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来樵岭月,犹照当年独归人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10-28 19:17 3

摘要:陈白沙,名献章,字公甫,号石斋,世称“白沙先生”或“江门先生”,生于明宣德三年(1428年),卒于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历经宣德、正统、景泰、成化、弘治五朝。

作者:王杰雄

——陈白沙与西樵山

一、心学一脉,静坐自得。

陈白沙,名献章,字公甫,号石斋,世称“白沙先生”或“江门先生”,生于明宣德三年(1428年),卒于明弘治十三年(1500年),历经宣德、正统、景泰、成化、弘治五朝。

正统十二年(1447年)的东风吹过新会时,陈白沙踏上了北上赴考之路。青年举子青衫磊落,眼中映着九千里云月,心中怀着“致君尧舜上”的抱负。然而,礼部铩羽,榜上无名,这般际遇竟两度重演,灰心失意之后他从此绝意科举。科举之路困顿如此,却意外地为中华思想史推开了一扇新门。

之后,他辗转至江西崇仁,执弟子礼于吴与弼(1391—1469)门下。吴氏之学,“上无所传”,自学自得,身体力行,以“静观涵养”、“反求吾心”为旨要。虽从师仅半载光阴,此番问道却如晨钟暮鼓,唤醒了他对程朱理学的反思。

心性儒学有言“满天地是生物之心,满腔子是恻隐之心。”蕴含着儒家思想中对“仁”的深刻理解,连接了宇宙的宏大叙事与人心的细微感触。

陈白沙的思想与实践,为体认这本有的“恻隐之心”,他主张“静坐中养出端倪”,认为通过静坐澄心,可以涤除私欲障蔽,使心体虚明,从而自然体认到内心固有的道德端绪(包括恻隐之心),达到“心”与“道”(或“理”)合一的境界。他强调“自得之学”,主张学问须向内心求取,反身而诚,而非仅向外穷索。

于是,返回白沙里后,他筑起阳春台,闭门谢客。数年间,人不见其出入,唯见青灯黄卷伴明月,静坐冥思穷日夜。邻人疑其痴,却不知台上人正于静默中探寻宇宙真谛。他后来回忆道:“比归白沙,专求用力之方,亦卒未有得。于是舍繁求约,静坐久之,然后见吾心之体隐然呈露,日用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勒也。”这是一种超越书本知识的直观体悟,是从“格物致知”向外求索,转向“静坐澄心”向内观照的根本转变。

成化二年(1466年)秋末,陈白沙重游太学。祭酒邢让试以和杨时(1053—1135)《此日不再得》诗篇,读罢惊叹:“龟山不如也!”遂扬言于朝:“真儒复出。”京师名震,给事中贺钦(1437—1510)听其议论,即日抗疏解官,执弟子礼事献章。朝野为之动容,世人始知岭南有真儒。

《此日不再得示同学》宋 · 杨时

此日不再得,颓波注扶桑。

跹跹黄小群,毛发忽已苍。

愿言绩学子,共惜此日光。

术业贵及时,勉之在青阳。

行己慎所之,戒哉畏迷方。

舜蹠善利间,所差亦毫芒。

富贵如浮云,苟得非所臧。

贫贱岂吾羞,逐物乃自戕。

胼胝奏艰食,一瓢甘糟糠。

所逢义适然,未殊行与藏。

斯人已云没,简编有遗芳。

希颜亦颜徒,要在用心刚。

譬犹适千里,驾言勿徊徨。

驱马日云远,谁谓阻且长。

末流学多岐,倚门诵韩庄。

出入方寸间,雕镌事辞章。

学成欲何用,奔趋利名场。

挟策博塞游,异趣均亡羊。

我懒心意衰,抚事多遗忘。

念子方妙龄,壮图宜自彊。

至宝在高深,不惮勤梯航。

茫茫定何求,所得安能常。

万物备吾身,求得舍即亡。

鸡犬犹知寻,自弃良可伤。

欲为君子儒,勿谓予言狂。

《和杨龟山此日不再得韵》明 · 陈献章

能饥谋艺稷,冒寒思植桑。

少年负奇气,万丈磨青苍。

梦寐见古人,慨然悲流光。

吾道有宗主,千秋朱紫阳。

说敬不离口,示我入德方。

义利分两途,析之极毫芒。

圣学信匪难,要在用心臧。

善端日培养,庶免物欲戕。

道德乃膏腴,文辞固秕糠。

俯仰天地间,此身何昂藏。

胡能追轶驾,但能漱馀芳。

持此木钻柔,其如磐石刚。

中夜揽衣起,沉吟独徬徨。

圣途万里馀,发短心苦长。

及此岁未暮,驱车适康庄。

行远必自迩,育德贵含章。

迩来十六载,灭迹声利场。

闭门事探讨,蜕俗如驱羊。

隐几一室内,兀兀同坐忘。

那知颠沛中,此志竟莫强。

譬如济巨川,中道夺我航。

顾兹一身小,所系乃纲常。

枢纽在方寸,操舍决存亡。

胡为谩役役,斲丧良可伤。

愿言各努力,大海终回狂。

然而,名高引谤,世路多艰。成化十九年(1483年),虽授翰林院检讨,他却疏乞终养,毅然南归。途经南安,知府张弼(1425—1487 )疑其拜官有违师风,陈白沙从容应对:“吴先生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故不受职而求观秘书,冀在开悟主上耳。时宰不悟,先令受职然后观书,殊戾先生意,遂决去。献章听选国子生,何敢伪辞钓虚誉?”

“吴与弼是以平民百姓(布衣)的身份被石亨(?—1460年)推荐,所以他不接受官职,只请求阅览宫中秘藏的书籍,是希望借此启发感悟皇上。当时的宰相不明白他的心意,坚持要求他先接受官职才能看书,这完全违背了先生的本意,于是他毅然离开。而我陈献章,只是一个在等候选拔的国子监学生,怎么敢用虚假的辞令来沽名钓誉呢?”此番言语,既见陈白沙对师道的尊重,亦显其超然物外的洒脱。

回到江门后,他在蓬江河畔筑钓鱼台,效仿东汉严子陵归隐垂钓。有诗为证:“何处江边著钓台,楚云明月尽收回。若比桐江还胜慨,千年埋没一朝开。”此台不仅是渔猎之所,更是精神寓言的象征——于江湖烟波中涵养心性,在风涛声里体认天理。

二、净化心灵,践行修养

陈白沙是广东唯一一位入祀孔庙的硕儒,其学术地位如黄宗羲在《明儒学案》中所评:“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至阳明而至大。”

陈白沙修养主静坐,以达静悟自得之境,开创明代心学之先声。他倡导“以自然为宗,以静坐为主”的理念,注重净化心灵,践行道德修养。

陈白沙的理学思想濡养着一方水土,德化着一方子民。他的《戒懒诗》通俗易懂又寓意深刻:“官懒吏曹欺,将懒士卒离,母懒儿号寒,夫懒妻啼饥,猫懒鼠不走,狗懒盗不疑,细看万事乾坤内,只有懒字最为害。”

这首诗的寓物寄情,鞭辟入里,似晨钟暮鼓发人深省。几百年后人们仍记忆犹新,足见其影响之深远。

陈白沙为人惜贤爱才,不吝提携晚辈。他的门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最著名者当属湛若水(1466—1560)。湛若水于弘治十八年(1505)中进士,授编修,历南京国子监祭酒,南京吏、礼,兵三部尚书。在翰林院时与王守仁同时讲学,后入驻西樵山开办书院,使西樵山逐渐成为理学中心,文化地位超然。

正德十二年(1517),湛若水为祭祀先师陈白沙,特建设云谷精舍、白沙祠;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湛若水晚年回归西樵山,将云谷精舍、白沙祠扩建改称云谷书院,祀白沙,传道业。

另一位弟子李瑜(字伯温,1433-1514),明代正德年间的顺德廪生,也是江门陈白沙的入室弟子。陈白沙很欣赏李瑜的人品,赞扬他“笃志有为,改过不吝,虽淡薄自甘,而志在济人,浑忘损益”,并题诗赠他予以励勉。

为表彰李瑜的高尚品格,陈白沙特赐他“雪竹”雅号,还聘请其时任京都国子监的名师吴与弼亲书牌匾送给他。李瑜一生都以恩师的教诲责躬励己,他尤其把陈白沙的《戒懒诗》视为治家格言,告诫子孙代代传承。

陈白沙对岭南文化的影响不仅限于学术领域,还延伸到地名文化。据记载,连接西江和北江的思贤滘航道原来有“私盐滘”的说法,据说陈白沙闻知此名,将“私盐”改为“思贤”,希望当地人崇文向善,见贤思齐,“私盐滘”从此成为思贤滘。

关于思贤滘的得名,还有另外一个说法,则是因为陈白沙寻访爱徒陈冕不遇,在此题写“思贤”二字。这让人想到韩愈治潮八月,驱鳄释奴,劝农兴学,为民众所歌颂缅怀,以致潮州一带山水易姓为韩。

而三水人将连接西江、北江的航道称为“思贤滘”,大概也能说明早在陈白沙的学生在西樵山开坛讲学、西樵山崛起为岭南文化高地之前,三水人对白沙学说的服膺与追崇。

三、江门风月,永存天地

陈白沙之学,以静为主,教学者“端坐澄心,于静中养出端倪”。兰溪姜麟(1453-1532)称之为“活孟子”,推崇备至。其思想敢于创新,主张“学贵知疑”、“独立思考”,谓“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他曾痛批盲目崇古之风:“抑吾闻之:《六经》,夫子之书也;学者徒诵其言而忘味,《六经》一糟粕耳,犹未免于玩物丧志。”这在程朱理学一统天下的明代初期,不啻为思想界的一股清流。

陈白沙并非闭门造车的学者,他践行“礼失而求诸野”,将失意与热血带回岭南,在南粤大地著书讲学,播下求知的种子。他提出了“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宇宙在我”的心学原理,形成了“白沙学说”。他的学问与诗文浩瀚,有《白沙集》传世,如春风化雨,浸润岭南文化沃土。

除了哲学思辨,陈白沙还工书画,善画梅。山居时笔不足,便束茅为笔,竟自成一家,人称“茅龙笔”。其书法植骨于欧阳询,参以米苏之势,下笔挺健雄奇,一洗元代以来柔弱萎靡的书风。画作多写墨梅,疏影横斜间尽显孤傲风骨,仿佛其人格精神的写照。

弘治十三年,七十三岁的陈白沙走完了人生旅程。万历初年,诏命从祀孔庙,追谥文恭。他成为广东历史上唯一从祀孔庙之人,真可谓“岭南一人”。昔日钓鱼台畔,后立“钓台故址”,堂上悬挂“岭南一人”、“岭学儒宗”匾额,见证着这位大儒的不朽传奇。

纵观陈白沙一生,从科举不第到真儒复出,从静坐春台到江门垂钓,其人生轨迹恰似其学术思想——舍外求而向内观,弃繁冗而就简约。他不只是明代理学向心学转折的关键人物,更以其独立不屈的学术精神,为后世学者树立了光辉典范。今日重读《白沙集》,犹能想见当年阳春台上,那个端坐澄心、于静默中见本心的思想者风姿。

江门风月钓台深,金针度人衣钵传。白沙先生虽逝,其学其神,永存天地间。

四、西樵山水,心灵栖所

山与人的相互成就,在五百年的月光下凝结为永恒。五百年的月色依旧洒在西樵山上,青烟落日的江面依旧濛濛。明代硕儒陈白沙舟经西樵时留下的诗篇,穿越时空长廊,依然在山峦与流水间回荡:“青烟落日江濛濛,百丈曳过樵岭东。万里江山秋色里,满船笳笛浪声中。衰颜下照波涛日,幽思长吟岛屿风。却望苍梧在何处,东篱今负菊花丛。”

他舟经西樵时写下的《舟经西樵》七律,展现了对这片山水的深情厚谊:在舟中,诗人举眼可望西樵山。感慨逝者如斯,山形依旧枕寒流。“苍梧”在何处?就是眼前的西樵山。一种归隐田园的想法从心底袅袅不歇,采菊东篱,想过一种恬静悠然的生活的愿望跃然纸上。

陈白沙的家乡新会县白沙里距离西樵山不远,他慕西樵山水之胜,常带领门徒讲学于西樵山龙爪村(今寺边村),并题石刻“龙窝里”,真迹不朽,见证了白沙学说在西樵山的传播。

这位岭南心学开山鼻祖,与西樵山的缘分远超寻常。他所留下的不仅是诗篇与石刻,更是一种精神血脉,融入了这片土地的肌理,化作“五百年来樵岭月,仍临云水照诸峰”的永恒意象。

陈白沙与西樵山的关系,是山与人相互成就的典范。西樵山因陈白沙及其学派而成为理学名山,陈白沙因西樵山而有了寄托情思的载体。

陈白沙《西樵山下感旧》三首,以山水为背景,融怀古、思友、叹逝于一体,展现了深沉的历史感慨与人生体悟。“西风吹老锦岩春,遗迹荒凉此水滨”——他站在西樵山下,看西风吹老了锦岩的春天。锦岩,又称滴水岩或铁泉岩,石质五色光彩,是新石器时代的采石场和石器加工场遗址。那“云气不遮西望眼,青山刚对独归人”的孤绝,正是他缅怀故友心境的写照。

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陈白沙创立的江门学派,强调静坐自得,以自然为宗,与西樵山的自然景观相得益彰。他的诗作以简净语言承载厚重情思,使山水与人事互映,个体与永恒对话。他的心学思想,如西樵山的云雾,弥漫在这片土地上,浸润着一代又一代岭南学人的心灵。

如今的西樵山,锦岩仍在,云谷书院的讲学声早已随风散去,但“白沙先生”留下的精神血脉,仍在这片山水间流淌,如西江之水,绵延不绝。行走其间,仿佛仍能听到陈白沙的低吟:“醉睡不知家远近,醒来依旧五湖东。”月扶樵岭独归人,声音穿过五百年的时光,与山风共鸣。

五百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再次凝望西樵山,不仅能感受到自然景观的壮美,更能体会到深厚的人文底蕴。陈白沙与西樵山的故事,已经成为岭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见证着山与人的相互成就,精神与自然的交融统一。

“五百年来樵岭月,仍临云水照诸峰”。山与人,在此相互成就;道与自然,在此完美交融。

来源:作家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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