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抄家前,爹忙着送走弟弟,娘急着保下妹妹,唯独无人替我周旋一二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4 17:15 1

摘要:我挥退了旁边的管事妈妈,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拆开了那个家书信封。

我在枕霞阁的第二个月,收到了爹娘的来信。

那颗早已沉寂的心,竟不合时宜地泛起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是弟弟安顿妥当,父亲终于想起我了?还是他们……终于想到办法来救我了?

我挥退了旁边的管事妈妈,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拆开了那个家书信封。

信纸是最寻常的素笺,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迹刚劲有力,一如父亲的为人。

“时局艰难,万事忍耐。

家族荣辱系于你弟妹二人,切勿任性妄为,当认命。”

认命。

又是这两个字。

我捏着那张轻飘飘的信纸,却觉得它有千钧之重,压得我几乎窒息。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纸张的边缘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

打我记事起,这两个字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死死地套在我的脖子上。

弟弟年幼体弱,府里但凡得了什么稀罕补品,头一份必定是送去他房里。

我若是多看一眼,母亲便会蹙着眉轻斥:“沅儿,你是姐姐,要懂得谦让,要认命。”

妹妹天真娇憨,是爹娘的掌上明珠。

她看上了我刚得的珠钗,只消哭闹一番,父亲便会温言劝我:

“不过是支钗子,给了妹妹又何妨?你是长姐,要大度,要认命。”

谦让,大度,认命。

直到抄家那日,府里天翻地覆,一片混乱。

父亲将家中仅剩的银票和一块传家玉佩死死塞给弟弟,压着声音嘱咐他一定要去投奔江南的故交。

母亲则紧紧抱着吓傻了的妹妹,用自己最珍贵的首饰去贿赂查抄的官差,只求能为妹妹寻一个清白人家的归宿,哪怕是为奴为婢。

他们都在忙。

忙着为弟弟的前程铺路,忙着为妹妹的清白筹谋。

而我,赵沅,他们名正言顺的长女,就那么孤零零地站在穿堂风里,

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们为了另外两个孩子奔走,眼中没有我一丝一毫的影子。

原来,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我之于他们,哪里是什么骨肉至亲,不过是一件可以随时舍弃、用来安抚官差的旧物。

喉间先是溢出一声压抑的哽咽,随即,竟化作了一声低低的、尖锐的笑。

原来在他们心中,我早已不是那个需要疼爱的女儿,而是一个必须“认命”的累赘。

正当我笑得眼泪都快溢出眼眶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姑娘,林公子来看你了。”

2.

我的笑声戛然而止,心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住。

林兆言。

我那青梅竹马、曾许我一生一世的未婚夫。

我迅速将那封信揉成一团,塞进宽大的袖口。

又用手背胡乱揩去眼角的湿意,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才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声音应了一句:

“请他进来。”

他穿过珠帘,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身形依旧清瘦,面容一如既往的俊朗,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我从未见过的疲惫与愁绪。

他一进门,目光便胶着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怜惜,有愧疚,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躲闪。

这烟花之地的脂粉气与污浊,显然让他这位清高的读书人有些不适。

他没有落座,只是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

“阿沅,你……”他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在这里,可还……习惯?”

我垂下眼帘,视线落在自己裙摆上那朵俗艳的牡丹刺绣上,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习惯与否,又有什么分别。

他见我沉默不语,许是以为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又急切地走近一步:

“你受苦了。

我……我一直在想办法。”

我的心,因为他这句话,漏跳了一拍。

方才被父母那封信碾得粉碎的希望,竟又像被春雨打湿的野草,从灰烬里不合时宜地探出了一点脆弱的芽。

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将这一点可怜的新生绿意,彻底焚烧殆尽。

他眉宇间拢着一抹化不开的为难,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也知道,如今你我的身份……天差地别。

我家中是绝不可能同意我娶一个……娶一个官籍女子的。”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生怕哪个字眼会刺痛我。

可他不知道,我早已被现实的刀子捅得千疮百孔,根本不在乎再多这一道。

我静静地听着,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

他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总算敢与我对上。

“我已在城南的清安巷置办了一处清静的宅子,你……你先搬过去。

那里一应俱全,我会派妥帖的下人伺候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我看着他,看着这张曾让我魂牵梦萦的脸,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见我脸色苍白,默然不语,林兆言似乎以为我不愿意,又急忙补充道:

“阿沅,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你先安心住下,等……等日后你为我生下孩子,

最好是个男孩,我便有理由向家中开口,将你接进府里,给你一个名分。”

那点残存的温度,终于被这一盆冰水兜头浇熄,冷得我彻骨。

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春天,杏花开得漫山遍野。

他将亲手雕刻的木簪插在我的发间,信誓旦旦地说,待你及笄,

我便上门提亲,定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让你做我林兆言唯一的妻。

那时的少年意气,那时的情真意切,仿佛就在昨日。

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说着让我先做外室,再靠生子换取一个妾室名分的人,真的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吗?

我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华丽却廉价的衣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凉意。

父母让我认命。

未婚夫也让我认命。

他们一个要我牺牲清白,莫要连累家人。

一个要我舍弃尊严,为他生儿育女,换取一个见不得光的“安稳”。

何其相似。

何其,可笑。

3.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张写满“深情”与“为难”的脸上,忽然就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像淬了冰的刀子,刮得他脸上那层伪装摇摇欲坠。

“林公子真是菩萨心肠。”

我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为我寻了这样一处清静地,想必是费了不少心思。”

林兆言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他预想中的场面,或许是我的感激涕零,或是委"屈求全。

他愣了一下,才干巴巴地接话。

“阿沅,你我之间,何须说这些。

只要你安好,我……”

我打断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裙摆上俗艳的牡丹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晃动。

“只是我有些不明白,还请林公子为我解惑。”

我停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能清晰地看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这清安巷的宅子,和我这枕霞阁,究竟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从一个官家准许的笼子,换到另一个你私下安置的笼子罢了。

“前者我迎来送往,好歹还能为自己挣些银钱。

后者我独守空闺,却要彻底仰你鼻息,靠你施舍度日。

“林公子,你这到底是救我,还是在为自己寻一个更干净的玩物?”

我的话音不高,字字句句却像耳光,狠狠扇在他的脸上。

林兆言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那点怜惜和愧疚被错愕与薄怒取代。

“阿沅,你怎么能这么想?我这是在为你打算!你以为我为了置办那处宅子,花了多少心力?

我为了说服我爹娘,又费了多少口舌?你……你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他有些气急"败坏,声音也扬高了。

“我的好歹,就不劳林公子费心了。”

我退后一步,决然地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你的大恩大德,赵沅受不起。

林公子还是请回吧,这枕霞阁污浊,别脏了你的锦袍。”

“你!”

林兆言气得手指着我,胸口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想不通,也无法接受,不过短短两月,我竟像是换了个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口传来一声嗤笑。

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房内这虚伪的温情。

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斜倚在门框上。

他身形高大,面容俊朗无匹,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我们,眼底尽是毫不掩饰的嘲弄。

“我当是谁在这儿为难我们枕霞阁的头牌呢,”

他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

“原来是林家的公子。

怎么,逛青楼还逛出情深义重来了?”

他迈步走进来,径直走到我身边,目光落在林兆言身上,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又要佳人身子干净,又要自己门楣光鲜,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你林公子一个人占了?”

林兆言在看清来人时,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惊疑与忌惮所取代。

“小……小侯爷?”

4.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躬了躬身,姿态谦卑了不少。

京城之中,谁不认得这位镇北侯府的混世魔王,谢斐。

谢斐却连眼角都懒得施舍给他一个,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却难得地没有笑意。

他伸出手,用玉骨扇的扇骨轻轻挑起我一缕垂落的鬓发,动作自然又亲昵。

“不是让你好生歇着?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了。”

他的语气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霸道,却让林兆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青白交加。

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死死地钉在我的脸上。

“赵沅!”

他厉声质问,连那声亲昵的“阿沅”也不叫了。

“你和他……你们是什么关系?你忘了我们之间的婚约了吗?你怎么能……怎么能自甘堕落至此!”

他的质问荒唐又可笑。

我看着他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心中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平静。

“婚约?”

我轻轻笑出声。

“林公子说的是那张早已随着赵家被抄、我被充作官妓而作废的婚书吗?”

我迎着他不敢置信的目光,坦然地往谢斐身边又靠了半分,用行动大方地承认了他心中所有的不堪猜测。

“林兆言,你问我为什么?”

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因为抄家的时候,我爹娘只顾着弟弟妹妹,没人管我。

因为你这位与我海誓山盟的未婚夫,在我落难的这两个月里,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如今你终于来了,却是要我去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他铁青的脸。

最后落在那位饶有兴致听着我们对话的小侯爷身上,话却是对着林兆言说的。

“爹娘不要我,未婚夫靠不住。

小侯爷愿意在这吃人的地方护我一二,我为什么不接着?

“我不攀着他,难道要在这枕霞阁里等到人老珠黄,或者等你林大公子哪天良心发现,终于肯赏我一个妾的名分?”

我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不仅扎在林兆言心上,也彻底撕碎了他那张文人风骨的假面。

他眼中的不敢置信迅速被屈辱与怨毒取代,整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好,好一个赵沅!”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我只当你是家逢变故,一时糊涂,原来你早已是这等水性杨花、攀龙附凤的性子!我真是瞎了眼,才会为你奔走,为你筹谋!”

“你根本不配!你这般作践自己,和你那当官妓的身份,倒是相配得很!”

5.

恶毒的言语如冰雹般砸下,我却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

心死之后,再恶毒的言语也不过是耳旁风。

倒是身旁的谢斐,原本那副看好戏的慵懒神情,在听到“官妓”二字时,微微敛了起来。

他将玉骨扇“啪”地一声合上,那清脆的声响让林兆言的咒骂戛然而止。

谢斐往前踱了一步,不偏不倚地挡在我身前,他比林兆言高出半个头,

那股子长年浸淫于权贵圈的压迫感,瞬间让林兆言的气焰矮了下去。

“林公子,”

谢斐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子,可每个字都透着凉意。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本侯的人,也是你能置喙的?”

林兆言梗着脖子,读书人的那点可悲傲骨让他不愿在情敌面前低头:

“小侯爷这是何意?难道我说错了?她本就是官妓,天下人皆知!我不过是……”

他的话没能说完。

谢斐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那把刚刚合上的玉骨扇,此刻已经冰冷地抵在了林兆言的喉结上。

扇骨冰凉,林兆言的脸色瞬间煞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只要对方稍一用力,这看似风雅的玩物,便能成为索命的利器。

“天下人知不知,我不在乎。”

谢斐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的戏谑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我只知道,从今往后,谁再敢提这两个字,我就拔了他的舌头。”

“林公子是读书人,应该比我更懂什么叫『祸从口出』。”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针,扎得林兆言浑身一颤。

谢斐见他这副怂样,嗤笑一声,手腕一转,收回了扇子,在掌心轻轻敲打着。

“滚吧。”

他像是驱赶一只苍蝇般,随意地摆了摆手。

“趁我还没改主意。”

林兆言如蒙大赦,踉跄着后退两步,随即狼狈不堪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一走,房里的空气仿佛才重新开始流动。

谢斐转过身,那双桃花眼又恢复了惯常的模样。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见我神色平静,衣衫整齐,才不咸不淡地开口。

“收拾一下,跟我走。”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从妆台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旧的布包。

楼下的管事妈妈早已闻讯赶来,堵在门口,脸上堆着谄媚又为难的笑。

“小侯爷,这……这不合规矩啊。

沅姑娘是入了官籍的,要走,也得去官府办了手续……”

谢斐眼皮都未抬一下,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随手抛了过去。

“拿着这个,去告诉你们主子,人我带走了。

至于官府那边,”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让他自己去镇北侯府要人。”

管事妈妈听到“镇北侯府”这四个字,哪里还敢多说半个字,连连躬身哈腰地让开了路。

我就这样跟着谢斐,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困了我两个月的牢笼。

春日的风拂过脸颊,带着街市上喧闹的人间烟火气,我却觉得恍如隔世。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玄色车身,没有任何徽记,低调却难掩华贵。

谢斐先一步上了车,朝我伸出手。

他的手掌宽大,指节分明,掌心有一层薄薄的、练武留下的茧。

我迟疑了一瞬,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稍一用力,便将我拉进了车厢。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与声音。

谢斐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似乎方才那场闹剧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他呼吸平稳,俊朗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少了几分平日的张扬,多了几分难得的安静。

我静静地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

6.

其实,我并非第一次见谢斐。

那还是去年上元节,京城灯火如昼,游人如织。

我与林兆言并肩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里,他正高谈阔论着新得的诗作,对周围的热闹景象不屑一顾,认为那不过是凡夫俗子的喧嚣。

我嘴上应和着,目光却被一盏巧夺天工的走马灯吸引。

那灯里是“嫦娥奔月”的剪影,烛火一照,仙子衣袂飘飘,仿佛真要乘风而去。

我看得出了神,不慎被身旁一个顽童猛地撞了一下,手中提着的兔子灯脱手落地,瞬间被踩得稀烂。

顽童的家人连声道歉,拉着孩子挤入人潮,转眼不见。

林兆言皱着眉,拉起我的手腕。

“一盏灯罢了,有什么要紧,衣袖都弄脏了。

我们去前面的茶楼听曲,这里人多手杂,实在无趣。”

他语带嫌弃,全然没看见我眼中的失落。

就在我被他拉着要走的时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面前,掌心托着一盏崭新的花灯。

那是一盏莲花灯,花瓣层层叠叠,用细金线勾边。

蕊心一点烛火,映得整盏灯通透温润。

我顺着那只手往上看,便看到了谢斐的脸。

彼时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隐在灯火阑珊处,不似今日这般张扬。

他没有看我,只将灯递过来。

目光落在远处喧闹的戏台上,声音被裹在人声里,有些模糊。

“姑娘的灯坏了,这盏赔你。”

不等我反应,他便将灯塞进我手里,转身汇入人流,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马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将我的思绪拉回眼前。

车厢里光线昏暗,他的呼吸均匀绵长,像是真的睡着了。

我这才敢细细地打量他。

他的眉眼其实生得极好,闭上时,少了那份戏谑与凌厉,竟显出几分少年气的干净。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很漂亮。

只是此刻微微抿着,透着一股莫名的执拗。

7.

他不是个好人,京城里人人都这么说。

可在我沦落枕霞阁的两个月里,那些曾经对我父亲阿谀奉承的“正人君子”们,要么避之不及。

要么就揣着银子,用一种怜悯又贪婪的目光,想来买我一夜春宵,满足他们践踏昔日故人女儿的龌龊心思。

只有谢斐,这个京城最大的“坏人”,什么都没做。

他第一次来枕霞阁点我的牌子时,整个阁里的气氛都凝滞了。

管事妈妈吓得腿都软了,却又不敢得罪这尊大佛,只能将我推了出去。

我当时心已成灰,想着无非就是一死,没什么可怕的。

我抱着琴,低着头走进房间。

他还是那副懒散的样子,歪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酒杯。

他没让我斟酒,也没让我近身,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弹琴。

“弹个《阳春白雪》来听听。”

我就真的弹了一曲《阳春白雪》。

一曲终了,他什么也没说,只将一锭分量不轻的金元宝扔在琴上,起身便走了。

从那以后,他便时常来。

有时三五日一次,有时十天半月。

每次来,都和第一次一样。

他从不要我做任何官妓分内之事,只是让我弹琴,或者,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他自顾自地喝酒。

起初我以为,这不过是这些贵公子新想出来的风流玩法,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

可时日久了,我便发觉不是。

他看我的眼神,很干净。

没有欲望,没有占有,甚至没有多少情绪,就像在看一件寻常的摆设。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将我圈在了他的羽翼之下。

枕霞阁里人精遍地,见小侯爷对我“另眼相看”,便再无人敢来为难我。

他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为我隔开了一片还算能喘息的天地。

我渐渐明白,他那浪荡的名声之下,藏着的或许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心肠。

有一次,他喝得有些多了,靠在榻上,闭着眼听我弹琴。

那天的琴声格外安静,他似乎也睡着了。

我停下拨弦的手,犹豫了许久,还是起身为他续上了茶。

我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

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睁开眼,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总是带着嘲弄的桃花眼里,竟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慌乱,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到脖颈。

他霍然起身,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丢下一句“弹得什么玩意儿”,便仓皇地落荒而逃。

那一刻,我看着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离开的背影,忽然就明白了。

这个在外人眼中无所不敢为的混世魔王,这个出入风月场如家常便饭的小侯爷,内里,或许比谁都纯粹干净。

他的浪荡,他的乖张,都像是披在身上的一层厚厚的铠甲,用来抵御外界的窥探。

而铠甲之下,藏着一个笨拙又不知所措的少年。

我不知道他为何要护着我。

或许是一时兴起,或许是出于某种我不知道的缘由。

但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与其在枕霞阁里被折磨至死,或像林兆言说的那样,成为一个没有名分的玩物……

我宁愿赌一次。

8.

马车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外面传来车夫恭敬的声音。

“侯爷,到了。”

车轮停转,静得能听见车外风拂过檐角的微响。

“到了。”谢斐的声音将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拽回。

他先我一步下了车,并未回头,只留给我一个挺拔的背影。

我定了定神,提着裙摆跟了出去。

眼前并非我想象中的某处外宅别院,而是正经的侯府正门。

朱漆大门上悬着黑底金字的匾额,“镇北侯府”四个大字笔力遒劲,透着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门口的石狮威严,守卫的家将甲胄在身,目光锐利。

我脚步一顿,怔在原地。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斐走了几步,察觉我没有跟上,不耐地回过头,眉头微蹙。

“杵在那儿做什么,等着人来看景?”

我看着他,喉咙有些发干,终是问出了口。

“小侯爷……这是何意?”

我的目光扫过那块匾额,意思不言而喻。

把我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直接带入侯府正门,他疯了不成?

这于他、于镇北侯府的名声,都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他似乎被我问得一噎,眼神飘忽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甚至刻意扬高了声调。

“本侯的府邸,带个人回来还要向你解释?城南城北那些宅子,人多眼杂,谁知道林兆言那样的东西还有没有第二个?这里最安全。”

他的解释听起来理直气壮,耳根处却泛起了一层可疑的薄红。

我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信,又有些烦躁地补充道:

“你住的地方已经收拾出来了,就在我院子旁边的听竹小筑,清静,没人敢去打扰。

缺什么少什么,直接跟管家说,别来烦我。”

他说完,便不再看我,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大步流星地往府里走。

那背影,竟透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我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略显僵硬的步伐,唇角却无端生出一丝笑意。

听竹小筑果然清静。

一进院门,便是一片小小的竹林,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

院子不大,屋舍精巧,里头的陈设一应俱全,虽不华丽,却样样质地上乘。

看得出来,是用了心的。

9.

我就这样在侯府住了下来。

日子过得平淡如水。

谢斐说到做到,他果然没有再来“烦”我。

只是每日三餐,下人都会准时送来,菜式精致,皆是我偏爱的清淡口味。

偶尔,书房里会多出几本时下新出的诗集话本,或是窗台上摆上一盆新开的兰花。

他用这种笨拙又别扭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照。

我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心也一点点安定下来。

春去夏来,京城愈发炎热。

我在府中待得久了,也有些气闷。

这日,我借口想去买些新的画纸和颜料,向管家说了一声,便带了个名唤“青禾”的小丫鬟,换了身不起眼的素色衣裳,出了侯府。

京城的街道依旧繁华热闹,叫卖声、说笑声不绝于耳。

我走在人群中,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人间烟火,恍如隔世。

在一家相熟的笔墨铺子买好东西,我正欲转身离开,却在门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走路不长眼睛吗!”

一个尖利又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看清了对方的脸,不由得愣住了。

是我的妹妹,赵瑶。

她也认出了我,脸上的怒气瞬间化为惊愕,随即又转为一种混杂着鄙夷与嫉妒的复杂神情。

几个月不见,她变了很多。

她身上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布裙,料子粗糙,显然是下人穿的。

头发简单地挽了个髻,没有任何首饰。

脸上带着一丝菜色,早已没了当初在家中时的娇憨与灵动。

看来,母亲用珍宝为她换来的“清白人家”,日子也并不好过。

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虽素净但料子上乘的衣裙,

又看到我身后提着东西的丫鬟青禾,眼中的嫉妒几乎要满溢出来。

“姐姐?”

她开口,语调阴阳怪气。

“你不是……你不是在枕霞阁吗?怎么出来了?瞧你这身打扮,是攀上了哪位达官贵人,给人做了妾室?”

她的话引得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

“我当是谁,”

我淡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原来是妹妹。

许久不见,妹妹这是在哪家高门做奴婢,倒学会了主子的做派,当街指责起人了。”

我的话戳中了她的痛处,赵瑶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你胡说什么!我……我是在张侍郎府上,是母亲托了关系的!比你自甘堕落,去做人玩物要强上百倍!”

“强?”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强在哪里?强在你穿着下人的粗布衣裳,还是强在你面黄肌瘦,一副受尽磋磨的模样?”

“赵瑶,你我都是赵家的女儿,如今都落到了尘埃里,你又何必在我面前摆这副清高的姿态?”

我向前一步,凑到她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至少我,吃穿不愁,有人护着。

而你呢?不过是我那好母亲,用来换取自我安慰的一件牺牲品罢了。

你以为你在侍郎府,就能一辈子清清白白?天真。”

10.

“你……你这个贱 人!”

赵瑶被我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口不择言地骂道。

“你不知廉耻!丢尽了赵家的脸!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就是个官妓,是个下 贱的……”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打断了她后面的污言秽语。

我愣住了。

出手的不是我,也不是青禾。

谢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我们身旁。

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如松,脸上不见了平日的慵懒,只剩下一片冰冷的阴沉。

他刚刚那一巴掌,显然用上了力气,赵瑶的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赵瑶被打懵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俊美男人。

“你是什么人?你敢打我!”她尖叫道。

谢斐的目光冷得像冰,他看都未看赵瑶一眼,径直走到我身前,将我护在身后。

他先是快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确认我没有受任何委屈,那周身的戾气才稍稍收敛了些。

他转过头,目光终于落在了赵瑶身上,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我的人,你也敢骂?”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赵瑶被他的气势所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纷纷噤声,显然是认出了这位京城里谁也惹不起的小侯爷。

赵瑶大概也从旁人的窃窃私语中猜到了他的身份,脸上的愤恨化为了惊惧,但她仍不甘心,指着我,色厉内荏地对谢斐说。

“小侯爷!你不要被她骗了!她是我姐姐,原先是官妓出身,水性杨花,最会勾引男人!你可千万别被她清纯的模样蒙蔽了!”

她以为抬出我的出身,便能让谢斐厌弃我。

然而,谢斐听完,却一把将我从他身后拉到了身侧,宽大的手掌紧紧包裹住我的手。

他迎着赵瑶和周围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布。

“她不是妾。”

他的声音在喧闹的街市上响起,掷地有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她是本侯打算用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镇北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11.

那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闹市,瞬间激起千层浪。

周遭的议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我们身上,震惊、探究、难以置信。

我同样怔住,抬起头,望进他那双总是带着戏谑的桃花眼。

此刻,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玩笑,只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没有再理会呆若木鸡的赵瑶,而是牵着我,转身就走。

青禾连忙提着东西,慌张地跟在我们身后。

回到侯府的马车上,车帘一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喧嚣,那股紧绷的气氛却在狭小的空间里达到了顶峰。

他松开了我的手,靠回车壁,神情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只是紧抿的唇线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他扭头看向窗外,留给我一个紧绷的侧脸。

马车一路无话,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直到马车停在听竹小筑的院门外,他先一步下了车。

我跟在后面,看着他即将迈入院门的背影,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小侯爷。”

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我攥紧了袖口,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方才在街上……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终于转过身,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脸上是一种全然不解的神情,仿佛我问了一个天底下最愚蠢的问题。

“什么什么意思?字面上的意思,听不懂?”

他的坦然,反而让我更加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飘:

“我如今……”

“侯府是我家,我说了算。”

他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这还用问”的脸,一个盘旋在我心头许久的想法,终于脱口而出。

“我一直以为,您带我回府,是……是想让我当您的妾室。”

谢斐那双桃花眼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迅速燃起,将他整个人都点着了。

“妾?”

谢斐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侮辱,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都变了调。

“赵沅,”

他几乎是咬着牙叫我的名字,胸口剧烈起伏。

“在你眼里,我谢斐就是这种人?”

12.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震慑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见我不语,眼中的怒意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受伤的意味。

“我把你从那种地方带出来,让你住进侯府,好吃好喝地供着。

你以为我是在养一个更金贵的玩意儿?”

“我谢斐要是想找个妾,满京城多的是,我犯得着费这么大劲,去官府那边打点,去堵我爹娘的嘴?”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那股被误解的愤懑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要真像林兆言那等不要脸的东西,一边想占着你,一边又嫌你身份脏了他的门楣,

我今天会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说要娶你?我直接把你往哪个别院一塞,谁敢说半个不字!”

他看着我苍白的面孔,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了态。

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在原地来回踱了两步,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谢斐,”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我,目光灼灼,语气却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少年人执拗的认真。

“要么不要,要么,就要最好的。”

“我要娶你,就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

不是什么妾,更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外室。

听明白了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耳根还是红的,眼神里还带着未消的怒气。

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得滚烫的石子,投入我冰封已久的心湖,激起震动。

原来,他带我回府的那一刻,就存的是这个心思。

我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我连忙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的失态。

他见我低头不语,以为我还在害怕,语气又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那股别扭的劲儿。

“行了,话都说清楚了。

你安生待着,剩下的事,我来办。”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13.

谢斐说要办,便真的办了起来。

镇北侯府要娶一位曾入官籍的女子为正妻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京城这潭深水。

表面虽未起滔天巨浪,暗地里却早已是激流汹涌。

我安坐于听竹小筑,却能从每日送来的衣料首饰、流水般抬进库房的聘礼中,窥见外面世界的喧嚣。

爹娘的信也在此时接二连三地送来。

起初是父亲的,字里行间都在斥责我不知廉耻,竟要嫁与那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败坏门楣。

我看完,随手便将信纸丢进了燃着安神香的铜炉,看着它化为灰烬。

后来是母亲的信,信里哭哭啼啼。

说我如何不孝,说妹妹在侍郎府如何艰难,说弟弟在外求学如何清苦,要我念及骨肉亲情云云。

我让青禾原样送了回去。

他们从不问我过得好不好,只关心他们珍视的儿女。

我的心早已是一片焦土,再也长不出任何名为“亲情”的草木。

婚期定在七月初六,宜嫁娶。

正是在锦绣阁最后一次量裁尺寸时,我竟又碰上了林兆言。

他似乎是特意在此处等我。

彼时我正从二楼雅间出来,他便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拦住了我的去路。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眼下泛着青黑,一身素净的儒衫显得空空荡荡。

“阿沅。”

他开口,声音沙哑,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听说了……你要嫁给谢斐?”

我懒得理他,绕开他便要下楼。

他却急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不能嫁给他!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是个声名狼藉的纨绔,是个混世魔王!你嫁给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的力气很大,捏得我手腕生疼。

我身后的侯府侍卫立刻上前一步,目光如刀。

我抬手示意侍卫不必动手,随即冷冷地看向林兆言,目光落在他紧抓着我的手上。

“林公子,”我轻笑一声,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来与我说这番话?是前未婚夫,还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被我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难堪。

我用力挣开他的手,理了理被他抓皱的衣袖。

“林公子与其有闲心在此规劝我,不如多花些心思在秋闱上。

毕竟,若不能金榜题名,你那位清高的母亲,怕是连现在这门亲事都不会让你结了。”

我听说,他家为他新定了一门亲,是工部员外郎家的庶女。

虽是庶出,但家世清白,比我这个“官妓”要强上百倍。

我的话无疑是揭开了他最难堪的遮羞布。

林兆言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点仅存的读书人风骨被羞辱感冲得荡然无存。

他恼羞成怒,指着我厉声斥道。

“赵沅!你果然是本性如此!不知廉耻,自甘堕落!你以为嫁入侯府就能洗刷你的污名吗?你不过就是个……”

14.

他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我身后的侍卫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只听“咔”的一声脆响,林兆言的手腕便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

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抱着手腕,疼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

侍卫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小侯爷吩咐过,谁再敢对夫人不敬,便断了他的手。

今日念你是初犯,只卸了你的腕骨,若有下次,便没这么便宜了。”

林兆言疼得说不出话,只用一双怨毒至极的眼睛死死瞪着我。

我连眼角都未曾施舍给他一个,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下了楼。

七月初六,镇北侯府红绸漫天,鼓乐喧嚣。

拜完堂,我便成了名正言顺的侯府夫人。

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亲手写了一封信,让管家送回我那早已没了名分的“娘家”。

信上言辞恳切,先是问候了父母安康,随即笔锋一转,写道。

【女儿如今身在侯府,虽为正妻,然根基未稳,行事诸多掣肘】

【念及家中困苦,日夜难安。

倾尽所能,亦只可为家中一人周旋,脱去贱籍,谋个清白出身】

【然手心手背皆是肉,女儿实难抉择,还望爹娘示下,究竟是保弟弟前程,还是保妹妹安稳】

我将笔搁下,看着未干的墨迹,心如止水。

我将选择权交还给他们,就像当初他们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一样。

我就是要亲眼看看,当虚伪的温情被撕开,他们会如何为了各自珍视的骨肉,相互倾轧。

我没等太久。

不过五日,爹娘便找上了门。

并非通过管家通传,而是趁着府中有客,混在人流里,直接闯到了我居住的听竹小筑。

我正在院中的水榭旁喂鱼,青禾在一旁为我打着伞。

他们二人闯进来时,衣衫不整,神情激动,满脸都是被羞辱后的愤恨与急切。

爹的儒衫起了皱,娘的发髻也有些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

“你这个孽障!你还敢给我们写这种信!”

15.

爹一上来便厉声呵斥。

娘则直接扑了过来,想抓我的胳膊,被青禾拦在了半步之外。

她哭喊着,声音尖利。

“沅儿啊!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你弟弟的前程,你 妹妹的清白,难道你就不管了吗?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将手中的鱼食尽数撒入池中,引得一群锦鲤争相抢食。

我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才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回报?”

我轻笑一声,觉得这两个字从他们口中说出,实在是讽刺至极。

“当初你们送走弟弟,保下妹妹,可曾想过我这个女儿?你们托人带信,让我认命,别累及他们,可曾有过半分骨肉亲情?

爹的脸色由红转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娘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

“我们那是为了保全赵家的血脉!你是长姐,为弟妹牺牲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你如今攀上了高枝,成了侯府夫人,就忘了本!

你知不知道你 妹妹在张侍郎府过的是什么日子?

你弟弟在外求学又是多么艰难?

你只要跟小侯爷说一句话,就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你为什么不做!”

“我为什么要做?”

我看着她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一字一句地反问。

“当初你们放弃我时,何其干脆。

现在,我凭什么要为了你们,去拿我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为你们的私心铺路?”

我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他们脸上。

他们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如今见我有了利用价值,便又捡起这套说辞了?”

我一步步逼近他们,目光如刀。

“你们不是让我认命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们,我的命,就是只能保一人。

你们选吧,今日若选不出来,那便一个都别想了。”

“你……你这个不孝女!”

父亲被我戳中了痛处,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我们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父母的?你攀了高枝,便忘了根本,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我当然记得。”

我冷冷地看着他。

“我记得你们是如何放弃我的,记得你们是如何让我自生自灭的。

这些,我一辈子都记得。”

我的话彻底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母亲那张原本还带着一丝慈母伪装的脸,此刻因愤怒而完全扭曲。

“我们当初是为了保全赵家!是为了你弟弟妹妹!你一个被污了身子的人,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指责我们?我们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

身子一个踉跄,便直直地朝着身后的揽月湖倒去。

冰冷的湖水瞬间将我吞没,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呛人的水灌入我的口鼻。

就在我坠入水中的那一刻,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惊怒的呼喊。

“赵沅!”

16.

紧接着,是另一个威严而震怒的声音:

“放肆!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在侯府行凶!”

我奋力攀住岸边的假山石,将头探出水面,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我抬起眼,泪水混着湖水顺着脸颊滑落。

只见不远处,谢斐一脸煞气地快步赶来,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身穿明黄色四爪龙袍的年轻男子,

面容俊朗,神情冷峻,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我当然知道。

因为这场戏,本就是我刻意安排给他们看的。

谢斐几步冲到湖边,一把将我从水里捞了上来,用自己的外袍将我紧紧裹住。

我伏在他怀里,浑身瑟瑟发抖,哭得泣不成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太子也走了过来,脸色铁青地看着还愣在原地的我爹娘,厉声喝问:

“谢斐,这是怎么回事?”

我爹娘早已吓傻了,他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一看到太子,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话都说不出来。

我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望向太子,声音哽咽,断断续续。

“殿下……不怪他们……不怪我爹娘……他们只是……只是太心急了……”

我一边“求情”,一边将往事娓含泪道来:

“自我家出事,我被充入官籍……爹娘便只顾着弟弟妹妹,对我……不闻不问。

他们觉得我脏了赵家的门楣,是家里的累赘……”

“如今、如今我嫁入侯府,他们便来寻我,要我为弟弟谋前程,为妹妹寻归宿。

可我、我人微言轻,只能保住一个,他们便……便觉得我不孝,觉得我存心报复……”

我哭得喘不过气,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我的话半真半假,却足以让任何人脑补出一场嫌贫爱富、冷血无情的父母,逼迫刚刚脱离苦海的女儿,最终恼羞成怒将其推下水的大戏。

果然,太子殿下听完,龙颜大怒。

“好一个舐犊情深!为了儿子前程,女儿安稳,便要逼死另一个女儿吗?为人父母,竟凉薄至此!”

他指着我那早已面如死灰的爹娘。

“来人!将这两个刁民给孤拿下,押入大理寺,严加审问!”

侍卫一拥而上,将我爹娘拖了下去。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在谢斐怀中,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太子负手站在一旁,看着这一片狼藉的池边,眉头紧锁。

我被谢斐半抱着带回屋里,青禾立刻取来干净的衣物和滚热的姜汤。

我换下湿衣,坐在暖炉边,小口喝着辛辣的姜汤。

那股暖意顺着喉咙一直流淌到胃里,四肢百骸的寒气才渐渐散去。

谢斐一直守在门外,与太子说着话。

我屏住呼吸,能隐约听见他们的交谈。

“你可真是会给孤找事。”

太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

“孤难得偷闲,被你拉来说是看什么前朝大家的绝笔画,结果画没看着,倒先看了一出你这侯府后院的伦理大戏。”

谢斐的声音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殿下见笑了。

家宅不宁,是臣的不是。”

太子一走,谢斐身上那股子紧绷的煞气才稍稍松懈下来。

他低头看我,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嘴上却一句软话都没有,只沉声命令。

“去把姜汤喝完,一滴都不许剩。”

我点点头,看着他转身去吩咐管家处理后续事宜的背影。

心底那片因算计而起的冰冷,被他身上外袍残留的温度,捂热了一丝。

17.

我爹娘的下场,我早已料到。

被太子亲眼目睹在侯府行凶,意图谋害侯府主母,这罪名,足够他们将牢底坐穿。

此事在京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风波平息得很快,快得像是被人用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按了下去。

不过三五日,京城里便有了新的谈资,将这件事彻底淹没。

这日午后,我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

青禾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糕走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

“夫人,您听说了吗?”

她将点心放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出大事了!今科秋闱舞弊案发了!”

我翻书的手指一顿,抬起眼。

青禾见我有了兴致,说得更起劲了:

“听说这次是主考官受贿,泄露了考题。

今儿一早,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人就封了贡院,把所有涉案的考官和考生都给拿下了!”

“名单都贴出来了,就在布告栏那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呢!奴婢差人去瞧了,您猜怎么着?”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

我心中已隐隐有了猜测,却没有做声,只静静地看着她。

“名单上头一个,就是那个林兆言!”

青禾的声音里满是解气。

“听说人证物证俱全,是从他书房里搜出来的考题原卷!这下他可算完了,不仅功名没了,还要下大狱!”

“他家新定的那门亲事,工部员外郎家,一大早就派人去退了婚,闹得满城风雨。

真是报应!”

我听着,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听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林兆言的结局,从他选择舍弃我,企图用一个外室的名分来圈禁我的时候,便已经注定了。

我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彻底。

我搁下书,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

窗外竹影摇曳,光斑在地上明明灭灭,一如我此刻的心境。

这件事,太过巧合了。

太子前脚刚处置了我爹娘,后脚科举舞弊案就发了,还正好牵扯出林兆言。

这背后若说没有推手,我是不信的。

18.

傍晚时分,我在后花园的演武场找到了谢斐。

他刚练完一套枪法,赤着上身,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

在夕阳下泛着光。

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与他平日里那副懒散模样判若两人。

他见我来了,随手将长枪往兵器架上一扔,拿起一旁的布巾擦着汗,朝我走来。

“什么事?”

他开口,声音因运动而带着一丝微喘。

我走到他面前,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额发,指尖触到他微凉的皮肤。

“林兆言的事,是你做的?”

我的问话很直接,没有丝毫拐弯抹角。

他擦汗的动作停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眼神甚至都没与我对上,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

“你怎么做到的?”

我有些好奇。

谢斐终于擦完了汗,将布巾随意地搭在肩上,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我。

那双桃花眼里,没有算计得逞的得意,也没有邀功的期盼,只有一片清澈的、理所当然的无辜。

“我没做什么。”

他撇了撇嘴,说得轻描淡写。

“查你爹娘那事,需要调阅宗卷,我让大理寺卿帮了个忙。

谁知道他们的人办事那么不小心,翻卷宗的时候,手滑多翻了几页,正好就看到了前科举子的名录和一些陈年旧账。”

“然后顺藤摸瓜,就摸出了这么一长串。

只能说,他林兆言自己屁股不干净,倒霉罢了。”

他说得一脸坦然,仿佛自己真的只是那个无意中引发了雪崩的路人。

手滑?顺藤摸瓜?倒霉?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这事与我无关”的俊脸,和他耳根处那抹怎么也藏不住的薄红,忽然就想笑。

这个男人,用最雷霆的手段,拔除了所有伤害过我的人,却用最笨拙的方式,试图将这一切都掩盖成一场巧合。

他不想让我觉得亏欠,不想让我背负上任何因此而来的心理负担。

我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

有些心意,一旦说破,反而落了下乘。

我只是走上前,踮起脚尖,在他还带着汗珠的唇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拂过竹林的沙沙声,和我们两人,一个平稳,一个紊乱的心跳。

我退后一步,看着他那副呆愣住的傻样,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而我往后,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全文完】

来源:潘潘爱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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