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饭局上,陈总的一个生意伙伴举着酒杯,半是真心半是奉承地对我说。
“小林,你先生对你真好,把你保护得像个公主。”
饭局上,陈总的一个生意伙伴举着酒杯,半是真心半是奉承地对我说。
我正小口地吃着面前那道叫不出名字的甜品,闻言,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我的丈夫,陈劲松,坐在主位,正和几个人谈论着最新的市场动向。他没有看我,但一只手却很自然地伸过来,盖在我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这是一个熟悉的、带有安抚意味的动作。
我穿着他为我挑选的裙子,化着精致却不张扬的妆,坐在这里,扮演着“陈太太”这个角色。
这个角色我已经扮演了八年。
八年前,我叫林微,是一家知名建筑设计院里最有前途的年轻设计师。我能连续熬上三天三夜,只为了一张图纸上零点几毫米的误差。我的导师说,林微,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后来,我儿子出生了,体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劲松的事业正在爬坡,忙得脚不沾地。家里总要有一个人牺牲。
于是,我递了辞职信。
我从林设计师,变成了陈太太。
一开始,我觉得这只是暂时的。等孩子大一点,我就回去。
可一年又一年,孩子从需要时刻看护的婴儿,长成了能自己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学生。我重返职场的念头,却像被潮水冲刷的沙画,一点点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痕셔。
劲松的事业越来越成功,我们的家越换越大,我的生活也越来越“轻松”。
我不用再为了一根线条的走向而和甲方争得面红耳赤,不用再闻着满屋子的泡面味画图到天亮。
我每天的生活,是安排司机的行程,是和营养师确认菜单,是参加各种各样的太太聚会。
她们羡慕我,说劲松把我宠上了天。
是啊,他确实对我很好。他会记得我们每一个纪念日,会给我买最新款的包,会把我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不让我操一点心。
他把我圈养在一个恒温的、铺满柔软天鹅绒的盒子里。
很舒服,也很……空。
饭局结束,回家的路上,车里很安静。
劲松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能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累了吗?”他问。
我摇摇头,“还好。”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微微,要不,你来我公司上班吧?”
我愣住了,心跳漏了一拍。
我看向他,路灯的光一晃而过,照亮他英俊的侧脸。他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去你公司?”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些干涩。
“嗯,”他点头,“设计部正好在做一个新的文旅项目,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就当是找点事做,总比天天在家里闷着强。”
“找点事做。”
这五个字像一根细细的针,轻轻扎在我的心上。不疼,但很清晰。
在他眼里,我曾经为之奋斗、引以为傲的事业,如今只是一个“解闷”的消遣。
我没有立刻回答。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飞速倒退,像一条条抓不住的彩带。
我有多久没碰过绘图软件了?我的那些专业知识,是不是已经像生了锈的工具,再也无法使用了?
一种久违的、混杂着期待和胆怯的情绪,在我心里慢慢发酵。
“我……行吗?”我轻声问,连我自己都听出了话里的不确定。
劲松笑了,捏了捏我的手,“怎么不行?你可是林大设计师。再说了,有我呢。你不用有压力,就当是来玩。”
又是“玩”。
我心里的那点火苗,被他这句话轻轻一吹,又暗淡了下去。
他不懂。他永远不懂,那份工作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玩,那是我曾经的战场,是我的勋章,是我价值的证明。
“好。”我听见自己说。
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走出那个天鹅绒盒子,重新呼吸外面空气的机会。
哪怕只是透一口气,也好。
我入职那天,劲松没让司机送我,而是亲自开车。
到了公司楼下,他叮嘱我:“我已经和人事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去设计部找王总监。别紧张,大家都知道你是谁,没人会为难你的。”
这句话,比任何批评都让我感到不自在。
“知道我是谁”,是啊,整个公司都知道,我是老板的太太。
我走进那栋气派的写字楼,闻着空气里混合着咖啡和打印墨水的味道,看着一个个步履匆匆、脸上写着“专业”二字的职场人,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身上的套装,是劲松特意为我准备的,价值不菲,剪裁得体。
可我总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像一个误入大人世界的孩子。
设计部在十八楼。
我敲开了总监办公室的门。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抬起头,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锐利,上下打量了我一番。
“林微?”她开口,声音很干练。
“是的,王总监,您好。”我递上我的简历。其实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形式。
她接过去,只扫了一眼,就放在了桌上。“陈总都和我说了。我们部门现在人手确实紧张,你既然来了,就先跟着A组,熟悉一下‘云山’那个项目。”
她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欢迎,也听不出排斥。
但她的用词是“跟着”,而不是“加入”。
我点点头,“好的。”
她站起身,“我带你去见见大家。”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和鼠标点击的声音。
王总监拍了拍手,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林微,新来的同事。”她的介绍简单到不能再简单,没有提我的履历,更没有提我和陈劲松的关系。
但那些目光,那些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的目光,告诉我,他们什么都知道。
我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空位上。
组长李姐给我拿来一沓厚厚的项目资料,客气地说:“林姐,你先看看这些,有什么不明白的随时问我。”
她叫我“林姐”,而不是“小林”或“林微”。
我翻开资料,看着那些熟悉的CAD图纸、效果图和技术参数,一种既陌生又亲切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贪婪地阅读着每一个字,每一根线条。
我发现,很多东西都变了。新的软件,新的规范,新的材料。
我需要学的,还有很多。
整整一个星期,我都在埋头看资料,做笔记。我几乎不说话,也不参与同事们的午餐闲聊。
我能感觉到,他们在我身边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圈,客气,但疏离。
他们会帮我带咖啡,会对我微笑,但从不和我讨论工作上的核心问题。
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那个来“体验生活”的陈太太。
这种被当成易碎品一样小心对待的感觉,比任何直接的排斥都让我难受。
我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个局面。
机会很快就来了。
“云山”项目的一个核心部分,是一个依山而建的温泉度假酒店。设计方案已经改了好几稿,甲方始终不满意,觉得缺少一点“灵魂”。
周一的例会上,王总监的脸色很难看。
“甲方那边又提了新要求,希望在不破坏山体原始风貌的前提下,增加更多的自然采光和通风。下周三之前,必须拿出一个新的概念方案。大家有什么想法?”
会议室里一片沉寂。
这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酒店的主体结构已经基本确定,要大改几乎不可能。在现有框架下做文章,又要满足甲方这种听起来很“玄学”的要求,难度极大。
我的心脏,不合时宜地剧烈跳动起来。
我研究过这个项目的所有图纸。我闭上眼睛,就能在脑海里构建出那个酒店的3D模型。
我有一个想法,一个很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的想法。
我深吸一口气,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举起了手。
王总监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微,你有什么想法?”
“王总监,”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看了原始的地勘图,酒店主体建筑的后方,有一处天然的内凹式山谷,因为地势陡峭,在最初的设计里被规避了。我们有没有可能,利用这个山谷?”
我的话一出口,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组长李姐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眼神里有些担忧。
王总监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我继续。
“我的想法是,把酒店的后墙打开,用钢结构和高强度玻璃,将整个山谷‘包’进来,变成一个巨大的、半开放式的生态中庭。这样一来,不仅能引入最充足的自然光,还能利用山谷的自然风道,形成对流,解决通风问题。而且,我们可以把山谷里的原生植被完整保留下来,客人住在酒店里,就像住在了森林里。”
我说完了。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几秒钟后,一个年轻的设计师小声说:“这……这想法也太疯狂了吧?结构上能实现吗?成本要增加多少?”
“是啊,把山体包进来,安全问题怎么解决?万一有落石……”
质疑声四起。
我没有辩解,只是看着王总监。
她沉默地看了我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会直接否定我。
然后,她开口了:“结构和成本的问题,可以后期再论证。但是这个想法,有点意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林微,你既然提出来了,就由你负责,三天之内,给我一个可视化的概念草图。能不能做到?”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涌。
“能!”我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三天,我仿佛回到了八年前。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查资料,画草图,建模型。
我忘了时间,忘了吃饭,忘了自己是陈太太。
我只是林微,一个设计师。
同事们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们不再只是客气,偶尔路过我座位时,会停下来,看着我电脑屏幕上逐渐成形的模型,露出惊讶的表情。
李姐甚至主动给我带了晚饭,放在我桌上,轻声说:“林姐,别太拼了。”
我冲她笑了笑,心里有一股暖流淌过。
周三早上,我把做好的方案放在了王总监的办公桌上。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来,仔细地看。
那天下午,公司召开高层评审会。
劲松作为总裁,自然也出席了。
我作为方案的提出者,被允许列席会议。这是我第一次以员工的身份,和他坐在同一个会议室里。
他坐在首席,神情专注,和在家里那个温和的丈夫判若两人。
他没有特意看我,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偶尔会从我身上掠过。
会议开始了。
王总监亲自讲解方案,PPT上展示的,正是我画的那些图。
当那个被玻璃穹顶包裹的绿色山谷,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呈现在大屏幕上时,整个会议室都响起了一阵低低的赞叹声。
我紧张地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全是汗。
讲解完毕,王总监看向劲松,“陈总,这就是我们部门针对甲方新要求,拿出的新方案。核心创意,由我们的新同事,林微,提供。”
她特意提到了我的名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看到劲松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 ઉ 的惊讶,随即,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欣赏和陌生的复杂神情。
他看着我,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我。
会议室里,一位副总提出了质疑:“这个方案确实惊艳,但改动太大,几乎是推倒重来。工期和预算,恐怕都要超标不少。王总监,你们评估过风险吗?”
王总监看向我。
我知道,这是在给我机会。
我站起身,走到台前,接过她递过来的遥控笔。
“关于工期和预算,我做了一个初步的测算。”我调出PPT的附录页,上面是我熬了两个通宵做出的数据分析。
“虽然前期的结构改造会增加大约15%的成本,但因为引入了自然采光和通风系统,酒店后期的能耗,每年至少可以降低30%。从长远来看,这笔投入是值得的。至于工期,我咨询过结构工程师,如果采用预制钢构件现场吊装的方式,主体改造的时间可以控制在两个月内,完全可以赶上原定的开业日期。”
我的声音清晰而稳定,逻辑分明。
我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那位副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我看到劲松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不加掩饰的骄傲。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士兵。
我找回了我的铠甲,我的剑。
会议一致通过了我的方案。
散会后,同事们第一次主动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和我讨论方案的细节。
“林姐,你太厉害了!这个想法是怎么想出来的?”
“是啊,简直是神来之笔!”
我笑着和他们交流,心里是满满的充实感。
劲松没有等我,他和其他高管一起先走了。
但我知道,他会在地库等我。
果然,我下到地库,一眼就看到了他那辆熟悉的车。
我拉开车门坐进去。
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我。
“微微,”他叫我的名字,声音里有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郑重,“我今天才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你。”
我笑了,“你了解的,是陈太太。今天坐在会议室里的,是林微。”
他伸出手,不像往常那样只是拍拍我的手背,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对不起。”他说。
我愣住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以前总觉得,把你保护起来,给你最好的生活,就是对你好。”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我今天才明白,我差点亲手折断了你的翅膀。”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这八年的委屈,那些不为人知的失落和彷徨,在他这句话里,都烟消云散了。
我摇摇头,“不怪你。那是我自己的选择。”
“但以后,”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选择。林微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车窗外,夜色温柔。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忽然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今天起,会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云山”项目因为我的方案,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我被正式任命为这个子项目的设计负责人,直接向王总监汇报。
李姐成了我的副手,我们组建了一个全新的小团队。
办公室里的氛围,彻底变了。
再也没有人叫我“林姐”,他们开始叫我“林工”,或者干脆直接叫我的名字,“林微”。
这是一个专业上的认可,比任何赞美都让我受用。
我开始频繁地出差,去项目现场,和施工方、材料商开会。
我穿梭在钢筋水泥的工地上,戴着安全帽,脚上沾满泥土。
有一次,劲松来工地视察,看到我正站在脚手架上,和工头比划着什么,喊得脸红脖子粗。
他站在下面,看了很久。
等我下来,他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帮我擦了擦脸上的灰。
“辛苦了。”他说。
我看着他西装革履的样子,再看看自己一身的狼狈,忽然觉得很好笑。
“陈总,您来视察工作啊?”我故意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他也笑了,“是啊,顺便来接我的首席设计师下班。”
周围的工人们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那段时间,是我这八年来,最累,也是最快乐的日子。
我和劲松的相处模式,也发生了奇妙的变化。
我们不再只是聊孩子、聊家里的琐事。
他会和我讨论公司的战略,会问我对于某个新项目的专业意见。
我也会和他分享我在工作上遇到的难题,他会从管理者的角度,给我一些我从未想过的建议。
我们从一对生活上的伴侣,慢慢变成了一对事业上的战友。
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
然而,就在我以为一切都将这样顺利地走下去时,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云山”项目进行到结构封顶的关键阶段,一个潜在的巨大隐患,被我发现了。
那天,我照例在现场核对图纸。
当我走到酒店后墙,也就是准备“包裹”山谷的那一面时,我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拿出激光测距仪,反复测量了几次,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图纸上的数据,和现场的实际勘测数据,有一个微小但致命的偏差。
这个偏差,会导致整个玻璃穹顶的承重结构,出现一个受力不均的薄弱点。
平时可能看不出问题,但如果遇到极端天气,比如暴雪或者强风,这个薄弱点,很可能会成为压垮整个结构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栋建筑里,将来会住进成百上千的客人。
如果真的出了事,后果不堪设想。
我立刻叫停了现场的施工,然后拿着数据,第一时间冲回了公司。
我直接冲进了王总监的办公室。
“王总监,出事了!”
我把测算数据和图纸拍在她的桌子上,用最快的语速,把我的发现说了一遍。
王总监的脸色,也变得和我一样凝重。
她立刻叫来了公司的总工程师。
三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图纸和数据,反复验算了一个下午。
最终,总工程师摘下眼镜,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王总监说:“王总,林工的发现是对的。原始的地勘数据,确实存在误差。这个问题,必须马上解决。”
王总监沉默了很久,然后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微,幸亏你发现了。”她说。
我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到这里,就该进入解决问题的流程了。
但我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停工,修改设计,加固结构。
这意味着,项目要延期,预算要追加。
而这个项目,是公司今年的重中之重,劲松在董事会上是立了军令状的,必须在年底前开业,抢占元旦假期的市场。
现在停工,一切都成了泡影。
消息传出,整个公司都震动了。
第二天,紧急董事会召开。
我和王总监,作为项目负责人,被要求列席。
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劲松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一位董事率先发难,矛头直指王总监:“王总监,这么大的设计缺陷,你们设计部是怎么审核的?原始数据错了,你们就照着错的数据做设计?这就是你们的专业水平吗?”
王总监站起来,低着头,“是我的失职,我愿意承担全部责任。”
“承担责任?你说得轻巧!现在项目停摆,每天的损失是多少,你算过吗?这个责任,你承担得起吗?”
我看着王总监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肩膀,心里很不是滋味。
虽然她一开始对我并不友好,但在工作上,她是一个非常严谨和敬业的人。这个错误的根源,在于最初的地勘团队,设计部只是被误导了。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
“各位董事,这件事,王总监也是受害者。我们拿到地勘报告的时候,谁也不会想到,这份由甲级资质单位出具的报告,会存在这么严重的数据错误。”
我的话,立刻引来了另一位董事的冷笑。
“林工,你倒是很会为你的领导说话。不过我很好奇,这么隐蔽的缺陷,整个设计部几十个资深设计师都没发现,怎么就你一个刚入职不久的新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暗示。
我愣住了。
我看到会议室里,好几个人都向我投来了探究的、怀疑的目光。
我明白了。
在他们眼里,这件事太“巧”了。
一个老板的太太,空降到公司,提出了一个惊艳的方案,成了项目负责人。然后,又“恰好”在最关键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足以让整个项目停摆的、别人都发现不了的致命缺陷。
这听起来,像不像一个处心积虑的剧本?
一个为了彰显自己能力、打击异己、巩固地位的剧本?
我的血液,一点点冷了下去。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猜忌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说我只是凭着一个建筑师的直觉和责任心,反复去现场核对,才发现了问题。
他们会信吗?
他们只会觉得,我在掩饰。
我下意识地看向劲松。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那种会耍心机的人。
然而,他只是坐在那里,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那一刻,会议室里所有的指责和怀疑,加起来都抵不过他这片刻的沉默,带给我的伤害。
他也在怀疑我吗?
他是不是也觉得,我为了证明自己,做得太过火了?
我的手脚,开始变得冰凉。
会议不欢而散。
最终的决议是,成立一个独立的调查组,彻查此事。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项目全面停工,我和王总监,暂时停职。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腿都是软的。
王总监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
“别往心里去。”她低声说,“你做得没错。”
这是她第一次,用一种近乎温和的语气和我说话。
我看着她,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那天晚上,我和劲松回家,一路无话。
那种压抑的沉默,比任何争吵都让人窒息。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那个我亲手构建起来的建筑模型,那个曾经让我充满成就感的作品,如今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我以为我找回了我的事业,我的价值。
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从一个笼子,跳进了另一个更复杂的、布满陷阱的斗兽场。
而那个我最信任的人,那个把我带进这个斗兽场的人,却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选择了袖手旁观。
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劲松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他把杯子放在我手边,在我身后的沙发上坐下。
“微微,”他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今天在会上,我……”
“你不用解释。”我打断他,没有回头。
“我不是不相信你。”他说,“我只是……当时的情况,我如果站出来为你说话,只会让事情更糟。他们会觉得我是在徇私,是在包庇你。”
“所以,你就选择什么都不说?”我转过身,看着他,“所以,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像审问犯人一样审问我,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我是公司的总裁,”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我首先要对整个公司、对所有股东负责!我不能感情用事!”
“感情用事?”我自嘲地笑了,“陈劲松,在你眼里,坚持一个建筑师的职业底线,就是感情用事吗?发现安全隐患,及时上报,这也是感情用事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烦躁地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步,“我当然知道你做得对!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带来多大的后果?公司的声誉,我的声誉,都会受到影响!我们本来可以有更温和的处理方式!”
“更温和的处理方式?”我盯着他,“比如呢?假装没发现,等房子盖好了,祈祷永远不要下大雪,不要刮大风吗?”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最后,他泄气地坐回沙发上。
“微微,我只是觉得,你变了。”他低声说,“以前的你,不是这样的。你不会这么……咄咄逼人。”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是啊,我变了。
我不再是那个安于待在天鹅绒盒子里,凡事都依赖他、顺从他的陈太太了。
我长出了爪牙,有了自己的思想,不再是他可以随意掌控的金丝雀。
所以,他感到了不适,感到了威胁。
原来,他喜欢的,从来都不是那个能和他并肩作战的林微。
他喜欢的,只是那个需要他保护、把他当成全世界的陈太太。
他所谓的“支持我做任何选择”,不过是一句动听的谎言。前提是,我的选择,不能触及他的利益,不能挑战他的权威。
“是,我变了。”我平静地说,“我变回了林微。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他。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
这是我们结婚十年来,第一次。
躺在客房的床上,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以为我嫁给了爱情,嫁给了一个可以为我遮风挡雨的男人。
直到今天,风雨真的来了,我才发现,原来他,也是风雨的一部分。
停职在家的日子,很难熬。
我每天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状态。
不,比过去更糟。
过去是空虚,现在是煎熬。
我和劲松陷入了冷战。
他每天早出晚归,我们几乎见不到面。就算偶尔在餐厅碰到,也只是沉默地吃饭,没有任何交流。
家里的气氛,冷得像冰窖。
儿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变得小心翼翼,不敢大声说话。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阵地抽痛。
我开始怀疑,我当初决定重返职场的决定,到底是不是错了?
如果我没有去劲松的公司,如果我没有提出那个方案,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这一切?
我们的家,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自我怀疑吞噬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王总监打来的。
“林微,出来喝杯咖啡吗?”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然很干练。
我们在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了面。
她看起来瘦了一些,但精神还好。
“调查组找你谈话了吗?”她问。
我摇摇头,“还没有。”
“快了。”她说,“他们已经把所有相关人员都问了一遍。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核心人物了。”
她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忽然笑了笑,“你知道吗,林微,我一开始,挺不待见你的。”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以为你就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富太太,来公司不过是图个新鲜。我甚至觉得,陈总把你安排进来,是对我们整个设计部的一种不尊重。”
“我承认,我看走眼了。”她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是一个真正的设计师。比我们部门很多人,都更纯粹。”
“那天在会上,你站出来为我说话,我很意外。后来,你发现了那个缺陷,宁可冒着得罪所有人的风险也要说出来,我一点都不意外了。”
“因为,这就是你。一个把建筑安全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傻瓜。”
我的眼眶,又一次热了。
这段时间,我承受了太多的怀疑和压力,来自同事,来自高层,甚至来自我最亲密的丈夫。
王总监这几句简单的话,却像一道光,照进了我心里最阴暗的角落。
原来,还是有人懂我的。
“谢谢你,王总监。”我由衷地说。
“别叫我王总监了,”她摆摆手,“我现在也是个停职的闲人。叫我王姐吧。”
我们聊了很多,从工作,到生活。
我才知道,她也是从一个小镇做题家,一步步打拼到今天的位置。她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她把她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献给了她热爱的事业。
“林微,”临走时,她忽然很严肃地对我说,“这件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你要有心理准备。”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紧。
“我听说,董事会那边,有人想把这次事故的责任,全部推到我们设计部的头上。而你,作为方案的提出者和负责人,会是那个最主要的责任人。”
“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让你,还有我,引咎辞职。这样,就能给甲方和股东一个交代,把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而陈总,他……他默认了。”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劲松,他默认了。
他默认了用我,用他的妻子,去当这个替罪羊。
为了保全他的公司,他的事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冷。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从下午,一直坐到深夜。
劲松回来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的脸上带着疲惫,眼神里有些闪躲。
“你要让我引咎辞职,是吗?”我开门见山地问。
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微微,这是目前对公司来说,最好的处理方式。”他背对着我,声音很低。
“对公司最好?”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所以,就可以牺牲我,是吗?”
他转过身,把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我没有要牺牲你!我会补偿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房子,车子,股份……只要你离开公司,平息这件事!”
“补偿?”我站起来,一步步走到他面前,“陈劲松,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衡量?我的名誉,我的事业,我的清白,在你眼里,就是可以用钱来买的吗?”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他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总要解决问题!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这么理想化!”
“理想化?”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心里一片悲凉,“原来,坚守原则,就是不成熟。追求真相,就是理想化。陈劲松,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剩下利益和算计了?”
“是!我就是这样!”他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如果我不这样,我怎么给你现在的生活?怎么让我们的儿子上最好的学校?你以为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林微,你脱离社会太久了,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
“我不需要这样的生活!”我冲他喊道,“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公主!我只想当林微!那个可以靠自己的双手,赢得尊重的林微!你懂不懂!”
我们都沉默了。
客厅里,只剩下彼此粗重的呼吸声。
良久,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算了,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书房,关上了门。
我站在原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终于明白,我和他之间,隔着的,从来都不是那八年的家庭主妇生涯。
而是我们从根子上,就完全不同的价值观。
他信奉的是结果,是利益。
而我坚守的,是过程,是原则。
我们就像两条相交线,在某一个点上相遇,然后,渐行渐远。
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那一晚,我想了很多。
我想起了我刚认识劲松的时候。
他还是一个刚刚创业的穷小子,我也是一个刚毕业的实习生。
我们挤在十几平米的出租屋里,吃着最便宜的盒饭,但每天都很快乐。
他会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载着我,穿过城市的大街小巷,去看那些有名的建筑。
他指着远处最高的那栋楼,对我说:“微微,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住进最好的房子里。”
后来,他做到了。
他给了我最好的房子,最好的生活。
却弄丢了,那个最初的,也是最好的我们。
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会辞职。
更不会,当这个替罪羊。
我不是为了和谁赌气,也不是为了证明什么。
我只是要为我自己,为林微这个名字,讨一个公道。
我给王姐打了个电话。
“王姐,我想好了。这件事,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
电话那头,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你想怎么做?”
“我要找到证据。证明原始的地勘数据,就是有问题的。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没有错。”
“证据?”王姐苦笑了一声,“谈何容易。那家地勘公司,是业内的老牌子,和我们合作了很多年。他们是不会承认自己的报告有问题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说,“王姐,你愿意帮我吗?”
她又沉默了。
我知道,她在犹豫。
这件事,如果查下去,很可能会得罪很多人,甚至会影响到她未来的职业生涯。
“林微,”她缓缓开口,“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你等于,是公开和你先生,和整个公司的董事会叫板。”
“我知道。”
“你可能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如果这些东西,需要我用放弃原则去交换,那我宁可不要。”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然后,是她坚定的声音:“好。我陪你疯一次。”
接下来的日子,我和王姐开始了艰难的取证之路。
我们先是去了那家地勘公司。
果然,对方的态度非常强硬,一口咬定他们的报告绝对没有问题,是我们自己施工或者设计上出了偏差。
我们吃了闭门羹。
然后,我们想办法联系到了当初负责“云山”项目的那个地勘小组。
大部分人都三缄其口,不愿多谈。
只有一个刚入行不久的年轻人,在我们的再三追问下,才吐露了一点信息。
他说,当时为了赶工期,很多勘测点的数据,都是用的理论推算值,并没有进行实地复核。
这是一个重大的违规操作。
但我们没有证据。那个年轻人也不敢出来为我们作证。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我和王姐都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中。
那段时间,我几乎是以公司为家,每天都和王姐泡在一起,研究图纸,分析数据,试图从技术层面,找到对方报告里的漏洞。
我和劲松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
他大概是知道我在做什么,但他没有阻止,也没有过问。
我们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有时候,深夜我从公司回来,看到他在客厅里等我,桌上放着一杯还温着的牛奶。
我知道,他心里,或许也还在挣扎。
但他终究,没有向我走出那一步。
而我,也倔强地,不肯回头。
转机,出现在一个雨夜。
我和王姐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发现项目所在的那片山区,地质结构非常复杂,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好几次小规模的滑坡。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我们脑海里形成。
那家地勘公司,会不会是为了省事,直接套用了几年前,附近另一个项目的地勘数据?
要验证这个猜测,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我们自己,重新去现场,做一个实地的地质勘探。
这个想法很疯狂。
我们没有专业的设备,也没有团队。而且那几天,山区一直在下雨,非常危险。
“太冒险了。”王姐皱着眉说。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看着她,眼神坚定。
最终,我们说服了当初那个地勘小组的年轻人,带着他,还有一些我们能租到的最简陋的设备,偷偷开车进了山。
雨下得很大,山路泥泞湿滑。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爬,很快就全身都湿透了。
我们找到了图纸上那个关键的勘测点。
那个年轻人架起设备,开始测量。
我和王姐,则紧张地在一旁,帮他打着伞,举着手电。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找到了!”年轻人忽然喊了一声。
我和王姐立刻凑过去。
仪器显示屏上,出现了一组数据。
那组数据,和地勘报告上的数据,完全不同。
却和我在现场用激光测距仪测出的数据,惊人地一致。
我们成功了。
我们找到了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
那一刻,我和王姐激动地抱在了一起,又哭又笑,像两个傻子。
就在我们准备下山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因为连日暴雨,山体变得非常疏松。
我们脚下的一块山石,突然松动,向下滑去。
我只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就失去了平衡,顺着湿滑的斜坡滚了下去。
“林微!”
我听到了王姐惊恐的尖叫声。
然后,我的头撞到了什么硬物上,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
一睁眼,就看到了劲松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的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
看到我醒了,他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我动了动,感觉全身都疼,特别是腿。
“我的腿……”
“医生说,你左腿骨折,还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好好休养。”他替我掖了掖被子,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是王姐……送我来的吗?”
他摇摇头,“是我。我给你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我问了你助理,才知道你和王总监进了山。我当时……快要急疯了。”
“我找到证据了。”我说。
他点点头,眼眶红了,“我知道。王总监都告诉我了。”
病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微微,”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悔意,“对不起。”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和我说对不起了。
但这一次,我知道,分量是完全不同的。
“在你心里,我和公司,到底哪个更重要?”我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这是一个很残忍的问题。
他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以前,我以为是公司。”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以为,我打拼下这一切,就是为了给你和孩子一个最好的未来。我以为,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直到我接到电话,说你在山上出事了,生死未卜。我开车冲向医院的那一路,脑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项目,没有董事会,没有利润……什么都没有。”
“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所做的这一切,就全都失去了意义。”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错了。错得离谱。”
“公司没了,可以再开。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你,我只有一个。”
他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我的眼泪,也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们之间那道坚硬的冰墙,在这一刻,终于开始融化。
我住院的这段时间,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劲松拿着我们找到的证据,召开了一场发布会。
他没有把责任推给任何人,而是以总裁的身份,向公众,向所有客户,公开道歉。
他承认了公司在项目监管上的失职,并宣布,将无限期停工“云山”项目,直到所有安全隐患全部排除。同时,公司将起诉那家提供虚假数据的地勘公司,追究其法律责任。
这场发布会,在业内引起了轩然大波。
公司的股价,应声大跌。
董事会里,弹劾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说,陈劲松疯了。
他为了一个女人,赌上了自己亲手建立的商业帝国。
他每天都来医院陪我,给我削苹果,讲笑话,就像我们刚恋爱时那样。
公司的事情,他提得很少。
但我知道,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我常常在夜里醒来,看到他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疲惫,又那么孤单。
我的心,很疼。
“劲松,”有一天,我对他说,“要不,算了吧。我们已经证明了清白,没必要……”
他打断我,“微微,这不是为了证明谁的清白。这是为了做一件对的事情。”
他握住我的手,“以前,你教我,建筑的底线是安全。现在,我才明白,做人的底线,是责任。”
“我不仅要对你负责,也要对那些未来会住进我们盖的房子里的人负责。”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个我最初爱上的,眼里有光的少年,又回来了。
出院那天,王姐也来了。
她告诉我,公司已经恢复了她的职务。
而我,被董事会一致通过,任命为公司新成立的“工程质量监控中心”的首席总监,拥有对所有项目的一票否决权。
“这是陈总力排众议的结果。”王姐笑着说,“他说,公司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敢说真话的‘傻瓜’。”
我看向劲松,他正抱着一束向日葵,站在阳光里,对我微笑。
回家的路上,车里放着我们都喜欢的老歌。
“微微,”他忽然说,“等这个项目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一家人,出去旅行吧。”
“好啊,去哪里?”
“去看看那些世界上最有名的建筑。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那样。”
我转过头,看着窗外。
阳光正好,天空很蓝。
我知道,有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
我的生活,不会再是那个只有下午茶和插花课的 gilded cage。
我和劲松的关系,也不会再是那种不平等的、依附式的保护与被保护。
我们都经历了一场风暴,然后,在废墟之上,找到了彼此,也找到了自己。
我们终于学会了,如何以两个独立的、平等的灵魂,去爱对方,去支撑对方。
这比任何完美的房子,都更让我感到安心。
车子驶过市中心,我看到了远处,那栋曾经寄托了劲松所有梦想的、我们公司的总部大楼。
阳光下,它依然高耸,依然壮观。
但我知道,从今天起,它在我心里的意义,已经完全不同了。
它不再只是一个冰冷的商业符号。
它开始有了温度,有了责任,有了灵魂。
就像,我们的人生。
来源:屿枫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