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孩子们哭闹的味道,这是我工作日夜闻惯了的气息,今天却格外刺鼻。
白大褂的口袋里,听诊器冰凉地贴着我的皮肤。
我牵着儿子安安的手,穿过儿科门诊嘈杂的人流。
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和孩子们哭闹的味道,这是我工作日夜闻惯了的气息,今天却格外刺鼻。
安安的哮喘最近有些反复,我带他来做个复查。
“妈妈,我们快点好不好?我想回家看动画片。”安安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揉了揉他的头,柔声说:“快了,宝贝,等叫到我们的号就好。”
就在这时,我的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背影攫住了。
那身形,那站姿,哪怕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是他。
沈泽庭。
我的前夫。
整整七年,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他缓缓转过身,手里也牵着一个孩子,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女孩。
四目相对。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周围所有的嘈杂都变成了无声的背景板。
他还是老样子,穿着剪裁得体的休闲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眼英挺,只是眼角多了几分岁月的痕迹,让他那张曾经让我痴迷的脸,添了几分冷硬。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错愕,随即,那错愕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和讥诮。
然后,他的目光下移,落在我身边的安安身上。
最后,又回到我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
“林舒?”他开口,声音比我想象中要沙哑,也比我想象中要刻薄。
“抛夫弃子七年,玩够了?现在想起我们了?”
轰的一声,我的脑子炸了。
抛夫弃子?
这四个字像四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我的心脏。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我看着他,看着他身边那个漂亮得像个洋娃娃的小女孩。
他的女儿。
原来,他不仅再婚了,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荒唐。
我抛弃了谁?
我为了谁,才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逃出来的?
安安感觉到我的僵硬,小手攥得更紧了,“妈妈,你怎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不能在儿子面前失态。
我蹲下身,平视着安安,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微笑:“没事,妈妈遇到一个……一个很久没见过的叔叔。”
“叔叔?”安安好奇地看向沈泽庭。
沈泽庭的目光也落在安安脸上,那是一种审视的、陌生的、带着探究的目光。
他大概是在计算,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
我心里冷笑。
是啊,你当然不认识了。
你上一次见他,他还是个躺在襁褓里、只会哭闹的婴儿。
“林舒,你可真行啊。”沈泽庭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浓浓的嘲讽,“带着孩子来医院?怎么,这些年过得不好,想回来打秋风了?”
我被他这种颠倒黑白的逻辑气得直想笑。
打秋风?
我,一个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需要向他一个机长打秋风?
“沈泽庭,”我站起身,冷冷地看着他,“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尊重?”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个招呼不打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卷走家里所有积蓄的女人,也配谈尊重?”
卷走积蓄?
我简直要被气疯了。
当年我走的时候,只带走了我自己的工资卡和安安的奶粉钱。
至于他口中的“积蓄”,那是他妈妈张兰女士的“养老钱”,我一分都没碰过。
“你胡说!”我忍不住反驳。
“我胡说?”他冷笑一声,指了指他身边的女孩,“看到没?这是我女儿甜甜。我早就该开始新生活了,而不是还对你这种女人抱有幻想。”
甜甜。
真是个好名字。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我看着那个小女孩,她正怯生生地躲在沈泽庭身后,一双大眼睛好奇又害怕地看着我们这场对峙。
她的小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有些急促。
作为一名儿科医生,我几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女儿……是不是不舒服?”我皱起眉。
沈泽庭一愣,随即警惕地看着我:“用不着你假好心。”
就在这时,那个叫甜甜的小女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小脸憋得通红,呼吸声里带着明显的“嘶嘶”声。
是哮鸣音!
我脸色一变。
这是典型的哮喘急性发作!
“快!送急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沈泽庭也慌了,他显然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抱着女儿手足无措:“甜甜,甜甜你怎么了?别吓爸爸!”
“别晃她!让她坐着,身体前倾!”我职业本能地冲上前,拨开他,“去挂急诊!快!告诉护士是哮喘急性发作,需要立刻雾化!”
我的声音冷静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沈泽庭被我吼得一愣一愣的,但看着女儿痛苦的样子,他还是下意识地听从了我的指令,抱着孩子就往急诊方向冲。
我回头看了一眼安安,他被这突发状况吓到了,小脸发白。
“安安,你在这里等妈妈,哪儿也别去,好吗?”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塞给他,“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妈妈,你要去哪儿?”
“去救那个小妹妹。”我来不及多解释,转身就追了上去。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孩子在我面前出事,即使那是沈泽庭的女儿。
这是我作为医生的底线。
急诊室里乱成一团。
沈泽庭抱着甜甜,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对着分诊台的护士大喊:“医生!医生在哪里!我女儿不行了!”
护士被他吼得一脸不耐烦:“排队!没看到前面还有人吗?”
“可我女儿快不能呼吸了!”
我冲过去,一把将我的工作证拍在分诊台上:“我是儿科的林舒医生,这个孩子是哮喘急性发-作,需要立刻吸氧和雾化治疗,后果我来承担!”
护士看到工作证,又看了看我这一身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白大褂,态度立刻变了。
“林医生,好的,我马上安排。”
很快,甜甜被送进了抢救室。
我跟着进去,熟练地给孩子戴上氧气面罩,调整好雾化设备。
沈泽庭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复杂,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刚才还咄咄逼人、满身是刺的男人,此刻在专业的我面前,显得那么无助。
我没空理会他。
我仔细听着甜甜的呼吸音,检查她的血氧饱和度。
“以前有过哮喘病史吗?”我头也不抬地问。
“……有,有过两次。”沈泽庭的声音有些干涩。
“过敏原查过吗?今天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查过,对花粉和尘螨过敏。今天……今天带她去公园玩了。”
我心里有了数。
“最近是不是感冒了?”
“是,咳了两天,我以为是普通感冒……”
我没再说话。
这就是典型的上呼吸道感染诱发哮喘急性发作。
很多家长都会犯这种错误。
抢救室里只有仪器“滴滴”的声音和雾化器“嘶嘶”的白噪音。
甜甜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脸色也恢复了些血色。
我松了一口气。
“暂时稳住了。”我摘下听诊器,对沈泽庭说,“等下做完雾化,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不客气”。
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我转身想走,手腕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一如七年前。
我的心猛地一颤,像被电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甩开。
“你……是这里的医生?”他问,眼神里的冰冷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困惑。
“是。”我言简意赅。
“你……”他还想问什么。
我的手机响了。
是安安。
我甩开他的手,接起电话,声音瞬间变得温柔:“喂,安安?妈妈在,别怕。”
电话那头传来儿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怕。”
“妈妈马上就回来。”我安抚道。
挂了电话,我一秒钟都不想再和他待下去。
“沈先生,如果你女儿还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按铃叫护士。”我用最疏离的口吻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抢救室。
身后,沈泽庭的目光像芒刺在背。
我找到安安的时候,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候诊区的长椅上,抱着我的手机,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看到我,他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随即又委屈地瘪起了嘴。
“妈妈!”他扑进我怀里。
我紧紧抱着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对不起,安安,妈妈来晚了。”
“那个小妹妹怎么样了?”他小声问。
“没事了。”
“妈妈,刚才那个叔叔……他为什么那么凶?”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能告诉他,那个男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吗?
我能告诉他,他的父亲以为我抛弃了他,所以恨我吗?
我只能把他抱得更紧,“他认错人了,安安,不关我们的事。”
安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带着安安做完了检查,医生说没什么大碍,注意休息就好。
走出医院大门,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我才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刚才在医院里那短短的一个小时,比我做一台八小时的手术还要累。
我以为,这场荒唐的重逢,到此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第二天一早,我刚到科室,护士长就一脸八卦地凑了过来。
“林医生,听说你昨天在急诊室大显神威,救了沈机长的女儿?”
沈机长?
这个称呼让我恍惚了一下。
是啊,他现在是他们航空公司的王牌机长,风光无限。
“谈不上大显神威,举手之劳而已。”我淡淡地说。
“哎呀,你太谦虚了。”护士长挤眉弄眼,“你知道吗,那个沈机长,今天一早就来打听你了。指名道姓地要找儿科的林舒医生。”
我的心咯噔一下。
他想干什么?
“他说什么了?”
“他想给你送锦旗,还说要请你吃饭,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护士长笑得暧昧,“林医生,这可是个钻石王老五啊,长得又帅,你可得把握住机会。”
我扯了扯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把握机会?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机会了。
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
我怕他会找到我的科室来。
我怕他会当着我同事的面,再说出那些难听的话。
幸好,他没有。
或许是工作忙,或许是他那高傲的自尊心不允许他来主动找我。
下班的时候,我特意绕了远路,从住院部的后门走。
刚走到停车场,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就堵在了我面前。
车窗降下,露出沈泽庭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
“上车。”他命令道。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我绕开他的车,想走。
“林舒!”他提高了音量,“我们必须谈谈。”
“我说了,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关于安安,你也不想谈吗?”
他提到了安安。
我的脚步顿住了。
这是我的软肋。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去哪里谈?”
“找个安静的地方。”
车子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了一家高档的江景餐厅。
我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心里一片冰凉。
七年前,他也喜欢带我来这里。
他说,这里的夜景,就像他为我打下的江山。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你想谈什么?”我开门见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给我倒了一杯柠檬水。
“昨天,谢谢你。”他终于开口。
“不用谢,我救的是我的病人,不是你的女儿。”我刻意划清界限。
他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挺好的,不劳沈机长挂心。”
“你为什么会当医生?”他似乎对我的职业很意外,“我记得你大学读的是……”
“我读什么,跟你没关系。”我打断他,“你把我叫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我的不耐烦彻底激怒了他。
“林舒!”他猛地一拍桌子,引来周围人的侧目,“你到底在横什么?你以为你装得这么云淡风轻,就能抹掉你当年做过的事吗?”
“我做什么了?”我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沈泽庭,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做什么了?”
“做什么了?”他气笑了,“七年前,我飞完一个跨洋航班回来,迎接我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家!你,还有我妈给你保管的那些钱,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离婚协议书!你管这叫什么?!”
我的心一沉。
离婚协议书?
我当年明明留了一封长信,解释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
为什么到了他嘴里,就只剩下一张冷冰冰的离婚协议书?
“我留了信。”我说。
“信?”他冷笑,“什么样的信?是告诉你你跟哪个野男人跑了,还是告诉我你嫌我们家穷,攀上高枝了?”
这些话,恶毒得像刀子。
我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没有。
他是真的以为,我是一个卷款私逃、水性杨花的女人。
“沈泽庭,你妈呢?”我突然问,“我留下的信,你问过你妈没有?”
提到他妈,他的气焰弱了半截。
“我妈……我妈说她什么都没看到。”
我懂了。
我全懂了。
是张兰。
是我的好婆婆,把他儿子耍得团团转。
她藏了我的信,然后在他面前颠倒黑白,把我塑造成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
这样,她就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样,她就能让她儿子,永远地恨我。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七年的委屈,七年的辛苦,七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滔天的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我为了保护我们的儿子,不惜背井离乡,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里打拼。
我一边读医学院,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
我多少个夜晚,是一边抱着发烧的安安,一边哭着啃专业书的。
而他呢?
他听着他妈妈编造的谎言,心安理得地恨了我七年。
甚至,他早就开始了新的生活,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女儿。
凭什么?
凭什么我在这里受尽苦楚,他却可以对我进行这样无耻的审判?
“沈泽庭。”我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就是个眼瞎心盲的蠢货!”
他被我骂得一愣。
“你……你骂我?”
“我骂你都是轻的!我恨不得给你一脚!”我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以为你妈是什么好人?你以为那个家是什么天堂?你常年在外飞行,你知不知道我在那个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我的情绪彻底爆发了。
“你妈把我当成免费的保姆,把我辛辛苦苦挣的工资当成她的私房钱!她嫌弃我生的是儿子,不能给她传宗接代!她用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土方子折腾刚满月的安安,害得他差点送了命!”
“你知不知道,我走的那天,是因为她要给高烧不退的安安喂香灰水!我拦着她,她就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说我这个不下蛋的鸡,没资格管他们沈家的孙子!”
“我给你打电话,你呢?你在天上飞!你永远都联系不上!我除了带孩子走,我还有别的办法吗?!”
我一口气把所有的话都吼了出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餐厅里所有人都向我们看来。
沈泽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他愣在原地,像一尊木雕。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我妈不是那样的人。”
“是不是那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我冷笑,“你敢说,我们结婚那两年,你妈没跟我说过一句重话?你敢说,她没有明里暗里地催过我辞职,回家当全职太太?”
他沉默了。
他当然不敢说。
因为那些都是事实。
只是他以前总觉得,那些是婆媳之间正常的“磨合”。
他总劝我:“我妈是长辈,你让着她点。”
现在,这些“磨合”从我嘴里说出来,配上“喂香灰水”这样惊悚的细节,就变得不再那么“正常”了。
“信,我写了整整五页纸,就放在床头柜上。”我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没看到,只能说明,它被你那个‘不是那样的人’的妈,给处理掉了。”
“我告诉你,沈泽庭,我林舒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你,嫁进你们那个家。”
“至于安安,他是我儿子,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说完,我抓起包,转身就走。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会看到他脸上哪怕一丝一毫的悔意,我都会心软。
我不能心软。
这七年,我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依靠他的林舒了。
我回家的路上,哭了一路。
把车停在楼下,我在车里坐了很久,补了妆,确定自己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才上了楼。
安安已经睡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
保姆王阿姨小声说:“安安今天一直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我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爸爸。
安安终究是想爸爸的。
我坐在安安的床边,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心里五味杂陈。
我真的可以那么自私,让他永远都没有父亲吗?
可是,一想到沈泽庭和他那个家,我就不寒而栗。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刚进办公室,就看到我的桌上放着一束巨大的蓝色妖姬。
卡片上,是沈泽庭龙飞凤舞的字迹:对不起。
我拿起那束花,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
对不起?
迟到了七年的对不起,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我恰好救了他的“女儿”,如果不是我把真相吼到他脸上,这句对不起,是不是永远都不会说出口?
我正心烦意乱,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我的办公室门口。
是沈泽庭的妹妹,沈悦。
“嫂子……”她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随即又改口,“林舒姐。”
我愣住了。
“你怎么来了?”
“我哥……他昨天晚上喝多了,跟我说了很多事。”沈悦的眼圈红红的,“对不起,林舒姐,这些年,委屈你了。”
我的心防,在看到沈悦真诚的眼神时,有了一丝松动。
当年在沈家,沈悦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她比我小几岁,思想开明,常常因为我跟她妈妈吵架。
“甜甜怎么样了?”我问。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林舒姐。”沈悦感激地说,“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哥一个大男人,根本不会照顾孩子。”
“甜甜……是你女儿?”我还是问出了口。
“是啊。”沈悦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我老公前阵子去国外进修,我临时有个紧急出差,只好拜托我哥帮忙带两天,没想到就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
不是他的女儿。
我的心里,竟然涌起一丝连我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松。
“林舒姐,”沈悦坐到我对面,犹豫了很久,才开口,“我哥他……其实一直没忘了你。”
我冷笑一声:“是没忘了恨我吧。”
“不是的!”沈悦急忙解释,“你走之后,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后来,他就开始拼命地飞,拼命地工作,好像要把自己累死一样。”
“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你卷钱跑了才这样的。直到昨天晚上,他才告诉我真相。”
沈悦叹了口气,“我妈那个人,我知道,控制欲太强了。当年你和她有矛盾,我哥夹在中间,他也很为难。”
“为难?”我重复着这个词,觉得无比讽刺,“他为难,就可以对我受的委屈视而不见吗?他为难,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我定罪吗?”
“我知道,他做错了。”沈悦说,“但是林舒姐,他也是被我妈骗了。他昨天晚上,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我妈床垫底下,找到了你当年留下的那封信。”
我的心,猛地一跳。
找到了?
“那封信,都已经被揉成一团了,看得出来,我妈是想销毁它的。”沈悦的眼眶更红了,“我哥看完信,一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夜。今天早上,他眼睛都是肿的。”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相大白了,又能怎么样呢?
七年的隔阂,七年的伤害,不是一封信就能抹平的。
“他……让你来的?”我问。
沈悦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林舒姐,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也想……也想求你,再给我哥一个机会。”
“为了安安,好吗?”
又是安安。
所有人都拿安安来当借口。
“沈悦,你回去吧。”我疲惫地说,“这件事,让我自己静一静。”
沈悦走了。
我的心却更乱了。
下班的时候,我又在停车场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沈泽庭靠在车门上,手里夹着一根烟,没有点燃。
他看起来很憔悴,眼下一片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不见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看到我,他立刻站直了身体,把烟扔掉。
“林舒。”他走到我面前,声音沙哑。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我的车。
他跟了上来,挡在我车门前。
“信,我看到了。”他说。
“所以呢?”我冷冷地看着他,“你是来跟我说,你终于相信我了?”
“对不起。”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林舒,我……我混蛋。”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觉得累。
“沈泽庭,道歉有用吗?”我说,“七年了,你知道我这七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让开。”我不想再跟他纠缠。
“我不让。”他固执地挡在我面前,“林舒,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见见安安?”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想他了。”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我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也布满了痛悔和渴望。
那是属于一个父亲的眼神。
我心软了。
“明天周六,下午两点,市中心的儿童乐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只有两个小时。”
说完,我推开他,上了车,一脚油门踩下去,逃也似的离开了。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我的车变成一个小黑点。
周六下午,我带着安安提前到了儿童乐园。
安安很兴奋,拉着我的手,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不知道让沈泽庭见安安,到底是对是错。
快到两点的时候,沈泽庭来了。
他换了一身休闲的运动装,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乐高礼盒。
他看起来很紧张,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安安。”他走到我们面前,声音有些发颤。
安安躲到我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安安,还记得叔叔吗?”我鼓励他。
安安摇了摇头。
沈泽庭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又强打起精神,蹲下身,把礼盒递到安安面前。
“安安,你好,我……我是爸爸。”
他说出“爸爸”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安安愣住了,大眼睛里充满了困惑。
他看看沈泽庭,又看看我。
“妈妈,他是我爸爸?”
我点了点头。
安安的小嘴瘪了起来,眼看就要哭。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他带着哭腔问,“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就我没有。”
这一问,像一把刀,插进了沈泽庭的心里。
他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安安。”他哽咽着说,“是爸爸不好,是爸爸来晚了。”
他张开双臂,想抱抱安安。
安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扑进了他的怀里。
父子俩,隔了七年,终于有了一个迟来的拥抱。
我在一旁看着,鼻子发酸。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沈泽庭像个努力讨好孩子的父亲。
他陪安安玩滑滑梯,坐旋转木马,给他买棉花糖。
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笨拙地跟在一蹦一跳的安安身后,眼神里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
安安很快就跟他熟络了起来。
孩子的天性,总是渴望父爱的。
“爸爸,你开飞机的吗?好酷啊!”
“爸爸,你下次能带我坐飞机吗?”
“爸爸……”
听着安安一声声清脆的“爸爸”,沈泽庭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满足而温柔的笑容。
两个小时很快就到了。
安安玩得满头大汗,赖在沈泽庭怀里不肯走。
“爸爸,你跟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沈泽庭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期盼。
我狠了狠心,摇了摇头。
“安安,爸爸还有工作,下次再来找你玩。”我说。
安安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沈泽庭把安安交给我,蹲下身,认真地对他说:“安安,爸爸保证,以后每个周末都来陪你,好不好?”
安安这才破涕为笑。
回家的路上,安安抱着那个巨大的乐高盒子,睡着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沈泽庭发来的信息。
“谢谢你,林舒。也替我跟安安说,爸爸爱他。”
我看着这条信息,久久没有回复。
接下来的几个月,沈泽庭真的做到了。
每个周末,他都雷打不动地来陪安安。
他带安安去海洋馆,去科技馆,去放风筝。
他教安安游泳,教他打篮球。
安安的性格,也变得越来越开朗自信。
学校的老师都说,安安最近像变了一个人。
我知道,这是父爱带来的改变。
而我跟沈泽庭之间,也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客气的关系。
我们只谈论安安,绝口不提过去,也绝口不提未来。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不咸不淡地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份平静。
那天是周六,沈泽庭照例来陪安安。
我们正准备出门,门铃响了。
我从猫眼里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是张兰。
我的前婆婆。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谁啊,妈妈?”安安问。
我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沈泽庭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
“妈?你怎么来了?”
张兰一看到屋里的我,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推开沈泽庭,像一只战斗的公鸡一样冲了进来。
“林舒!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就知道你阴魂不散!”她指着我的鼻子就骂,“你又想来纠缠我儿子是不是?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安安被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坏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我把安安护在身后,冷冷地看着张兰。
七年不见,她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但那股尖酸刻薄的劲儿,一点没变。
“妈!你干什么!”沈泽庭也怒了,一把拉住她,“你吓到孩子了!”
“孩子?”张兰冷笑一声,目光像毒蛇一样落在安安身上,“这是谁的野种?也配叫我儿子爸爸?”
“你闭嘴!”沈泽庭彻底被激怒了,“他是我儿子!亲生的!”
张兰愣住了,随即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你……你当年带走的是个男孩?”
我心里冷笑。
是啊,你不是一直嫌弃我生不出儿子吗?
现在,你看到了,你满意了?
“林舒,你安的什么心?”张兰很快就反应过来,又把矛头对准我,“你藏了我孙子七年,现在又带着他来认亲,你不就是图我们家的钱吗?”
“我告诉你,我们沈家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这个野……这个孩子,我们也绝对不会认!”
我被她这番无耻的言论气得浑身发抖。
我还没开口,沈泽庭先爆发了。
“够了!”他冲着张兰大吼,“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当年要不是你,林舒会走吗?要不是你藏了她的信,我们会分开七年吗?”
“安安是我的儿子!是你的亲孙子!你怎么能说出这么恶毒的话?!”
沈泽庭把当年所有的事,都当着张兰的面吼了出来。
张兰被吼得一愣一愣的,脸色煞白。
她没想到,她隐藏了七年的秘密,就这么被她儿子掀了个底朝天。
“我……我那不是为了你好吗?”她还在狡辩,“这个女人,心机太深了,她配不上你!”
“配不上?”沈泽庭气笑了,“妈,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吗?你毁了我的家庭,毁了我七年的幸福,你还觉得你是为了我好?”
“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林舒和安安,我认定了。你要是再敢来找他们麻烦,就别怪我这个儿子不孝!”
沈泽庭说完,拉着张兰就往外走。
“你给我出去!好好反省反省!”
张兰被他拖到门口,还在不甘心地叫骂:“沈泽庭!你为了这个女人,连妈都不要了吗?你这个不孝子!”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蹲下身,抱着还在抽泣的安安,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想到,沈泽庭会这么维护我们。
这是七年前,我做梦都想看到的场景。
没想到,迟到了七年,我终究还是等到了。
过了一会儿,沈泽庭回来了。
他一脸疲惫地走到我面前。
“对不起,林舒,又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了摇头。
“安安,爸爸带你去买好吃的,好不好?”他想去抱安安。
安安却躲开了,小声说:“我不要,奶奶是坏人,她骂妈妈。”
孩子的心,是最敏感的。
沈泽庭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痛苦和自责。
“是爸爸不好,爸爸没有保护好妈妈和安安。”他蹲下来,眼眶红了,“安安,你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好不好?爸爸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们了。”
我看着他,心里最坚硬的那块地方,似乎也开始慢慢融化。
那天之后,张兰再也没有出现过。
沈悦后来偷偷告诉我,沈泽庭跟张兰大吵了一架,并且冻结了她的银行卡,说她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给她。
张兰气得回了老家,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而沈泽庭,对我和安安,更好了。
他不再仅仅是周末出现。
他开始学着融入我们的生活。
他会早起,买好我跟安安爱吃的早餐,放在我们家门口。
他会在我下夜班的时候,算好时间,开车来医院接我。
他会陪着安安写作业,给他讲睡前故事。
有一次,安安的哮喘又犯了,半夜被送进医院。
我手头正好有一个急诊手术,走不开。
是沈泽庭,一个人守了安安一夜。
等我做完手术,赶到病房时,看到的是他抱着安安,轻轻拍着他的背,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男人,他正在用行动,一点一点地,弥补他过去七年的缺席。
安安出院后,沈泽庭郑重地向我提出了复婚。
他没有准备鲜花和戒指。
他只是在我家楼下,等了我一整晚。
“林舒,”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显得很苍白。但是,我还是想请求你,再嫁给我一次。”
“以前,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我让你和安安受了太多委屈。”
“但是,请你相信我,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你们。”
“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们。”
“林舒,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给安安一个完整的家,好吗?”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过、恨过、怨过的男人。
七年的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小女人,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底气。
他也褪去了当年的幼稚和盲从,变得成熟而有担当。
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或许,这才是破镜重圆最好的时机。
我看着他眼里的光,那束光,曾经照亮过我整个青春。
现在,它又回来了。
我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而是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沈泽庭,”我说,“想让我答应你,可以。”
“先写一份一万字的检讨,深刻反省一下你当年眼瞎心盲的错误。”
他愣了一下,随即狂喜地把我抱进怀里。
“别说一万字,十万字都行!”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我天天给你写!写一辈子!”
我靠在他温暖的胸膛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这一次,我没有选错。
我们的故事,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原点。
但这一次,不再是重蹈覆辙。
而是全新的开始。
第二天,沈泽庭真的交上来一份手写的一万字检讨。
字字句句,都充满了悔恨和爱意。
最后,他还附上了一份财产转让协议,把他名下所有的房产、车子、股票,全都转到了我和安安的名下。
他说,这是他的诚意,也是给我们的保障。
我看着那份检讨,笑着笑着,就哭了。
我们很快就去民政局办了复婚手续。
拿到红本本的那一刻,沈泽庭像个孩子一样,把我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
“老婆,我们回家!”
“回哪个家?”我故意逗他。
“回我们的家。”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有你,有安安,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是啊,家。
这个曾经让我伤痕累累的词,如今,却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我们把我的小房子卖了,换了一套更大的学区房。
沈泽庭把他所有的飞行奖章和安安的乐高模型,都摆在了一个专门的陈列柜里。
他说,那是他的骄傲。
沈悦常常带着甜甜来我们家玩。
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家里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至于张兰,听说她后来病了一场。
沈泽庭还是心软,回去看了她。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只知道,从那以后,张兰再也没有作过妖。
逢年过节,她会托沈悦给安安带一些小礼物,但从不主动联系我们。
或许,她也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和沈泽庭的生活,也并非从此就一帆风顺。
他依然忙碌,常常要飞跨洋航班。
我作为医生,也依然需要值夜班,做急诊手术。
我们还是会吵架。
我会因为他忘了倒垃圾而生气,他会因为我太投入工作而吃醋。
但我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把问题都藏在心里。
我们会争吵,会冷战,但最后,总有一个人会先低头。
通常,是他。
他会抱着我,像哄安安一样哄我:“老婆,我错了,别生气了。你再生气,就不漂亮了。”
我总是被他这种“老黄瓜刷绿漆”式的土味情话逗笑。
然后,踹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写检讨。
生活,就是这样,一地鸡毛,却也热气腾腾。
有一次,我问他:“沈泽庭,你后悔过吗?如果当年,我们没有重逢,你会不会就跟别人结婚,忘了我跟安安?”
他抱着我,沉默了很久。
“会。”他说,“我会听从我妈的安排,娶一个她满意的儿媳妇,过着看似圆满的生活。”
“但是,”他话锋一转,吻了吻我的额头,“我的心,会死掉。”
“林舒,是你,是你和安安,让我的心,重新活了过来。”
“谢谢你,老婆。谢谢你当年,那么勇敢地离开。”
“也谢谢你,现在,这么宽容地,回到我身边。”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窗外的风声,看着屋内的灯火。
心里一片安宁。
是啊,谢谢当年的自己。
谢谢那个在绝望中,依然选择保护孩子、成就自己的我。
因为那份勇敢,才有了今天的我们。
破镜,或许难重圆。
但只要我们都变成了更好的自己,那面镜子,就能照出比从前,更美的风景。
来源:一丝不苟晚风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