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句在乡野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拷在每一个七月出生的孩子身上。
“七月生,讨债鬼;七月死,享天福。”
这句在乡野流传了不知多少年的古话,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拷在每一个七月出生的孩子身上。
为何生在流火七月,竟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生,本是希望的开始,为何却被冠以“讨债”的恶名?
故事,要从清末光绪年间,江南一个叫乌水镇的地方说起。那一年七月十四的深夜,一声惊雷炸响,镇上的教书先生陈立,他的世界,被彻底撕裂。
也正是那晚,他才窥见了这句古谚背后,那个足以颠覆三观,令人毛骨悚orat的惊天秘密。
01
光绪二十年,七月十四,鬼门大开之夜。
乌水镇的天,像是被泼了一盆浓墨,黑得不见一丝星光。
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陈家老宅的青瓦上,发出“噼啪”的脆响,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疯狂拍打。
“啊——!”
产房里,陈立的妻子安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音被淹没在滚滚雷声之中。
陈立在院中焦急地踱步,雨水早已湿透了他的长衫,冰冷的雨水贴着皮肤,却浇不灭他内心的焦灼。
他是个读书人,不信鬼神,只信圣贤书里的道理。
可今夜这诡异的天气,和产婆进进出出愈发难看的脸色,让他心里那座坚固的“无神论”壁垒,开始出现一丝裂痕。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整个院子。
也就在这一刻,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终于刺破了风雨,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是个千金!”接生婆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掩饰不住的惊恐。
陈立心中大石落地,狂喜着冲向门口。
可他刚到门口,就和跌跌撞撞跑出来的接生婆撞了个满怀。
“陈先生,这……这孩子……”接生婆脸色惨白如纸,指着屋内,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陈立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绕过接生婆,冲进屋内。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一股莫名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妻子安然虚弱地躺在床上,脸上满是汗水和泪水,眼神却惊恐地望着自己身边的襁褓。
陈立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襁褓的一角。
只一眼,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婴,此刻却不哭不闹,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而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赫然印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印记。
那印记的形状,宛如一朵正在绽放的黑色莲花。
妖异,且不祥。
“这……这是什么?”陈立的声音都在发颤。
安然虚弱地摇头,眼泪无声地滑落:“我不知道……她一出生,就有了……”
接生婆颤巍巍地凑过来,压低声音道:“陈先生,老婆子我接生了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事。七月半,鬼节生,额头还带着黑莲……这……这恐怕是……讨债鬼啊!”
“胡说八道!”陈立猛地回头,厉声呵斥。
他强作镇定,抱起女儿。
入手冰凉。
怀里的婴儿仿佛不是一个有温度的生命,而是一块寒玉。
更诡异的是,当陈立抱起她的那一刻,窗外的风雨,竟在瞬间停歇。
雷声消失了,雨声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女儿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幽幽地看着他。
陈立的心,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不知道,这诡异的平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更加恐怖的开始。
从那天起,陈家大宅,就成了一座被诅咒的孤岛。
女儿被取名“月儿”。
月儿从不哭闹,安静得可怕。
但她待过的房间,温度会比别处低上好几度,即便是炎炎夏日,也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院子里的那棵百年老槐树,在月儿出生后的第三天,毫无征兆地,一夜之间落光了所有的叶子,变得光秃秃的,如同鬼爪。
家中所养的几只鸡,也接二连三地暴毙,死状凄惨。
最让陈立和安然感到恐惧的,是月儿的眼睛。
她常常会盯着空无一人的角落,咯咯地笑起来,仿佛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有时,她又会突然对着空气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像是在和谁说话。
夜深人静时,夫妻俩甚至能听到,在月儿的房间里,除了她自己的呼吸声,似乎还有另一个微弱的,不属于活人的声音在回应她。
“夫君,我怕……”安然紧紧抓着陈立的胳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陈立抱着妻子,看着女儿房间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他请遍了乌水镇所有的大夫,都说孩子身体康健,毫无病症。
可那些诡异的现象,又该如何解释?
“讨债鬼”的流言,像瘟疫一样在镇上传开。
邻居们见到陈家人,都绕道而行,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恐惧。
陈立开的私塾,学生也一个个地被父母领了回去。
不过半个月,陈家就变得门可罗雀,形同鬼宅。
陈立的信念,在日复一日的诡异和孤立中,被寸寸碾碎。
终于,在一个月儿对着空气再次发出诡异笑声的夜晚,他彻底崩溃了。
他想起了一个传说。
乌水镇往西一百里,有座黑风山,山上有个瞎眼道长,据说能通阴阳,知过去未来。
“安然,你等我。”陈立眼神决绝,“就算是倾家荡产,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为月儿,讨一个说法,求一条活路!”
他不知道,他这一去,将要面对的,是比“讨债鬼”三个字,更恐怖百倍的真相。
02
黑风山,名副其实。
山路崎岖,怪石嶙峋,终年被黑色的瘴气笼罩,寻常人进去,不出半日便会迷失方向。
陈立是个文弱书生,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女儿。
这个念头,化作了一股无穷的力量,支撑着他。
他摔倒了,就爬起来。
手脚被尖石划破,鲜血淋漓,他也只是简单包扎一下,继续前行。
渴了,就喝几口山泉。
饿了,就啃几口怀里早已干硬的烙饼。
他像一头偏执的困兽,在黑色的山林里,踉跄着,寻找着那渺茫的希望。
整整三天三夜。
当陈立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终于在瘴气最浓的一处山坳里,看到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屋前,坐着一个身穿破旧道袍的老人。
老人须发皆白,脸上布满了沟壑般的皱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眼皮深深地塌陷下去,显然是个瞎子。
他仿佛早已知道陈立会来,手中握着一串乌木佛珠,不疾不徐地捻动着。
“来了?”老人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陈立心中一震,连忙上前,双膝跪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道长!求您救救我的女儿!”
瞎眼道长没有说话,只是侧着耳朵,仿佛在倾听什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你女儿,不是病,是命。”
“命?”陈立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什么命?为何她的命要如此古怪?为何她一出生,就要背上‘讨债鬼’的恶名?”
瞎眼道长轻叹一声:“痴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七月生人,命格特殊,如同一张被写满前尘旧事的纸,带到了今生。”
“什么前尘旧事?我听不懂!我只知道她是我女儿,她不该受这种苦!”陈立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不用懂。”道长摇了摇头,“你只需知道,你女儿额上的黑莲,不是胎记,而是印记。一个来自幽冥地府的印记。”
“幽冥地府?”陈立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这四个字,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理性。
“没错。”瞎眼道长转过头,空洞的眼眶“看”向陈立的方向,“你女儿的魂,不全。她的一半,在阳间,是你的女儿;另一半,却还牵连着阴司,无法斩断。”
“所以,她能见常人所不见,能闻常人所不闻。”
“所以,她身上的阴气,会影响周遭的生灵。”
“她不是来讨债的,恰恰相反,她是来还债的。还一场,她自己也记不得的,前世的债。”
陈...
陈立的大脑一片空白。
前世?还债?
这些只在志怪小说里看到的词语,如今却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道长……那……那该怎么办?可有化解之法?”他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嘶哑地问。
瞎眼道长沉默了。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许久,他才开口,一字一句,重如千钧:“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根源在幽冥,解法,自然也在幽冥。”
“去幽冥?”陈立愕然,“我……我一介凡人,如何能去?”
瞎眼道长从怀中摸出一块漆黑的木牌,递给陈立。
木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古朴的篆字——“渡”。
“今夜三更,月上中天之时,你带着此牌,去镇东的乱葬岗。那里有一口百年枯井,是此地阴阳两界的交汇口。”
“你将自己的血,滴在木牌上,投入井中,心中默念你女儿的生辰八字。”
“如此,或可开启一条通往黄泉的暂行之路。”
陈立接过木牌,手在微微颤抖。
“道长,此去……可有危险?”
瞎眼道长缓缓站起身,背对着他,望向远方的天空。
“幽冥之路,九死一生。你所要面对的,是世间最严苛的法度,和最无情的判官。”
“而且,你此去,并非空手而去。你需要用一样东西,作为交换,来换取你女儿的真相。”
“什么东西?”陈立急切地问。
瞎眼道长没有回头,声音飘渺地传来:“你此生,一半的阳寿。”
一半的阳寿!
陈立如遭五雷轰顶,呆立当场。
用自己一半的生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值得吗?
他脑海中闪过妻子安然那绝望的脸,闪过女儿月儿那双清澈又诡异的眼睛。
值得!
陈立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木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多谢道长指点!”他再次重重磕头,“陈立,万死不辞!”
说完,他毅然转身,朝着下山的路奔去。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瞎眼道长空洞的眼眶里,竟缓缓流下了两行浑浊的泪水。
“痴儿……痴儿……希望你能求得一个,不一样的答案吧……”
03
乌水镇东,乱葬岗。
这里是镇上所有孤魂野鬼的归宿,白日里都无人靠近,更何况是深夜。
惨白的月光下,一座座孤坟如同蛰伏的野兽,枯树的枝桠在夜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鬼哭。
陈立站在乱葬岗中央,心脏“怦怦”狂跳。
他找到了道长所说的那口枯井。
井口被杂草覆盖,探头望去,黑不见底,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三更天,到了。
陈立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掏出那块“渡”字木牌,又拔下头上的发簪,毫不犹豫地在指尖一划。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他将血,一滴一滴,滴在木牌上。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漆黑的木牌,在接触到陈立的血液后,竟发出了幽幽的红光。
牌面上那个“渡”字,仿佛活了过来,在光芒中缓缓流转。
陈立不敢迟疑,心中默念着女儿的生辰八字,将木牌投入了枯井之中。
木牌下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整个乱葬岗,静得可怕。
一息,两息,三息……
什么都没有发生。
难道……难道那瞎眼道长是骗我的?
陈立心中刚刚升起一丝疑虑,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枯井之中,猛地喷出一股浓郁的黑雾,黑雾瞬间将他笼罩。
陈立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拽入地底。
他的意识,在急速的下坠中,逐渐模糊。
……
不知过了多久。
当陈立再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的世界。
天空是诡异的暗红色,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脚下是一条由黄土铺成的路,路的两旁,开满了妖异的红色花朵,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而悲伤的气息。
一条浑浊的黄色河流,在不远处缓缓流淌,河面上飘着无数挣扎的人影,发出无声的呐喊。
这……就是黄泉路?那河……就是忘川河?
陈立心中震撼,却不敢停留,只能顺着黄土路,麻木地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石桥。
桥身古朴,却刻满了无数刀剑的痕跡,桥上挤满了面无表情的人影,一个个排着队,缓缓向前挪动。
桥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黑色殿宇,殿门之上,高悬着一块巨匾,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烫金大字——阎罗殿。
这里,就是地府。
陈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正想跟着人群走上那座桥,两个身穿黑衣,手持锁链的鬼差,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生人止步!”
鬼差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冰冷刺骨。
陈立连忙从怀中摸索,却发现那块“渡”字木牌,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他将木牌举起。
两个鬼差看到木牌,脸上露出一丝讶异。
“持渡者?随我来。”
其中一个鬼差说罢,便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立不敢怠慢,连忙跟上。
他们没有走上那座挤满亡魂的奈何桥,而是绕到了阎罗殿的侧面,来到了一座偏殿。
偏殿之内,灯火通明。
一个身穿官袍,面容威严,不怒自威的中年人,正端坐于案前,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卷宗。
他的面前,摆着一面光洁的铜镜,镜中光影流转,似乎能映照世间万物。
“判官大人,持渡者带到。”鬼差躬身行礼。
那判官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射陈立。
只一眼,陈立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里里外外,都被看了个通透,再无一丝秘密可言。
“陈立,光绪十年生人,阳寿七十有六。你可知,私闯幽冥,是何等大罪?”判官的声音,带着审判的威严。
陈立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小人知罪!但小人是为我那苦命的女儿而来!求大人开恩!”
“你的女儿?”判官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朱笔往旁边一放,“陈月,光绪二十年七月十四日亥时生。本官知道她。”
“她天生异象,阴气缠身,被乡人斥为‘讨债鬼’,本官也知道。”
陈立心中燃起希望:“既然大人都知道,恳请大人明示,小女究竟是何来历?为何会有如此奇特的命格?”
判官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你既以半生阳寿为代价,换取真相,本官今日,便让你死个明白。”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森然。
“世人只知‘讨债鬼’,却不知其真正的根源。”
“这第一个天机,便是:凡七月生者,皆为前世怨念最深、执念最重,不愿饮孟婆汤,不愿入轮回的……厉鬼孤魂!”
“他们强行滞留于阴阳之间,直到七月鬼门大开,趁着阴阳交汇的混乱,撕开轮回的裂口,强行转世投胎!”
“他们不是来讨债的,他们本身,就是一笔永远还不清的……孽债!”
判官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在陈立的脑海中炸响。
厉鬼孤魂?
强行转世?
孽债?
他无法将这些恐怖的词语,和自己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儿联系在一起。
“不……不可能!”陈立失声喊道,“我的女儿……她那么小,那么乖……”
“乖?”判官发出一声冷笑,他伸手在面前的业镜上轻轻一拂。
镜中光芒一闪,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那是一个古代的战场,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怀抱着一把古琴,在尸山血海中,寻找着什么。
最终,她找到了。
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胸口插着一支箭,已经没了气息。
女子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抱着将军的尸体,弹起了手中的琴。
琴声凄绝,闻者断肠。
周围的冤魂,仿佛都被琴声吸引,聚集而来。
女子弹了三天三夜,直到最后一丝生气断绝。
她的魂魄离体,却不愿离去,抱着琴,守在将军的尸体旁,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怨与恨。
“此女,名唤弄玉,乃前朝琴师。其爱人战死沙场,她以魂为祭,以怨为弦,立下血咒,生生世世,永不入轮回,只为寻得转世的爱人。”
“她在忘川河边徘徊了三百年,怨念不散,戾气冲天。”
“终于,在今年七月,被她找到了一个机会。”
判官指着镜中的画面,冷冷地说道:“她,就是你女儿的前世。”
“你女儿额上的黑莲,便是她当年那股怨气所化,名为‘怨生莲’。”
“你说,她是不是孽债?”
陈立呆呆地看着镜中的画面,看着那个白衣女子眼中那化不开的怨恨,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就是……他女儿的真相?
一个徘徊了三百年的……厉鬼?
04
“不……这不是真的……”
陈立瘫坐在地,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他无法接受,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其灵魂的内核,竟是如此恐怖的存在。
判官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这便是你求来的第一个天机。”
“你现在,还要听第二个吗?”
陈立缓缓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但那深处,却透着一股为人父的偏执和倔强。
“要!”
他嘶哑着声音,吼了出来。
“即便她是厉鬼转世,她今生也是我的女儿!我必须知道一切!”
判官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不易察明的情绪,似乎是……赞许?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冰冷的面孔。
“好,有胆色。”
“这第二个天机,便是关于七月生人的‘使命’。”
判官站起身,走到殿前,负手而立,望着远处奔流不息的忘川河。
“你以为,这些强行转世的怨魂,是天道允许的吗?”
“不,这是天道轮回中的一个……漏洞。”
“七月,阴阳失衡,鬼门洞开,给了他们可乘之机。但天道至公,有得必有失。”
“他们虽然得以转世为人,却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这个代价,就是他们生来便无法关闭‘阴阳眼’。”
“阴阳眼?”陈立不解。
“没错。寻常人出生,胎中迷尽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眼中只能见阳间之物。”
“但七月生人不同。他们的魂魄与阴司的联系并未完全斩断,所以,他们的眼睛,能同时看到阴阳两界。”
判官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立。
“这,就是为何你女儿会对着空气发笑,为何她身边总是阴气环绕。”
“因为,在她的眼中,这个世界,和你的,完全不同。”
“她能看到那些游荡在人间的孤魂野鬼,能听到他们的哭诉和低语。那些死去生灵的怨气,也会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这对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婴儿来说,是一种何等恐怖的折磨?”
陈立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终于明白,女儿那些诡异的行为,不是什么“不祥”,而是一种她无法言说的痛苦。
她不是在和鬼玩耍,她是被无数的鬼魂包围着,无处可逃!
“他们,生来就要背负着两个世界的重量。既要在阳间感受人世的喜怒哀乐,又要时时刻刻承受来自阴间的侵扰和诱惑。”
“这,便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诅咒’。”
“他们就像是阴阳两界的一个坐标,一个灯塔。既要引导那些迷失的魂魄,又要抵抗那些恶意的侵蚀。”
“稍有不慎,心智便会被阴间的戾气所染,轻则疯癫,重则……会彻底沦为真正的‘讨债鬼’,为祸人间,最终被天雷诛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判官的声音,如同末日的宣判,每一个字,都砸在陈立的心上。
“那……那要如何才能帮她?”陈立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帮?”判官冷笑,“你帮不了她。这是她的命,是她前世种下的因,今生必须偿还的果。”
“这是她自己的战争,无人可以插手。”
陈立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绝望。
彻彻底底的绝望。
他用半生阳寿,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无解的死局。
难道,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在那条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孤独地挣扎,直到被吞噬吗?
“不……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有!”
陈立像是疯了一样,跪在地上,用头去撞击冰冷的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
“求大人发发慈悲!求大人指一条明路!”
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和地上的尘土混在一起。
判官看着状若疯魔的陈立,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容。
他正要开口,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痴儿,何苦如此。”
伴随着声音,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婆婆,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缓缓走了进来。
她每走一步,周围那股森然的阴气,似乎都消散了一分。
判官见到她,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竟也缓和了下来,微微躬身:“孟婆。”
孟婆。
竟是传说中,在奈何桥边,熬制忘川汤的孟婆!
孟婆没有理会判官,而是径直走到陈立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一股暖流瞬间涌入陈立冰冷的身体。
“孩子,你的执念,我看见了。”孟婆的声音带着一丝叹息,“判官说的,是法度,是天理。但他没说的,是人情,是天机。”
她转头看向判官:“崔判官,他以半生阳寿为注,求的,不只是真相,更是一条活路。这第三个天机,还是由我来说吧。”
判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孟婆看着陈立,眼中充满了慈悲。
“孩子,你可知,我这碗汤,是为何而熬?”
“是为……让亡魂忘却前尘。”陈立低声回答。
“没错。”孟婆点了点头,“但忘却,并非抹除。只是将那些执念与怨恨,深深地埋藏起来。”
“七月生人,他们不是不想喝,而是他们的执念太重,连我的孟婆汤,都无法完全洗净。”
“但天道有好生之德,凡事,总有一线生机。”
孟婆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仿佛看穿了万古轮回。
“这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天机,便是——爱。”
“爱?”陈立愣住了。
“对,就是爱。是你们为人父母,对子女那份最纯粹,最无私,不求任何回报的……爱。”
孟婆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陈立狂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你女儿前世的怨,来自于爱人的逝去,来自于被辜负的等待。”
“解开这股怨气的钥匙,不是法度,不是神佛,而是另一份,足以超越生死,超越怨恨的爱。”
“你们的爱,就像一根金色的绳索,能将她那漂泊在阴阳两界的魂魄,牢牢地锚定在阳间。”
“你们的爱,就像一轮温暖的太阳,能一点点驱散她灵魂深处,那积攒了三百年的阴寒与戾气。”
“她之所以安静,之所以会对着你们笑,是因为在她混乱的世界里,只有你们身上的气息,是温暖的,是安全的。”
“她不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她是在用她仅有的方式,抵抗着那些企图污染她的声音。”
“她不是讨债鬼,她是一个在风暴中,拼命想要抓住一根浮木的可怜孩子啊。”
孟婆的话,如同一道温暖的阳光,瞬间刺破了陈立心中的黑暗和绝望。
眼泪,再也抑制不住,从他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的女儿,一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孤独地战斗着。
而他,却因为无知和恐惧,差点放弃了她。
“我……我该怎么做?”陈立哽咽着问。
孟婆慈祥地笑了。
“回家去吧。”
“用你的心,去爱她,去拥抱她。不要害怕她的不同,不要厌恶她的‘诅咒’。”
“告诉她,无论她能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你们都永远是她的父母,永远是她最坚实的依靠。”
“用你们的爱,去温暖她,去引导她。教她分辨善恶,教她心怀慈悲。”
“当她心中的爱,足够强大时,她额上的‘怨生莲’,自会褪去。”
“她那双能看透阴阳的眼睛,也不再是诅咒,而会成为一种……天赋。一种可以安抚亡魂,超度孤鬼的天赋。”
“到那时,她才算真正还清了前世的孽债,真正成为了一个完整的,属于你们的女儿。”
说到这里,孟婆将手中那碗汤,递到了陈立面前。
“不过,我这里,还有另一个选择。”
“这碗,是我用忘川河底最纯净的‘遗忘之水’,为你女儿特意熬制的‘净魂汤’。”
“只要让她喝下。她前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怨念,连同那双阴阳眼,都会被彻底洗去。”
“她会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再也不会有任何诡异的事情发生。她会哭,会笑,会生病,会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但是……”孟婆的语气一转,“她的灵性,也会因此彻底消失。她会变得体弱多病,资质平庸,一生碌碌无为,再无任何出奇之处。”
“一条路,是充满荆棘与未知的救赎之路,你们要付出百倍的辛劳与爱心,但或许能培养出一个不凡的女儿。”
“另一条路,是安稳平庸的凡俗之路,一劳永逸,但却也抹杀了她所有的可能性。”
“陈立,现在,你来选。”
05
整个偏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立呆呆地看着孟婆手中那碗汤。
那碗汤,清澈见底,却又仿佛蕴含着一个世界的重量。
选择它,意味着安稳,意味着月儿可以摆脱所有的痛苦和诅咒,过上一个“正常”女孩的生活。
这不正是他此行最初的目的吗?
可是……
陈立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判官业镜中,那个白衣女子弄玉的身影。
她抱着琴,在尸山血海中寻找爱人,那份执着,那份刚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极致?
他又想起孟婆的话。
那不是诅咒,而是天赋。
如果抹杀了这一切,月儿,还是那个完整的月儿吗?
将一个灵魂最深刻的烙印,连同她的天赋和可能性,一并剥夺,只为了换取所谓的“正常”。
这,真的是爱吗?
还是一种……更自私的怯懦?
陈立的心,在剧烈地交战。
他看到判官那张威严的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他看到孟婆那双慈悲的眼中,带着一丝鼓励。
他仿佛又看到了妻子安然期盼的眼神,和女儿月儿那双清澈无邪,却又深藏着无尽孤独的眼睛。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眼神中的迷茫和挣扎,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对着孟婆,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谢婆婆指点。”
“这碗汤,我不能要。”
此言一出,判官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而孟婆的脸上,则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为何?”孟婆明知故问。
陈立直起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无论她是仙是魔,是人是鬼,她都是我陈立的骨肉。”
“她的命,是与众不同,是充满坎坷。但这份不同,也是她的一部分。我作为父亲,没有权力替她抹去。”
“如果说,爱是唯一的解药,那我愿意用我的余生,不,是用我的全部,去爱她,去守护她,去引导她。”
“我不求她平安喜乐,富贵荣华。我只求,她能成为她自己。一个完整的,独一无二的,陈月。”
“这条路或许很难,但我和她的母亲,会陪她一起走下去。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无尽深渊,我们一家人,同生共死!”
这番话,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就连那座万年冰山般的崔判官,也为之动容。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再那么冰冷:“你……想好了?”
“想好了!”陈立斩钉截铁。
孟婆欣慰地点了点头,她将那碗“净魂汤”收回,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小的红色叶子,递给陈立。
那叶子晶莹剔P透,仿佛由鲜血凝成,上面有着细密的金色纹路。
“这是长在忘川河畔,彼岸花的花叶,名为‘引魂叶’。”
“你回去后,将它缝在你女儿的贴身衣物上。此叶可安魂定魄,在你女儿心智未开之前,能替她抵挡大部分阴邪之气的侵扰。”
“但这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守护,还是要靠你们自己。”
陈立双手颤抖地接过那片“引魂叶”,只觉得重如千钧。
这片小小的叶子,承载的,是他女儿的未来,也是他为人父的承诺。
“多谢孟婆!多谢判官大人!”
陈立再次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次,是心甘情愿,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判官看着他,罕见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你可知,那瞎眼道长,为何要你用半生阳寿作为交换?”
陈立一愣,摇了摇头。
“因为,唯有肯为子女舍弃性命的父母,其爱,才足够纯粹,才配得知这最后的……天机。”
“你的阳寿,我一分都不会取。”判官一挥手,“去吧,回你的阳间,去做一个好父亲。”
话音刚落,陈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包裹。
眼前的景象再次变得模糊,天旋地转。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那口枯井旁。
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乱葬岗的阴森,在晨曦中,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他摸了摸怀里,那片温热的“引魂叶”,和那块冰冷的“渡”字木牌,都还在。
这一切,都不是梦。
陈立望着家的方向,迎着初升的朝阳,飞奔而去。
他的心,从未如此刻这般,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0.6
当陈立推开家门时,安然正抱着月儿,坐在堂屋里,一夜未眠。
看到丈夫满身泥泞,额上带伤,却眼神明亮地回来,安然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夫君,你……”
陈立走上前,没有说话,只是张开双臂,将妻子和女儿,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将地府的所见所闻,将那三个惊心动魄的天机,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安然。
安然听完,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怀中女儿恬静的睡颜,看着她额上那朵妖异的黑莲,眼神中所有的恐惧和排斥,都化作了无尽的怜爱和心疼。
“我的苦命的孩儿……”
她低头,轻轻吻在月儿的额头上,吻在那朵黑莲印记上。
“月儿,别怕,爹和娘,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陈立从怀中取出那枚“引魂叶”,小心翼翼地,按照孟婆的嘱咐,缝在了月儿的贴身小衣上。
奇迹,在这一刻发生。
当那枚红叶贴近月儿的身体时,她额上的黑莲印记,那浓郁的墨色,似乎变淡了一丝。
她原本有些冰凉的小手小脚,也渐渐回暖。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几乎消失不见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激动和希望。
从那天起,陈家不再是阴森的“鬼宅”,而成了一个充满爱的港湾。
陈立推掉了所有的应酬,关了私塾,专心在家陪伴妻女。
安然更是寸步不离地守着月儿。
他们不再害怕月儿对着空气说话,反而会温柔地问她:“月儿,你又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可以告诉爹娘吗?”
他们不再因为房间的降温而恐惧,而是会抱起女儿,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轻声说:“月儿不怕,爹娘在这里,什么都伤不了你。”
当月儿因为看到什么恐怖的幻象而惊恐时,陈立会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圣贤书里的故事,讲那些邪不压正,光明终将战胜黑暗的道理。
安然会哼起温柔的江南小调,用歌声为女儿构建一个安宁的世界。
镇上的人,依旧对他们避之不及。
但陈立和安然,已经不在乎了。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和他们那个独一无二的女儿。
日子一天天过去。
月儿在父母无微不至的爱意浇灌下,慢慢长大。
她依旧很安静,但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死寂。
她的眼睛依旧能看到另一个世界,但眼神中,不再有恐惧和迷茫,反而多了一丝超越年龄的悲悯和从容。
她开始咿咿呀呀地,用谁也听不懂的语言,向父母描述她看到的东西。
有时,她会指着空无一人的墙角,小声说“爷爷,冷”。
陈立和安然便会按照女儿的“指示”,在那里烧一些纸钱,点一炷香。
说也奇怪,之后的好几天,家里都会莫名地少一些蚊虫,或者找到一些丢失许久的小物件。
有时,月儿会在半夜突然醒来,指着窗外某个方向,露出悲伤的表情。
第二天,那个方向的人家,往往就会传来有人过世的消息。
陈立和安然渐渐明白,女儿的“阴阳眼”,在他们的爱与引导下,正在从一个“诅咒”,慢慢转变为一种特殊的能力。
她就像一个翻译,一个桥梁,在用自己的方式,沟通着两个世界。
而她额上的那朵黑莲,颜色也越来越淡,从最初的浓墨,变成了浅灰,最后,变成了一道淡淡的粉色印记,宛如一朵桃花胎记,平添了几分娇美。
转眼,月儿五岁了。
她出落得愈发水灵,一双眼睛清澈如秋水,仿佛能看透人心。
她已经能和父母正常交流。
一天晚上,她拉着陈立的手,指着院子里的那棵枯死的槐树,认真地说道:“爹,树公公说,他好孤单。”
陈立心中一动,他知道,女儿又“看到”了什么。
他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女儿:“那月儿觉得,我们该怎么帮树公公呢?
月儿想了想,说:“我想给它唱歌。”
于是,在那个清冷的月夜下,五岁的陈月,站在枯树前,用她清脆的童音,唱起了母亲教给她的那首江南小调。
歌声稚嫩,却充满了纯净的善意。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棵早已枯死多年的老槐树,在月儿的歌声中,那干枯的树干上,竟悄然抽出了一抹……新绿。
07
那一抹新绿,如同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陈立和安然的心中,激起了万丈波澜。
他们知道,孟婆说的是对的。
爱与善意,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
从那以后,陈立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女儿。
他不再仅仅是讲圣贤书,而是将那些关于慈悲、超脱的佛理道法,揉碎了,用讲故事的方式,说给女儿听。
他告诉女儿,她所看到的那些“朋友”,很多都是因为心有执念,才无法离去的可怜人。
而她的存在,不是为了害怕他们,而是为了帮助他们。
用她的善意,去倾听。
用她的温暖,去安抚。
月儿似懂非懂地点着头。
她开始尝试着,去和她眼中的那些“朋友”沟通。
镇西的张屠夫去世了,头七之夜,魂魄不愿离去,在自家门口徘徊,吓得家人不敢出门。
月儿远远地看着,对陈立说:“爹,张伯伯说他藏在床底的银子,还没告诉张婆婆。”
陈立便匿名写了一封信,塞进了张家门缝。
第二天,张家不再有怪事发生。张婆婆逢人便说,是老头子托梦告诉了她。
镇南的李秀才,郁郁不得志,英年早逝。他的魂魄始终在书房里念着一首未完成的诗。
月儿听了许久,回来告诉了父亲。
陈立根据女儿的描述,将那首诗补完,烧在了李秀才的坟前。
从那以后,再也无人夜里听到李家书房传出叹息声。
一件件,一桩桩。
陈月,这个曾经被全镇人视为“讨债鬼”的女孩,在父母的引导下,成了一个秘密的“引渡人”。
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安抚着那些滞留在人间的孤魂,化解着他们的执念。
她没有大法力,也不会任何道术。
她所拥有的,只是一颗被爱浇灌出来的,纯净而慈悲的心。
而随着她帮助的“朋友”越来越多,她自己也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回报。
她的身体,不再像小时候那般阴冷,反而变得十分康健,几乎从不生病。
她的头脑,也变得异常聪慧,无论陈立教她什么,总是一点就通,过目不忘。
更奇妙的是,乌水镇的风气,似乎也因为这些潜移默化的改变,变得祥和了许多。
曾经,镇上的人只知道躲避陈家。
后来,他们发现,虽然陈家依旧深居简出,但镇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却越来越少了。
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说,陈家请了高人做法,镇住了邪祟。
也有人说,是陈先生的学问高深,一身正气,百鬼不侵。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只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父母那份坚持了十年的,伟大的爱。
光阴荏苒,又是一个十年过去。
月儿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十六岁少女。
她额上的那朵莲花印记,已经完全变成了淡粉色,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她依旧能看到两个世界,但那对她来说,早已不是负担,而是如同呼吸一般自然。
她眼中的世界,比任何人都要丰富,都要完整。
她能看到春日里,花朵绽放时,守护花灵的喜悦。
也能看到秋风中,落叶归根时,树灵的安详。
她能看到新生儿降临时,祖辈魂魄的欣慰守护。
也能看到将死之人弥留之际,前来接引的阴差。
生死,轮回,在她眼中,不再是恐怖的禁忌,而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循环。
她的心境,因此变得无比通透与平和。
这一年,江南大旱,乌水镇也未能幸免。
河道干涸,田地龟裂,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
官府开仓放粮,也只是杯水车薪。
瘟疫,随之而来。
一时间,乌水镇愁云惨淡,宛如人间地狱。
陈立和安然散尽家财,也只能救济寥寥数人。
看着每天都有人死去,看着那些新生的魂魄因为饥饿和病痛,充满了怨气,在镇上徘徊,月儿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一天深夜,她做了一个决定。
她来到父母面前,跪下。
“爹,娘,女儿不孝,想求一场雨。”
陈立和安然大惊失色。
“月儿,不可!祈雨之事,乃是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
月儿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爹,孟婆曾说,我的天赋,可以安抚亡魂。如今,遍地亡魂,怨气冲天,若不化解,必生大乱。”
“女儿所求,并非为生人,而是为死者。”
“我想用我的歌声,平息他们的怨,引导他们进入轮回。或许……或许这份功德,能感动上天,降下甘霖。”
她知道,这或许是她作为“七月生人”的,最终的使命。
陈立看着女儿那张与世无争,却又充满大爱的脸,一时间,竟说不出反对的话。
他知道,他的女儿,已经不再需要他的庇护了。
她已经找到了自己要走的路。
08
第二天,乌水镇的百姓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镇中心的高台上,陈家的那个被传为“不祥之女”的陈月,身穿一袭白衣,盘膝而坐。
她的面前,没有祭品,没有法器。
只有一把古琴。
那是她前世的爱人,那位将军留下的遗物。陈立根据女儿的描述,花重金寻访,终于找回了它。
月儿素手轻扬,拨动了琴弦。
琴声响起。
没有前世弄玉那股凄绝的怨恨,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威能。
琴声平和、悠远、慈悲。
如春风拂面,如细雨润物。
那琴声,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
镇上那些因为饥饿和病痛而哀嚎的人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那些在街头巷尾游荡的,肉眼不可见的怨魂,也停止了躁动,纷纷向着高台聚集而来。
月儿闭着眼睛,一边弹琴,一边轻声吟唱。
她唱的,依旧是母亲教给她的那首江南小调。
但此刻,这首简单的小调,却仿佛蕴含了天地至理。
她在用歌声,向那些亡魂诉说。
诉说着生的苦,也诉说着放下的乐。
诉说着轮回的必然,也诉说着来世的希望。
她的歌声,没有驱散,没有镇压,只有……共情与劝慰。
渐渐地,那些怨魂身上的黑气,开始消散。
他们的脸上,露出了安详的表情。
一个个对着高台上的月儿,躬身一拜,然后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天地之间。
月儿的脸色,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苍白。
以凡人之躯,行神鬼之事,对她的消耗,是巨大的。
但她没有停。
她弹了整整一天一夜。
直到最后一个怨魂,被她的歌声超度。
当她拨动最后一个音符时,一缕鲜血,从她的嘴角,缓缓流下。
她虚弱地睁开眼,对着台下泪流满面的父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也就在这一刻。
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
不是那种狂暴的炸雷,而是一声清朗的,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天籁之音。
紧接着。
一滴,两滴,无数滴……
冰凉的雨水,从天而降。
起初是细雨,然后是瓢泼大雨!
干涸的土地,发出了欢快的“滋滋”声,贪婪地允吸着这救命的甘霖。
整个乌水镇,沸腾了!
人们冲出家门,在雨中欢呼,跳跃,哭泣。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他们活下来了。
高台上,陈立和安然冲上去,紧紧抱住摇摇欲坠的女儿。
“月儿!我的月儿!”
月儿靠在母亲怀里,虚弱地笑了。
她抬起头,看向天空。
在那厚厚的雨云之上,她仿佛看到了一位威严的判官,和一位慈祥的婆婆,正对着她,欣慰地点头。
……
那场大雨之后,瘟疫退去,万物复苏。
乌水-镇,恢复了生机。
而陈月,这个“七月生”的女孩,成了镇上人人敬仰的“活菩萨”。
再也没有人叫她“讨债鬼”。
人们说起她,眼中只有敬畏和感激。
陈立也重新开起了私塾,这一次,门庭若市。
许多年后,陈立白发苍苍,在给自己的孙子讲故事。
“爷爷,‘人怕七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小孙子好奇地问。
陈立笑了笑,摸着孙子的头,望向不远处,正在教孩子们唱童谣的女儿陈月。
她的脸上,洋溢着平和而温暖的光。
“傻孩子。”
“这句话的意思是,生在七月的孩子,他们生来就背负着比别人更沉重的行囊,要走更艰难的路。”
“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也比任何人,都有机会看到,更壮丽的风景,达到,更高远的彼岸。”
“所以,不要怕。”
“只要心中有爱,再苦的命,也能开出最美的花。”
来源:小模型数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