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认识苏晓三年，我手机相册里有一个专门为她建的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一百多张她的抓拍，大多是她在工位上认真工作的侧脸，或是午后阳光洒在她发梢的瞬间。我像个胆小的者，只敢在深夜里悄悄翻看，回味着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那张薄薄的A4纸，在我脑子里烧了整整一夜。

HPV阳性，这四个字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辗转反侧，心神不宁。

认识苏晓三年，我手机相册里有一个专门为她建的加密文件夹，里面存着一百多张她的抓拍，大多是她在工位上认真工作的侧脸，或是午后阳光洒在她发梢的瞬间。我像个胆小的者，只敢在深夜里悄悄翻看，回味着那些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那层朦胧的窗户纸，只差一句笨拙的“我喜欢你”就能捅破。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正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会是一张我本就不该看到的体检报告。

思绪被强行拉回到三天前，那个阳光好得有些刺眼的下午。那时候，一切都还风平浪静。

第1章 不该打开的信封

“陈宇，帮个忙呗？”

苏晓的声音像含了一颗清甜的薄荷糖，从我斜后方的工位传来。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摘下耳机，转过椅子，脸上已经堆好了笑：“怎么了？”

她正对着一盆小小的多肉植物喷水，细密的水珠挂在肥厚的叶片上，像清晨的露水。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身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光斑，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在发光。

“下午我这边有个客户要过来，估计走不开。公司体检报告不是出来了吗？你能不能顺路帮我去服务中心拿一下？就在咱们公司楼下那条街。”她晃了晃手里的喷壶，一脸拜托的表情。

“没问题，小事一桩。”我答应得飞快，心里却像灌了蜜。这种被她依赖的感觉，对我来说是无上的奖赏。

“谢啦！回来请你喝咖啡！”她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又转回去继续伺候她那盆宝贝植物。

我叫陈宇，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苏晓是产品部的，我们因为一个项目对接而认识。她不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娇滴滴，做事干练，逻辑清晰，偶尔又会流露出一点小女生的迷糊和可爱。比如，她的电脑总是会出些莫名其妙的小问题，而我，就成了她专属的“IT技术支持”。

每次她抱着笔记本电脑，皱着眉走到我工位旁，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着我，轻声说“陈宇，它好像又不行了”的时候，我都会觉得那些复杂的代码和bug都变得可爱起来。

下午三点，我溜达到楼下的体检服务中心。报上我们公司的名字和她的名字，工作人员很快从一堆档案袋里抽出了一个牛皮纸信封递给我。

信封没有封口。

我当时并没多想，很多公司的集体体检报告都是这样，方便分发。我拿着信封往外走，阳光很烈，我下意识地想把报告塞进我的双肩包里，免得被晒得卷边。

就在我拉开背包拉链，准备把信封塞进去的那一刻，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信封口被吹开了一个角度，里面的几张报告单滑了出来，散落一地。

我赶紧蹲下身去捡。一张，两张……捡到最后一张，一张折叠起来的、比其他报告单要小一些的检验单时，我的目光被上面加粗的几个字钉住了。

“高危型HPV：阳性（+）”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

HPV是什么，作为一个经常在网上冲浪的成年男性，我不可能不知道。各种铺天盖地的科普、广告，早已把这个词和某些特定的疾病，以及一些不太好听的标签牢牢捆绑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我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我慌乱地把那张单子和其他报告一起塞回信封，像是手里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回到公司，我把信封放在苏晓的桌上。她正好在跟客户打电话，抬头对我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谢谢”。

我僵硬地点了点头，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那一刻，我甚至不敢再看她。那个在我心中干净、美好，像清晨露珠一样的女孩，怎么会和那份报告上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我无法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她那么漂亮，性格又好，身边肯定不乏追求者。她有男朋友吗？我好像没听她提起过。她的私生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就被自己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想她？这太龌龊了。可那种感觉就像藤蔓，一旦开始生长，就疯狂地缠绕住我的理智。

我打开搜索引擎，颤抖着输入了“HPV阳令”几个字。跳出来的结果，每一个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眼睛。各种骇人听闻的标题，各种关于私生活混乱的揣测和污名化的言论，让我越看心越凉。

我知道，这些信息不一定客观，甚至充满了偏见。可我控制不住自己，那个“阳性”的结果，就像一个黑洞，把我对苏晓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吸了进去，只留下一片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我一个字的代码都没写进去。我像个做贼心虚的贼，一遍遍地偷看苏晓的背影。她还在有条不紊地工作，和同事讨论问题，偶尔还会因为一个笑话而笑得前仰后合。

她看起来那么正常，那么阳光。

可我知道了一个本不该属于我的秘密。一个沉重的，甚至有些肮脏的秘密。

这个秘密，在我心里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第2章 变了味儿的关心

接下来的两天，我像换了个人。

我开始下意识地躲着苏晓。她抱着电脑过来找我，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热情，只是敷衍地敲几下键盘，说一句“重启试试”，就把她打发走。她端着新买的咖啡放到我桌上，笑着说“说好请你的”，我只是闷闷地回了句“谢谢”，连头都没抬。

我的冷淡，苏晓不可能感觉不到。

她几次想跟我说话，都被我心不在焉地岔开了话题。我能看到她眼神里闪过的一丝困惑和失落，那让我心里更加难受，像被猫爪子挠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我痛恨自己的懦弱和龌龊。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我不该因为一个自己偷看到的秘密就这样对待她。可我做不到。那份报告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的喉咙里，让我无法再用平常心去面对她。

我开始病态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和男同事多说了几句话，我心里就会泛起一阵酸涩的猜疑。她下班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公司楼下等了一辆车走了，我就会疯狂地脑补她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

我的理智告诉我，这很荒唐，很变态。可我的情绪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偏见和臆想的泥潭里疯狂奔跑。

周五下午，部门组织聚餐。

在KTV里，大家玩得很疯。苏晓也被灌了几杯酒，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两团可爱的红晕。她没有唱歌，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杯柠檬水小口地喝。

市场部的项目经理张伟，一个油嘴滑舌的已婚男人，端着酒杯凑了过去，嬉皮笑脸地要跟苏晓喝酒。

“晓晓，来，给个面子，跟哥喝一杯。”张伟的酒气几乎要喷到苏晓脸上。

苏晓礼貌地往后挪了挪，举起手里的柠檬水：“张哥，我真不能喝了，我用这个代酒，敬您。”

“哎，那怎么行？看不起哥哥是不是？”张伟不依不饶，甚至想伸手去拉苏晓的胳膊。

换做以前，我可能早就找个借口过去解围了。但那天，我只是冷冷地坐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却翻涌着一种奇怪的情绪。既有对张伟的厌恶，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针对苏晓的复杂感觉。

就在张伟的手快要碰到苏晓的时候，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走过去，一把将苏晓手里的柠檬水夺了过来，换上我自己的酒杯塞到她手里。

“张哥，我替她喝！”我仰头就把一杯啤酒灌了下去。

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伟尴尬地笑了笑，打着哈哈说：“陈宇，英雄救美啊。”

我没理他，只是低头看着苏晓。酒精上头，我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一些不该说的话冲口而出。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要懂得保护自己。”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别什么人敬的酒都喝，也别什么人都随便接触，身体是自己的，要爱惜。”

我的话说得没头没尾，但在场的都是人精，立刻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苏晓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那眼神里，有震惊，有委屈，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

“陈宇，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被她看得心虚，酒也醒了一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混账的话。我的话里充满了暗示和指责，像是在以一个审判者的姿态教训她。

“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我语无伦次，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你喝多了。”苏晓冷冷地打断我，她站起身，拿起自己的包，“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冰冷的酒杯，像个十足的小丑。

周围的同事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部门主管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陈宇也是关心同事，大家继续玩，继续玩。”

可谁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把自己狠狠地摔在床上。懊悔、羞耻、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我撕裂。

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凭什么用那种口气对她说话？就因为我看到了那份报告？

我以为我的关心是出于保护，可实际上，那不过是我用臆想和偏见编织成的一把刀，狠狠地捅向了那个我曾经想要小心翼翼呵护的女孩。

我打开手机，想给苏晓发条微信道歉。可编辑了半天，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

我该怎么说？

说“对不起，我不该看到你的体检报告”？还是说“对不起，我不该因为你的HPV阳性就对你产生偏见”？

无论哪一句，都是再一次的伤害。

那一夜，我第二次因为这件事，彻夜难眠。

第3章 冰点与裂痕

周一上班，公司的气氛压抑得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

我和苏晓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我们成了办公室里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不敢看她，她也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她电脑再出问题，宁愿去麻烦别的部门一个不太熟的男同事，也不再来找我。她点的下午茶外卖到了，会分给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唯独会绕开我的工位。

那盆曾经生机勃勃的多肉，似乎也因为主人的心情而变得有些萎靡。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我无数次想鼓起勇气去找她，可一想到她那天在KTV里那双受伤的眼睛，所有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

办公室里开始流传一些风言风语。

“哎，你们说陈宇和苏晓是不是吵架了？以前关系多好啊。”

“谁知道呢，我看八成是陈宇表白被拒了，恼羞成怒了吧。”

“不像啊，我倒觉得是陈宇发现了什么……你们看他那天在KTV说的话，多奇怪啊，什么叫‘要爱惜身体’，这话说的……”

这些窃窃私语像蚊子一样在我耳边嗡嗡作响，让我更加烦躁。我知道，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我。是我亲手把我们之间那点微妙的美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让我难受的，是我发现自己依然在用一种扭曲的心态窥探她。

我看到她中午一个人默默地吃饭，会想，她是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所以才被孤立了？我看到她偶尔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会想，她是不是在为自己的病情而担忧？

我甚至做了一件更混账的事。

我注册了一个医疗咨询平台的匿名账号，装作一个普通的咨询者，去问医生关于HPV的问题。我把苏晓的年龄、职业等信息模糊化处理后，描述给医生，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医生，请问得了这种病，是不是就意味着……私生活方面不太检点？”

屏幕那头的医生很快回复了，语气很专业，也很冰冷。

“HPV感染非常普遍，80%以上有的女性一生中都会感染一次。它主要通过性接触传播，但并非唯一途径。使用公共浴池、马桶，接触带有病毒的衣物等，都有可能造成间接感染。而且，大部分HPV感染都能被人体自身免疫系统清除，只有持续性的高危型感染才需要引起重视并治疗。将HPV感染与私生活混乱划等号，是一种非常无知且带有严重偏见的看法。”

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

无知。偏见。

这两个词，精准地概括了我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愚蠢行为。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关心”她，是在为她“担忧”，可实际上，我只是在用自己狭隘的认知和从网上看来的垃圾信息，对她进行了一场残忍的“有罪推定”。

我甚至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就单方面地给她判了刑。

那天下午，我坐在工位上，第一次认真地反思自己。我喜欢的，究竟是那个真实、立体的苏晓，还是只是我幻想中那个完美无瑕、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如果我连她生病都无法接受，连最基本的信任和尊重都给不了她，那我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

我的喜欢，原来是这么的廉价，这么的不堪一击。

就在我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时，我的企业微信突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是苏晓。

头像还是那盆多肉，但对话框里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下班后，公司楼下的咖啡馆，我们聊聊吧。”

第4章 摊牌

傍晚的咖啡馆，人不多。舒缓的音乐流淌在空气里，却丝毫无法缓解我内心的紧张。

我提前十分钟就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苏晓是踩着约定的时间点来的，她换下了一身职业装，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她在我对面坐下，没有看我，只是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美式。

等待咖啡的间隙，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尴尬得像凝固的水泥。

“对不起。”

“你……”

我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我做了个深呼吸，抢先说道：“苏晓，对不起。KTV那天晚上，是我混蛋，我胡说八道，我向你道歉。”

苏晓搅动着服务员刚端上来的咖啡，黑色的液体在杯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她没有立刻回应我的道歉，而是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我，问了一个我最害怕的问题。

“陈宇，你是不是……看到我的体检报告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从高空抛下。所有的侥G幸和伪装，在这一刻都被她撕得粉碎。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是。那天去帮你拿报告，不小心掉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

“所以，”她继续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那天晚上说的那些话，还有这几天对我的态度，都是因为这个？”

我无地自容，脸颊烫得厉害，只能再次点头。

“你觉得我脏，是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不！不是的！”我急切地否认，“我只是……我只是当时太震惊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上网查了很多，那些信息很吓人，我……”

我说不下去了。因为我所有的解释，听起来都像是苍白的狡辩。

苏晓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和自嘲。

“陈宇，你知道吗？在你之前，已经有个人因为这件事离开我了。”

我愣住了。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是在给自己一些勇气。然后，她开始讲述。

她的前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两人在一起四年。毕业后，他们一起留在这个城市打拼，感情一直很好，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半年前，她在公司的例行体检中查出了HPV阳性。她当时也很害怕，第一个就告诉了她男朋友。她以为他会安慰她，陪她一起去面对。

可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男朋友的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她的身体，而是质问她。他问她是不是背着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无论苏晓怎么解释，怎么把医生的话复述给他听，他都不相信。

那个曾经对她百般呵护的男人，看她的眼神里，开始充满了怀疑和嫌弃。

他们为此大吵了一架。最后，男生留下了一句“我没法接受”，就搬出了他们一起租的房子，然后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医生告诉我，HPV感染在女性中很常见，就像一场‘宫颈的感冒’，大部分靠自身免疫力就能清除。我需要做的，就是遵医嘱，定期复查，保持良好的生活习惯。这根本不是什么绝症，更不代表什么道德败坏。”

“可是在他眼里，甚至……在你眼里，这就成了一种原罪。”

苏晓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平静，可我能看到，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无法想象，当她一个人拿着那份报告，面对着最亲密的爱人的质疑和抛弃时，内心是何等的绝望和痛苦。

而我，在她刚刚开始慢慢走出那段阴影的时候，又用同样无知和残忍的方式，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苏晓……”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除了她的名字，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只想狠狠地给自己两巴掌。

“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想听你道歉的。”苏晓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我只是想告诉你，第一，我的身体我自己会负责，不需要任何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un态来‘提醒’我。第二，如果你真的关心一个人，请先学会尊重和信任，而不是用道听途说的偏见去审判她。”

“我知道了。”我低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对不起，苏晓，真的……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了。”苏晓站起身，拿起包，“话我说完了，以后……在公司，还是同事。”

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留恋。

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咖啡馆的门口，感觉自己的世界，也随着那扇门的关闭，彻底暗了下来。

原来，我不仅弄丢了她，还成为了和那个伤害她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第5章 笨拙的弥补

那次谈话之后，我和苏晓的关系，从冰点降到了绝对零度。

在公司里，我们成了真正的“透明人”。擦肩而过时，连最基本的点头示意都没有了。开会时，我们的目光也绝对不会在空气中交汇。

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和自责之中。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苏舍那天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在我心上反复切割。

我意识到，我的道歉是多么的廉价和无力。伤害已经造成，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根本无法抹平她心里的伤痕。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开始用一种笨拙的方式，试图去弥补我的过错。

我不再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关注她。我知道她有轻微的胃病，不能吃太辣的东西。以前我们关系好的时候，部门聚餐点菜，我都会记得提醒大家。现在，我没法直接说，就在部门群里发一些养胃的科普文章，或者在大家讨论聚餐地点时，状似无意地提一句：“最近上火，要不咱们吃点清淡的吧？”

我知道她每天下午三点都会有些困，习惯喝一杯咖啡提神。我买了一箱品质很好的挂耳咖啡，匿名放在了公司的茶水间，上面贴了一张纸条：“新品试喝，请大家品尝。”

我知道她那个专属的“IT技术支持”的位置已经被别人取代了。我花了好几个晚上，写了一个详细的“电脑常见问题及傻瓜式解决方案”的文档，图文并茂，然后用一个新注册的邮箱，以“IT部热心同事”的名义，群发给了包括她在内的全公司女同事。

我做的这些事，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我不知道苏晓有没有注意到，或者，她就算注意到了，也根本不会把这些事和我联系在一起。

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这更像是一种自我救赎。我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一点点洗刷掉自己曾经的愚蠢和偏见。

同时，我开始疯狂地学习关于HPV的知识。我不再去看那些博眼球的营销号，而是去查阅权威的医学期刊、关注专业的妇科医生科普账号。

我了解到，HPV病毒有一百多种亚型，高危型和低危型对人体的影响完全不同。我了解到，持续感染才有可能导致宫颈病变，而从感染到癌前病变，再到宫颈癌，是一个长达数年甚至十数年的漫长过程，只要定期筛查，完全可以做到早发现、早治疗。我还了解到，HPV疫苗是预防宫颈癌最有效的手段，不仅女性可以打，男性接种同样有意义。

知识一点点驱散了我心中的愚昧和恐惧。我越是了解，就越是为自己当初的反应感到羞愧。

原来，真正可怕的不是病毒，而是无知和偏见。

一个月后的一天，公司组织技术分享会，轮到我主讲。我准备了很久，讲的是一个关于优化算法的课题。

分享会进行到一半，我放在讲台上的笔记本电脑突然蓝屏了。无论我怎么重启，都无法进入系统。这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意外，让我瞬间满头大汗。

就在我手足无措，准备跟台下的同事们道歉时，一个身影从第一排站了起来，走上了讲台。

是苏晓。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我手里自然地接过了鼠标，然后熟练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她进入了安全模式，进行了一系列我看得眼花缭乱的操作，几分钟后，电脑屏幕一闪，熟悉的桌面又回来了。

整个过程，她始终面无表情，专注地看着屏幕。

台下响起了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掌声。

“还是产品经理厉害啊，连程序员的电脑都能搞定！”有人开玩笑说。

电脑修好后，苏晓把鼠标放回原位，对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下了讲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从始至终，我们没有一句交流。

但我知道，那堵我们之间的冰墙，似乎……出现了一丝裂缝。

那一刻，我站在讲台上，看着台下那个安静坐着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已经放下了吗？还是，她只是单纯地出于同事间的责任感，不想让整个分享会因为我而中断？

我不知道。

但我心里，却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第6章 雨后的晴天

分享会的小插曲过后，我和苏晓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微妙的缓和。

我们依然没有恢复到从前的亲密无间，但至少，在走廊里遇见时，她会对我点头示意了。在部门会议上，如果我的发言有什么疏漏，她也会像对待其他同事一样，客观地提出她的补充意见。

这些微小的变化，对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鼓舞。

我继续着我那笨拙的弥补。我知道，信任的重建，需要漫长的时间和持续的行动。

又过了一段时间，公司接了一个大项目，需要技术部和产品部紧密配合。我和苏晓，不可避免地被分到了同一个项目组。

我们开始有了工作上的交集。每天的站会，每周的复盘会，我们必须坐在一起，讨论需求，沟通进度。

起初，我们的对话仅限于工作，公事公办，客气得有些疏离。

“陈宇，这个接口的文档你今天能给到我吗？”

“没问题，下午三点前发你邮箱。”

但随着项目的推进，加班成了家常便饭。深夜的办公室里，常常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在那种疲惫又高度紧张的氛围下，人与人之间的防备似乎也变得薄弱了一些。

有一次，我们为了一个技术实现方案争论了很久。我坚持我的方案更稳定，她认为她的方案用户体验更好。谁也说服不了谁。

“算了，今天先到这里吧，脑子都成一团浆糊了。”我揉着太阳穴，靠在椅子上。

苏晓也叹了口气，关掉了电脑。

“我请你喝东西吧。”她突然说。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在公司楼下的24小时便利店里，一人买了一罐冰啤酒。坐在便利店靠窗的吧台前，看着窗外深夜里依然川流不息的车辆，谁都没有说话。

“那天分享会……”最终，还是我打破了沉默，“谢谢你。”

“没什么。”她喝了一口啤酒，泡沫沾在了她的嘴唇上，“我只是不想因为技术问题，影响整个项目的进度。”

她的话依旧很官方，但我听出了一丝松动。

“我后来……去了解了很多关于HPV的知识。”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引向那个我们都心照不宣的禁区，“我知道我以前错得有多离谱。对不起，我的无知和偏见，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苏晓转过头，看着窗外的夜景，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我了。

“陈宇，”她轻声说，“你知道吗？在我查出这个结果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预约了九价疫苗的第一针。”

我愣住了。

“医生告诉我，即便感染了，接种疫苗依然可以预防其他亚型的交叉感染。而且，我的情况并不严重，只需要定期复查，增强免疫力，有很大的概率可以自愈。我每周坚持健身，调整作息，按时吃饭。我在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

“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没有。我只是……生了一场很小的病而已。”

“可是在别人眼里，我好像就成了一个‘不干净’的人。我前男友是这样，你……一开始也是这样。”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充满了力量。

“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更不需要别人用自以为是的方式来‘保护’我。我需要的，只是平等的看待，和最基本的尊重。”她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我，“你现在，能做到了吗？”

那一刻，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我曾经看到过的倔强和坚韧，也有经历过风雨后的平静和坦然。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能。”

我说得无比坚定。

从便利店出来，已经是凌晨。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在脸上很舒服。

我们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无话。快到她家小区门口时，苏晓突然停下脚步。

“我下周要去复查了。”她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别紧张，”她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对我笑了笑，“我已经平常心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会积极面对。”

那是我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对我笑。像雨后初晴的天空，干净又明亮。

“嗯。”我用力点头，“祝你好运。”

“借你吉言。”她说完，转身走进了小区。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知道，我们之间，或许再也回不到最初那种朦胧暧昧的状态了。

但是，一种更坚实、更清晰的东西，正在我们之间慢慢建立起来。

它叫做，理解与尊重。

第7章 一份新的报告

苏晓去复查后的那个星期，我过得比她还要煎熬。

我嘴上说着让她放轻松，可自己却每天都心神不宁。我不敢主动去问她结果，怕给她压力，只能每天在微信上跟她聊一些项目上的事，旁敲侧击地观察她的情绪。

她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工作依然有条不紊，偶尔还会在项目组群里发个搞笑的表情包。可我总觉得，在那份平静之下，一定也隐藏着一丝忐忑。

周五下午，我正在埋头写代码，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苏晓发来的微信。

没有文字，只是一张图片。

我点开图片，心跳瞬间漏了一拍。那是一份新的检验报告单，格式和上次那张一模一样。我紧张地寻找着关键的那一行。

“高危型HPV：阴性”

阴性。

这两个字，像两束最耀眼的光，瞬间照亮了我这段时间以来所有的阴霾。

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巨大的喜悦和释然冲击着我的大脑，让我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

我拿着手机，在工位上来回踱步，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太好了！”

“恭喜你！”

“我就知道会没事的！”

这些话，似乎都显得太过苍白，无法表达我此刻万分之一的心情。

最终，我只回复了六个字。

“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没有说庆祝，也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我相信，她能懂。

几秒钟后，她回复了一个字。

“好。”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去什么高档的餐厅，而是去了一家我们以前经常去的、藏在小巷子里的日料店。

店里很安静，老板是一对和蔼的老夫妻。

我们点了几样小菜，一壶温热的清酒。

“谢谢你。”苏晓举起酒杯，对我说道。

“谢我什么？”我有些不解。

“谢谢你这段时间的……改变。”她想了想，用了“改变”这个词，“也谢谢你，愿意去了解那些对你来说很陌生的东西。”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应该说谢谢你，是你让我知道，我以前有多狭隘和无知。”

我们相视一笑，碰了一下杯，将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那顿饭，我们聊了很多。聊工作，聊生活，聊各自的兴趣爱好。我们聊起了她桌上那盆多肉，她说那是她刚入职时买的，希望能像它一样，在这里扎下根。我们聊起了我那个加密的相册，我红着脸，坦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暗恋。

我以为她会惊讶，或者觉得尴尬。

但她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轻声说：“其实，我都知道。”

“啊？”我愣住了。

“你每次偷看我，眼神躲躲闪闪的样子，早就出卖你了。”她笑着说，“还有你每次帮我修电脑时，那副明明很简单却要装作很深奥的认真表情。”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你……”

“我那时候觉得，你这个人，虽然有点呆，但还挺可爱的。”她坦然地说，“我本来以为，我们或许……会有可能。”

我的心，因为她这句话，狂跳不止。

“那……现在呢？”我几乎是屏住呼吸，问出了这句话。

苏晓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看着我，眼神温柔而明亮。

“陈宇，你知道吗？一场病，就像一面镜子，能照出人心的本来面目。有的人，在镜子里看到了恐惧和偏见，然后转身逃跑。而有的人，看到了自己的无知，然后选择去学习，去成长。”

“你属于后者。”

“所以，你说呢？”她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就像我们关系最好时那样。

那一刻，我所有的不安和忐忑都烟消云散。我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她经历了误解、背叛和病痛的折磨，却依然像一株向日葵，永远朝着有光的方向生长。

她比我勇敢，比我坚强，也比我通透。

是我配不上她。不，是过去的那个我，配不上她。

而现在，我希望能成为一个，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人。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在她家小区楼下，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迟到了太久的话。

“苏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同情，也不是因为愧疚。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真实、勇敢、美好的你。我想……我想成为那个可以和你并肩站在一起，面对未来所有风雨的人。你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苏晓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伸出手，轻轻地牵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温暖而柔软。

我知道，这就是她的答案。

那晚的月光，格外明亮。我知道，我和苏晓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的无知和偏见，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因为真正的爱，是建立在理解和尊重之上的。那张曾经让我彻夜难眠的报告单，最终却成了一块试金石，它筛掉了我内心最懦弱和阴暗的部分，也让我最终看清了，什么才是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

来源：人初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