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份报告,就是废纸一张!”郝建国总工程师把我的心血,“啪”地一声摔在会议桌上,几十页的数据图纸散落一地,像一群被惊吓的蝴蝶。他指着我的鼻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怒火:“马振宇,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老糊涂了?松辽盆地还有没有油,我们挖了一辈子,比你清楚!别
“这份报告,就是废纸一张!”郝建国总工程师把我的心血,“啪”地一声摔在会议桌上,几十页的数据图纸散落一地,像一群被惊吓的蝴蝶。他指着我的鼻子,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怒火:“马振宇,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老糊涂了?松辽盆地还有没有油,我们挖了一辈子,比你清楚!别拿你那些没经过验证的狗屁理论,来动摇军心!”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我爸马卫东,就坐在我对面,把头埋得低低的,脸涨得通红。而这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我发现的那组异常数据说起。
我叫马振宇,是个“油三代”。我爷爷是第一批来大庆的石油工人,是那种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当口头禅的铁人。我爸马卫东,子承父业,在采油队干了一辈子,手上那层老茧比树皮还厚。到了我这辈,好歹读了个石油地质专业的硕士,进了勘探开发研究院,成了别人口中“坐办公室的文化人”。可我自己清楚,在这片浸满石油和汗水的黑土地上,我头顶的光环,全来自我爷爷和我爸。
大庆老了,这是个谁都不愿承认、但又心知肚明的事实。曾经喷涌不息的油井,很多都进入了中晚期开采,产量一年不如一年。年轻人削尖了脑袋往外跑,留下来的,大多是像我爸这样,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老一辈。研究院的气氛也有些沉闷,大家的主要工作,变成了对现有油田的维护和增产,对于找到新油田这种事,几乎没人再抱希望。郝建国总工,我爷爷的老战友,经常在会上敲着桌子说:“松辽盆地这块地,我们闭着眼睛都能画出地下的构造图,每一条断层,每一个褶皱,都清清楚楚。能找的,早就找到了!”
我的工作,是整理和数字化那些堆在档案室里,已经泛黄发脆的旧钻井资料。那是个枯燥的活儿,每天面对的都是几十年前的数据和手绘图。那天下午,我正对着一份1978年的钻井日志发呆,一组奇怪的数据吸引了我。那是一口位于“古龙”地区的探井,资料显示,在钻到地下三千多米时,遭遇了厚厚的火山岩,钻头损耗巨大,最终被判定为“干井”,直接废弃了。
这很正常,在传统的石油地质理论里,大面积的火山岩是“生油禁区”,意味着下面不可能有石油。可我鬼使神差地把这口井周边的十几口废弃探井资料都调了出来,发现了一个惊人的规律:这些井都在相似的深度,因为碰到了火山岩而被放弃。用现在的三维成像软件把这些点连接起来,我惊愕地发现,这片巨大的火山岩层,像一个严丝合缝的“大锅盖”,严严实实地扣在松辽盆地的深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子里闪过:有没有可能,这个“锅盖”下面,才是真正的大宝藏?传统的理论认为火山岩会破坏油气藏,但有没有可能,在特定的地质条件下,它反而成了最致密的盖层,把海量的油气封印在了更深的未知地层里?
这个想法让我激动得浑身发抖。我开始没日没夜地泡在资料室和电脑前,用最新的“页岩油”和“致密油”理论,重新构建那个区域的地下模型。我发现,所有的数据都指向一个结论:在古龙那片被判了死刑的区域之下,极有可能存在一个储量惊人的、前所未见的深层油田!
我把初步的构想告诉了我爸。他听完,抽了半天闷烟,最后把烟头狠狠摁在烟灰缸里,对我说:“振宇,这事儿别再搞了。郝总他们那代人,是用人命和青春探出来的路,他们说没有,那就是没有。你这是在挑战整个大庆的功勋簿,会得罪人的。”
我不甘心。我知道我爸是为我好,怕我这个愣头青碰得头破血流。但我更知道,如果我的推论是真的,这对日渐枯竭的大庆意味着什么。那是新生,是希望,是成千上万石油家庭的未来。我的妻子陈静看出了我的纠结,她给我端来热好的牛奶,轻声说:“振宇,我相信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觉得对,就去做。天塌下来,我陪你扛。”
妻子的话给了我无穷的勇气。我花了整整三个月,废寝忘食,把所有的证据、数据、模型,整理成了一份近百页的详细报告,标题是《关于松辽盆地深层火山岩下油气藏勘探潜力的重新评估》。然后,我把它交了上去,申请在项目评审会上进行汇报。
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
当郝总工把我的报告摔在地上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他那句“狗屁理论”,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我看到他身后那些资深专家们,有的摇头,有的低声议论,眼神里充满了不屑和讥讽。他们看我,就像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小子。
“郝总,”我强忍着屈辱,声音有些发颤,“我的理论是有数据支撑的。七十年代的技术和理论都有局限性,我们不能用过去的结论,来锁死未来的可能……”
“住口!”郝建国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因为激动,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我们那时候技术是落后,但我们有精神!我们是靠着小米加步枪,靠着人拉肩扛,把大庆油田从一片荒原上建起来的!你一个没吃过苦、没下过井的小年轻,凭什么质疑我们?你这是忘本!”
“忘本”这两个字,像两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会议室里,我爸的头埋得更低了,我甚至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我知道,他比我还难受。
会议不欢而散。我成了整个研究院的笑话。大家背地里都叫我“马疯子”,说我想出名想疯了,居然敢去挑战郝总工的权威。我被暂时调离了核心项目组,每天的工作就是整理档案, фактически是被打入了冷宫。
那段时间,我过得浑浑噩噩。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我太异想天开了?每天回到家,看到妻子强颜欢笑地安慰我,看到我爸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的晚上。那天我爸喝多了,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他断断续续地说:“儿子,爸没本事……爸知道你委屈……可郝叔……他不是坏人……当年为了探一口井,你王伯伯掉泥浆池里,捞上来人都硬了……他们对这片地,看得比命都重,所以才容不得半点岔子……”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五味杂陈。就在这时,我爸像是想起了什么,摇摇晃晃地走进里屋,从一个上锁的旧木箱里,翻出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本封面已经磨得看不清字的笔记本。
“这是你爷爷留下来的,”我爸把本子塞到我手里,眼睛红红的,“他说,这是他的命根子。你看看吧,或许……或许能想明白点啥。”
我颤抖着手打开笔记本。里面是我爷爷那遒劲有力的笔迹,记录着他当钻井队长时的点点滴滴。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仿佛看到了那个热火朝天的年代。翻到最后几页,一段话让我瞬间定住了。
那是一篇写于1978年的工作日志,上面清楚地写着:“今日转战古龙凹陷,打至三千一百米,遇火烧云岩,钻头报废两支,无油,可惜。收队时,泥浆中似有油花闪过,众人皆以为眼花。余独疑之,此硬盖之下,或有真龙。然上峰令下,只能转移。憾甚。”
“硬盖之下,或有真龙!”这八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我的天灵盖!我爷爷,在几十年前,就凭着一个老钻井工人的直觉,和我得出了惊人相似的判断!我不是疯子,我的理论不是空穴来风!我拿着笔记本,激动得浑身颤抖,眼泪刷地一下就流了出来。
第二天,我揣着爷爷的笔记本,直接找到了油田的最高领导——周书记。我没有再提我的数据和模型,我只是把爷爷的笔记本,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翻到了那一页。
周书记是个五十多岁的实干家,他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那段文字,看了很久很久。他抬起头,看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睛,沉默了半晌,然后拿起电话,拨通了郝建国的办公室:“老郝,你来我这一趟。对,现在就来。”
郝总工进门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当他看到我,脸色变得更加阴沉。周书记没有说话,只是把笔记本推到了他面前。
郝总工拿起笔记本,浑浊的眼睛在看到那熟悉的字迹时,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翻开那页,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读完,他把笔记本紧紧地抱在怀里,这个一辈子没流过泪的钢铁汉子,眼眶竟然红了。
“老马……”他喃喃地喊着我爷爷的名字,“你这个老东西……你当年咋不跟我说啊……”
原来,当年郝建国是地质队长,我爷爷是钻井队长,两人是最好的搭档,也是最爱抬杠的冤家。对于那口井,我爷爷的直觉和郝总工的地质判断发生了冲突,所有人都选择了相信科学数据。没想到,这个遗憾,在我爷爷心里埋藏了一辈子。
周书记看着我们,沉声说:“老一辈的直觉,加上新一代的科学。我想,这就是我们大庆的传承。振宇的报告我看了,爷爷的日记我也看了。我决定,批准在古龙地区,打一口试验井!就叫‘承志一井’,继承老一辈的遗志!”
他看着郝建国,又看着我:“这口井,郝总,你来当总指挥。振宇,你做技术总负责。你们俩,给我把这条‘真龙’给请出来!”
郝总工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钻井平台在古龙地区的荒原上重新矗立起来。那段日子,我和郝总工几乎天天泡在现场。我们之间话不多,但他会默默地把我忘了戴的安全帽递给我,会在我熬夜分析岩心样本时,给我端来一杯热茶。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冰山,正在融化。
钻进的过程异常艰难,深层的地质结构远比想象的复杂。当钻头再次打到那层坚硬的火山岩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一天天过去,经费像流水一样花了出去,可除了满地的碎石,什么都没有。质疑的声音又开始出现,连我都开始动摇了。
就在钻进到三千五百米,几乎要达到预算极限的那个深夜,对讲机里突然传来钻井平台上一声惊天动地的狂吼:“见油了!是工业油流!压力巨大!见油了!”
我和郝总工疯了一样冲出工房,只见黑色的原油,夹杂着巨大的气压,从井口喷涌而出,在探照灯的照射下,像一条挣脱了千年束缚的黑龙,直冲云霄!
整个工地都沸腾了!人们拥抱着,欢呼着,哭喊着。郝总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这个古板严肃的老人,此刻哭得像个孩子:“老马!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你孙子,给你把龙请出来了!”
我站在喷涌的油井前,任凭温热的油点溅在脸上,泪流满面。我仿佛看到了我爷爷,看到了千千万万为了这片土地奉献了青春和生命的老一辈石油人,他们都在微笑地看着我。
后来,经过勘探证实,“承志一井”的发现,揭开了一个储量超过十亿吨级的特大页岩油田的序幕。松辽盆地,这片被认为已经“枯竭”的土地,再次沸腾了。大庆,迎来了它的第二次生命。
在庆功表彰大会上,我作为代表发言。我看着台下白发苍苍的郝总工,看着眼含热泪的父亲,看着台下那一双双充满希望的眼睛,我只说了一句话:“大庆的石油,或许有采完的一天。但大庆人的精神,永远不会枯竭。只要传承不灭,这片土地,就永远有希望。”
来源:永不落的红黑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