧。
等到陈诺大学毕业,远走高飞。
这个家,也就自然而然地散了。
可是,我不能。
我一想到陈诺在电话里,那压抑又痛苦的声音,我就不能放弃。
我是他的父亲。
我必须,把他从这个泥潭里,拉出来。
转机,出现在高考志愿填报那天。
那天,陈诺从学校回来了。
他瘦了,也黑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坚定。
他把志愿填报单,放在我们面前。
第一志愿,是一所离家很远的,南方的大学。
林蔚看到那个校名,当场就崩溃了。
“不行!绝对不行!”
她一把抢过志愿单,撕得粉碎。
“陈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明知道我舍不得你,你为什么非要走那么远?!”
“妈。”
陈诺看着她,平静地开口。
“我不是在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去过我自己的人生。”
“你的人生?你的人生就是离开我吗?!”
“没有我,你哪来的人生?!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要飞了,就要扔下我不管了?!”
她的声音,凄厉,绝望,像杜鹃啼血。
“陈诺,你不能走。你走了,妈怎么办?”
她哭着,跪倒在陈诺脚下,抱住他的腿。
“妈求你了,别走,别离开我……”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又悲凉的一幕,心脏抽搐着疼。
这就是她所谓的“爱”。
用生育之恩,用养育之苦,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把他牢牢地困住,让他动弹不得。
这哪里是爱?
这是最残忍的绑架。
陈诺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抱着自己小腿,哭得涕泪横流的母亲。
这个他曾经最依赖,最亲近的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感动,没有心疼。
只有一种,近乎恐惧的悲哀。
他缓缓地,掰开林蔚的手指。
一根,又一根。
“妈。”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
“我已经十八岁了。”
“我是一个独立的,完整的人。”
“我不是你的附属品。”
说完,他转过身,看着我。
“爸,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拿起他的行李箱。
林蔚瘫坐在地上,看着我们离去的背影,发出了野兽般的,凄厉的嚎叫。
我带着陈诺,暂时住到了我父母家。
那个晚上,我们父子俩,在阳台上,聊了很久。
我把我发现日记,以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他听得很平静。
平静得,让我心疼。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
他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轻声说。
“从小到大,她看我的眼神,就不太一样。”
“那种眼神,太沉重了,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一直以为,是我自己想多了,是我太敏感了。”
“现在我才知道,原来……都是真的。”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水光在闪动。
“爸,对不起。”
“傻孩子,你道什么歉。”我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不是我,你和我妈,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跟你没关系。”
我打断他,“就算没有你,我和她之间的问题,也迟早会爆发。你只是一个导火索,或者说,一个借口。”
“一个让她逃避现实,沉溺于幻想的借口。”
“诺诺,你记住。”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
“你是我的儿子。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任何人的精神鸦片。”
“你有权利,去选择你自己的人生,去爱你真正想爱的人。”
“不要背负任何枷锁,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陈诺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扑进我怀里,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那是他十八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痛苦,和迷茫。
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我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他终于,可以挣脱那张以爱为名的网,去飞向属于他自己的,广阔天空。
后来,我和林蔚还是离婚了。
过程,比我想象的要顺利。
她没有再纠缠,也没有拿出那些所谓的“证据”来威胁我。
她只是提了一个要求。
她要见陈诺一面。
我征求了陈诺的意见。
他沉默了很久,点了点头。
他们见面的那天,我没有去。
我只是在咖啡馆楼下,等着。
大概一个小时后,陈诺下来了。
他的表情很平静。
“她说什么了?”我问。
“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她只是跟我道歉,说她对不起我。”
“然后呢?”
“然后,她把这个给了我。”
他摊开手,掌心里,是那串他从小戴到大的,红绳钥匙。
“她说,她把那些日记,都烧了。”
“她说,从今以后,她会试着,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儿子来看待。”
“她说,让我……好好生活。”
我看着那串钥匙,心里五味杂陈。
我不知道,林蔚是真的想通了,还是这只是她另一种形式的,以退为进。
但,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的儿子,自由了。
陈诺去了南方的大学。
我们每天都会视频通话。
他会跟我分享学校里的新鲜事,会跟我吐槽食堂难吃的饭菜,会兴奋地告诉我他又拿了奖学金。
他还交了一个女朋友。
一个很阳光,很爱笑的女孩。
视频里,他看她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和坦然。
那是一个男孩,看自己心爱的女孩时,该有的眼神。
我彻底放心了。
至于林蔚。
离婚后,她卖掉了我们原来的房子,换了一个小一点的公寓,一个人住。
她没有再联系我,也没有再联系陈诺。
我们就像三条相交后,又各自延伸的直线,渐行渐远。
偶尔,我会从我们共同的朋友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说她换了工作,去了一家私立培训机构。
说她报了一个插花班,一个烘焙班,生活安排得很满。
说她……好像,变了一个人。
有一年春节,我带着陈诺的女朋友,一起回老家过年。
在大街上,我们偶遇了。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化着淡妆,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
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神了很多。
她也看到了我们。
她的目光,落在陈诺,和陈诺身边那个女孩紧握的手上。
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看到,她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头猛兽,并没有死去。
它只是,被暂时关进了笼子。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对着我们,远远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然后,转过身,融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
我看着她孤单的背影,心里忽然没有了恨。
只剩下,一声悠长的叹息。
她这一生,爱错了人,也爱错了方式。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而我,曾经是那座孤岛上,唯一想靠岸的船。
只是,我最终发现,那座岛上,从来就没有过,可以让我停泊的港湾。
“爸,你看什么呢?”陈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没什么。”
我收回目光,笑了笑。
“走吧,回家吃饺子了。”
阳光下,我们三个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我们,都会好好地,走下去。
来源:玩次拓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