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看着存折上那串长长的数字，张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足足愣了五分钟，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看着存折上那串长长的数字，张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足足愣了五分钟，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而就在十几分钟前，我妈刚刚离开。为了她这短短三天的逗留，我的丈夫，张磊，整整给了我一个星期的冷脸。

从我打电话告诉他我妈要来的那一刻起，到送我妈坐上回老家的长途汽车，整整七天，我们这个不到七十平米的小家，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那张脸，冷得像数九寒冬里的冰，把家里所有的暖气都给吸走了。

我以为我们的矛盾，是关于空间，关于习惯，关于一个突然闯入二人世界的“外人”。直到那本被腌菜和干豆角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存折，被我从布袋子最底下翻出来，我才明白，我们之间那道看不见的冰墙，究竟是用什么砌成的。

一切，都要从一周前那个电话说起。

第1章 不速之客

“岚岚，你爸战友的孙子在你们市里结婚，非要我去喝杯喜酒。我想着，顺道去你那儿住两天，看看你跟小磊。”

电话那头，我妈王秀英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我心里一热，几乎是脱口而出：“好啊！妈，你来吧，我跟张磊去车站接你！”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喜悦像刚打开的汽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我跟张磊结婚三年，我妈这是第一次主动说要来我们这儿小住。她总说怕打扰我们年轻人，怕她农村的生活习惯给我们添麻烦。

我哼着歌，一边盘算着要带我妈去哪里逛逛，“老公，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妈下周二过来住几天！”

微信发出去，石沉大海。

直到晚上十点多，张磊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他一进门，就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甩，整个人陷了进去，一言不发。

我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去，挨着他坐下，试探地问：“看到我发的微信了吗？我妈要来，你高不高兴？”

张磊捏了捏眉心，眼睛都没睁开，声音闷闷的：“来就来吧。住几天？”

“可能……三四天？我还没细问。”我感觉到了气氛里一丝微妙的变化，心里的气泡“啵”地破了一个。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了下文。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广告，声音显得格外聒噪。我默默地把水果盘往他那边推了推，他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起身说：“我累了，先去洗澡。”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不是我认识的张磊。平日里，他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对我家人，尤其是对我妈，一直都还算客气。逢年过节的礼物、电话，一样都不少。我知道，他最近工作压力大，公司在裁员，他为了保住饭碗，几乎是连轴转。我们还在为了首付攒钱，计划着明年能换个大点的房子，把爸妈接来住。

也许，他只是太累了。我这样安慰自己。

接下来的几天，张磊像是变了个人。话变得极少，脸上那点可怜的笑容也消失了。我跟他商量周末去哪个超市买些我妈爱吃的菜，他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脑屏幕：“你看着买就行，我周末要加班。”

我问他，我妈来了睡哪屋，我们那个小次卧堆满了杂物，得提前收拾出来。他烦躁地摆摆手：“你决定就好，别问我。”

冷漠像一根细细的针，一下一下扎在我心上。这不是累，这是抗拒。一种无声的，却又格外清晰的抗拒。

我一个人默默地收拾次卧，把那些积攒了三年的杂物一件件搬出来，分类，打包。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涩涩的。我看着这个被我们称之为“家”的地方，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周二那天，我请了半天假，自己去长途汽车站接我妈。张磊早上出门前，我特意提醒他：“老公，我妈今天下午到，你早点下班回家吃饭啊。”

他正低头换鞋，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含糊地“嗯”了一声，连头都没回就走了。

我妈还是老样子，头发花白了些，但精神头很好。她提着一个巨大的、用碎花布缝制的行李袋，里面鼓鼓囊囊的。我抢着去接，那重量差点让我一个趔趄。

“妈，你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家里什么都有。”我嗔怪道。

“都是自家种的，菜干、豆角、还有给你腌的萝卜干，你跟小磊都爱吃。”她笑呵呵地说，一边四处打量着车站，眼神里带着一丝初到大城市的拘谨和好奇。

回家的路上，我妈问起了张磊。

“小磊工作忙吧？看你都瘦了，是不是他没照顾好你？”

我心里一酸，连忙笑着掩饰：“没有没有，他对我好着呢！就是最近他们公司忙，压力大。您来了，正好让他尝尝您的手艺，给他补补。”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快，就像我们的小家，依然是那个充满温情和期待的地方。

可当我用钥匙打开家门的那一刻，所有的伪装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屋子里冷锅冷灶，没有一丝烟火气。张磊，根本没回来。

第2章 冰冷的餐桌

我妈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她将行李袋放在玄关，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小的客厅，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原本的笑意淡了几分。

“小磊……还没下班？”

“啊……对，他公司临时有事，可能要晚点。”我一边接过我妈手里的东西，一边慌乱地找着理由，“妈，您先坐，喝口水，我去做饭。”

我几乎是逃进了厨房。淘米，洗菜，切肉，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暂时掩盖了我的心慌。我妈也跟了进来，想要帮忙，被我推出了厨房。我不想让她看见我强撑的笑脸。

晚饭我准备得很丰盛，四菜一汤，都是我妈和张磊爱吃的。可乐鸡翅、番茄炒蛋、清蒸鲈鱼、蒜蓉青菜，还有一锅玉米排骨汤。

饭菜的香气渐渐驱散了屋子里的冷清，我把菜一一端上桌，心里默默祈祷着张骨能早点回来。

七点，八点，九点……

桌上的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汤面上的热气渐渐散去，凝结成一层薄薄的油脂。我妈坐在沙发上，陪着我一起等，她没再问什么，只是时不时地看看墙上的挂钟，然后拍拍我的手，说：“不急，工作要紧。”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

快十点的时候，门锁终于响了。张磊回来了。

他看到客厅里的我妈，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随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您来了。”

“诶，小磊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吧，岚岚等了你一晚上。”我妈赶忙站起来，热情地招呼他。

“不了，妈，我在公司吃过了。”张磊一边换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你们吃吧，我今天太累了，先去睡了。”

说完，他甚至没有正眼看我和那一桌子精心准备的饭菜，径直走进了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整个客厅瞬间安静得可怕。

我妈愣在原地，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褪去，显得有些尴尬。她看看紧闭的卧室门，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早已凉透的鸡翅放进我碗里。

“快吃吧，岚岚，别饿着了。”

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进饭碗里。委屈、愤怒、心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堵得我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妈没劝我，只是安静地陪我坐着，给我夹菜。那顿饭，我们俩谁也没再说话。一桌子菜，几乎没怎么动。

晚上，我妈睡在次卧。我轻手轻脚地回到主卧，张磊已经背对着我躺下了，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我躺在他身边，中间隔着一条楚河汉汉界。黑暗中，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他根本不是在公司吃了饭，他是去应酬了。他宁愿在外面喝酒，也不愿意回家和我妈吃一顿饭。

为什么？我翻来覆去地想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我妈起得很早。我醒来时，闻到了厨房飘来的阵阵香味。她正在熬粥，还从她带来的行李袋里翻出了一个玻璃罐，里面是她亲手腌的萝卜干，切得细细的，用香油拌过，闻着就开胃。

“岚岚，快去叫小磊起床吃早饭。”我妈笑呵呵地说。

我走到卧室门口，犹豫了。我怕敲开门，看到的又是那张冷冰冰的脸。

正当我踟蹰时，张磊自己开门出来了。他已经穿戴整齐，看样子是准备直接去上班。

“妈，早上好。”他对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小磊，快来，妈给你盛粥。”

“不了妈，我赶时间，在路上随便买点就行。”他看都没看餐桌一眼，径直走到玄关换鞋。

我妈端着一碗粥从厨房出来，愣在了原地。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快步走过去，挡在张磊面前，压低了声音质问他：“张磊，你什么意思？我妈大老远来看我们，你连坐下来跟她吃顿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皱着眉，同样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林岚，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我说了我赶时间，公司一堆事等着我处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闲吗？”

“我无理取闹？”我气得浑身发抖，“从我妈要来开始，你就没给过一个好脸色！你到底对我妈有什么不满，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我们的争吵声不大，但在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刺耳。

我妈端着那碗粥，站在不远处，手足无措地看着我们。她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落寞和愧疚，仿佛是我们之间的矛盾，都是由她的到来引起的。

看到我妈那个样子，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第3章 撕破的伪装

张磊似乎也意识到了我妈在场，他深吸一口气，避开我的目光，绕过我，对我妈说：“妈，我真赶时间，你们慢用。”

说完，他拉开门，逃也似的走了。

防盗门“咔哒”一声关上，也彻底关上了我心里最后一丝为他开脱的念想。

“岚岚，别跟小磊吵，他工作忙，是妈来得不是时候。”我妈把粥碗放在桌上，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轻声劝慰。她的手很粗糙，掌心却很温暖。

我摇摇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拉着我妈坐下：“妈，不关你的事，是他不对。我们吃饭，别管他。”

这顿早饭，吃得味同嚼蜡。我妈带来的萝卜干很爽口，可我却吃不出半点滋味。

为了不让我妈胡思乱想，也为了避开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我索性请了年假，白天带着我妈在城市里四处闲逛。我们去了公园，逛了商场，我给我妈买了两件新衣服。她嘴上说着“太贵了，浪费钱”，脸上却笑开了花。

看着她开心的样子，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可一回到家，那种压抑感就卷土重来。

张磊依旧是早出晚归，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是打电话就是用电脑，几乎不与我们交流。就算在客厅碰见了，也是匆匆点个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懒得说。

我妈是个敏感的人，她怎么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诡异。她在我面前，绝口不提张磊，只是默默地帮我做家务。她会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会把厨房的灶台擦得锃亮，甚至还找出了针线包，把我一件脱了线的毛衣和张磊一双破了洞的袜子都补好了。

那双袜子，是张磊最喜欢穿的，纯棉的，只是脚后跟磨出了一个洞。我说了好几次让他扔掉，他总说穿着舒服，舍不得。现在，那个破洞被我妈用细密的针脚缝补得平平整整，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我拿着那双袜子，心里五味杂陈。

第三天晚上，是我妈在我们家的最后一晚。她说明天一早就得赶回去，家里还有一堆事。

我知道，她是觉得给我们添了麻烦，想早点离开这个让她感到不自在的地方。

那天晚上，张磊难得没有加班，八点多就回来了。

我妈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她在给我们包饺子，猪肉白菜馅的，是张磊的最爱。听到开门声，她高兴地探出头来：“小磊回来啦！快好了，今晚吃饺子！”

张磊“嗯”了一声，把公文包放在沙发上，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我始料未及的事。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径直走到厨房门口，递给我妈。

“妈，您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拿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动作里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疏离。

我妈愣住了，满是面粉的双手悬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我当时正在客厅择菜，看到这一幕，血一下子就涌上了头。我冲过去，一把抢过那个信封，想也没想就摔在了张磊的脸上。

“张磊，你这是干什么？！”我冲他吼道，“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信封里的钱散落出来，红色的钞票飘飘扬扬地落了一地，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灼痛了我的眼睛。

张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也被我的举动激怒了，声音陡然拔高：“林岚，你疯了！我给妈点钱怎么了？这是我当女婿该做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成天不想着怎么挣钱，就知道风花雪月！”

“我风花雪月？”我气得发笑，“我为了这个家省吃俭用，一件衣服穿三年，你看不见吗？张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不就是嫌我妈来了，吃我们家的，住我们家的，花我们家的钱吗？你觉得她是个累赘，是不是！”

我把这几天积压的所有委屈和愤怒，都吼了出来。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张磊也豁出去了，他指着满地的狼藉，眼睛通红地瞪着我，“林岚，你清醒一点！我们俩现在是什么状况？每个月房贷车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们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不是开慈善堂！来了，好吃好喝伺候着，临走我再给点钱，我做到这份上，还不够吗？你还想我怎么样？天天陪着笑脸，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吗？”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字字句句都扎在我的心口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他所有的冷漠和不耐烦，都源于此。他觉得我妈是来占便宜的，是来加重我们本就沉重的生活负担的。

我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无比的陌生。这个我爱了五年，同床共枕了三年的男人，他的内心，竟然是如此的贫瘠和刻薄。

“小磊，岚岚，你们别吵了，别吵了……”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出来了，她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把那些散落的钱捡起来，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是妈不好，妈不该来……给你们添麻烦了……”她一边捡，一边哽咽着说。

看着我妈卑微地蹲在地上，捡起那些被他用作羞辱的钱，我的心彻底碎了。

我走过去，把我妈扶起来，从她手里拿过那些钱，重新塞回张磊手里。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张磊，钱你收好。明天一早，我送我妈走。这个家，有我妈在，就容不下你。有你在，也容不下我妈。”

说完，我拉着我妈，走进了次卧，重重地关上了门。

第4章 沉重的行囊

那一夜，我和我妈都没有睡。

次卧的床很小，我们母女俩像小时候一样，头挨着头躺着。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压抑着的、细微的抽泣声。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后悔，后悔把她接到这个让她受尽委屈的地方。

“妈，对不起。”我在黑暗中轻声说。

我妈拍了拍我的背，声音沙哑：“傻孩子，跟妈说什么对不起。是妈……是妈没本事，帮衬不了你们，还给你们添乱。”

我把头埋进她的臂弯，眼泪无声地滑落。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起床了。

我妈坚持不让我做早饭，我们俩就着白开水，吃了点她带来的干粮。整个过程，客厅里静悄悄的。主卧的门紧紧关着，张磊没有出来。

我妈走的时候，把那个巨大的花布行李袋又递给了我。

“岚岚，这里面是妈给你带的腌菜和干豆角，你留着慢慢吃。底下有个硬东西，你拿出来，是……是妈给你和晓磊的。”她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我。

我以为是她把昨晚的钱又偷偷塞了进来，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要推辞。

“妈，我们不要，您的钱您自己留着。”

“你拿着！”我妈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强硬，她把袋子硬塞进我怀里，“这是妈给你们的，不是给别人的！你必须收下！”

我拗不过她，只好接了过来。袋子很沉，压得我手臂发酸。

我打了车，送我妈去车站。一路上，我们俩都沉默着。快到车站时，我妈才拉着我的手，嘱咐道：“岚岚，别跟小磊置气。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也是压力大，男人在外面不容易。你多体谅他。”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为那个伤害了她的人说话。

我把我妈送上车，看着长途汽车缓缓驶出车站，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离开。

回到那个所谓的“家”，张磊已经去上班了。

餐桌上，放着他吃剩的半碗粥，是我妈昨天熬的。旁边，是我妈给他补好的那双袜子，叠得整整齐齐。

屋子里空荡荡的，我妈在的时候，我还觉得这个家有几分人气。她一走，这里就只剩下冰冷的墙壁和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坐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那个花布行李袋，心里一片茫然。

我不知道我和张磊的婚姻，还能不能走下去。昨晚那场争吵，像一把斧子，在我们之间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他那些伤人的话，至今还回响在我耳边。

“我们是在为我们的未来奋斗，不是开慈善堂！”

未来？我们的未来，就是这样斤斤计较，连对亲人的基本温情都要用金钱来衡量吗？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许久，我才想起我妈临走时说的话。她说袋子底下有个硬东西。

我打开行李袋，一股熟悉的、腌菜的咸香扑面而来。我把一罐罐的萝卜干、一捆捆的干豆角、一包包的干菜拿出来，摆了一地。

在袋子的最底下，我摸到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硬盒子。

我把它拿出来，是一个很普通的铁皮饼干盒，上面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气息。我打开盒子，里面不是钱，而是一本用手帕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存折。

存折是定期一本通，户主是我妈王秀英的名字。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存折。

当我看清上面那串数字的时候，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存款金额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印着：叁拾万元整。

三十万。

我和张磊拼死拼活，省吃俭用，计划着要攒上五六年才能凑够的首付，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这本陈旧的存折里。

存折的后面，还夹着一张字条，是我妈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用力：

“岚岚，小磊：这是我跟你爸一辈子的积蓄，还有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的钱。你们年轻人压力大，要买房子，我们老两口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点钱，你们拿着付个首付，买个大点的房子，以后有了孩子也宽敞。别嫌少。妈知道小磊是个好孩子，有上进心，就是压力太大了。你们俩要好好的，别吵架。家和万事兴。”

我的视线瞬间被泪水模糊。

原来，她卖了老家的房子。那个她和爸爸生活了一辈子，充满了我们童年回忆的院子，没有了。

原来，她这次来，根本不是为了喝什么喜酒，她是专程来给我们送钱的。她怕直接给我们，我们不要，也怕伤了张磊的自尊心，所以才想了这么个借口，想悄悄地把钱留下。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她默默无闻地付出，她笨拙地讨好着那个对她冷眼相待的女婿，她甚至在我们因为她而爆发激烈争吵时，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而我们呢？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张磊只看到了眼前的“负担”。我们谁都没有真正去理解，这位远道而来的母亲，那沉重的行囊里，装的究竟是什么。

那不是腌菜和豆角，那是她倾其所有，想要为我们撑起一个未来的，一颗沉甸甸的慈母之心。

第5章 迟来的醒悟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已经开始暗了。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我妈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我妈略带疲惫的声音：“喂，岚岚？”

“妈……”我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您……您把老家的房子卖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是我妈一声轻轻的叹息：“你都看到了啊。傻孩子，哭什么。那房子旧了，我跟你爸住着也不方便，卖了就卖了。你们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可是妈，那是您和爸的家啊！”

“你们在哪，哪就是我们的家。”我妈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我的心上。

挂了电话，我瘫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存折。它很薄，却重得我几乎拿不住。

晚上九点多，张磊回来了。

他似乎已经忘了昨晚的争吵，也或许是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他换了鞋，看到满地的狼藉，皱了皱眉，但什么也没说。

他走到我面前，语气缓和了一些：“还没吃饭？我买了点你爱吃的生煎包，一起吃吧。”

他以为，一顿生煎包，就能抹平那些刻薄的言语和冰冷的态度。

我没有动，也没有看他，只是把那本存折和那张字条，放到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什么？”他有些疑惑地拿起存折。

当他翻开存折，看到上面的数字时，他的表情，跟我下午的时候一模一样。先是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

他又拿起那张字条，逐字逐句地读着。

客厅里安静极了，只剩下他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读完那张字条，他猛地抬起头看我，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这……这是……”

“是我妈卖了老家房子，给我们凑的首付款。”我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张磊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他足足愣了五分钟，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他低着头，双手抱着脑袋，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我看到有泪水从他的指缝间渗出来，滴落在地板上。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一个在我面前永远要强、从不示弱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他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这一个星期的冷漠和刻薄，是多么的可笑和伤人。

他明白了那个被他视作“累赘”的老人，是如何怀着一颗慈爱之心，默默承受着他的白眼和疏离。

他明白了那双补好的袜子，那碗被他拒绝的清粥，那句“小磊是个好孩子”，背后蕴藏着怎样的宽容和期盼。

他用自己狭隘的心胸，去揣度一份伟大而无私的母爱，然后用最伤人的方式，将这份爱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我……我都做了些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我不是人……我真不是人……”

他抬起头，满脸是泪，看着我，眼神里是深深的痛苦和乞求：“岚岚，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妈……我混蛋！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那堵坚冰，似乎也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我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

我只是把那罐我妈亲手做的萝卜干，放到了他面前。

“张磊，你错了。你错的不是计较那几天的饭钱，你错的，是把亲情也当成了一场交易。你以为你付出了金钱，就可以心安理得。可你不知道，有些东西，是再多钱也买不来的。”

他看着那罐萝卜干，又看看那本存折，终于嚎啕大哭。

那哭声里，有羞愧，有悔恨，也有一个男人在巨大的冲击面前，所有防线的彻底崩溃。

第6章 一通长途电话

那个晚上，我和张磊一夜未眠。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坐在卧室的床上，一墙之隔，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天快亮的时候，他走进了卧室。

他的眼睛又红又肿，声音嘶哑得厉害。他站在床边，看着我，说：“岚岚，我们把钱给妈还回去吧。房子我们可以慢慢攒钱买，不能要妈的养老钱，更不能让她没了住的地方。”

我看着他，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真诚的悔意。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接着说：“还有……我想给妈打个电话，亲自跟她道歉。”

我的心动了一下。我知道，以张磊那种大男子主义的性格，能让他主动开口说“道歉”这两个字，有多么不容易。这说明，他是真的知错了，并且愿意去弥补。

我们商量好，等早上八点，我妈差不多该起床了，就打电话过去。

等待的时间里，张磊坐立不安。他一会儿去洗把脸，一会儿又去倒杯水，像个即将上考场的学生。

八点整，我拨通了我妈的电话，开了免提。

“喂，岚岚，怎么这么早啊？”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仿佛前天晚上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

我看了张磊一眼，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对着手机，声音有些发颤：“妈……是我，张磊。”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随即传来我妈惊喜的声音：“是小磊啊！怎么了？是不是岚岚又欺负你了？”

听到我妈这句玩笑话，张磊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对着电话那头，深深地鞠了一躬，尽管我妈根本看不见。

“妈，对不起！”

他喊出这三个字，声音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我混蛋，我不是东西！我不该对您那个态度，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我错了，妈，您骂我吧，您打我吧，怎么罚我都行，求您别生我的气……”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把所有的自责和悔恨都倾泻而出。

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

长久的沉默，让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我妈带着叹息的声音：“傻孩子，说这些干什么。妈没生你的气，从来没有。”

“妈……”张磊泣不成声。

“小磊啊，”我妈的声音变得温柔而慈祥，“妈知道，你们年轻人压力大。妈和你爸，没本事，在大城市帮不了你们什么，只能在老家干着急。那钱，你们就安心拿着。家里的老房子，是卖了，但我和你爸在你舅舅家边上，又盖了个小的平房，够我们俩住了。你们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她顿了顿，又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妈不图你们什么，就图你们俩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以后别为这点小事吵架了，啊？”

“妈……”张磊哽咽着，除了这个字，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拿过电话，对妈说：“妈，钱我们不能要。我们还年轻，可以自己挣。您和爸把钱留着，好好养老。等过两年，我们攒够了钱，就买个大点的房子，把您和爸都接过来。”

“对，妈！”张磊抢着说，“我们把您和爸接过来！以后，我们给您养老！”

电话那头，传来了我妈欣慰的笑声，带着一丝不易察arle的抽泣。

那通电话，打了将近一个小时。

挂了电话，张磊像虚脱了一样，坐在地上。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清澈和坚定。

“岚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看着他，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7章 腌菜的味道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但有些东西，却在悄然间发生了深刻的改变。

张磊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对家务不闻不问的“甩手掌柜”。他开始主动分担家务，学着做饭，虽然做得不怎么样，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但他乐在其中。

他戒掉了不必要的应酬，下班后就准时回家。我们开始一起吃晚饭，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聊聊一天中发生的趣事。

那个一度冰冷得像冰窖一样的家，终于又有了烟火气。

那三十万，我们最终还是给我妈打了回去。我妈在电话里念叨了我们好几天，说我们是傻孩子，但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骄傲和欣慰。

那罐我妈亲手腌制的萝卜干，成了我们家餐桌上的常客。

以前，张磊是碰都不碰的，他嫌弃那东西是“上不了台面的土玩意儿”。可现在，他每顿饭都得夹上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有一次我打趣他：“你不是不爱吃这个吗？”

他夹了一筷子萝卜干放进嘴里，嚼得嘎嘣脆，然后看着我，很认真地说：“以前是没尝出味儿来。现在知道了，这是家的味道。”

我笑了，眼眶却有些湿润。

我们依然住在那个不到七十平米的小房子里，依然为了首付而努力攒钱。生活依旧有压力，未来依旧有许多不确定。

但我们都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比如狭隘和偏见；也得到了一些更宝贵的东西，比如理解、包容，和一颗懂得感恩的心。

周末的时候，张磊会主动提议：“给咱妈打个视频电话吧，问问她和爸身体怎么样。”

视频里，我妈和爸在他们的新平房前，侍弄着一小块菜地。阳光下，他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笑得特别灿烂。

张磊举着手机，跟我妈汇报我们最近的生活，聊他的工作，聊我的琐事，像个跟父母报备行程的孩子。

我妈在视频那头，一个劲儿地笑着点头，不停地说：“好，好，你们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挂了视频，张磊回头对我说：“岚岚，等过年，我们早点请假，回老家陪爸妈好好过个年吧。”

“好。”我笑着答应。

我看着窗外，阳光明媚，岁月静好。

我想，真正的家，从来都不是用面积来衡量的。一个充满爱的家，哪怕再小，也能装下整个世界。而一份经得起考验的感情，也绝不是建立在金钱和物质之上，而是根植于彼此内心深处最柔软、最真诚的角落。

我妈那三天的到访，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几乎掀翻了我们婚姻的小船。但雨过天晴后，留下来的，却是最清澈的空气，和一道绚烂的彩虹。

它让我们看清了彼此，也看清了生活的真谛。

来源：聪明菠萝一点号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