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根被泡烂的羽毛,软绵绵地搭在我胳膊上,没什么分量。
江水是冷的。
是一种刺骨的、带着铁锈和水草腥气的冷。
我把她从水里拖出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
她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根被泡烂的羽毛,软绵绵地搭在我胳膊上,没什么分量。
但就是这没什么分量的身体,却几乎耗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我跪在江边的淤泥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叶像个破风箱,呼哧呼哧地响。
江风吹过来,带着湿漉漉的凉意,刮在脸上,像刀子。
我咳了几声,吐出来的唾沫里都带着一股子河泥的土腥味。
她就躺在我身边,一动不动。
公司的同事们围了上来,尖叫声、惊呼声、打电话的声音,乱糟糟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我没理他们。
我只是盯着她。
她是我们的老板,林蔓。
平时在公司里,她总是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挂着公式化的、客气又疏离的微笑。
像一尊摆在橱窗里的精致人偶,漂亮,但是没有温度。
可现在,她昂贵的套装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过分纤细的骨架。妆花了,眼线和睫毛膏在苍白的脸上晕开两道黑色的泪痕。头发散乱地铺在泥地上,沾着草屑和泥点。
她看起来……像个被弄坏的娃娃。
脆弱,又无助。
我伸出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探了探她的鼻息。
很微弱,但还有。
我松了口气,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坐在地上。
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黄昏的宁静。
我看着医护人员把她抬上担架,看着那辆白色的车闪着红蓝色的光,呼啸着远去,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
周围的同事还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人过来拍我的肩膀,说我真勇敢,是英雄。
英雄?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浑身湿透,廉价的T恤和牛仔裤上沾满了黑色的淤泥,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
手掌在把她拖上岸的时候,被岸边的碎石划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血混着泥水,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我不是什么英雄。
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水吞掉。
仅此而已。
那天晚上,我发了高烧。
躺在租来的那间十平米的小屋里,身上盖着潮湿的被子,感觉自己一会儿像掉进了冰窟,一会儿又像被架在火上烤。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全是各种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条河边。
不是今天下午的江边,是很多年前,老家门口的那条小河。
河水浑浊,湍急。
我看见妹妹在水里挣扎,她伸着手,冲我喊:“哥,救我……”
我拼命地想游过去,可是身体像被灌了铅,怎么也动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到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哥……”
我猛地从梦里惊醒,浑身都是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我摸了摸额头,还是烫得吓人。
挣扎着爬起来,想找点水喝,却看到了床头柜上嗡嗡震动的手机。
是一条未读短信。
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九点,到丽思卡尔顿酒店2108房见我。”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就是这么一句冷冰冰的、命令式的话。
我盯着那串数字,2108。
心里咯噔一下。
是她。
林蔓。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
或许是问了公司的人事。
在她们那种人眼里,搞到我一个底层小员工的联系方式,大概比喝口水还容易。
可是,她找我干什么?
还是在酒店?
各种乱七八m糟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翻滚。
感谢?道谢的话,一个电话,或者让助理送个红包来不就行了?何必让我亲自去酒店?
还是……别的什么?
我甩了甩昏沉沉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七点半。
离九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不应该去。
一个大老板,半夜三更让救了她的男下属去酒店房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搞不好就是个坑。
有钱人的世界,我这种人不懂,也掺和不起。
可是……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那行简短的文字,又想起了昨天下午她躺在泥地里的样子。
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和眼角那两道黑色的泪痕。
那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女老板。
那只是一个……快要溺死的人。
就像当年的妹妹一样。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蛰了一下。
有点疼,又有点痒。
我叹了口气,最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我告诉自己,我只是去看看她怎么样了。
确认她没事,我就走。
就当是……了却自己心里的一点执念。
我翻遍了整个衣柜,也没找到一件像样的衣服。
最后只能挑了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的T恤,和一条没有破洞的牛仔裤。
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怎么看都跟“英俊小伙”这四个字搭不上边。
我苦笑了一下,随便用水抹了把脸,抓了抓头发,就出门了。
丽思卡尔顿酒店。
光是听名字,就知道是我这种人一辈子都不会踏足的地方。
我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堂里,看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还有那些穿着考究、举止优雅的客人,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瓷器店的土耗子,浑身不自在。
我缩着脖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显眼,快步走到了电梯口。
21楼。
电梯门打开,是长长的、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
踩上去软绵绵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让人心慌。
我找到了2108房。
站在门口,我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又放下。
如此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按下了门铃。
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不是林蔓,是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客房服务员。
她冲我礼貌地笑了笑,侧身让我进去。
房间很大。
是一个套房。
我局促地站在玄关,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客厅的落地窗前,站着一个背影。
是林蔓。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丝质睡袍,长发松松地挽着,赤着脚站在地毯上。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她看起来,比昨天在江边时还要单薄。
“你来了。”
她转过身,看着我。
她的脸上没有化妆,素净得像一张白纸。
眼睛很大,也很空,像是蒙着一层雾,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林……林总。”我紧张得有些结巴,“您……您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静静地看了我几秒钟。
然后,她指了指沙发:“坐吧。”
我依言坐下。
沙发很软,陷下去一大块,让我感觉更不自在了。
她也走了过来,坐在我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玻璃茶几。
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
很厚。
“这里是二十万。”她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起伏,“算是给你的感谢费。”
二十万。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一个月工资三千,不吃不喝也要攒五年多。
有了这笔钱,我可以给老家的爸妈换个好点的房子,可以……
可以做很多很多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也开始冒汗。
我看到她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她的手指很长,很白,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涂任何颜色的指甲油。
“另外,”她放下水杯,继续说道,“公司那边,我会给你升职加薪。你想要哪个部门,什么职位,都可以提。”
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升职加薪,二十万现金。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而且是纯金的。
我应该高兴,应该激动,应该感激涕零地对她说“谢谢林总”。
可是,我没有。
我只是看着她。
看着她那双空洞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
我突然想起了昨天下午。
她从水里被我拖上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双眼睛。
充满了死寂。
仿佛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为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她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
“什么为什么?”
“您为什么要跳江?”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其实很忐忑。
我知道,我不该问。
这是她的私事,与我无关。
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下属,现在钱拿到了,我应该闭嘴,然后滚蛋。
可我就是忍不住。
那双眼睛,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林蔓的脸色变了变。
那张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才重新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你觉得,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没想到她会反问我。
我愣住了。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从来没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我活着,就是为了活着。
为了挣钱,为了让爸妈过得好一点,为了……
为了填补心里那个因为妹妹的离开而留下的空洞。
“我不知道。”我老实地回答。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
她说。
“我从小到大,都活在别人的期望里。我爸妈的,我爷爷奶奶的,所有人的。”
“他们让我学钢琴,我就要拿到十级证书。他们让我考名校,我就要拿到全额奖学金。他们让我接管公司,我就要把业绩做到行业第一。”
“我做到了。我所有的事情都做到了最好。”
“所有人都说我优秀,说我是天之骄女,说我拥有一切。”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的水晶灯。
“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没有朋友。因为他们都觉得我太高傲,不好接近。”
“我没有爱人。我唯一喜欢过的一个人,在我告诉他我要接管家族企业的时候,他跟我说,他配不上我。”
“我甚至没有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每天睁开眼,就是处理不完的文件,开不完的会,应付不完的人。”
“就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有眼泪从她空洞的眼睛里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落在白色的睡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昨天是我们公司上市三周年的庆功宴。所有人都很高兴,都在庆祝。”
“我也在笑,端着酒杯,跟每一个人说谢谢。”
“可是,你知道吗?我看着那些热闹的场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我。
那双含着泪的眼睛,像两颗被雨水打湿的黑曜石。
“我觉得好累啊。”
“我真的,好累。”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喘不过气来。
我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疲惫不堪的自己。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她站在云端,我活在泥里。
但原来,在某些方面,我们又是那么的相似。
我们都背负着沉重的枷D锁,在名为“人生”的道路上,艰难地跋涉。
“所以,你就想到了死?”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不是想死。”
“我只是……想停下来,歇一歇。”
“我站在江边,看着那些水。我觉得,如果跳下去,可能会很安静吧。”
“不会再有电话,不会再有邮件,不会再有那些让我喘不过气的报表和数字。”
“就那么静静地躺着,应该……会很舒服。”
她说得很平静。
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我却听得心惊肉跳。
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要绝望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死亡是一种解脱。
“那……现在呢?”我小心翼翼地问,“您现在……还这么想吗?”
她沉默了。
良久,她才轻轻地说:“我不知道。”
“被你救上来的时候,我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可是,当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听着仪器滴滴答答的声音,我又突然觉得……”
“活着,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她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谢谢你。”
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
“不是为了那二十万,也不是为了升职加薪。”
“是谢谢你,问了我那个问题。”
“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的人。”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也说了一句:“不客气。”
那天,我在酒店房间里待了很久。
我们聊了很多。
聊她的过去,聊我的过去。
聊她那个配不上她的前男友,聊我那个掉进河里再也没上来的妹妹。
我们像是两个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人,突然遇到了彼此。
然后,我们把自己身上的伤口,一块一块地撕开,给对方看。
很疼。
但是,当阳光照进来的时候,那些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狰狞了。
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阳光很好,暖洋洋的。
我手里捏着那张存有二十万的银行卡,感觉轻飘飘的,像在做梦。
我没有拒绝那笔钱。
因为我知道,我需要它。
也因为我知道,她给我这笔钱,不是施舍,也不是交易。
而是一种……平等的交换。
我救了她的命。
她给了我继续活下去的资本。
我们扯平了。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用那二十万,在老家给爸妈买了套小房子。
然后,我回到了这座城市,找了一份新的工作。
是在一家小小的书店里当店员。
工资不高,但很清闲。
每天就是整理整理书籍,给客人泡泡咖啡,听着店里舒缓的音乐,闻着满屋子的书香和咖啡香。
我觉得很满足。
我和林蔓,偶尔会联系。
她会给我发信息,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我也会问她,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好好吃饭。
我们的对话,总是很简短,很平淡。
就像两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那天在酒店里的事。
就好像,那只是我们共同做过的一个漫长而真实的梦。
我们也没有再见过面。
我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天的相遇,不过是两条平行线,偶然有了一个短暂的交点。
之后,我们还是要回到各自的轨道上,继续前行。
这样,就很好。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可是,我错了。
大概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焦急的女声。
“请问,是……是陈默先生吗?”
我愣了一下:“我是,您是?”
“我是林总的助理!林总她……她出事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怎么了?”
“她今天一天都没来公司,电话也打不通。我刚刚去了她家,才发现她……她割腕了!”
“现在人已经在医院了,正在抢救!医生说,情况很不好!”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后面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我挂了电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医院的。
我只记得,我一路闯了无数个红灯,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等我赶到抢救室门口的时候,林蔓的助理和她的家人都已经在了。
她的父母,一对看起来很体面的中年夫妻,正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我,林蔓的助理愣了一下,然后赶紧迎了上来。
“陈先生,您怎么来了?”
“她怎么样了?”我抓着她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还在里面……”助理的眼圈红红的,“医生说,失血过多,还在抢救……”
我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林蔓的父亲,一个看起来很威严的男人,走了过来。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
“你就是那个救了小蔓的送货员?”他的语气很冷。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管你接近小蔓是什么目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递到我面前,“这里是一百万。拿着钱,离开这座城市,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一百万。
比上次那二十万,多了五倍。
如果是在半年前,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收下。
但是现在……
我看着那张轻飘飘的纸,觉得无比的讽刺。
“我不要你的钱。”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想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有什么资格问?”林蔓的母亲尖叫起来,她指着我的鼻子,“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小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一直好好的,就是从见了你之后,她就开始不对劲了!”
“她开始跟我们顶嘴,开始反抗我们的安排!她甚至为了你,拒绝了和李氏集团公子的婚约!”
“你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个穷小子,你安的什么心!”
我被她骂得有些懵。
婚约?
我从来没听林蔓提起过。
原来,在她平静的表象下,还承受着这样的压力。
我突然明白了。
她不是不对劲了。
她是……想活出自己了。
而我,只是那个恰好给了她一点点勇气的人。
可是,她的反抗,换来的却是家人更强烈的控制和逼迫。
所以,她又一次,选择了放弃。
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没有。”我看着他们,声音沙哑,“我什么都没做。”
“我只是……听她说了几句话而已。”
“你们呢?你们有听过她说话吗?”
“你们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
“你们知道她每天晚上都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吗?”
“你们知道,她那座用金钱和名誉堆砌起来的城堡,对她来说,其实是一座监狱吗?”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他们心上。
林蔓的父母,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抢救室的门开了。
一个医生走了出来。
我们所有人都围了上去。
“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医生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但是……”
“但是什么?”
“病人的求生欲望很低。我们虽然救回了她的身体,但如果她自己不想活,我们也没办法。”
医生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林蔓的父母,瘫坐在了地上。
我透过门缝,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她。
她闭着眼睛,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那抹白色,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推开所有人,走了进去。
我走到她的病床前,蹲了下来。
我握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
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林蔓。”我叫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很轻。
“你听得到吗?”
“你还记不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我把她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人活着,不是为了别人的期望,也不是为了那些冰冷的数字和报表。”
“是为了……感受。”
“感受阳光的温度,感受风的吹拂,感受一碗热汤的温暖,感受……另一个人手心的热度。”
“你不是机器人,林蔓。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你会哭,会笑,会疼,会累。”
“这些,都是你活着的证明。”
“我知道你很累,很想停下来歇一歇。”
“没关系,你睡吧。”
“睡醒了,我带你去吃我们楼下那家很好吃的馄饨。”
“老板娘自己包的,皮薄馅大,汤很鲜。”
“我还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夕阳特别好看。我们可以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地落下去。”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吗?”
“没关系,我陪你一起找。”
“我们一件一件地试。总会找到的。”
“所以,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滴落在她的手背上。
滚烫的。
我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
说到最后,我的嗓子都哑了。
我只是不停地说,不停地说。
把所有我想让她知道的话,都告诉她。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
我只知道,当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到,她的手指,轻轻地动了一下。
林蔓最终还是醒了。
在她醒来之前,我一直守在她的病房里。
她的父母,或许是被我的那番话触动了,没有再赶我走。
他们只是沉默地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林蔓醒来的时候,是一个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脸上,给她苍白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她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我。
她的眼神,还有些迷茫。
“陈默?”她开口,声音虚弱得像小猫。
“我在。”我赶紧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的眼泪,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流泪。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我知道,那是劫后余生的泪水。
也是……重获新生的泪水。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用纸巾,一点一点地帮她擦掉眼泪。
等她哭够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看着我,突然问:“你说的……馄饨,还算数吗?”
我笑了。
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算数。”我说,“等你好了,我天天带你去吃。”
林_蔓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我每天都会去看她。
给她带我亲手熬的粥,给她讲我看到听到的有趣的事,给她读我喜欢的书。
她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
脸上的笑容,也一天天多起来。
她的父母,也变了很多。
他们不再逼她做任何她不喜欢的事,开始学着去倾听她的想法,尊重她的选择。
他们也找我谈过一次。
没有支票,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是很诚恳地,跟我说了一声“谢谢”。
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林蔓换上了一身普通的休闲装,长发披在肩上,脸上化了淡妆。
她看起来,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裁,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漂亮的邻家女孩。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司,交给了职业经理人打理。
然后,她跟我说:“陈默,你辞职吧。”
我愣住了。
“为什么?”
“因为,”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我想开一家书店。属于我们自己的书店。”
“我想,每天都闻着书香和咖啡香,听着舒缓的音乐,看着阳光从窗户里洒进来。”
“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我看着她,看着她眼睛里的期盼和光芒。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们的书店,开在一条很安静的巷子里。
名字叫“暖阳”。
因为我们都觉得,是那天的阳光,救了我们。
书店不大,但很温馨。
我负责选书和煮咖啡,她负责做甜点和招待客人。
我们每天都很忙,但也很开心。
我们不再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们只是两个,在同一间小小的书店里,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
我们也会吵架。
为了一本书的摆放位置,为了一杯咖啡的甜度。
但我们很快就会和好。
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是彼此。
有一天,一个客人问我,林蔓手腕上的那道疤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正在吧台后面,认真地做着蛋糕的她。
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她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岁月静好,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转过头,对那个客人笑了笑。
“那不是疤。”
我说。
“那是一枚勋章。”
“是她,战胜了过去的自己,勇敢地活下来的证明。”
是的,勋章。
我们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些伤疤。
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
但那又怎么样呢?
那些杀不死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只要我们不放弃,只要我们愿意伸出手,去拥抱阳光,拥抱身边的人。
总有一天,那些伤疤,都会变成我们最闪亮的勋章。
后来,在一个很平常的下午,书店里没什么客人。
我和林蔓坐在靠窗的位置,一人捧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着。
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身上。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蛋糕的香甜气味。
我看着看着,就走神了。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她。
她看得很认真,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情节。
我突然觉得,心里被一种很温暖、很柔软的情绪填满了。
我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从书里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笑了笑。
“没什么。”
“就是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她也笑了。
她反手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
“是啊。”
她说。
“活着,真好。”
我们相视而笑,没有再说话。
窗外,有风吹过,巷子口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我又想起了很多年前,那个掉进河里的妹妹。
想起了那个在江边,一脸死寂的林蔓。
想起了那个在出租屋里,发着高烧,被噩梦惊醒的自己。
那些过往,像一部黑白电影,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地闪过。
很疼,很沉重。
但现在,它们都已经过去了。
阳光落在了我们的手上,暖洋洋的。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们的人生,都会是彩色的。
因为,我们找到了彼此。
我们,就是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那一束光。
我们书店的生意,不好不坏。
赚的钱,将将够我们两个人的开销,偶尔还能存下一点。
林蔓的父母来看过我们几次。
他们不再提公司,也不再提什么联姻。
只是像普通的父母一样,关心我们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
有一次,林蔓的母亲,拉着我的手,偷偷塞给我一张卡。
她说,密码是林蔓的生日。
她说,她知道我们辛苦,不想让我们太累。
我把卡还给了她。
我对她说:“阿姨,我们现在,很好。”
“我们不累。因为我们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看着我,又看了看正在不远处给花浇水的林蔓,眼眶红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懂了。
真正的爱,不是给予,而是理解和尊重。
我和林蔓,都没有提过结婚的事。
我们好像,都默契地忘了这件事。
我们只是像现在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每一天。
一起开店,一起关店。
一起买菜,一起做饭。
一起散步,一起看电影。
我们的生活,简单得像一杯白开水。
但我们都甘之如饴。
因为我们知道,这杯水的温度,刚刚好。
是我们,用彼此的体温,一点一点暖起来的。
有天晚上,我们关了店,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林蔓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我。
“陈默。”
“嗯?”
“我们,好像还没有正式在一起过。”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是啊。
我们跳过了所有恋爱的步骤。
没有告白,没有追求,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仪式。
我们就像两块被冲上岸的浮木,自然而然地,靠在了一起。
“那……林蔓小姐,”我学着电影里的样子,单膝跪地,牵起她的手,“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她被我逗笑了。
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我才不要做你的女朋友。”她说。
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
“我要做你的妻子。”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
“陈默,你愿意,娶我吗?”
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世界的烟花,都在我心里炸开了。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我从冰冷的江水里捞上来的女人。
看着这个曾经满身伤痕,如今却笑靥如花的女人。
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能用力地,用力地点头。
“我愿意。”
“我愿意,我愿意,我一万个愿意。”
我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像是要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我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
我听到她在我耳边,轻轻地说:
“陈默,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从水里捞了上来。”
我也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
林蔓,也谢谢你。
谢谢你,把我从过去的泥潭里,也一并捞了上来。
我们没有办盛大的婚礼。
只是请了双方的父母,和几个最好的朋友,一起吃了顿饭。
我们也没有去什么著名景点度蜜月。
我们只是关了书店半个月,开着一辆租来的小破车,进行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我们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山顶,看日出。
去了海边,听涛声。
去了古镇,走青石板路。
我们拍了很多照片。
照片里,我们笑得像两个傻子。
但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旅行的最后一站,我们回到了我的老家。
我带她去了那条,我妹妹掉下去的小河。
河水还是那样,缓缓地流淌着。
我站在河边,站了很久。
林蔓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都过去了。”她说。
我转过身,看着她。
阳光下,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泉水。
我点了点头。
是啊。
都过去了。
我心里的那个空洞,好像在不知不觉中,被她填满了。
我不再害怕那条河。
也不再害怕那些,关于水的噩梦。
因为我知道,从今以后,我的生命里,有了一艘不会沉没的船。
她会载着我,驶向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而我,也会是她,最坚实的锚。
我们会一起,抵御所有的风浪。
直到,时间的尽头。
故事讲到这里,好像就该结束了。
一个英雄救美的故事,有了一个童话般的结局。
但生活,从来都不是童话。
它更像是一本,没有结尾的书。
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页会写些什么。
就在我们以为,我们已经可以这样,平平淡淡地,幸福到老的时候。
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他是在一个雨天,来到我们书店的。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看起来,和我们这条安静的小巷,格格不入。
他一进来,就径直走到了林蔓面前。
“小蔓。”他叫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蔓在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看着她,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
那是一种,混杂着恐惧、痛苦、和……一丝眷恋的复杂表情。
我走过去,把她护在身后。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很英俊,气质儒雅。
但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和林蔓很相似的东西。
疲惫,和悲伤。
“你是谁?”我问。
他没有看我,他的眼睛,一直都落在林蔓身上。
“小蔓,跟我回去吧。”他说,“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大概猜到他是谁了。
他就是那个,林蔓曾经唯一喜欢过,却又说“配不上她”的男人。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我只知道,他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进了我们平静的湖面。
激起了,万丈波澜。
林蔓一直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着头,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男人还想说什么,被我拦住了。
“先生,”我说,“这里是书店,不是你叙旧的地方。如果你想看书,我们欢迎。如果不是,请你离开。”
他终于把目光转向了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审视,有嫉妒,还有一丝……了然。
“你就是陈默吧。”他说,“我听说了你的事。”
“谢谢你,救了她。”
“但是,她不属于这里。”
“她应该有更好的人生,而不是跟你,窝在这么一个破旧的小书店里。”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心上。
我承认,他说得对。
我给不了林蔓锦衣玉食的生活。
我能给她的,只有这一间小小的书店,和一颗爱她的心。
可是,这难道还不够吗?
我正想反驳,林蔓却拉住了我的手。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
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周宇,”她开口,声音很轻,但很坚定,“你走吧。”
“我们,已经结束了。”
叫周宇的男人,脸色一白。
“小蔓,你听我解释。当初我离开,是有苦衷的……”
“不用解释了。”林蔓打断了他,“都过去了。”
“我现在,过得很好。”
她说完,转过头,看着我。
她对我笑了笑。
那个笑容,像一道阳光,瞬间驱散了我心里的所有阴霾。
“我们回家吧。”她对我说。
我点了点头。
我牵起她的手,从周宇身边,走了过去。
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我低估了周宇的执着。
从那天起,他每天都会来书店。
他不说话,也不打扰我们。
就只是坐在角落里,点一杯最苦的黑咖啡,然后,静静地看着林蔓。
一看,就是一整天。
他的眼神,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爱林蔓。
或许,当初的离开,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蔓对他,视而不见。
她照常做她的甜点,招待她的客人,跟我说笑。
就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不存在的客人。
可是,我知道,她不是真的不在意。
有几次,我看到她,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地看着那个角落,眼神复杂。
毕竟,那是她曾经,唯一爱过的人。
是她整个青春里,最明亮的一道光。
要说完全放下,怎么可能呢?
我心里,开始有些不安。
我害怕。
我害怕,有一天,她会动摇。
我害怕,她会觉得,跟着我,委屈了她。
我害怕,她会选择,回到那个,本该属于她的世界。
这种不安,像一根毒刺,扎在我心里。
让我开始变得,有些不像自己。
我会因为林蔓多看了周宇一眼,而生一整天的闷气。
我会因为她和周宇,说了一句“请慢走”,而跟她冷战。
我们的争吵,开始变多。
书店里的气氛,也变得越来越压抑。
终于,在一次激烈的争吵后,林蔓对我说了那句话。
“陈默,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你什么意思?”我看着她,声音都在抖,“你要跟他走,是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我累了。”她说。
那天晚上,她没有回家。
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屋子,一夜无眠。
我看着窗外,从天黑,到天亮。
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见面,在那个冰冷的江边。
我想起了我们在酒店的那个下午,互相舔舐伤口。
我想起了我们一起开书店,一起旅行,一起度过的,那些平淡又温暖的日子。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一遍一遍地放映。
然后,我突然就想明白了。
我爱她。
我爱她,就应该相信她。
我爱她,就应该让她,自己做选择。
而不是用我的不安和猜忌,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如果,她真的觉得,和周宇在一起,会更幸福。
那我就……放手。
只要她好,就够了。
想通了这一点,我感觉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了书店。
周宇,还是坐在那个角落里。
林蔓,不在。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我们聊聊吧。”我说。
他抬起头,看着我。
“我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离开她?”我问。
他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给我讲了一个,很俗套,但也很真实的故事。
他是林蔓的大学同学。
他们很相爱。
但是,他的家境,很普通。
而林蔓的家庭,是他需要仰望的存在。
林蔓的父亲,找到了他。
给了他两个选择。
一,拿着一笔钱,永远离开林蔓。
二,留下来,然后,他会用尽一切手段,让他和他的家人,在这座城市,待不下去。
他选择了前者。
他不是不爱林蔓。
他只是……太爱她了。
他不想让她,因为自己,和家人决裂。
他不想让她,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所以,他说了那句,最伤人的话。
“我配不上你。”
然后,他拿着那笔钱,出了国。
他用那笔钱,创了业。
他拼了命地努力,就是想有一天,能以一个,配得上她的身份,重新回到她身边。
现在,他做到了。
他成了商界新贵,身价不菲。
他以为,他终于有资格,给她幸福了。
可是,他回来才发现。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我。
“我承认,我嫉妒你。”他看着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痛苦,“我嫉妒你,可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陪在她身边。”
“我嫉妒你,可以给她,我给不了的,那种平淡的幸福。”
“但是,我比你,更爱她。”
“我爱了她,整整十年。”
听完他的故事,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是一个,关于爱与错过的故事。
没有谁对谁错。
有的,只是命运的捉弄。
“这些话,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问。
他苦笑了一下。
“还有用吗?”
“她现在,爱的人,是你。”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们,都是爱着同一个女人的男人。
我们,都想给她幸福。
或许,我们不该是敌人。
“把这些,都告诉她吧。”我说,“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然后,让她自己选。”
“不管她选谁,我们都尊重她的决定。”
他看着我,愣了很久。
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你……”
“我爱她。”我说,“所以,我希望她,是真的快乐。”
“哪怕,给她快乐的人,不是我。”
那天,我和周宇,聊了很久。
我们聊林蔓的过去,聊林蔓的现在。
我们像两个,交接工作的同事。
把关于她的所有,都摊开来,一点一点地,梳理清楚。
聊到最后,我们都笑了。
笑得有些无奈,也有些释然。
晚上,林蔓回来了。
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我没有问她去了哪里。
我只是把她,拉到沙发上坐下。
然后,我把周宇告诉我的所有,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她听得很安静。
没有惊讶,也没有流泪。
就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等我说完,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头,看着我。
“陈默。”
“嗯?”
“如果,我选他,你会怎么样?”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很疼。
但我还是笑了笑。
“我会……祝福你们。”
我说。
“然后,我会把书店,留给你。”
“因为,这是你,梦想开始的地方。”
“我希望你,以后,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我说得很平静。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在滴血。
林蔓看着我,眼泪,终于还是掉了下来。
她扑进我怀里,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孩子。
“你这个傻瓜!”她捶着我的背,“你这个……全世界最大的傻瓜!”
我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肩膀。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也不知道,她最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想紧紧地抱着她。
哪怕,这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林蔓约了周宇见面。
就在我们书店对面的咖啡馆。
我没有去。
我只是站在书店的窗户后面,远远地看着。
我看到他们,相对而坐。
我看到周宇,在不停地说着什么,情绪很激动。
我看到林蔓,一直很平静地,在听。
我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
我只知道,那一个小时,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最后,我看到,林蔓站了起来。
她对周宇,鞠了一躬。
然后,她转身,朝书店这边,走了过来。
周宇没有追。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一动不动。
像一尊,望妻的石像。
林蔓推开书店的门,走了进来。
她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泪痕,却也带着,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
“陈默。”
她说。
“我跟他说,谢谢他,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喜欢。”
“但是……”
“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爱。”
“喜欢,是想把他,占为己有。”
“而爱,是想让他,成为更好的自己。”
“是你,让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更好的自己。”
“所以,我回来了。”
“你这个傻瓜,还愿不愿意,要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要。”
我说。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
“我的下半辈子,都给你。”
窗外,雨停了。
一道彩虹,挂在天边。
我知道,我们生命里,所有的风雨,都过去了。
剩下的,只有,晴空万里。
和,彼此。
来源:麦当劳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