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试图将自己从那段失败的婚姻中剥离出来,像壁虎断尾求生,过程鲜血淋漓,但好歹长出了新的血肉,建立起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我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直到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拉着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和林微离婚五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直到我们在三万英尺的高空重逢。
我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试图将自己从那段失败的婚姻中剥离出来,像壁虎断尾求生,过程鲜血淋漓,但好歹长出了新的血肉,建立起了看似坚不可摧的心理防线。我以为自己已经痊愈了,直到她穿着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拉着一个银色的小行李箱,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那一刻,三万英尺高空的稀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我几乎是立刻就将头扭向了窗外,心脏却像一台失控的发动机,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然后,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一句我无论如何也预想不到的话,瞬间就击碎了我用五年时间,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和拼命的工作才勉强建立起来的所有坚硬外壳。
第1章 狭路相逢
这次去深圳,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公司筹备了半年的新项目终于落地,我是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此行是去签下最后一份补充协议。这意味着我过去两年的心血得到了回报,也意味着我在这个城市的立足,终于从“生存”变成了“生活”。
为了犒劳自己,我特意选了商务舱。宽敞的座位,空姐礼貌的微笑,杯中澄黄的香槟,都在无声地宣告着:陈阳,你和五年前那个狼狈的、被扫地出门的男人,已经不一样了。
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和满足。飞机起飞前的广播声轻柔地在耳边回响,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预演下午签约时,该用怎样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激动。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进了我的鼻腔。我的眼皮猛地一跳,心脏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这种香水,是林微最喜欢用的。我们在一起七年,结婚三年,离婚五年,这味道像是刻进了我的记忆深处。我曾经在无数个深夜里,从枕头上残留的余味中寻找安慰,也在离婚后,在街头某个擦肩而过的陌生女人身上闻到时,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猛地睁开眼,几乎是本能地朝过道看去。
然后,我就看到了她。
林微。
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米色风衣,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眉眼间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从容和疏离。她正侧着身,将自己的小行李箱交给前来帮忙的空姐,动作优雅,神态自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大脑的轰鸣声,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扶手,冰凉的皮革触感让我找回了一丝现实感。
是她。真的是她。
五年了,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又似乎哪里都变了。那张我曾吻过无数次的脸,此刻看起来熟悉又陌生。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预演、所有的骄傲,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土崩瓦解。
我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反应——躲。
我迅速将头扭向舷窗外,用后脑勺对着她,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我盯着停机坪上忙碌的地勤人员,假装自己对窗外的风景很感兴趣。我的余光却像不受控制的雷达,死死锁定着那个正在移动的身影。
别过来,千万别过来。我心里默念着,像是在祈祷。商务舱的座位不多,总共也就十几席,偶遇的概率已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如果她还恰好坐在我身边……我不敢想下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也越来越浓。我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然后,脚步声停了。停在了我的座位旁边。
我感觉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甚至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了我的侧脸上,带着一丝迟疑和审视。
我依旧死死地盯着窗外,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的演技拙劣到自己都觉得可笑,心脏却跳得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我能感觉到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先生,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座位。”
一个温和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是空姐的声音。
我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是一阵更深的失落。我在期待什么?还是在害怕什么?
我僵硬地转过头,准备对空姐说声“抱歉”,却看到林微就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登机牌,微微蹙着眉,看着我身边的空位。而空姐,正站在她的身后。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水,将我们两个人凝固在了原地。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和我如出一辙的震惊,随即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有惊讶,有尴尬,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疲惫。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原来,空姐是替她说的。她就坐在我旁边。
我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我假装不认识她,而她,显然也认出了我。这狭小的空间,成了我们之间最尴尬的舞台。
“陈阳?”她试探性地叫出了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在我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我能做什么?说“你好”?还是“好久不见”?无论哪一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我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地将放在旁边座位上的公文包拿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脚下,为她腾出空间。这个动作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对我身后的空姐礼貌地点了下头,然后在我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栀子花的香味,瞬间将我包裹。
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宽大的扶手,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我能闻到她的呼吸,能感觉到她坐下时带起的微风,能看到她放在扶手上那只骨节分明、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
我们曾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熟悉彼此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熟悉对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代表着什么。而现在,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连一句简单的问候都说不出口。
飞机开始滑行,巨大的轰鸣声暂时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逃避。
我以为,这三个小时的航程,就会在这样死寂的沉默中度过。我可以忍受,只要不说话,只要假装对方不存在,三个小时很快就会过去。下了飞机,我们依旧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然而,我错了。
当飞机平稳地进入万米高空,安全带指示灯熄灭后,身边的她忽然动了一下。我能感觉到她转向了我这边。
我依旧闭着眼,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我爸,”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异的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上个月走了。”
第2章 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猛地睁开眼睛,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她。
我的大脑因为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宕机了足足有十几秒。我爸?她爸?林叔叔?那个在我记忆里,永远西装革履,眼神锐利,说话字字如刀,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反复碾压的男人?
他……走了?
林微的眼神没有看我,而是投向了前方座椅的背部,目光有些涣散,仿佛在看一个虚无的点。她的侧脸在机舱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份我初见时以为的从容,此刻看来更像是一种强撑着的平静。
“你说……林叔叔?”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干涩又陌生,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缓缓移向窗外。窗外是棉花糖一样洁白的云海,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微微眯起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
对于林叔叔,我的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他是林微的父亲,是我曾经的岳父。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是他用最直白、最伤人的方式,告诉我,我配不上他的女儿。我们的离婚,他可以说是最主要的推手。
我恨过他。那种恨,是深入骨髓的。我发誓要混出个名堂,不是为了证明给他看,而是为了证明给自己看,证明他的判断是错的。我今天能坐在这里,能负责一个上千万的项目,很大一部分的驱动力,就源于当年他带给我的那份屈辱。
可现在,这个我一直暗中较劲的“敌人”,这个我幻想过无数次,当我功成名就时要在他面前扬眉吐气的男人,就这么……走了?
一切的恨意,一切的较劲,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剩下的,只有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茫然。
“怎么……回事?”我艰难地开口,问出这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内心深处真的有一丝关心。
“肝癌,晚期。”林微的声音依旧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从发现到走,不到三个月。他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所以……葬礼办得很简单。”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节哀顺变”?我们现在的关系,说这种话显得虚伪又可笑。
机舱里很安静,只有飞机引擎规律的嗡鸣声。空姐推着餐车过来,礼貌地询问我们需要什么。
“一杯温水,谢谢。”林微轻声说。
“和他一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后悔了,这个“一样”,显得我们之间好像还有什么默契似的。
空姐很快送来了两杯温水。白色的瓷杯,冒着袅袅的热气。
林微捧着水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着她,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过去的画面。
我想起第一次去她家,林叔叔坐在红木沙发的主位上,像审犯人一样盘问我的家世、学历、工作、收入。他那审视的目光,让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
我想起我们结婚前,他找我单独谈话,将一份婚前财产协议拍在桌上,明确告诉我,他们林家的一切,都和我陈阳没有半点关系。
我想起我们婚姻里无数次的争吵,起因都是因为他又给林微介绍了某个“青年才俊”,或者又在我面前旁敲侧击,说谁谁谁家的女婿一年能赚几百万,而我还在一家小公司里拿着死工资。
他就像一座压在我们婚姻上的大山,沉重得让我们喘不过气来。而林微,夹在我和她父亲之间,左右为难,最终,她选择了她的家庭。
“他走之前,还在念叨你。”
林微突然开口,打破了我的回忆。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念叨我?念叨我什么?骂我没出息?”我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嘲讽。这是我五年来自我保护的本能。
林微摇了摇头,她转过头,第一次正视我的眼睛。她的眼眶有些红,但没有眼泪。
“他跟我说,他看错了人。”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我心里炸开,“他说,他当初只看到了你的穷,没看到你的骨气。他说……他对不起你。”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这怎么可能?那个高高在上、从不认错的林叔叔,会说出这种话?这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荒谬。我甚至怀疑这是林微为了缓和气氛,编造出来的谎言。
我的表情一定很古怪,充满了不信和嘲弄。
林微看出了我的想法,她苦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疲惫和悲伤。“我知道你不信。说实话,我听到的时候,我也不信。他那个人,强势了一辈子,从来没跟任何人低过头。最后躺在病床上,瘦得脱了相,才跟我说了这些心里话。”
她顿了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仿佛是为了润湿干涩的喉咙,也仿佛是为了给自己一点继续说下去的力气。
“他说,他年轻的时候吃过太多没钱的苦,所以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希望我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要重蹈他的覆辙。他不是看不起你,他是害怕。害怕我跟着你,会吃苦。”
“他逼着你去做生意,逼着你去考公务员,给你介绍那些他眼里的‘成功人士’,都是因为他觉得,那才是通往幸福的唯一道路。他用他自己的方式爱我,却毁了我的幸福,也……毁了你。”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
我呆呆地坐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话,从我最意想不到的人的口中说出,颠覆了我过去五年,甚至更长时间里的所有认知。我一直以为,林叔叔对我的打压,是纯粹的、不加掩饰的鄙夷。我从来没想过,这背后还藏着一个父亲笨拙而偏执的爱,以及他自己人生的创伤。
我一直将他视为我人生失败的罪魁祸首,是我所有痛苦的来源。我用对他的恨,来支撑着自己从泥潭里爬出来。
可现在,这个支撑我走了五年的“恨”,突然被告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误会。
这让我情何以堪?
我感觉自己像个笑话。一个用尽全力去攻击一个假想敌,最后却发现对方早已放下武器,甚至还对自己心怀歉意的可悲的笑话。
那股支撑着我的坚硬外壳,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冷风从裂缝里灌进来,让我浑身发冷。
第3章 回忆的铁锈
飞机的轰鸣声仿佛被无限拉远,我的思绪被林微的话,拽回了那个潮湿、黏腻的过去。那些我刻意尘封,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此刻被重新撕开,露出了底下依旧鲜红的血肉,带着一股铁锈的味道。
我和林微是大学同学,是那种从校园走向婚纱的、人人羡慕的爱情范本。毕业后,她进了她父亲公司旗下的一个子公司,而我,一个从农村考出来的穷小子,一无所有,只能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在一家小小的设计公司里从助理做起。
那段日子很苦,但也很甜。我们租住在城中村一个不到三十平米的单间里,夏天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吱呀作响的破风扇。我每天加班到深夜,她都会做好饭等我。一碗热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就能驱散我所有的疲惫。我们畅想着未来,说要靠自己的双手,在这个城市买一套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不大,但要有一个朝南的阳台,可以种满她喜欢的栀子花。
那时的我们,相信爱情可以战胜一切。
直到我第一次踏进林家的那栋别墅。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阶级的鸿沟。光是客厅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可能就抵得上我父母一辈子的积蓄。林叔叔,也就是林微的父亲林国栋,就坐在那张据说是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用一种评估货物的眼神打量着我。
整场晚饭,我都如坐针毡。他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我,只是偶尔和林微的母亲交谈几句,内容也无非是哪个世交的儿子最近又升职了,哪个朋友的公司准备上市了。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敏感又脆弱的自尊上。
饭后,他把我叫到书房。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屈辱的十分钟。
“小陈,”他靠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不管你和微微过去怎么样,但你想娶她,凭你现在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不够格。”
“我知道你是个上进的年轻人,但上进不等于成功。这个社会很现实,光有爱情是填不饱肚子的。我只有微微这么一个女儿,我不能看着她跟着你吃苦。”
“我给你两个选择。一,离开微微,我会给你一笔钱,足够你在老家买房买车,过上不错的日子。二,如果你坚持要和微微在一起,那就辞掉你现在那份没前途的工作,我安排你进公司,从基层做起。但是,你得答应我,三年之内,做不出成绩,就主动离开。”
我当时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了这种居高临下的施舍和安排。我几乎是咬着牙告诉他:“林叔叔,我爱微微,我会靠我自己的努力,给她幸福。我不需要您的钱,也不会进您的公司。”
他听完,只是轻蔑地笑了一下,那笑容我记了许多年。他说:“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骨气不能当饭吃。你会后悔的。”
最终,林微以死相逼,我们还是结了婚。没有盛大的婚礼,只是两家人简单地吃了顿饭。那顿饭,林国栋全程黑着脸,一句话也没说。
婚后的生活,成了我噩梦的开始。
林国栋似乎把“证明我的选择是错误的”当成了他的人生目标。他三天两头地往我们的小家跑,美其名曰“看望女儿”,实际上是来对我进行全方位的打压和精神控制。
他会指着我们省吃俭用买来的国产电视,说屏幕太小,伤眼睛;他会嫌弃我给她买的银手镯,说戴出去丢林家的人;他会当着我的面,把一沓厚厚的钞票塞给林微,说:“微微,别委屈了自己,想买什么就买,爸爸有钱。”
每一次,我都感觉自己像个不被承认的赘婿,一个依附于他们林家才能生存的废物。我的自尊被他一片片地剥下来,扔在地上,再用他那双锃亮的皮鞋,狠狠地踩上几脚。
而林微,她总是夹在中间。她爱我,也爱她的父亲。她会哭着跟我道歉,说她爸爸就是那样的性格,让我别往心里去。她也会去跟她父亲争吵,但结果总是徒劳。林国栋的强势,是刻在骨子里的。
压垮我们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在我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
那天我特意请了假,在家里准备了一桌子菜,还用我存了很久的私房钱,给她买了一条她看中很久的项链。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然而,我等来的,却是林微和她父亲一起回来的身影。
林国栋一进门,看到满桌的菜,眉头就皱了起来:“微微,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晚张总做东,请我们吃饭,你把陈阳也带上。张总是做风投的,让他多认识认识人,对他的事业有帮助。”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原来,她早就知道晚上的安排,却没有告诉我。
那一瞬间,我所有的精心准备,都成了一个笑话。
我看着林微,她的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爸,今天是我和陈阳的纪念日……”她小声地辩解。
“纪念日哪天不能过?张总的面子能不给吗?”林国栋打断她,然后转向我,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陈阳,别愣着了,赶紧换身像样点的衣服,别出去给我丢人。”
我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他发出反抗。
“我不去。”我冷冷地说,“这是我和微微的家,今天也是我们的纪念日,我们哪儿也不去。”
林国栋愣住了,他大概没想到我敢顶撞他。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住着我女儿买的房子,开着我女儿买的车,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不去?我告诉你,陈阳,你就是个吃软饭的!当初我就不该同意微微嫁给你这种废物!”
“爸!你别说了!”林微哭着去拉他。
而我,只是站在那里,浑身冰冷。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我最痛的地方。是,房子是林微婚前买的,车也是她家出的钱。我拼尽全力,却依然无法摆脱这种寄人篱下的屈辱感。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架。林国栋摔门而去,林微哭得撕心裂肺。
她抱着我说:“陈阳,对不起,对不起……我爸他也是为我们好,他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好的发展……”
“更好的发展?是像他一样,为了钱可以放弃一切尊严吗?”我红着眼冲她吼,“林微,你告诉我,在你心里,我和你爸,谁更重要?”
她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哭。
那一刻,我明白了。在她心里,那道亲情的天平,永远不可能向我倾斜。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战胜她二十多年来对父亲的依赖和顺从。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就多了一道看不见的墙。我们开始冷战,分房睡。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一个月后,她把一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放在了我面前。
她说:“陈阳,我们都太累了。放过彼此吧。”
我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最终,拿起了笔,在协议书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净身出户。我什么都没要,只带走了我自己的几件衣服,和我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离开那个家的时候,是个雨天。我没有回头。
我以为,这段回忆,已经被我埋葬在了时间的尘埃里,长满了铁锈。可现在,林微的几句话,就轻易地抹去了所有的尘埃,让那些锈迹斑斑的伤痛,重新变得清晰、锋利,刺得我生疼。
第4章 一杯温水的距离
“对不起。”
林微的声音将我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太软弱了,没有坚持站在你这边。如果……如果我能再勇敢一点,也许我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一句迟到了五年的“对不起”,还有意义吗?
如果是在三年前,或者一年前,听到这句话,我可能会激动,可能会愤怒,可能会质问她为什么当初不说。但现在,我的心湖,却意外地平静。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时间,真的是一剂良药。它磨平了最尖锐的恨,也冲淡了最浓烈的爱。剩下的,只是一声叹息。
“都过去了。”我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温水,喝了一口,干涩的喉咙得到了一丝滋润。我说的是实话。真的都过去了。
她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于我的平静。她眼中的我,或许还停留在五年前那个敏感、易怒、自尊心强到有些病态的年轻人身上。她不知道,这五年,生活这个严苛的老师,教会了我太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和过去和解。
“你……现在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语气里带着试探。
我笑了笑,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挺好的。开了个自己的设计工作室,不大,但还算稳定。这次去深圳,就是去签一个合作了很久的项目。”
我没有炫耀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不再需要用外界的成功来证明自己的价值,尤其是在她面前。我已经过了那个需要向别人证明自己的阶段。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像是替我感到高兴。“那就好,那就好。”她喃喃自语,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这句话,让我的心微微一动。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我被甲方骂得狗血淋头,怀疑人生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抱着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没关系,陈阳,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有些东西,原来一直没变。
机舱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弩张。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仿佛因为林国栋的去世,以及那句迟来的道歉,而融化了一个角。
我们开始聊起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聊我们共同认识的大学同学,谁结婚了,谁生了孩子,谁出国了。聊这些年各自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
交谈中,我得知她在我离开后,并没有再婚。她父亲的身体在那之后就一直不太好,她辞掉了原来的工作,回到她父亲的公司,从头学起,慢慢接手了家里的生意。
“我爸走之前,把公司所有的股份都转给了我。”她看着窗外的云层,淡淡地说,“他说,这是他欠我的。他用金钱绑架了我半辈子,希望我以后能为自己活。”
我能想象,这五年,她过得也并不轻松。一个曾经连瓶盖都拧不开的女孩,要独自撑起一个公司,要面对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要照顾日渐老去的父亲。她脸上的那份从容和疲惫,原来是这样来的。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被生活推着往前走,无人幸免。
“那你呢?”她忽然转头问我,“有……遇到合适的人吗?”
我摇了摇头。“没有。前几年太忙了,一门心思都扑在工作上,没时间想这些。”
这也是实话。离婚后的头几年,我像个疯子一样工作。白天在公司,晚上接私活,一天只睡四五个小时。我用工作来麻痹自己,填满所有的时间,不给自己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我怕一停下来,那些痛苦和不甘就会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等我终于站稳了脚跟,有了一点闲暇,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你值得更好的。”她说。
我没有接话。这个话题,对我们来说,太沉重了。
飞机开始下降,机舱里响起了广播。我们默契地停止了交谈,系好安全带,各自望向窗外。
深圳的轮廓,在云层下越来越清晰。那些密集的高楼大厦,像一片钢铁森林,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这个我奋斗了多年的城市,此刻在我眼中,却有了一丝不一样的感觉。
飞机平稳落地。巨大的惯性让我的身体微微前倾。
我知道,这段短暂的、意外的重逢,即将结束。我们就像两条在空中短暂交汇的航线,终将各自飞向不同的目的地。
解开安全带,起身拿行李。整个过程,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商务舱的客人优先下机。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廊桥上,中间隔着一两个人的距离。我能听到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一下,又一下,像是敲在我的心上。
走到廊桥的尽头,即将汇入机场大厅的时,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陈阳。”她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看着她。
“谢谢你。”她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
“没什么。”我摇摇头。
“这个……”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我的电话。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名片的设计很简单,白色的底,黑色的字,上面印着她的名字,林微,还有一个陌生的公司抬头——总经理。
“好。”我点点头,将名片收进了口袋。
“那我……先走了。我弟弟来接我。”她说。
我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弟弟,一直在国外读书,我们结婚时他都没回来。
“嗯,保重。”我说。
“你也是。”
她对我笑了笑,那笑容很浅,却像是融化了冬日的第一场雪。然后,她转过身,拉着她那个银色的行李箱,汇入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口袋里的那张名片,带着她身体的余温,硌得我有些不真实。
我以为这次重逢,会是一场尴尬的酷刑,或者是一次充满怨怼的对峙。却没想到,它最终以这样一种平静到近乎温柔的方式,画上了一个句号。
我们没有原谅,也没有憎恨。我们只是,终于和解了。和对方,也和那个曾经执拗、痛苦的自己。
第5章 赵磊的电话
走出机场,深圳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股熟悉的、混杂着汽车尾气和亚热带植物的味道。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酒店的名字,然后整个人就陷进了后座柔软的座椅里。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高楼、立交桥、绿化带,一切都和我离开时没什么两样。可我的心里,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海啸,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海底却早已被搅得天翻地覆。
我拿出手机,下意识地就想找个人说说话。翻遍了通讯录,最后,手指停在了“赵磊”的名字上。
赵磊是我大学的室友,也是我最好的哥们儿。我从一无所有到开起自己的工作室,他一路都看在眼里,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我那段婚姻所有细节的人。当年我离婚,身无分文,就是他收留了我,让我在他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住了半年。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阳子,到了?”赵磊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嗯,刚上车,去酒店的路上。”我的声音有些干。
“怎么了?听你这声音有气无力的,签约不顺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沉默了几秒,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这件事太离奇,太突然,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
“磊子,”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在飞机上,碰到林微了。”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我甚至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轻微的电流声。过了好一会儿,赵磊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你说谁?林微?你前妻?”
“嗯。”
“我靠!这么巧?”赵磊拔高了音量,“她也去深圳?你们俩……说话了?”
“她就坐我旁边。”我苦笑了一下,“躲都躲不掉。”
“我操!”赵磊爆了句粗口,这已经是他表达极度震惊的方式了,“那……那不尴尬死了?你们俩没打起来吧?”在他印象里,我和林微的结尾,算得上是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没有。”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我们聊了一路。”
“聊了一路?”赵磊更惊讶了,“聊什么?算旧账?”
“聊她爸。”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飞机上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从我一开始假装没看见,到她坐到我身边,再到她告诉我她父亲去世的消息,以及林国栋临终前说的那些话。
我讲得很慢,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每说一句,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就在心里翻涌一次。
赵磊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直到我说完,他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妈的,这老头儿……真是让人不知道该说啥。”赵磊的声音有些复杂,“当年把你看得一文不值,往死里踩你。临了临了,又来这么一出。这算什么?人性发现?”
“我也不知道。”我茫然地看着窗外,“磊子,我现在心里特别乱。我一直以为我恨他,我这五年拼命工作,就是憋着一股劲儿,想让他看看,他当初看走了眼。可现在,他死了,还跟我说了声‘对不起’。我那股劲儿,一下子就没了。感觉……特别空。”
“我懂。”赵磊说,“你就像一个练了十几年功夫的武林高手,天天想着要去报仇,结果到了仇家门口,发现人已经病死了,临死前还给你留了封信,说当年是我不对。你那一身武功,瞬间就没了用武之地,憋屈不?”
他的比喻虽然糙,但却异常贴切。我就是那个憋屈的武林高手。
“那林微呢?她跟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赵磊话锋一转,问到了点子上,“她是不是……想跟你复合?”
复合?
这两个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我混乱的心湖。我愣住了。说实话,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在飞机上,我们之间的气氛很微妙,有悲伤,有感慨,有释然,但唯独没有暧昧。我们像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在分享彼此这些年的经历,而不是一对试图重燃旧情的怨偶。
“应该……不是吧。”我有些不确定地说,“她没提这方面的事,我也没感觉到。她就是……想找个人说说她爸的事吧。可能觉得,这件事,我是最合适的倾听者。”
毕竟,林国栋是我们那段婚姻里,一个绕不开的、核心的人物。他的离去,某种意义上,也象征着我们那段充满了抗争和屈辱的过去,彻底画上了句号。
“那你呢?”赵磊追问道,“你对她,现在是什么感觉?还恨吗?或者说……还爱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内心。
我沉默了。
恨吗?在今天之前,我以为我还恨。恨她的软弱,恨她的背弃。但听她讲完这五年的经历,听她讲起她父亲的另一面,那份恨,好像已经被稀释了。我发现,我开始能够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当年的身不由己。她也是个受害者,被她父亲偏执的爱所捆绑。
那爱呢?
我脑海里浮现出林微在机舱灯光下苍白的侧脸,她微微泛红的眼眶,她递给我名片时浅浅的微笑。我的心,还是会为之牵动。那是一种混杂着怜惜、感慨和熟悉的复杂情感。但要说还是不是爱情,我已经分不清了。
七年的感情,三年的婚姻,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她在我心里,始终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就像一根扎进肉里的刺,拔出来的时候,会带出一串血珠,留下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疤。时间久了,疤痕不痛了,但它依然在那里,提醒着你曾经受过的伤。
“我不知道。”良久,我才对赵磊说出了实话,“我现在脑子很乱。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我们当年拼了命地对抗,争吵,互相伤害,最后弄得两败俱伤。到头来发现,我们对抗的,可能只是一个父亲错误的爱的方式。你说可笑不可笑?”
“是挺操蛋的。”赵磊叹了口气,“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充满了黑色幽默。那你打算怎么办?她不是给你名片了吗?回北京后,联系她?”
“再说吧。”我看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酒店大楼,感觉身心俱疲,“先把眼前的工作忙完。下午还要签约,不能搞砸了。”
“行,那你先调整一下。别让这事儿影响了工作。”赵磊叮嘱道,“不过阳子,哥们儿多句嘴。不管你以后怎么想,想清楚了再做决定。别再像以前一样,一头热血扎进去,最后又弄得自己一身伤。你们俩,都回不去了。就算没有她爸,你们之间的问题,也依然存在。”
赵磊的话,像一盆冷水,将我从纷乱的情绪中浇醒。
是啊,回不去了。
就算没有林国栋,我和林微之间,也隔着五年的空白,隔着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隔着早已被现实打磨得面目全非的价值观。
爱情,或许还在。但仅仅有爱情,是撑不起一段婚姻的。这个道理,我用了整整一段失败的婚姻,才彻底明白。
挂了电话,车也刚好停在了酒店门口。我付了钱,拉着行李箱走进富丽堂皇的大堂。前台小姐职业化的微笑,周围来来往往的商务人士,瞬间将我拉回了现实。
我是陈阳,一个来深圳出差的设计工作室老板。我的任务,是签下一份重要的合同。
至于林微,以及她带来的那场过往的风暴,就让它暂时停留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吧。
第6章 两种人生
下午的签约仪式进行得异常顺利。合作方王总对我们的最终方案非常满意,席间对我赞不绝口,频频举杯,说我是他见过最年轻有为、也最踏实肯干的乙方。
我端着酒杯,微笑着应对着各种恭维和客套。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思维变得有些迟缓,但情绪却被一种虚假的亢奋包裹着。我看着眼前觥筹交错的场面,看着王总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却莫名地想起了林国栋。
如果他今天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他会怎么想?是会依旧觉得我“不够格”,还是会像他临终前说的那样,承认自己“看错了人”?
可惜,这个答案,我永远也得不到了。
晚宴结束后,王总热情地要安排接下来的娱乐活动,被我婉言谢绝了。我以明天一早还要赶飞机为由,先行告辞。
回到酒店,洗了个热水澡,酒意褪去大半,白天的疲惫和混乱却变本加厉地涌了上来。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鬼使神差地,我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名片。
林微。总经理。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我拿起手机,输入了名片上的号码,在微信里搜索。
很快,她的头像就跳了出来。是一张侧影,背景像是在某个海边,长发被风吹起,看不清表情。微信名叫“微”,很简单。
我点开她的朋友圈,设置的是“仅展示最近三天”。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晚上发的,只有一张图片,是深圳宝安机场的夜景,配文是:“又一个人的旅程。”
我的心,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原来,她也是一个人。
我犹豫了很久,指尖在“添加到通讯录”的按钮上悬停了数次,又数次移开。
添加了说什么?问她到家了吗?还是问她来深圳做什么?似乎都不太合适。
就在我纠结万分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个微信好友申请弹了出来。
“我是林微。”
看到这四个字,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她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我的号码早就换了。难道……她一直存着?还是通过别的同学问到的?
我来不及多想,几乎是立刻就点了“通过验证”。
一秒钟后,她的头像出现在了我的通讯录里。
对话框里很安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似乎也在等。
最终,还是她先发来了消息:“睡了吗?”
“还没。”我回了两个字,感觉指尖都有些僵硬。
“今天下午……谢谢你。”
“谢什么?”
“谢谢你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她发来一个苦笑的表情,“我只是……憋了太久了,不知道该跟谁说。我爸的事,公司里的人都不知道。我弟弟又还小,不想让他承担太多。想来想去,好像只有你,最能明白我的心情。”
我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心里一阵酸楚。我能明白。因为我曾经也是她唯一的倾诉对象。那些她工作上的委屈,和父母的争吵,她都只愿意讲给我听。
“没什么,都过去了。”我回了和白天一样的话。
“我看到你朋友圈了,恭喜你,项目签约成功。”她说。我的朋友圈,今天下午助理刚发了签约现场的照片,我随手点了个赞。
“谢谢。”
“你真的很棒,陈阳。比我想象中,还要棒。”
看到这句话,我的眼睛突然有点发热。这句肯定,比王总在酒桌上说的所有赞美加起来,都让我动容。因为我知道,她是真心的。
我们就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友,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TA地聊着。聊我的工作室,聊她的公司。
她说,她接手公司后,才知道她父亲有多不容易。才知道那些在她看来是“铜臭味”的应酬背后,是多少个低声下气的夜晚和喝到胃出血的牺牲。她开始理解他,却也永远地失去了他。
我说,我创业初期,也被人骗过,被人坑过。最惨的时候,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交不起,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吃了一个星期的泡面。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因为我知道,我除了我自己,一无所有,退无可退。
我们都在这五年里,被生活狠狠地摔打过,然后又各自从泥泞里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往前走。我们都变成了和五年前完全不同的人。
我变得更坚硬,更沉稳,也更懂得现实的规则。
她变得更独立,更强大,也更懂得人生的无奈。
我们仿佛站在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上,遥遥相望,看到了彼此身上的伤痕和成长。
“我明天中午的飞机。”她说。
“我早上的。”
“那……下次来北京,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吃个饭吧。”她发来这句话,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试探性的笑脸表情。
“好。”我回道。
聊到最后,我们互道了晚安。
我放下手机,躺在床上,心里却久久无法平静。
我和林微,就像两艘从同一个港口出发的船,中途因为一场巨大的风暴而分道扬镳。我们各自在自己的航线上,经历了更多的风浪,也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今天,我们意外地在某片海域短暂地交汇了。我们鸣笛致意,交换了彼此的航海日志,然后发现,我们都已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至于未来,我们的航线是否还会再次交汇,驶向同一个方向?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今晚,深圳的夜,很温柔。而我,也终于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了。
第7章 没有终点的航站楼
第二天一早,我拖着行李箱,在酒店门口等车去机场。深圳的清晨,带着一丝凉意,天空是灰蒙蒙的,像一块巨大的、未干的画布。
我的心里很平静,像是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昨晚和林微的那场长谈,像是一次彻底的清扫,将我心中积压了五年的尘埃和垃圾,全都清理了出去。剩下的,是一个干净、空旷,但不再疼痛的角落。
去机场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赵磊昨天问我的那个问题。
我还爱她吗?
我想,或许是爱的。那种爱,已经不是年少时那种非你不可的激情和占有,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深沉的情感。它混杂着亲情般的熟悉,朋友般的关怀,以及对一段共同逝去岁月的惋MAGNAN.
它就像我身体里的一块旧伤。天气好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当阴雨天来临,它就会隐隐作痛,提醒我,它曾经存在过,并且将永远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昨天的重逢,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阴雨天。
到了机场,办完值机和托运,我看了看时间,离登机还有一个多小时。我走进一家咖啡馆,点了一杯美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林微发了条微信。
“我到机场了,你呢?”
消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没有立刻得到回复。我也不在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我看着窗外,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载着无数的人,去往不同的地方,开始或结束着一段段旅程。
机场,真是一个充满了相遇和离别的地方。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林微的回信。
“我也刚到。你在哪?”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也这么早。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告诉了她咖啡馆的名字。
她说:“等我,我过来找你。”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即将到来的,是真正的、清醒状态下的告别。
几分钟后,我看到了她。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薄外套,长发随意地披散着。没有了昨天那身职业装的疏离感,看起来就像一个邻家的女孩,和记忆中的样子重叠了起来。
她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对我笑了笑:“早。”
“早。”我也笑了,“喝点什么?”
“不用了,我马上也要去安检了。”她摆摆手,将随身的小包放在桌上,“只是想……再跟你说声再见。”
我们相对而坐,一时无言。周围是咖啡馆的嘈杂声,和机场的广播声,但我们之间,却有一种奇异的安静。
“回去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先把公司的事情理顺吧。”她叹了口气,“我爸走得太突然,很多事情都还没交接清楚。最近有的忙了。”
“别太累了。”我下意识地叮嘱了一句。
她抬起眼,看着我,眼神很亮。“你也是。”
我们都笑了。这种曾经无比熟悉的、带着关心的对话,在经历了五年的隔阂后,再次说出口,竟然没有丝毫的尴尬,反而有种恍如隔世的亲切。
“陈阳,”她忽然很认真地看着我,“这五年,你一定……很辛苦吧?”
我的心,被她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辛苦吗?当然辛苦。那些一个人扛下所有委屈的夜晚,那些为了一个单子陪客户喝到吐的应酬,那些生病了只能自己去医院挂水的孤独……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
但我从未对人说过。因为我是男人,因为我要强,因为我觉得,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该承受的。
而此刻,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问了出来,却让我所有的坚强,都差点溃不成军。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都过来了。你呢?”
“也一样。”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不过,现在好了。我们都过来了。”
是啊,我们都过来了。
机场的广播里,开始播报我所乘航班的登机信息。
“我该走了。”我站起身。
“嗯。”她也站了起来。
我们站在咖啡馆的门口,看着彼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拥抱?太矫情。握手?太生疏。
最终,我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到了北京,联系。”
“好。”她也点头,“一路顺风。”
“你也是。”
我转过身,没有再回头,迈开步子,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走去。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跟在我的身后,像一道温暖的光。
我没有回头,是因为我怕看到她眼中的不舍,也怕她看到我眼中的动摇。
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或许就是这样。做不成夫妻,但可以做回朋友。一个知道彼此所有软肋,却不会再去攻击;一个见证过彼此最狼狈的样子,却依然愿意为对方的成长而喝彩的朋友。
走过安检,踏上登机通道,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巨大、明亮的航站楼。
我知道,林微还在那里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她的航班,飞向她的人生。而我,也将飞向我的。
我们的人生,就像这个没有终点的航站楼,永远充满了新的出发和抵达。
坐到座位上,我靠着舷窗,看着飞机缓缓滑行,然后加速,冲上云霄。深圳的城市轮廓,在脚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片模糊的光点。
我和林微的故事,也像这片光点一样,被留在了那座城市,留在了那片三万英尺的高空。
它不再是我心头的一根刺,而是变成了一段珍贵的、独一无二的记忆。它教会我成长,教会我宽容,也教会我,人生中有些告别,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或许,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又或许,在北京的某个街角,我们会再次相遇。
但那都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这就够了。
我拿出手机,关机前,给赵磊发了条微信。
“我回来了。带着一个全新的开始。”
来源:矶上垂钓的闲适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