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婚的喜乐之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我却已衣不蔽体,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祭品,被扔在了苏赫的床上。他是我的夫君,草原王子巴尔斯麾下最骁勇的将军。
大婚的喜乐之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我却已衣不蔽体,像一件被随意丢弃的祭品,被扔在了苏赫的床上。他是我的夫君,草原王子巴尔斯麾下最骁勇的将军。
一墙之隔,本该与我共度良宵的巴尔斯,正与我视作亲妹的婢女小洁,颠鸾倒凤,共赴云雨。
一夜之间,我从万众瞩目的准王妃,沦为人人唾骂、声名狼藉的荡妇。整个草原的星空下,似乎都回荡着对我的鄙夷和不屑。
在我被绝望吞噬,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之际,是苏赫,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将军,拨开重重鄙夷的人群,将我从泥淖中护在身后。他倾尽所有家当,顶着巨大的压力,向整个草原宣告要娶我为妻,给了我仅存的一丝尊严。
我以为这是绝境中的新生,便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小心翼翼地托付于他。
后来,苏赫在一次战役中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我便日夜不休地守在他的榻前,为他擦拭伤口,喂他汤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就在我精疲力竭,趴在他床边沉沉睡去,意识混沌之际,一阵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如毒蛇一般,阴冷地钻入了我的耳朵。
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继续伪装着沉睡的模样。
“将军,您总算醒了!夫人不眠不休地照顾了您三天三夜,自己都累垮了。”
是苏赫亲卫的声音。他们说的草原话语速很快,声音又轻,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听懂其中的字句。
“我昏睡的时候……可有旁人来过?”苏赫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没有了。这种时候,除了夫人,谁还敢冒着被王子迁怒的风险来军营探望您?将军,您为了王妃……为了小洁,冒这么大的风险去设计夫人,当真值得吗?您瞧,您受了这么重的伤,王妃那边连一句问候都未曾有过,反倒是夫人,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您。”
亲卫的语气里,夹杂着难以掩饰的埋怨和不平。
“将军,夫人待您一片赤诚,您当初怎下得去那样的狠手?王妃一句‘把人扒光了让全部落的人都来捉奸’,您竟也丝毫不顾念夫人的颜面……”
苏赫的气息骤然紊乱,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亲卫慌忙端来我早已备好的汤药,一边喂他服下,一边仍在絮絮叨叨:“您受伤以来,莫说王妃,便是王子殿下,也未曾有过半句关心。您替他们背下了所有的骂名,什么珠胎暗结,私相授受,明明都是他们……”
“啪”的一声脆响,是瓷碗坠地的声音。我求了半月才得来的珍贵药材,熬了整整一晚的汤药,就这么全洒了。我的心,也随之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良久,才响起苏赫虚弱却异常坚决的声音:“小洁……她值得!她想要的一切,我都愿意给。是我……是我配不上她。”
“那夫人呢?”亲卫追问道。
苏赫猛地又咳出一口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他沉默了许久,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说道:“我会……对她负责的。你去瞧瞧,她醒了没有。”
我感到那名亲卫的脚步声向我靠近,然后是审视的目光。我依旧面朝里侧躺着,身体因强忍着颤抖而变得僵硬。
“还没醒呢。”
亲卫说完,拾起地上的碎瓷片,便退出了营帐。
在无人窥见的角落里,我悄悄地蜷缩起来,死死地抱住自己,无声地落泪。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也无法压下心口的剧痛。我哭到浑身颤抖,几乎要窒息。我多想不顾一切地跳起来,质问苏赫,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初遇巴尔斯时,我以为是上天垂怜,让我寻到了天定的良缘。在我最孤苦无依的时候,他给了我最热烈张扬的偏爱,让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哪怕后来被人算计,名誉扫地,我也只怨自己时运不济,惹来了旁人的嫉恨。
再后来,我遇到了苏赫。在我最绝望无助的深渊里,是他,主动承担了所有的罪名,将我拉了出来。他用自己大将军的身份,许诺护我一世周全,甚至给了我连当初的王妃之位都未曾有过的三媒六聘和他的全部身家。
我原以为,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只是命运弄人。却不曾想,这竟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双重背叛。
或许是我颤抖得太过剧烈,又或许是我没能忍住那一声压抑的呜咽,惊动了床上的苏赫。
他那温柔得能溺死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心疼,用那不算熟练的汉话,一字一句地问我:“阿雅,又被噩梦魇住了?别怕,咳咳……有我在。”
以往每一次我从噩梦中惊醒,他总是会第一时间将我拥入怀中,用他宽厚的胸膛和温柔的话语安抚我,仿佛我是他此生最珍视的瑰宝。
然而此刻,他的声音只让我感到刺骨的冰冷。男人的嘴,草原男人的嘴,真是骗人的鬼!一个又一个,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越想越恨,那无声的哭泣渐渐止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冰冷。我依旧背对着他,默默地躺着,扮演着一个沉睡者。
耳边,苏赫气若游丝的声音显得格外聒噪:“放心睡吧,阿雅。你所害怕的一切,都不会再发生,我会永远陪着你。等我护送和亲的队伍离开,我们就正式成亲。我带你去库伦尔草原,那里水草丰美,我们在那里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我们就好好过日子,只有我们……”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勾勒着一幅美好的未来画卷。起初怕我听不懂,还特意用生疏的汉话,后来许是说到了动情处,便不自觉地换回了叽里咕噜的草原话。
他口中那个幸福的未来,我一个字也不想听。唯独在他提到“和亲队伍”时,我才分了一丝心神去仔细聆听。
部落的战力不敌强大的越国,只能献出公主和亲,以求暂时的安宁。可怜巴尔斯的妹妹,才年仅十三岁,就要被当作一件维系和平的信物,远嫁他乡。我心中一阵揪痛,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公主感到悲哀。可如今的我,已是自顾不暇,又如何能去怜悯他人?
我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来抑制住放声痛哭的冲动。
直到苏赫的气息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我才缓缓起身,蹑手蹑脚地准备离开。
刚走到营帐门口,背后却突然传来苏赫低哑的笑声。他竟然没睡,一直在看着我。
“哈哈,阿雅真可爱,都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跟孩子似的流口水。看,你的枕头都湿了一大片。”
我错愕地回过头,正好对上他戏谑的目光。极致的难过与委屈,在这一刻被他的无端嘲笑彻底引爆,眼泪“唰”地一下就决了堤。
苏赫显然没料到会看到我满是泪痕的脸,他呆愣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就要起身来安慰我。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脸色瞬间惨白,只能无力地瘫在床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他知道我最吃他这套苦肉计。从前每当我生他的气,不理他的时候,他便会装病卖惨,而我也总会心软地放下一切来照顾他。
但现在,不会了。
我冷着脸,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用尽全力朝他脸上扔了过去。
“苏赫,你滚!”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掀开帐帘离去。
帐帘落下的最后一刻,我瞥见苏赫非但没有生气,反而难掩欣喜地拾起我扔出去的那个荷包,放在鼻尖猛吸了一口。
那个尚未绣完的荷包,就如同我与他的这段感情,大概这辈子,都不会有圆满的一天了。
我愤恨地快步走开,然而,即使离开了军帐数步之遥,依然能隐约听见苏赫不顾伤痛,肆意张狂的大笑声。
无论他此刻在为什么好事而开怀,他都不会知道——当他满心期待着我们的未来时,我正在谋划着,如何逃离这个有他存在的世界。
军营里到处都是苏赫的亲信。拜他所赐,也因为那桩人尽皆知的丑闻,军中的将士几乎都认得我这张脸。他们一个个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眼神里却无不透露出骨子里的不屑。
我刚走到马厩门口,便被一个身材魁梧的侍卫拦住了去路。他那戒备的姿态,明明白白地写着“不欢迎”。
他见我冷着脸一言不发,才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避开我的目光,瓮声瓮气地说道:“将军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我双手抱臂,眼神阴沉地盯着他,正欲发作。
“滚下去!这是我的夫人,不是什么闲杂人等!”
一个虚弱却充满威严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面前的侍卫闻声色变,瞬间站得笔直,却瑟缩着不敢抬头。
苏赫竟然不顾伤势,硬是让人用滑竿将他抬了出来。我侧目望去,他的脸色苍白得嚇人,嘴唇毫无血色,仿佛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
他让人将他停在我面前,与我对视。明明胸口的伤疼得他连抬起手臂都异常艰难,他却非要忍着剧痛,硬是抬起手,想要抚平我紧锁的眉头,汗珠从他的额角不断渗出。
我下意识地流露出嫌恶,猛地扭过头去。苏赫的动作僵在半空,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他又轻柔地将我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了耳后。
“想骑马去哪里呢,阿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除了我身边,你又能去哪里呢?”
这话,既是安抚,又是警告。伤人,又恶心。
是啊,我一个失忆的中原女子,在这偌大的草原上,无亲无故,根本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苏赫似乎很满意我的沉默,他指着他那匹通体火红的战马说道:“骑我的‘炽云’去散散心吧。”
不等他说完,我便嫌恶地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转头,我的目光越过那匹名为“炽云”的战马,径直落在了马厩最深处,那匹独占一隅的乌骓。它通体漆黑如墨,唯有额间一撮雪白的毛发,仿佛夜空中的孤星,又好似戴了一顶天然的王冠。
只一眼,我便看中了它。
“我不要炽云,”我冷冷地开口,手指直指那片深邃的黑,“我要它。”
空气瞬间凝固。马厩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带着惊愕、不解,以及更深的不屑。苏赫眼中方才残存的温存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警告。
他轻捻着手指,缓缓放下,语气也变得生硬起来:“别做梦了,离那匹马远点。我说了,你只能骑炽云。暴风雪就快来了,外面很危险。不然,你就乖乖待着,哪儿也别想去。”
前些日子,我一时兴起想学骑马,苏赫便兴致勃勃地说要亲自教我。可我一跨上马背才惊觉,我根本就会骑马,而且骑术相当精湛。
苏赫当时惊喜万分,拥着我在马上欣赏落日,许诺说等我们成婚时,要送我一匹举世无双的宝马。那时,我依偎在他怀里,描绘着我心中“梦中情马”的模样——通体乌黑,额上一抹月白,神俊非凡。
与眼前这匹,一模一样。
很显然,苏赫根本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或者说,他记得,但这匹马,从来就不是为我准备的。
见苏赫被人抬着走远,那些侍卫们立刻卸下了伪装,毫不掩饰地对我恶语相向:
“你能骑将军的坐骑,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别不知好歹!”
“那匹‘墨月’是将军为王妃准备的,是将军用这一身伤从敌国王子手里换来的信物!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肖想王妃的宝马!”
“同样是中原女子,你拿什么跟王妃比!给王妃提鞋都不配!”
侍卫们原形毕露,恶毒的话语配上他们丑恶的嘴脸,令人作呕。
果然是给白洁的。
苏赫设计陷害我,让我差点身败名裂,死于非命,却从未有过半分愧疚。他说的那句“负责”,大概也是对白洁负责——负责用他的一生,为她铺就一条通往王妃宝座的康庄大道。
毕竟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个离了他,就无法在草原上存活下去的中原孤女。就像现在,我除了骑走那匹“炽云”,别无选择。
我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压下心中的翻涌的情绪,仔细地为“炽云”套好马鞍。我现在脑子很乱,只想出去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曾想,我刚要翻身上马,就被人从背后狠狠地推了一把。毫无防备的我,直接被推倒在地,手掌撑在砂石地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我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来人竟然是方才还气若游丝的苏赫。
此时,他胸口的伤口早已崩裂,鲜血将衣衫浸染得更深。整个人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却还像嫌脏似的,用袖子反复擦拭着马鞍上我方才摸过的地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马鞍取了下来。
“苏赫哥哥,你给我准备的马呢?”
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传来,不用看,我也知道是白洁。
我起身的这片刻工夫,苏赫已经踉跄着,像献宝一样,将那匹名为“墨月”的黑马牵了出来。
“马鞍方才被碰脏了,我擦干净再给你安上。”他柔声说道,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宠溺。
白洁这时才仿佛注意到了一旁的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光芒。
“这种粗活让塔雅姐姐来做就好了。等她擦完,正好来试试我带来的礼物呢。姐姐,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自顾自地说着,将一个包裹递向我,却在即将碰到我手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地手一松,让包裹“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包裹里的东西散落开来,沾满了泥土。一件暗红色的嫁衣,曾经缀满的明珠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几个孤零零的线头,在风中瑟瑟发抖。领口处,一圈暧昧的脂粉印记刺痛了我的双眼。
“哎呀,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捡起来呀,这可是你的嫁衣啊。你跟苏赫哥哥的婚期将近,我可是挑了好久,才选中这件礼物送给你呢。”
那是我曾满怀期待,要嫁给巴尔斯时,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嫁衣。白洁,就是穿着我的这件嫁衣,和巴尔斯入了洞房。现在,她又要用它来狠狠地羞辱我。
“阿雅!王妃赏你东西,你怎么不接着!”苏赫的声音带着怒气。
我冷哼一声,抬脚将那件脏污的嫁衣连同包裹一起踢开,转身就走。
却被苏赫一把拦住。
他弯腰捡起那件嫁衣,笨拙地拍了拍上面的尘土,伸手递到我面前。
白洁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很快又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伸手按住了苏赫递过来的手。
“阿雅姐姐,你别生气,我只是想为你添妆。毕竟……毕竟你是再嫁之人,按规矩是不能穿正红嫁衣的。但我们姐妹一场,你若不愿穿,我也不强求。姐姐,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啊。”
白洁边说边掩着唇,低声抽泣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苏赫见状,立刻忍不住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慰。
两人就那样旁若无人地抱在了一起。
“塔雅!你不要无理取闹!”苏赫抱着白洁,却对我厉声呵斥,“这嫁衣你若不要,我们成亲时,你就穿着今天这身!到时候全身上下没一点红色,你可别后悔!”
我冷眼看着他们上演着一出令人作呕的戏码。
白洁突然在苏赫怀里娇笑一声,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坏主意,探出头来,娇俏地说道:“算了,苏赫哥哥,我还有别的好东西要送给姐姐呢。”
我轻扯嘴角,心中一片冰冷。好啊,我也有份“大礼”,要回赠给苏赫。
因为顶撞了白洁,我被苏赫关了三天禁闭。
这间所谓的“新房”,破败不堪,四处漏风,凛冽的寒风一个劲地往里灌。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呼啸着,预示着草原上最难熬的暴风雪,真的要来了。
原本定在下个月的婚事,被白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提到了三天后。她美其名曰“双喜临门”,让我借着两国和亲的喜气,和苏赫完婚。
很快,越国前来接亲的队伍抵达了部落,聘礼被一箱箱地卸下,堆积如山。
外面突然响起布匹被撕裂的刺耳声,紧接着,紧锁的房门被大力推开。苏赫不请自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得意的白洁。
“你要的盖头,自己缝吧。”
“姐姐,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为你找来的好东西。”白洁说完,便将一大块红布扔在了我脚下,然后带着一脸施舍的表情,转身离开了。
这就是白洁口中的“好东西”。我垂眸看去,那红色的布料不知是从哪里扯下来的,边缘尽是毛糙的线头。伸手一摸,质地粗糙得能划破皮肤。这料子,分明就是越国用来包裹聘礼的红布。
我默默地捡起那块布,翻出针线,就着昏暗的光线,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这几天里,我总是不停地回想那天偷听到的话,一遍遍地祈祷,如果那一切都是假的,该有多好。如果那只是一个噩梦,醒来后,我依然会有那个爱我的夫君……
哪怕苏赫能察觉到我的不对劲,猜到我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哪怕他只是对我说一句“对不起,我是被逼的”,或许,我心一软,就原谅他了。
然而,没有。
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我被叫去照顾他时,他嘴里呢喃的,全都是白洁的名字。
他还翻来覆去地说着:“我不后悔……我不后悔设计塔雅。只要……只要小洁能当上王妃……”
明天,就是我们成婚的日子。苏赫直到此刻,还对白洁念念不忘。今晚喝得这般烂醉如泥,想必是在哀悼他即将逝去的“爱情”吧。毕竟,与我成亲之后,他这辈子就再也与白洁无缘了。
他不顾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也要为爱买醉,倒也算是个痴情种。
我面无表情地用被子,使劲盖住了苏赫那令人作呕的呢喃。
起身,我开始翻找他从前送给我的“保命”暗器——一包淬了蒙汗药的银针。那时,我还满心欢喜,将这当成他爱我的信物,视若珍宝。现在想来,只怕这蒙汗药,是他用在我身上剩下的吧。
此刻,九根冰冷的银针,被我一根不落地,全部扎在了苏赫的身上。 他今晚为爱沉醉,倒是给我帮了个大忙。
确认苏赫已经彻底沉睡后,我悄然溜出,回到了那间囚禁我的“新房”。
在摇曳的烛光下,我和一个早已等候的身影,合力将一个披着红盖头的草人安置在床头,伪装成新娘的模样。随后,我换上一身不合体的侍女服,趁着茫茫夜色,如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即将启程的越国和亲车队。
天刚蒙蒙亮,和亲使者便开始指挥着队伍准备出发了。
那位年仅十三岁的小公主,比我更熟悉这片草原。昨晚一出帐篷,她便决绝地消失在了夜色里。草原长大的孩子,骨子里总有一股不屈的野性。她说,宁愿死在草原上,也不愿一辈子被困在深宫高墙之内。
若是我没有找她合作,她自己也是要逃的。
我捏着身上那件不合身的嫁衣,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天色阴沉得厉害,不一会儿,竟真的飘起了雪花。
车夫们在外面闲聊着,苏赫身边那个小侍卫的声音在其中尤为明显:“你们再不出发,暴风雪可就要来了。若是耽误了吉时,谁都担待不起。”
马车随即稳稳起步,速度却越来越快。
就在我以为一切顺利之时,苏赫那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车外响起,带着宿醉后的疲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等等!”
马车一个急刹,巨大的惯性让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重重地撞在车厢门口。我趴在地上,不敢乱动,生怕彻底暴露了自己。好在门帘足够厚重,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我的身影。我强装镇定,悄悄地坐了回去。
接着,传来和亲使者不解的声音:“苏赫将军,这是何意?听闻今日是将军您的大喜之日,在下不便过多叨扰,这就启程了。”
苏赫的声音冷硬如铁:“和亲之事更为重要。我奉王子之命,前来送行。至于我的婚事,晚上走个过场便可。”
使者见他态度坚决,便不再推拒:“那便听从将军的安排。只是,草原上的婚事都如此草率吗?新娘也心甘情愿?”
苏赫沉默了。
早早守在一旁为和亲队伍送行的巴尔斯,此时适时地开了口,语气里充满了轻蔑:“那也要分人。一个无依无靠的中原孤女罢了,不配。”
使者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不再多言。
车队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风雪却越来越大,吹得天地间一片呜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是苏赫手下慌张的声音:“将军!快回去吧!夫人不见了!”
苏赫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们仔细找了没有?她一个孤女,还能跑到哪里去!”
“是……是王妃说的,王妃亲口说夫人不见了!”
苏赫这才果断地勒住了马,跟使者说了一声,便掉头往回赶。
然而,在经过我所在的马车时,苏赫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停下,执意要搜查和亲队伍里的人。但使者代表的是越国的颜面,又岂能容他如此放肆?
先是好言相劝了几句,见苏赫不为所动,使者直接下令让随行的暗卫动了手。
苏赫也不还手,只是想尽一切办法,拼命地往马车这边靠近。他似乎已经认定,我就藏在这里。
在他即将伸手掀开车帘的那一刻,越国使者终于失去了耐心,下令让暗卫下了死手。苏赫本就重伤未愈,哪里是这些精锐暗卫的对手?三两下便被打倒在地。
使者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苏赫将军,既然你们草原看不上一个中原孤女。她若是能混进我们的和亲队伍,为自己换得一线生机,也算是她的造化。你又何苦在这里,装出一副痛失所爱的痴情模样呢?将军,留步吧,不必再送了。”
马车缓缓从他身边驶过。就在那一瞬间,一阵狂风猛地掀开了轿帘,连同我头上的盖头,也一并吹开。我的视线穿过飞舞的雪花,正好与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四目相对。
我看到他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煞白如纸,挣扎着想要起身追赶,却被暗卫一记重击打晕,软软地倒在了他手下的怀里。
轿帘落下的前一刻,我看到他的嘴唇微微嚅动,无声地说出的,分明是我的名字——阿雅。
和亲的队伍,继续顶着风雪赶路。之前的插曲,似乎没有人再在意,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了。因为,真正的暴风雪,已经降临。
然而,造化总是弄人。我以为自己终于逃出生天,却终究逃不过上天的戏弄。
暴风雪最猛烈的时候,马车被狂风吹得左右剧烈摇晃,进退两难。车夫下车去查看被积雪陷住的车轮,却不承想,狂风竟掀翻了前面的车辆,惊了拉车的马。
没有了车夫的驾驭,惊慌失失措的马被狂风裹挟着,开始在雪地里拼命地飞奔。而我,在车厢里被颠得七荤八素,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死死地抓着车窗的边缘,防止自己被甩出去。
这样的天气,我若是孤身一人,绝不可能活着走出这片草原。我必须尽快冲出这片风雪肆虐的范围。
不知颠簸了多久,马似乎也跑累了,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车厢外依旧是漫天的暴雪,我取下头上唯一的一根簪子,咬着牙,艰难地挪出了车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尖锐的簪子狠狠地扎进了马的臀部。
我知道这很残忍,但此时停下来,就意味着等死。这匹马,无论它能跑到哪里,都好过被困在原地,活活冻死。
等我费尽力气爬回车厢时,车轮不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整个车厢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仿佛随时都要散架。我来不及躲闪,头部重重地撞在了车厢壁上,瞬间头晕眼花,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
苏赫醒来时,他的亲卫正前来报信,声音颤抖:
“将军……越国的和亲队伍,在暴风雪夜……全军覆没了……”
他踉跄着起身,目光却落在了桌子上那堆被撕碎的纸片上。
那是他亲手写下的婚书。
草原上本不兴立婚书。可他为了哄我开心,硬是学着中原的样式,一笔一划地临摹了一份。他不懂,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为什么会被我当成宝贝一样珍藏。
然而,这个以往连他碰一下都小心翼翼的“珍宝”,现在,就这样被撕得粉碎,随意地扔在了桌子上。
苏赫顿时感到一阵心慌,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真的被抛弃了。
亲卫见苏赫呆立不动,迟疑地开口:“将军,夫人她……她是不是知道了您设计她的事了……不然,这样极端的天气,她怎么会想不开要走啊?”
苏赫仿佛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那个我扔给他的荷包。
“不会的,阿雅那么爱我……她会回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想将那些破碎的婚书纸片装进荷包里。这时他才发现,荷包根本没有绣完,或者说,是被拆了。
原本绣着他名字的地方,被拆得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草字头。而另一边的鸳鸯图案,则被剪刀剪得稀烂。
苏赫的眼眶瞬间通红,他紧紧地攥着那个残破的荷包,对手下嘶吼道:“滚出去!”
“继续找!就算是把整个草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
我是在一阵刺骨的寒冷与喉咙的干渴中醒来的。
喉咙里是火烧火燎的干涩,嘴里却有一股源源不断的腥甜味道。
我缓缓睁开眼,脑袋里一片混乱。适应了好久,才看清自己身处一个山洞之中。低头看去,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男子外衣。
再抬头时,正对上一个少年将手藏到身后的慌乱目光。他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还在渗着血。
“你是谁!”我声音沙哑,拧着眉,警惕地审视着他。
“夫……”他刚说出一个字,似乎又觉得不妥。
“夫君?!”我大惊失色,猛地坐起身来。身上的外衣随之滑落,漏出些许春光。
少年顿时满脸通红,一双清澈如小鹿般的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我对他的窘迫没有半分怜惜,猛地出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声音冷厉如冰:“不对,我绝不可能成亲。快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我便杀了你!”
对上少年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眸,我的脑中瞬间闪过无数破碎的片段,太阳穴突突直跳,疼得我脱了力,又软软地倒了下去。
少年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蹲下身,自然而然地为我穿鞋。
我缓缓撑起上半身,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来了他是谁。这个少年,年纪不大,却已是一身结实的肌肉,倒是个做侍卫的好料子。
我抬脚便踹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身形只是微微晃了晃,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手中的罗袜却攥得更紧了。
我正要抽回腿再补上一脚,脚踝却被他滚烫的掌心一把扣住。
“松开!”
他垂着眸子,不发一言,指尖钩住我小腿上缩的布料,固执地帮我套上罗袜。
“穿上再踢。”眼前人突然开口,掌心贴着我的足底,将鞋子缓缓地为我穿上,“脚会疼的。”
他说话的时候,喉结在昏暗的光线里上下滚动,看得我手痒。于是,我又一次掐了上去,凑近了,逼问他。
就在这时,洞口处突然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声,遮挡洞口的东西从外面被顶开。凛冽的寒风瞬间灌了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黑黝黝的大脑袋。
是那匹黑马,墨月。
它竟然也和我一起,流落到了这片未知的草原。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唯独记得它。
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掐着少年的手,神情激动。
“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墨月气性极大,以前除了我,生人几乎近不了它的身。
我一脚踢开那只还要继续帮我穿鞋的手,弯腰快速地自己套上。起身时,少年已经将我的衣服拿了过来。
我轻笑一声,倒是挺会伺候人。
穿戴整齐后,我熟练地翻身上马。一旁的少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马侧,一只手虚虚地护在我的身后。
草原的暴风雪尚未完全停歇,我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挑眉看他:“你就不怕,我扔下你不管吗?”
他收回手,笑了,那笑容干净得像草原上的蓝天。
“我会跟着。”
墨月的脚程极快,我凭着直觉一路摸索,终于在数日后,看到了越国边境的城墙。
城门就在眼前,我却勒住了缰绳,停了下来。
回头,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片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半年的时间里,我曾对两个人动过真心,然而每次得到的,都只有越来越深的伤害和背叛。
我用力地,从衣袍上撕下一片衣角,随手扔下。那片布料在风中翻滚着,最终落在了雪地里。
然后,我头也不回地,催动墨月,冲向那扇厚重的城门。
那个叫塔雅的、天真愚蠢的女人,已经永远地死在了她曾经无比向往的草原上了。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故土,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在心中翻涌。身后的城门正在缓缓关闭,我策马回望,那片宽阔的草原在视野中一点点地缩小,直至再也看不见。
突然,就在城门即将闭合的瞬间,一道人影冲了进来。
那个身材挺拔的少年,不知从哪里也弄来了一匹骏马,竟然真的凭着一己之力,一路跟了过来。
而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身影,正不顾一切地穷追不舍。
那截从我袖口撕下的衣角,被苏赫死死地攥在掌心,仿佛那是唯一能牵住我的缰绳。他站在即将合拢的巨大城门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惊惶,朝着我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着:
“阿雅,回来!”
“我来寻你了,听我的话,跟我回去。”
“那种地方,根本不是你该待的!”
我端坐在马背上,勒住缰绳,隔着一道正在缩小的门缝,静静地凝视着城外那个狼狈的男人。
他好像,是真的乱了方寸。
我的无动于衷显然点燃了他最后的理智,他双目赤红,眼角几乎要撕裂开来,那副模样,仿佛只要城门一关,隔开的就是我们的永生永世。
然而,就是在此刻,我稳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竟是我与苏赫相识以来,第一次能够平视他。褪去了草原上的光环,眼前的他倦容满面,下颌冒出青涩而凌乱的胡茬,与我记忆中那个仅凭名号便能威震八方的草原大将军,判若两人。
“阿雅,你别任性。”
“你无依无靠,身份卑微,只有我才是你的庇护。”
“快到我这儿来,你听清没有!”
我的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身份尊贵?这东西于我而言,难道是什么稀罕的恩赐吗?
守城的兵士见我迟迟不走,一时也拿不准主意,一个小队长快步跑到我马前,恭敬地请示:
“长公主殿下,您总算回来了!后面那人也是您的同伴吗?是否要放他入城?”
那守卫的声音不算小,清清楚楚地飘进了城门外苏赫的耳朵里。
他脸上的焦急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与不可置信。
“你……竟然是公主?”
我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给他,决绝地调转马头。跟在我身侧的少年,朝洛,也默契地驱马跟上,始终与我保持着一步之遥的距离。
城门外的苏赫,连同他的坐骑,都写满了长途奔袭的疲惫。只要我不开口,任凭他如何鞭策,那匹早已力竭的马也绝对冲不进这道天堑。
我唇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对着那名守卫摆了摆手:
“关城门!从今天起,没我的命令,一个草原人也不许放进来!”
仿佛心有感应,城外的苏赫猛地一抽马鞭,试图做最后的冲刺。然而,那匹可怜的马早已是强弩之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鞭惊得前蹄扬起,竟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这一摔,倒也巧,正好将他送到了城门脚下。
苏赫就那样狼狈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两扇沉重的、近在咫尺的城门,带着无情的巨响,在他眼前轰然闭合。
他几乎是立刻就爬了起来,像个疯子一样用身体去撞,用拳头去砸,那一声声的嘶吼,绝望又凄厉:
“让我进去!”
“开门!阿雅你回来,我还没带你去看看我们布置的新家……”
“求你了,让我进去……”
后来听人说,那天苏赫的哀求声一直持续到深夜,却无人理睬。那高耸的城墙上,留下了他因不甘而抓出的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守城的卫兵们抱怨了许久,说第二日清理了半天,才把那些污迹洗刷干净。
回到公主府,我的第一件事便是沐浴。
贴身侍女红叶,一边激动得泪流满面,一边抽噎着向我禀报府中的近况。
“公主,您当初只说是贪玩,一时兴起,让我们务必瞒住宫里。”
“奴婢们提心吊胆地瞒了两个月,实在是瞒不住了啊。”
“您若是再晚些回来,陛下恐怕真要下旨踏平草原了!”
我整个人懒洋洋地泡在温热的泉水中,氤氲的水汽让我舒服得几欲睡去。红叶的念叨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我听得有些烦了,下意识地蹙起眉头,目光扫向跪在池边的另一个侍女。
仅仅是一眼。
那个侍女便吓得浑身一颤,如同筛糠一般,拼命地将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公主殿下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窥探,求殿下饶了奴婢吧!”
我微微一怔。
是了,我差点忘了。在越国,我可是那个声名狼藉、能止小儿夜啼的长公主楚傲。
换作以往,这个侍女恐怕早被我命人拖出去处以杖责了。而现在,我竟然能耐着性子听完了她的求饶。
红叶似乎对这类场面司空见惯,见我并无降罪的意思,便挥手示意那侍女退下了。
我垂眸,看向自己那双在水中显得格外粗糙的手。
谁能料到,在越国活得肆意张扬、纨绔不羁的长公主,一朝失忆,流落草原,竟会被人欺凌至此。
我也未曾想过,失忆后的那个“我”,竟会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她叫塔雅。她对爱情怀揣着最纯粹的向往,坚信世间美好,毫无保留地信任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直到被伤得体无完肤,她想到的也不是报复,而仅仅是逃离。
我挥退了红叶,将整个身体沉入水中,冰凉的池水瞬间包裹了我,让我纷乱的思绪得以片刻的清明。
我开始回溯这二十年来的人生。
我不是塔雅。我是楚傲,是和阿姐一同在那个能吞噬人心的深宫里,靠着利爪与獠牙才搏杀出一条生路的长公主。
塔雅可以至纯至善,不记前仇。可我,楚傲,睚眦必报。
人做了错事,就该付出代价。苏赫是,巴尔斯也是。
这番思绪在脑中翻腾,现实里却不过一瞬。
我猛地从水中站起,水珠顺着我光洁的肌肤滑落。
“来人,备马!”
“我要进宫。”
自我恢复长公主的身份后,身边便再度被各色俊美的男宠所环绕。但唯一能近身伺候的,却只有一个年纪尚轻的小侍卫。
他叫朝洛。
从茫茫草原到这越国深宫,他一路追随。如今的他,面容虽仍带着几分少年人的稚嫩,但身形早已挺拔健壮,与半年前在草原初见时那个瘦弱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那时,我刚刚驯服了我的爱马墨月,正是兴头最高的时候,便仗着艺高人胆大,单人独骑闯入了草原深处。机缘巧合之下,我借住在了朝洛家。
那所谓的家,其实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帐篷,里面也只有他一个人。
朝洛的家人,没能熬过去年冬天那场可怕的暴风雪。在我出现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
因此,我的到来让他欣喜若狂。他热情地领着我去了许多草原上的秘境。他带我去看野狼的巢穴,那些刚出生不久的小狼崽,看上去和小奶狗并无二致;他还带我攀上最高的山坡,欣赏草原上那片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缀满了繁星的绝美夜空。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段无拘无束的时光,像溪水般悄然流逝,真真切切是我人生中,最快活、最放松的一段日子。
我问他是不是也这么觉得,朝洛笑着点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仿佛真的盛满了星光。
但很快,我便发现,我骨子里还是更眷恋中原的繁华。草原的冬天一旦来临,日子便会变得格外难熬。
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开始得仓促,结束得也同样迅速。
朝洛的眼底写满了不舍,却终究没有说出一句挽留的话。我曾邀请他与我同归,告诉他我在中原有很大很大的房子,他想住哪一间都可以。
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低声说,他的羊快要生了。
他很清楚,我不属于这片天地。只在我临行前,用还很生疏的汉话,无比坚定地对我许下诺言:“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那时的朝洛,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却给予了我毫无保留的信任,那份纯粹,仿佛愿意追随我一生一世。
然而,谁也没料到,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夜,朝洛的家竟被一群野狼包围。
朝洛才十五岁,如何是狼群的对手?而我,也同样自顾不暇。这里远离部落,人烟稀少,求救无门。
万幸的是,墨月野性未泯,硬是驮着我们两人从狼群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但两人同骑的重量,终究拖累了它,墨月的身上很快便添了数道被狼爪抓出的伤口,体力渐渐不支。
心思敏感的朝洛,在某个瞬间做出了决断。他趁我不备,猛地从我身后跃下马背,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声音从风中传来:
“我还是放心不下我的羊。”
我知道,那是他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伙伴。我更知道,他是怕我与他一同命丧狼口。
然而,不熟悉地形的我,在慌乱中很快就迷了路。最终,体力耗尽,从马背上重重摔落,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我再度醒来,我便成了那个记忆全无的中原孤女“阿雅”。被草原王子巴尔斯所救,成了他口中一见钟情的“王妃”。
说起来,我真的要感谢朝洛。
若不是他,在我照顾那个“受伤”的苏赫累得昏睡过去时,恰好让我听到了他与苏赫的密谈,我恐怕至今还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可怜虫。
更何况,后来我混进和亲队伍,被困在暴风雪中,也是他救了我。
只是在那山洞之中,我的记忆尚未完全复苏,误以为他与苏赫是一丘之貉,才会那般对他。
前两日我才问起,朝洛的羊群,早已在那一夜丧生于狼口。他本想将家中那片狼藉清理干净,便动身来中原寻我。却在中途听闻,巴尔斯王子捡回一个美貌绝伦的中原王妃。朝洛心中顿觉有异,便半路改道,去投了苏赫的军队。
用他的话说,万一那王妃是被迫留在草原的,他混进去,便可以带着她一同来投靠我。
“……就是没想到,那个王妃,竟然真的是你。”
“而你,却已经不记得我了……”
朝洛说着,已经随我一同走进了我在皇宫的寝殿。
我示意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茶。看着眼前这个已初具大人模样的少年,我笑着打趣他:“你那时都不知道我是谁,又该如何带着人来寻我呢?”
朝洛的耳尖瞬间羞得通红。见我眼神里满是揶揄,他的目光又开始四处躲闪,就是不敢与我对视。
我以为他不知如何作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准备起身去做别的事。
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刹那,我的手腕却被他猛地拉住。十指相触,温热的触感只是一瞬,便又被他闪电般地松开。
朝洛霍然起身,立于我面前。那双纯净的眸子,此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坚定,直直地望进我的眼底。
他说:“我知道你是楚傲。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楚傲。”
“只要我想,我就一定能找到你!”
“我有一辈子的时间,总会找到你的。”
说到后来,朝洛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轻不可闻。
“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是公主。”
“本来,我就配不上你……”
恰在此时,门外有内侍尖细的嗓音传来,恰好盖过了朝洛后面的话:
“公主殿下,草原使臣巴尔斯与苏赫求见。”
“说是为……和亲而来。”
宫中的宴席,向来是这世上最无趣的东西。席上的人,更是多看一眼都让我心烦。
越国的和亲队伍尽数殒命于草原,这件事,巴尔斯必须给越国一个交代。和亲本是为了平息两国干戈,如今出了这等变故,一旦处置不当,战火必将重燃。
在如此危急的关头,巴尔斯竟然敢只身前来。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笃定我越国有大国风范,不会轻易取他性命。
我在草原所经历的一切,对阿姐,我只字未提。一来觉得丢人,二来,更不想让她为我忧心。
阿姐端坐于皇位之上,通体皆是帝王的威仪与肃杀。我越国历代女君励精图治,方有今日之盛世。
我刚在自己的席位上坐下不久,巴尔斯和苏赫便到了。
当他们看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那两道目光,像钉子一样直勾勾地落在我身上,久久无法移开。
我冷冷地抬起眼帘,平静地回望过去。
他们反倒像做贼心虚一般,匆匆收回视线,而后极为虔诚地向阿姐跪拜行礼。
两人今日都经过精心打扮,收拾得倒也人模狗样。可惜,我看上一眼都觉得反胃,只能强行压下喉头涌上的那股酸水,不着痕迹地伸手揉了揉肚子。
也不知这几日是怎么了,总是食欲不振,好几次用膳用到一半,都险些吐出来。
那边两人行完了大礼,刚准备起身入席,却被我冷不丁地喊住:
“两位使臣,见到本宫,为何不拜?”
苏赫从未见过我如此高高在上的模样,他望着眼前这个全然陌生的我,一时竟愣在了原地。
巴尔斯倒是先反应了过来,他深深地望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而后径直走到我面前,撩起衣袍,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
“微臣,参见长公主殿下,公主万安。”
苏赫慢了半拍,身体僵硬地也跟着叩首行礼:“拜见公主,公主万安。”
两个在草原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顶尖人物,此刻正谦卑地匍匐在我的脚下。
无论论身份,还是论地位,这一拜,我都受得心安理得。
我不开口,他们便只能一直跪着。
直到我慢条斯理地饮尽杯中最后一口酒,才懒洋洋地启唇:“免礼。”
可他们,反倒一跪不起了。
巴尔斯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物,递给身旁的苏赫,示意他呈到我面前。
那竟然是象征着草原至高无上权力的金印。
我曾在巴尔斯的营帐中瞥见过此物,仅仅是远远扫了一眼,便被他像防贼一样,毫不客气地将我赶了出去。
而今,这件被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却被他当作求和的礼物,巴巴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苏赫的手一直举着,见我丝毫没有要接的意思,巴尔斯又开口,试图强调此物的珍贵。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我便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我伸手拿过那枚金印,只随意地看了一眼,便像扔一件垃圾似的,随手抛给了身后侍奉的太监,语气里满是嘲讽:“此物,倒也配拿去装点马厩。”
此言一出,巴尔斯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却又敢怒不敢言。
苏赫则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复杂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巴尔斯见状,只得强行转移话题,自己起身落座,开始与阿姐攀谈。
“陛下明鉴,微臣此行,确为和亲而来。”
“微臣愿献上此金印,以表诚心。”
“只为能再续两国姻缘——”
“我愿以部落王子的身份,入赘长公主府。请陛下应允!”
阿姐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席上的每一个人,声音沉稳地问道:“你与小傲素未谋面,竟愿主动入赘,此乃何故?”
苏赫猛地转头看向巴尔斯,手里的筷子都被他生生捏断了。
巴尔斯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陛下有所不知,长公主在草原游历之时,曾与微臣有过一段情缘。彼时公主蒙难失忆,为微臣所救,是微臣收留了公主。”
巴尔斯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我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觉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弯下腰,吐了出来。
一股股的酸水不断上涌,我感觉自己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干净了。
阿姐的反应最快,当即高声传了太医。
苏赫这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猛地冲过来想要扶我,却被我身边的侍卫死死拦住。
“阿雅,你怎么了!”
巴尔斯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一把揪住苏赫的衣领,狠狠一拳砸了上去,嘴里用草原语愤怒地咆哮着:
“苏赫你这个混蛋,看看你干的好事!抢了我的女人,还让她怀了你的孩子!”
苏赫被这一拳打得嘴角渗血,却并未还手。毕竟,若不是他当初设计陷害,此刻的我,本该是巴尔斯的王妃。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我捂着依旧不舒服的肚子,在侍卫的护送下起身离开,回寝宫等待太医。
直到太医满头大汗地跪在我面前,颤抖着手指为我诊脉时,我的心里依旧在飞快地盘算——
如果,我的肚子里真的有了孽种,又该如何处置?
我越国兵强马壮,本就不需要用和亲来换取和平。无论是巴尔斯还是苏赫,想通过入赘公主府来平息战事,他们,都不配。
很快,太医诊完了脉,便退下去开方子了。
我捻起一颗太医院特制的梅子含入口中,那酸甜的滋味稍稍压下了我的不适。我缓步走向御书房。
巴尔斯和苏赫,此刻正被侍卫们押着,双双跪在冰冷的金砖上。
我一进去,苏赫的目光便胶着在我身上,再也移不开。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几次,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
而巴尔斯,则像一头争抢配偶失败的雄兽,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输出着什么。
很快,我在草原的那些经历,阿姐已经猜出了个大概。
我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下,对着侍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这两个聒噪的家伙的嘴都堵上。
真是吵得我头疼。
四周终于恢复了安静,阿姐才开口,目光温和地询问我的意见:“小傲,这两个人,你想如何‘处理’?”
阿姐这个“处理”二字,用得实在精妙。
我并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见了血腥。自然,要好好地“处理”他们。
阿姐只一个眼神,侍卫们便心领神会,一左一右,拖着那两人就往外走。
巴尔斯还在拼命挣扎,试图吐出嘴里的布团,动作却不如苏赫来得快。
就在他们即将被拖出殿门的那一刻,苏赫竟挣脱了束缚,喊出了那句话:
“阿雅,无论你怀了谁的孩子,我都能接受!”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抓起手边的茶盏,用尽全力朝他头上砸了过去。
滚烫的茶水混合着鲜血,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像极了我当初得知真相时,流下的那些绝望的眼泪。
“你做梦!”
“把他的嘴给我堵严实了,拖出去!”
整个过程中,阿姐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让她那张沉静的脸庞掀起波澜。
待殿内彻底清净后,阿姐才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我将方才太医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了她听。
当时太医为我诊脉,我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心早已乱成了一锅粥。而太医那副欲言又止、冷汗涔涔的模样,更是让我一颗心直直地沉入了谷底。
“你直说吧,我怀孕几个月了?”我问。
话音刚落,我清楚地看到太医额头上瞬间冒出几颗豆大的汗珠。他吓得直接跪伏在地,一副恨不得以死谢罪的模样。
毕竟,我尚未婚配,此事一旦传出,便是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丑闻。若我想将此事压下,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便是杀人灭口。
太医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壮着胆子,又为我复诊了一次。
这一次,他才看着我的脸色,满脸纠结又无奈地开口:
“回公主殿下,您……您仍是完璧之身,何来有孕之说啊?”
“恕老臣直言,公主您只是近段时日饮食太过油腻,以致肠胃不适,气血郁结罢了。老臣虽不才,但于妇科一道还算精通,断不会诊错的。”
听到这里,连一向沉稳的阿姐,都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而我,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那笑声里,是卸下千斤重担的畅快与释然!
虽说女子不该将贞洁看得比性命还重,但我只要一想到可能与那两个男人有过肌肤之亲,便觉得恶心。
他们,太脏了。
被苏赫设计的那一次,我被下了药,人事不知。醒来后,我也理所当然地以为,便是在那一次,不幸中招。
但好在,上天虽让我历经磨难,却终究还是偏爱我的。让我不至于因为觉得自己“脏了”,而厌恶自己,甚至走上绝路。
阿姐走过来,温柔地将我揽入怀中,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抚摸着我的头。
“小傲,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妹。当年我能顺利登基,你功不可没。所以我即位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由着你,纵着你。”
“但权欲熏心,你渐渐变得偏激,甚至崇尚武力,动辄喊打喊杀。我怕你长此以往会酿成大祸,这才松口,允你独自去草原游玩散心。”
“却没想到,你竟一去不返……”
说到这里,阿姐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也伸手环住她的腰,在她怀里依赖地蹭了蹭。
“阿姐,你看,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吗?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的脑袋被轻轻拍了一下,阿姐轻柔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
“好在你平安归来。这一趟,也算因祸得福,磨了磨你那急躁的性子。若是换作从前的你,经历了这些事,不等回宫,整个草原怕是都要被你搅个天翻地覆了。”
“现在怎么这般沉得住气了?以前我总劝你凡事莫要只想着打打杀杀,如今倒是省了我的口舌。”
阿姐平日里惜字如金,可一旦开始教育我,简直比得道高僧还要能念叨。
这次草原的经历,即便算是因祸得福,我也宁愿永不要这“福分”,不愿再经受那些痛苦。我不会感谢任何欺辱过我的人,要谢,也只能谢那个叫“塔雅”的自己。是透过她的眼睛,我才学会了收敛自己的锋芒。
阿姐似乎还想继续说教。
我干脆双手环抱住她,用力地勒了一下,又很快松开,笑着讨饶:“阿姐,俗话说得好,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这次,我真的长记性了。”
“他们两个,我保证处理得漂漂亮亮的。阿姐,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从前我总认为,金钱可以解决世上九成的问题,剩下的一成,便用武力来压制。
但现在,我学会了,攻心为上。
最痛苦的报复,从来不是皮肉之苦,而是将刀子,精准地捅进仇人的心窝里。
所以,我没有对巴尔斯和苏赫动用任何刑罚,甚至没有将他们关入天牢。
我命人专门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为他们租下了一座院子。
他们越是在意什么,我就越要亲手毁掉什么。
这里人多嘴杂,消息最为灵通。他们的最终下场,由他们自己亲耳听到,岂不是更有趣?
毕竟,一个要作为因私情误国的罪犯被遣送回草原,接受百姓的怒火。另一个就做一辈子质子,受尽世人欺辱。
巴尔斯最看重的,便是他那尊贵的王子身份。那我就要让他这个所谓的王子,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草原人最崇尚血统的纯正,巴尔斯也向来以此为傲。可就在他身处中原的这段日子里,一则惊天丑闻,正在草原上如瘟疫般疯狂蔓延——
据说,巴尔斯王子,乃是他的父王与一名卑贱的奴隶所生。
更有甚者,说巴尔斯天生不祥。他出生之时便难产,生母当场毙命,而他父王的王后,也因此事被活活气死,这才早早离世。
恰巧,在草原最近的一次祭祀大典上,德高望重的萨满忽然如遭天谴,在祭台上留下一句“天神将因王子的罪行而降下灾祸”的预言后,便当场吐血而亡。
紧接着,部落便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干旱。所有的灾祸,都将矛头指向了巴尔斯。
一封封请求将罪人巴尔斯遣返的信件,雪片般地飞入我越国的宫中。
当巴尔斯在京城听到这些消息时,他早已成了整个草原的眼中钉、肉中刺,人人得而诛之。甚至有部落的贵族,不惜重金买通了杀手,潜入京城,只为取他项上人头。
他这时想逃,也已经晚了。
我会派重兵,“安全”地将他护送回草原,确保他能顺利地接受来自他同胞们的“凌迟”。
而同一天,苏赫,则会以一个维护两国和平的“质子”身份,被送往离草原十万八千里的蛮荒之地——岭南。
无我诏令,此生此世,他便只能在那瘴气弥漫之地,做一辈子质子。
他最爱的,是在沙场上纵横驰骋,做那称霸一方的英雄。
那我就要他一辈子碌碌无为,被囚禁于方寸之地,成为所有人都看不起的废物。
况且岭南之地,条件艰苦,他一个在马背上长大的草原人,恐怕用不了几年,就要郁郁而终了吧。
苏赫被送走的前一天,曾跪求见我。
他就跪在大殿冰冷的地面上,用尽了一切言语来祈求。
他说,求我留下他,哪怕只是当牛做马,做个最下等的奴才,他也心甘情愿。
“以前是我不懂珍惜,等我发现自己真的爱上你的时候,你已经……已经不要我了。”
“但我现在知道错了,只要能留在你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要。草原的一切,我都可以放弃,我只要你,可以吗?”
这些话听得我耳根子都快起了茧,我懒得再与他废话,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了过去。
“说什么胡话?还只要我?做梦都没有这样的好事。”
他喃喃自语:“我懂了……”
他懂了?我却不懂了。
我伸手,一把扯住他的衣领,逼他抬起头来,与我对视。
“情爱算什么好东西吗?值得你放弃一切?”
“而且,你这种烂人,也配说爱?”
我猛地松开手,嫌恶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仿佛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擦完之后,却觉得更脏了,转身便想去寻水洗手。
结果一扭头,便看见朝洛正端着一盆清水,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笑盈盈地望着我。
光阴荏苒,三年一晃而过。
朝洛出落得越发英挺出众,只是对着我,却日渐冷漠。
他整日里除了习武,便是习武,刻苦得像个不要命的疯子。他说,他要做我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
我不想我们之间生出隔阂,可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朝洛都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不为所动。
他嘴里翻来覆去,总是那句冷冰冰的:“殿下,这不合适。”
甚至有一次,他为了保护我,身受重伤,还意外中了西域的烈性春药。整个人被那药效折磨得像一只煮熟了的虾,浑身通红,热气腾腾。
可他的嘴,比铁还硬。
我怕他会爆体而亡,便让他在太医赶来之前,自己先解决一下。
他却宁可被憋得双眼泛红,眼角沁出泪水,也依旧像一只最忠诚的小狗,一板一眼地回绝我:
“殿下,我绝对不会对您,产生半点不轨的卑劣想法。”
“我不配。”
我最恨的,就是从他嘴里听到“不配”这两个字。
原本还想逗弄他的心思,被他这一句话浇了个透心凉,剩下的,全是滔天的怒火。
怒火攻心的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猛地伸手,从脖颈处拽出自己的贴身肚兜,带着几分施舍的意味,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主人赏你的,看在你这么有自知之明的份上。”
那带着我体温的柔软织物,猛地砸在他的脸上,激得他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那沙哑的声音,像带着钩子,直直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有些忍不住了,俯下身,用尽了平生所学的各种方法去哄骗他,引诱他。
“情爱,真是个好东西。”
“你试过一次,一定会喜欢的!”
朝洛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躲闪,却还是被我一把抓住。
好听的声音,在静谧的寝殿里此起彼伏。
眼看着他就要攀上云端,我却坏心眼地堵住了他唯一的出口。
我恶狠狠地在他耳边威胁:“我说不许!还没玩够呢。”
此刻的朝洛,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那双迷蒙的眸子里盈满了水光,看起来可怜又可口。
他主动开口求了我好几次,我都狠心地拒绝了。
他总说自己不配,好像他有多下贱似的,真是把我气坏了。
不过,我也真怕把他给玩坏了。刚想松手,唇上便传来了温润柔软的触感。
他竟然无师自通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我的唇瓣,然后凑到我的耳边,带着浓重的喘息,用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的声线说:
“求主人疼疼我……小狗……真的受不住了。”
我下意识地松了手。
在他释放的那一刻,我的脑海里,似乎也炸开了一场绚烂的烟花。
真是受不了,简直像个勾魂摄魄的魅魔。
我抬脚踢开床边的帘钩,在床幔缓缓放下的瞬间,我已经翻身覆了上去。
朝洛稳稳地接住了我,那双有力的臂膀,将我紧紧地拢在他的胸前。
我学着他方才的模样,也凑到他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
“我最疼你了,今晚……才刚刚开始呢。”
被他悉数吞进口中的下半句话是——
我们的未来,也刚刚开始。
【全文完】
来源:小澳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