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嫡姐端着长姐的架子,居高临下地劝我:“你不过是个庶女,能攀上沈韫这门亲事,已是你天大的福分。”
未婚夫找来的外室当众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转身便决定退婚。
他不仅不肯,还把已经嫁入侯府的嫡姐请回来当说客。
嫡姐端着长姐的架子,居高临下地劝我:“你不过是个庶女,能攀上沈韫这门亲事,已是你天大的福分。”
她描绘着凄惨的未来,试图动摇我:“这婚若是退了,你的名声可就彻底毁了,往后京城里,谁还敢要你?”
我抬眼,平静地回敬她:“那如果姐夫要纳妾,姐姐也这般通情达理吗?”
她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片刻后才点头,语气却不怎么自然。
“当然,多大点事儿。”
我没再同她争辩,只是微微一笑。
转身,我便悄悄递了张字条给姐夫,约他晚上同游,共赏一池河灯。
1
说起来,我不过是永昌伯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女。
我的父亲与永宁侯爷有过命的交情,而我的嫡姐,自小便对永宁侯府的嫡长子沈均芳心暗许。
两家门当户对,一拍即合,早早便定下了这门亲事。
若不是下聘那日出了意外,我的命运,大约就是作为嫡姐的陪嫁,以侍妾的身份,随她一同踏入侯府那道朱红大门。
那天,将我拦在回廊拐角处的,是永宁侯府的二公子,沈韫。
他身形高大,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笑意,开门见山:“宋木槿,我瞧上你了,不如,你跟了我?”
我捏紧了袖口,冷声反问:“左右都是做妾,我为何要舍近求远地选你?”
他闻言朗声大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说要你做妾?我要风风光光地娶你做我的正妻。”
我本以为这不过是贵公子一时兴起的玩笑话,没承想,他竟当场拉着我,直奔正院去见他的母亲卢氏,态度坚决地表明非我不可。
沈韫的母亲卢氏,乃是世家大族出身,眼界高得很,自然是百般看不上我这个庶女。
她更恨我,觉得是我用了什么狐媚手段,搅黄了她为儿子精挑细选的贵女婚事。
于是,她提出了一个苛刻的要求:可以先订婚,但必须等上两年,再谈完婚之事。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无非是觉得沈韫对我不过是一时新鲜,
等两年时间耗尽了他的热情,她便能寻个由头,名正言顺地将我打发掉,再为他另择高门。
这两年里,沈韫的风流韵事从未断过,满城皆知,但他要娶我的念头却始终没变。
每当外面传出他又与哪家的小姑娘过从甚密时,他总会带着一堆贵重的礼物,亲自登门来安抚我。
他轻描淡写地解释:“不过是些泻火的玩意儿,玩上几天,给些银子也就打发了。”
我深知自己的身份,能以庶女之身嫁他为正妻,已经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造化。
对于世家子弟的三妻四妾,我早有准备。
只要他能给我当家主母的尊重与权势,我便别无所求。
后来,当我再次撞见沈韫斜倚在红倌人的软榻上,听曲玩乐时,我已经能做到面不改色地转身,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悄然离去。
我反复告诉自己,嫁给他,总比给旁人做妾要强上百倍。
2
那天,我依约去金翠坊取早先定制的头面。
那套红宝石嵌金头面,流光溢彩,正静静地躺在锦盒中。
我正要伸手,斜里却突然探出一只白皙的手,先我一步将头面夺了过去。
我蹙眉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美艳却带着勾人轻佻的脸,满头珠翠,摇曳生姿。
她将头面举到眼前,笑吟吟地打量着我:“这头面虽然耀眼夺目,却与你的清汤寡水不甚相配。
不属于你的东西,还是别强求的好。”
话音未落,她便从袖中甩出一沓银票,扔在掌柜面前。
“这头面,本小姐要了!”
掌柜的顿时面露难色,连连作揖:“这位小姐,这真是宋四小姐早就定下的,小店实在不能坏了规矩啊。”
她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似乎很好说话地将头面递还给掌柜。
掌柜刚松了口气,伸出手去接,那女子手腕一翻,那顶精致的头面便直直地坠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赤红的宝石应声而裂,一分为二。
女子故作惊恐地掩住嘴:“哎呀,手滑了,真是不好意思。”
掌柜的急得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望向我,一脸无措:“宋小姐,这……”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惊慌:“无妨,还有些时日,劳烦师傅重新赶制一顶便是。”
说罢,我便打算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她竟一步上前,张开手臂拦住了我的去路。
她眼神里满是挑衅,上下打量着我:“都说宋府四小姐性子温顺得像只猫儿,今日一见,果然是个没脾气的。
想来,男人都该很吃你这一套吧?”
我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是何人?”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忽然伸手摘下腰间悬挂的荷包,在我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此物,宋小姐应当不会陌生吧。”她眉眼间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沉了下去。
我当然记得,那是我娘亲临终前,一针一线为我绣的,上面是一株含苞待放的木槿花。
那是我娘留给我为数不多的念想。
去年,沈韫软磨硬泡地从我这里要了去,当时他还信誓旦旦:“阿瑾,我不能时时刻刻都见到你,便只能睹物思人了。”
沈韫在外面养了人,这事我早有耳闻。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如此嚣张,闹到我的面前。
更没想到,沈韫竟会将我视若珍宝的荷包,转手赠予他人。
我强压下心头的翻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扬起下巴,报上名来:“方若菡。”
我向她伸出手,语气平静:“方小姐,开个价吧,这荷包,我想买回来。”
和沈家的婚事在即,我本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暂且忍下这口恶气。
不成想,这方若菡却是个得寸进尺的性子。
她轻蔑地扯了扯嘴角,竟随手将那荷包扔在了地上,用脚尖碾了碾。
“听闻宋小姐的生母是乐坊出身?乐女嘛,一双玉臂千人枕,万人尝。”
“这般低贱之人绣出来的东西,我还嫌脏了我的手。
你若是喜欢,便自己捡回去好了。”
我脸上的血色褪尽,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弯下腰,将荷包捡起,轻轻拍了拍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见我这般“软弱可欺”,方若菡眼中的傲慢更甚。
“什么宋府小姐,我看,也不过如此。”
我抬起头,冲着她,缓缓地绽开一个微笑。
然后在她毫无防备之际,我扬起手臂,用尽全身力气,一巴掌狠狠地朝着她那张娇嫩的脸颊扇了过去。
别的事情,我可以忍,可以装窝囊。
但她羞辱我娘,我忍不了!
3
沈韫赶到时,看到的便是我骑在方若菡身上,左右开弓扇她耳光的场景。
“宋木槿,你给我住手!”一声怒喝,沈韫冲过来,一把将我粗暴地拉开。
方若菡那张原本美艳的脸此刻已是姹紫嫣红,她哭着扑进沈韫怀里,泣不成声。
“阿韫,我的脸……她把我的脸打肿了,以后还怎么见人……呜呜呜……”
沈韫心疼地脱下自己的披风,将瑟瑟发抖的方若菡裹住,小心翼翼地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安顿好她,他才转过身来,目光复杂地看着我,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线。
“宋木槿,我一直以为你和京中那些骄纵跋扈的女子不同,没想到你竟也会当街动手打人。”
他的声音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你太让我失望了!”
方若菡适时地换上一副柔弱无骨的模样,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
她伸手,轻轻扯了扯沈韫的衣襟。
“不怪她……都怪我不好,是我失手摔坏了宋小姐的头面。”
“阿韫,我……我自知这辈子都没有福气戴上那样的头面,所以……所以才只想多看一眼,没曾想……”
沈韫的目光愈发冰冷,射向我:“为了一顶头面,你竟闹出如此丑态,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果真如母亲所说,庶出的女儿,就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
我顶着散乱的发髻,死死地咬着下唇,泪水倔强地在眼眶里打转,却不肯落下。
或许是我这副破碎又倔强的样子,让他心底生出了一丝动容,沈韫的语气缓和了些。
“罢了,你一个庶女,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一时冲动也情有可原。”
他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你现在去给菡菡赔个不是,回头我命人给你打一顶更贵重的。”
方若菡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她大概也没想到,沈韫会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我没有动,只是将那个沾了灰的荷包,缓缓举到沈韫眼前:“不是因为头面,是因为它。”
沈韫的神色一滞,目光落在荷包上,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我收回荷包,看也不看他,转头望向方若菡,一字一句道:“方小姐,我娘亲出身再低微,那也是我父亲明媒正娶抬进府的姨娘。
不像某些人,与人无媒苟合,不清不白。”
没料到我会如此直白,方若菡瞬间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尖叫起来。
“宋木槿,你别以为嫁给阿韫就能高枕无忧!我告诉你,我可是夫人亲自寻……”
话说到一半,她猛然意识到身旁沈韫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连忙惊慌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哦,原来如此。
是未来的婆母卢氏,授意她来给我这个难堪的。
4
我前脚刚踏进府门,后脚就看到卢氏派来的两位教养嬷嬷,早已黑着脸等在了院子里。
嫡母端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揉着眉心,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模样。
“跪下!”
我依言跪下,冰凉的地面硌得膝盖生疼。
嫡母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你虽非我亲生,却也是在我跟前长大的。
今日你做出这等有损伯府颜面的事,我身为嫡母,断不能徇私包庇。”
“从今日起,你便跟着两位嬷嬷,给我好好学学什么叫规矩!”
我的生母,是个极美的女子,性子却温顺得近乎懦弱,在府中毫无存在感。
我五岁那年,她再次有孕,却在生产时血崩,一尸两命。
嫡母假惺惺地掉了几滴眼泪,便做主将我抱到她院里“亲自”教养。
我至今还记得,嫡姐当时一脸嫌恶地抱怨:“阿娘,你养她做什么,一个贱婢生的孩子,脏死了。”
嫡母却摸着她的头,温柔地为她上了宅院斗争的第一课。
“傻丫头,养她费不了几口饭,却能为我博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名声。”
“再者说,到了我手里,是捧杀还是搓磨,不还是我说了算。”
嫡母厌恶我,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秘密。
心情不顺时,便总要寻我的错处。
她自诩身份,不屑于明着打骂,怕落人口实,便变着法子地体罚我。
可后来,她发现我这个人,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让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久而久之,她觉得失了趣味,也就不再刻意为难我了。
直到我与沈韫定下婚事,她那双看我不顺眼的眼睛,又开始在我身上打转了。
临走时,她特意嘱咐那两位嬷嬷。
“阿槿这次闯下大祸,两位嬷嬷不必顾及我的颜面,该怎么罚,就怎么罚。”
我心中冷笑,教规矩是假,借卢氏的手给我点苦头吃,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她这样做,一方面是敲打我,让我安分些;另一方面,也是想借此看看,我在沈韫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
戒尺一下下地落在掌心,火辣辣的疼。
打到第十下时,我死死咬着牙,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眼见我脸色惨白,摇摇欲坠,那两位嬷嬷才对视一眼,停了手。
与方若菡缠斗一场,又跪了半天,再挨上这顿结结实实的板子,我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梦里,我又见到了娘亲。
她死的时候,样子很痛苦,肚子高高地隆起,身下的床榻被鲜血染得通红。
她拼尽全力抓着我的手。
“娘错了……我以为不争不抢,就能换来一世安稳……”
我哭着喊:“阿娘,一定是有人害你……是……”
娘亲却艰难地伸出手,捂住了我的嘴:“没人害我……是我自己不争气……阿槿……”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娘亲的身影在血色中越来越模糊,我急得大喊:“阿娘!阿娘……”
5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沈韫那张写满关切的脸。
他见我睁眼,立刻将我揽入怀中,声音沙哑地安慰:“阿槿,别怕,没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红肿不堪的双手,鼻子一酸,带着浓重的哭腔控诉:“是她先侮辱我娘亲,我才动手打她的。”
沈韫看着我那双被戒尺打得不成样子的手,眼底终于流露出一丝心疼。
“我知道,这事不怪你。”
他抓起我的手,对着掌心轻轻吹气,满脸怒容:“这些老虔婆,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敢下这么重的手!看我回头不扒了她们的皮!”
他的温柔,让我的委屈在瞬间决堤,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沈韫伸手,轻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是我不好,我不该把那个荷包给她,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逼。”
我抬起泪眼,望着他的眼睛,第一次提出了我的要求:“我不喜欢那个方若菡,你……你能不能把她送走?”
沈韫的眉心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她挑衅你,确实是她不对。
可你也将她打得险些破了相,此事算是扯平了。”
“阿槿,若是旁人,我定会答应你。
可她不行。”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她……她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不能再伤害她了。”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向他提要求,没想到,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更没想到,他竟会如此维护那个方若菡。
我定定地看着他:“如果,我非要你在我们两个之间,选一个呢?”
沈韫将手从我的头发上拿开,脸色也冷了几分,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悦。
“阿槿,我原以为你和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短视妇人不一样。
菡菡出身不好,就算将来进了府,也终究是个妾室,你身为正妻,何必跟她计较?”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我心凉彻骨的话:“我之所以执意要娶你为妻,不单单是看中你的容貌,更是看重你性子里的乖顺,懂得容人。”
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冰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攫住了我。
原来,丫鬟香杏打听回来的消息,句句是真。
那个方若菡,原是陪着沈韫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
沈韫及冠那年,她却不辞而别,为此,沈韫曾疯了一样找了她许久。
一年前,她被卢氏寻回京城,安置在外宅,成了沈韫名正言顺的外室。
沈韫私下里曾与友人醉后吐真言,说他之所以选我,不过是看中我性子柔顺,又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娘家无人为我撑腰。
这样的我,最适合做他的妻子,能对他广纳姬妾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原以为,我在他心中,就算没有爱,至少也有些分量,至少比那个方若菡要重要。
今日之事,才让我彻底看清了现实。
卢氏虽然同样不喜欢丫鬟出身的方若菡,却能为了膈应我,将她寻回来。
而沈韫,更是对她怀着一份旁人无法取代的少年情分。
外室公然挑衅未过门的正妻,换做任何一个要脸面的权贵人家,都会立刻将那外室打发了事。
可他们母子,却反过来敲打我这个“受害者”。
这桩桩件件,本就是颠倒黑白,荒唐至极。
我曾以为,沈韫虽生性风流,但对我总有几分真心,是那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相比于我,丫鬟出身、楚楚可怜的方若菡,更能激起他的保护欲和怜惜之情。
那我嫁给他,图什么呢?
既得不到夫君的爱重,又没有娘家撑腰,往后还要日日忍受婆母的刁难和妾室的磋磨。
这样一个空有其名的正妻头衔,我不要也罢!
我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推开了他。
“既然如此,沈公子,我们退婚吧。”
沈韫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泰然自若地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退婚?宋木槿,你可想清楚了。
真退了婚,你名声尽毁,这京城里,谁还会娶你?”
“是我宋木槿主动退婚,要坏,也是你沈韫的名声先坏。”我冷冷地回敬。
沈韫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被我气笑了。
“宋木槿,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人人求娶的香饽饽?别做梦了,离了我沈韫,你最好的归宿,也就是给哪个大户人家做妾!”
沈韫说得没错。
但那又如何?
做一个受宠的妾,也比当一个无权无势、任人践踏的主母,要来得风光。
6
沈韫甩袖离去后,我躺在床上,只觉得身心俱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房外传来一阵喧哗争吵声。
我身边的贴身丫鬟香杏,被侯府那两位教养嬷嬷掌掴了。
香杏捂着高高肿起的半边脸,眼眶里噙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小姐,奴婢已经说了您身子不适需要静养,可两位嬷嬷偏不信,非说您是装病,硬要闯进来。”
我撑着身子,半靠在床头,从妆匣里拿出最好的药膏,用指尖沾了,轻轻涂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还疼吗?”
那两位嬷嬷像两尊门神一样杵在一旁,交换了一个眼色后,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话里有话:
“宋小姐,您身边的丫鬟太不懂规矩,我们这也是替您管教一二。”
“您既然要嫁入我们侯府,那这侯府的规矩,您是想学也得学,不想学,也得学!”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若没有沈韫的默许,借她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伯府里如此放肆。
我抬起眼,笑着反问:“哦?原来侯府的规矩,就是可以随意打骂旁人府里的丫鬟吗?”
另一个嬷嬷立刻尖着嗓子接话:“宋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说侯夫人让您学规矩,是存心磋磨您吗?
您这还没进门呢,就敢如此编排长辈,真是好大的胆子,好没规矩!”
我将手中的药膏盒“啪”地一声放到桌上。
睨了那两人一眼,一字一顿,清晰地开口。
“沈韫,我不嫁了。
你们侯府的规矩,我自然也就不必学了。”
“两位嬷嬷从哪儿来的,便请回哪儿去吧。”
“春兰,送客!”
那两人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还不等她们再开口撒泼,我的另一个大丫鬟春兰已经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将她们“请”出了我的院子。
当天下午,我便命人将这两年间沈韫送我的所有东西,大到珠宝首饰,小到手帕信笺,悉数打包,一样不落地派人送回了永宁侯府。
听说,嫡母知道此事后,高兴得当晚就命人温了几壶好酒,小酌了几杯。
7
第二日,嫡姐便火急火燎地从侯府赶了回来。
几乎是同时,嫡姐身边的丫鬟便过来传话,说是嫡姐和夫人都在正院等我。
我慢悠悠地起身梳洗,经过嫡母房间的窗下时,里面隐隐约约传来了她们母女的对话声。
只听嫡母关切地问:“我的儿,近来在侯府,日子过得可还顺心?”
嫡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见的娇羞和得意。
“那个贱 人走了之后,阿均确实冷落了我许久。
不过,这些时日,他待我倒是……热情了不少。”
嫡姐口中的“贱 人”,名叫芸娘。
芸娘出身虽低微,却是我那位姐夫沈均放在心尖尖上疼的人。
两人在嫡姐嫁过去之前,便已私定终身。
嫡姐对这件事心知肚明,但她对沈均早已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为了能顺利嫁过去,她甚至主动提出,自己进门之后,愿意将芸娘纳进府里。
沈均迫于父母之命,只能无奈应下这门婚事。
当初,嫡母执意要让我作为嫡姐的陪嫁侍妾一同入府,存的便是让我去和芸娘争斗,她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心思。
只是中途杀出个沈韫,才彻底打乱了她们母女的全盘谋划。
她们的私房话,我本无意多听,正欲抬脚离开,嫡母那幸灾乐祸的声音又清晰地传了出来。
“退婚?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你还劝她做什么?一想到那个小贱妇生的女儿要嫁进侯府,我这心里就跟堵了块石头似的。”
“等这婚事一退,宋木槿的名声也就彻底臭了。
到时候,我随便寻个乡野村夫,或是贩夫走卒把她嫁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紧接着,是嫡姐又急又气的反驳声。
“娘!您真是糊涂!”
“这门亲事,不仅不能退,还必须得成!您又不是不知道,我那个婆母,向来就偏心她那个二儿子。
我嫁过去整整两年,她至今都死死攥着管家的权力不肯松手,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怕沈韫哪天变了心,退了这门婚事,好名正言顺地娶她那个外甥女卢琼华吗!”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管家的大权,她肯定会交到卢琼华手上!到那时,我这个长嫂在侯府,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卢琼华,是卢氏的亲外甥女,沈韫的青梅竹马的表妹。
“可若是阿槿嫁过去了,那就不一样了。
婆母厌恶她,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处处都会寻她的麻烦。
我在一旁,日子反倒能松快不少。”
嫡姐咬了咬唇,声音压得更低了:
“再者,沈韫已经同我许诺了,只要我能劝得阿槿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嫁过去,他自会帮我,从婆母那里,要来管家的对牌。”
嫡母沉默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倒是我考虑不周了。
也罢,能为我的孩儿铺路,也算是那个小贱种,这辈子最大的造化了。”
……
我在正院喝了一盏茶,嫡母和嫡姐才缓缓而来。
嫡母瞟了我一眼,冷哼一声:“你倒是长本事了,父母定下的婚事,自己做主就要退了?”
嫡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沈韫都跟我说了,不就一个外室,为这点事退婚,你怕是疯了。”
我低着头,轻声道:“她是沈母的人。”
嫡母冷冷地看向我:“那又如何?就算日后你婆母给你夫君塞人,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我在心里嗤笑。
当初卢氏给姐夫房里塞人时,嫡母可是着急忙慌地就往永宁侯府赶,帮嫡姐将那两个丫鬟挡了回去。
现在却说这是常事。
刀子没落自己身上,自然是不疼的。
嫡姐接着道。
“你一个庶女,能嫁给沈韫已是你的福气。”
“若真退了婚,坏了名声,谁还会要你?”
“男人三妻四妾常有之事,这点小事你都忍不了,能成什么气候。”
我抬眸看向她,反问道:“若是姐夫再纳妾,你也会答应?”
她迟疑片刻,然后点头。
“会,多大点事儿。”
接着,她高傲地看着我:“只可惜,我夫君不是风流之人,他也不屑纳妾。”
“阿槿,人各有命,我天生命好,你羡慕不来。”
我低下头,勾了勾唇。
嫡姐,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不要怪我了。
我倒是很期待,你被自己心爱之人彻底厌弃时,是否还能这般趾高气扬。
我在娘亲的牌位前坐了许久。
阿娘,你说要我事事隐忍,乖巧顺从,结果别人把我当软柿子。
你说不争不抢能求来安稳,结果你却无故丧命。
你让我不要深究你的死因,让我好好活着。
可没人希望我活得好。
但没关系。
这次,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就算是烂牌我也要将它打得漂亮。
8
用完晚膳,嫡姐便回了侯府。
而我也派人给沈均递去口信,约他晚上一起赏河灯。
为今之计,我只能放手一搏。
永夜河上,微亮的烛火栖身在一盏盏灯罩里,慢慢驶向远方,点缀着漆黑的天际。
我在桥上站了许久,看着人来人往,始终不见沈均的身影。
眼见天色越来越晚,香杏小声提醒:“姑娘,一会儿府里该清点人数了。”
“世子爷许是不会来了。”
我紧紧抓着扶栏。
老天爷,为什么最后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满心失落地准备离开时……
只见不远处,一袭黑衣的男子正看向我所在的位置,腰间的那枚白玉在微弱的灯火下,格外耀眼。
沈均终究还是来了。
眼前的男子挺拔、清瘦,眸底一片淡漠。
相比于生性浪荡的沈韫,沈均的名声在京中一直极好。
他的文章曾受过圣上夸奖,几次征战也屡立战功,长得也清秀俊逸。
“四姑娘,你约我前来不只是数河灯吧?”
我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提及了另一个人。
“姐夫,我曾见过芸娘一面,长得极美,性子也温柔。”
说着,我走上前一步,抬头望向他。
“曾有人说,我和她有三份像,姐夫,你觉得呢?”
沈均打量我片刻,似笑非笑:“怎么?四姑娘想当替身?”
随即,嫌恶地看了我一眼:“芸娘之姿岂是你能比的,不自量力!”
很好。
我需要的便是他这般看不上我的态度,这样我的计划才能顺利进行。
而我也需要沈均这样一个盟友。
并且,我的盟友也只能选他。
我挑眉,退后一步,对沈均行礼。
“世子,方才多有得罪。”
接着,开门见山道:“我娘亲死于难产,与芸娘一样血流不止。”
沈均轻声叹气:“女子生产本就凶险……”
我看着他的眼睛,打断:“姐夫真的相信只是一场意外?若不是人为怎么可能会有这般如出一辙的意外。”
9
沈均站在原地,似乎在琢磨我的意图。
我补充道:“藏红花本是活血之物。”
说着,我从袖中掏出一份采购单给他。
上面记录了嫡姐在芸娘怀孕期间曾购买过大量藏红花。
娘亲死的时候,我还小,虽然她一直跟我强调是自己福薄,没人害她。
但我知道,她这番说法只是为了让我在府里活下去。
长大后,我查阅了很多医书,发现娘亲喝的安胎药里有问题。
藏红花本就是贵重之物,女子服用可缓解气血两虚,加入安胎药里本没有什么。
但产妇生产时如果遇到大出血,那这味药便会要人性命。
我也想过,嫡母不可能事先预料到娘亲生产时会大出血。
那只有一个原因,便是稳婆也有问题。
每年都有大量的产妇因生产时血流不止而亡,大家的认知里产妇生产就是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于是,事故便巧妙地成为了意外。
嫡母这招很高明,嫡姐也有样学样用在了芸娘身上。
我几经辗转打听到那稳婆家时,她并未在家,同村的人说她去永宁侯府接生去了。
我是在半道上遇到林稳婆的。
她口吐鲜血靠在树下,奄奄一息,是中毒的迹象。
相比于嫡母,嫡姐下手更狠,为求万无一失,林稳婆出府时她赏赐了一碗甜汤。
将死之际,林稳婆说出了实情。
与我料想的一样。
我娘亲和芸娘都是人为导致的大出血。
沈均并未看那张采购单,而是将其撕碎撒在江面上。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不信我,还是他根本不在乎芸娘的死因?
他不信我,我还可以继续说服他,但若是他本就不在乎芸娘,那我这次便是功亏一篑了。
我正不安时,沈均在细细打量着我,漆黑的眸底深不可测。
“看来四姑娘并非如我那傻弟弟所说的一样空有美貌。”
“四姑娘,需要我怎么做?”
“你信我?”
“自然。”
“你能查到的事,我也能查到。”
我长舒一口气,原来他早就知道芸娘之死没那么简单。
“娶我为平妻。”
沈均看着我,并没有立刻答应。
而是反问我:“你与二弟有婚约,你就这般笃定我能娶你?”
我直击最核心之处:“姐夫,你前途无量,手上自然不能沾血,可我不一样。”
“你需要一把刀为你报仇,而我需要一个强大的人庇护,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可以约法三章,不越界只做表面夫妻,等大仇得报,我们就此和离,各自嫁娶。”
沈均笑了:“你事事都考虑到了,却忘了一点,若是二弟执意要娶你,我该拿什么跟他交换呢?”
我勾了勾唇:“姐夫,这就看你的本事了。”
10
沈均是果决之人。
第二日,我便收到他的信笺。
“喜服要订最好的。”
“头面还是金翠坊,记得去取。”
信封里面还有一张银票,面额不小。
此刻,我悬在心间的石头才算落下。
与此同时,沈韫身边的小厮,也带来了口信。
沈韫要纳方若菡为妾。
说是,娶妻纳妾同一天。
袁敏临走时,悄悄透露给我。
“纳妾之事,是世子临时起意,还未告知长辈,此事还有转机。”
“四姑娘,世子心里是有你的,他就是想让您主动找他服个软……”
袁敏还想继续劝我。
“好了袁敏。”我摆摆手,示意香杏给他赏银。
袁敏走后,香杏为我愤愤不平。
“世子也太欺负人了,哪有娶妻当天纳妾的,这般折辱姑娘。”
我取出火折子点燃信笺。
娶妻当日纳妾,用屁股想都能猜到,必是嫡姐给沈韫出的主意。
以前我天真地以为等嫁入侯府,便可倚仗沈韫的力量对付害死娘亲之人。
这几日,我才想明白。
倚仗旁人不如靠自己,逆境之中只能自救。
我按沈均信笺里叮嘱的,去穗衣坊挑选嫁衣。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谁说妾室不能穿红色,你喜欢穿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
方若菡手中拿着一块红色的浮云锦,故作小心地问沈韫。
“我真的可以穿吗?要是宋小姐生气了怎么办。”
“算了,我一个妾室还是规规矩矩穿粉色好了。”
说着,她犹犹豫豫地放下那块料子。
沈韫将那块浮云锦塞到她手中:“你只管自己开心就好,管她作甚。”
见到我,掌柜眼前一亮。
“宋小姐,您来了,沈……”
听到我的名字,方若菡和沈韫齐齐转身看了过来,沈韫打断掌柜。
“你来了正好,大婚当日菡菡同你一样,穿红色。”
声音冷漠、果断。
不给我反驳的余地。
方若菡一脸得意,挑衅地看着我。
我朝沈韫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好,世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韫以为我已屈服了,施舍一般道。
“好了,本世子不会厚此薄彼,也用这浮云锦给你做身嫁衣。”
说着,便伸手来拉我。
这时,楼上传来一声轻咳。
“二弟,你逾越了。”
“逾越?”
沈韫一头雾水时,沈均已经下楼将我揽入怀中。
“阿瑾,楼上我已为你准备了浮光锦,去瞧瞧喜不喜欢?”
我一只脚刚跨上楼梯,衣角便被沈韫扯住了。
“宋木槿,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
沈均打落他的手:“二弟,直呼大嫂名讳,可不是世家子该有的教养。”
沈韫一脸不可置信:“大嫂?”
沈均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难道母亲还没跟你说吗?”
“她已同意我娶阿瑾为平妻了,以后见到阿瑾要记得喊大嫂。”
“若不信,你可回去问母亲。”
说着,沈均便拉着我上了楼。
身后的沈韫一脸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匆匆忙忙朝永宁侯府方向而?ú?去。
11
沈韫走后,我抽回手。
“所以,你今日约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一出?”
沈均唇角微扬,双手撑在扶栏上:“沈韫吃瘪,你是痛快还是心疼?”
“痛快。”
很快,府里的丫鬟就匆匆寻来,说是嫡姐回府砸了一地的物件,这会在四处找我呢。
沈均瞟了我一眼,轻声道:“走吧,我的马车就在外面。”
正院里一片狼藉。
嫡姐双眼通红,是刚刚哭过的痕迹。
嫡母眼底的怒火压都压不住。
我还未跨进院里,嫡母身边的刘嬷嬷便怒气冲冲地朝我大步走来。
“小 贱 蹄 子,竟敢勾引姑爷。”
刘嬷嬷抬起的手被沈均拦在了半空中。
“岳母,娶阿槿为平妻,是我的意思,与旁人无关。”
嫡姐跑到沈均面前,拉着他的衣袖哭哭啼啼:“夫君,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对你一片痴心,我刚进府,就做主将你心心念念的芸娘也纳回来,就连她死后我都是按正室的规格给她风光大办。”
“你娶谁都可以,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沈均甩开她的手,负手而立。
“我心悦于阿槿,就这么简单。”
嫡姐看着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你那日那样问我。”
“原来你存的竟是这般心思,你做这种下 贱勾当,可曾顾及家中名声?”
我挑眉,家中名声?
与我何干。
我笑了笑:“长姐,你喜欢你夫君,我也喜欢你夫君,咱俩是一伙的。”
“你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左右都是一家人。”
嫡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府内一片混乱之时,永宁侯府的聘礼到了。
卢氏几句话便让嫡母捏着鼻子认下了这门婚事。
日子定在十日后。
我扯了扯沈均的衣袖:“你跟你母亲怎么谈的?怎么感觉她生怕你反悔一样。”
沈均云淡风轻道:“用爵位换的。”
“哦,你母亲不喜欢你。”
“她也不喜欢你,才答应得这么爽快。”
难怪。
卢氏向来偏爱沈韫,沈韫是次子无法袭爵这件事一直让她耿耿于怀。
这番,也算是如了她的愿。
听说沈韫在永宁侯府大闹,说自己不想要什么爵位。
被卢氏打了一顿后,又被关了起来。
12
大婚这日,拜别父亲嫡母。
嫡母一脸慈爱地抓住我的手,将腕上的镯子褪下戴给我。
“你在我屋里养了十一年,就跟我嫡亲的女儿一样……做母亲的纵是万般不舍……”
一番感人肺腑的话,说得在场的人无不赞她贤德。
没人注意到,她在我耳边低声警告。
?ū??“小贱人,你要是敢让我樱儿不痛快,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一切礼毕后,我坐在喜房内。
烛火熠熠生辉,我扯下盖头,摘下凤冠。
这天晚上,嫡姐派丫环来找了沈均三次,说自己胸口疼,都被沈均的人拦在院外。
我宿在床上,沈均睡在地上。
半夜,沈韫被放了出来。
府里的下人说,沈韫被放出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方若菡接到了府中。
第二天一早。
我去给婆母请安的路上,沈韫一身酒气,搂着方若菡,两人调笑着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地走向岔路。
沈韫拿着酒壶的手,拦住我的去路。
“嫂嫂,躲什么?难不成怕我吃了你?”
我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倒不是,只是不想打扰小叔和方小姐。”
沈韫倏地脸色一变,酒壶掉到地上,搂着方若菡的手松开了。
他走上前一步,看着我。
“小叔?”
“叫得这么顺口,宋木槿你就这么喜欢我大哥?以前上赶着给他当侍妾,现在宁愿跟我退婚也要嫁给他。”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我冷冷地看着他:“这些年你在外面的风流韵事,我都当做不知道,没跟你红过一次眼。”
“唯一一次便是让你送走她。”
我扫了方若菡一眼。
接着道:“我给过你机会,让你二选一的,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要在成亲之日,纳她为妾,我宋木槿从来就不是没有气性的人。”
沈韫说不出话来,气急败坏地将方若菡揽入怀里。
“菡菡都愿意为妾,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我就不信,大哥会一辈子不纳妾,他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13
永宁侯府,嫡姐的耳目不少。
我与沈韫在拉扯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卢氏耳中。
敬茶时,卢氏故意迟迟不接茶盏。
直到沈均进来,她才不情不愿地接过。
“你现在是阿韫的长嫂,说话做事要注意分寸,别传出风言风语,坏了侯府名声。”
我跪在地上,恭顺地点头答应着。
沈均上前拉过我:“母亲,阿槿身子不好,日后的请安便免了。”
说着,便拉起我往外走。
卢氏气得直拍桌子。
嫡姐追了出来。
“夫君,这个贱 人跟沈韫在院中拉扯,府里不少人都看到了,你还要护着她?”
沈均紧紧搂住我,冷声道:“阿槿不是那样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把戏。”
“以后你若是还敢在母亲面前乱嚼舌根,就自请下堂为妾好了。”
不愧做了两年夫妻,沈均是知道怎么气嫡姐的。
嫡姐最在乎的便是自己伯府嫡女,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若是真被贬妻为妾那与杀了她又什么区别。
嫡姐恶狠狠地瞪着我,恨不得立刻扑上来将我撕碎。
临走时,我特意回头冲她笑了笑。
嫡姐气得一脚将身旁的丫鬟踢下台阶。
走到无人之处,沈均松开了我。
“四姑娘所说之事已办妥,你要的人今日便能送到宋府。”
我点点头。
今日之事,是我们故意为之,为的是让嫡姐心中妒意不断加深。
直到她忍不住爆发的那天。
至于嫡母那边,我让沈均选了位漂亮、聪慧的良家女子,作为礼物送给了我爹。
我做女儿的自然不能给自己父亲送姬妾。
但沈均作为女婿就不一样了,给老丈人送一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沈均每晚都留宿在我院中。
时间久了,府里有人开始在私下议论。
“嫡女又如何,眼下大世子宠爱的还不是槿夫人。”
“大世子在战场上立了功,圣上又得知他让出了爵位,夸他仁义,有意给他封侯呢。”
“虽是平妻,但侯夫人的诰命之位只有一个,也不知道大世子会给哪位夫人?”
“这还用说,肯定是槿夫人了。”
……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嫡姐耳朵里。
嫡姐又砸碎了一地物件。
而宋府那边,听说新进府的月姨娘怀孕了。
我爹老来得子开心得不行,成箱的珠宝首饰往月姨娘院子里送。
卢氏忙着说服娘家的嫂子将女儿嫁给沈韫。
沈韫则在酒楼日日笙歌。
前几日,方若菡和沈韫不知为何吵闹了几次。
吵到最后,沈韫烦了,将她送出了府。
方若菡出府后,嫡姐那边突然安静了下来。
没有再砸瓷器,也没有再随意打骂奴仆了。
但我很清楚,这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罢了。
嫡姐坐不住了,嫡母也坐不住了。
14
七月二十四,卢氏按惯例带着丫鬟婆子去护国寺上香。
沈均去王府,与八王爷议事,临走前特地嘱咐,他很晚才能回来,不用等他用膳。
沈韫依旧在翠云楼喝花酒。
闷热的午后,夏蝉的叫声吵得人心烦。
就在这时,院门被敲响。
是嫡姐身旁的丫鬟。
“槿夫人,宋府送了今年的雨花茶过来,夫人在小花园等你过去一同品茗呢。”
我一路跟着她来到了后院的湖边。
“不是说嫡姐在小花园吗?怎么到了这里?”
小丫鬟没有回答我的疑问。
而是后退了几步。
嫡姐带着几个奴仆从旁边的林子里走了出来。
不等我反应,便被人用力按着推到了湖中。
我在水中挣扎着大喊“救命”。
嫡姐笑得张狂:“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这里都是我的人。”
湖水一点点将我淹没。
隐约中,听到嫡姐的声音:“都记住了,槿夫人失足落水。”
我的身体一点点下沉,湖水不断灌进我的口鼻中。
意识模糊之前,我隐约感觉到一个人影跳入湖中朝我游来。
像是沈均,又像是沈韫。
我被捞上来时,沈均匆匆赶到。
他一巴掌打在嫡姐脸上,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嫡姐倒在地上,满脸惊惧地辩解着。
“阿均,是她……是她自己失足的……我没有,我没有……”
沈韫将我抱得很紧。
他目眦欲裂地看着嫡姐:“阿槿若是有三长两短,管你是世子夫人还是宋府嫡女,我都会让你陪葬。”
嫡姐被押了下去。
沈均将我从沈韫怀里抱走。
“多谢二弟救下我妻子,剩下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香杏抓住我的手,脸上还留着泪痕:“姑娘,你终于醒了。”
“幸亏姑娘谨慎,也算有惊无险。”
香杏跟我说,嫡姐被打了一顿板子后,关进了柴房。
沈韫一直守在外面,沈均去跟卢氏禀告今日之事去了。
听到我醒来了,沈韫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
“阿瑾,你总算醒了。”
“你不知道,我听说你遇到危险,有多紧张。”
“你与大哥成亲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喜欢你,我已将方若菡送出京城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以后我也不胡闹了。”
“大哥他没法护你周全,我可以。”
我看着他,平静道:“小叔请自重,以后莫要说这些话了,免得传出去坏我名声。”
“今日我就当小叔酒后胡言。”
沈韫眼角微红,走上前来想要触碰我。
这时,门外声音传来。
“二弟,母亲正四处寻你呢。”
沈均大步走入房中,拉住我的手,笑着看向沈韫。
15
沈韫走后,我甩开沈均的手。
冷冷地看着他:“若是沈韫没来,今日我便死在湖中了,世子可有什么想解释的。”
沈均并未多做解释,只是诚恳地对我作了个揖:“四姑娘,实在抱歉,今日确实是我有私心,故意晚来一步。”
“宋繁樱毕竟是伯爵府嫡女,我母亲会有所顾忌,但如果她闹出了人命,那处理起来便不一样了,我完全可以让她一命还一命。”
“四姑娘,别怪我无情,我们都是为了给亲人报仇,如果换成是我,为了达成目的我亦可以豁出性命,我想你能理解的。”
这局是我们设下的,嫡姐身边有沈均安插的人,事先便知道她的计划。
我们原先商量的是,嫡姐的人将我推入湖中,沈均便带着人出现,将她抓个正着。
我冷笑一声,这话虽然没错。
为了报仇我的确可以豁出性命,但前提是我要事先知道。
这么多年在嫡母手下讨生活,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性命攸关之事,不能相信任何人。
嫡姐的丫鬟来之前,我便让香杏去翠云楼找沈韫了。
我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冷静:“沈均,你欠我一条命。”
……
我去柴房见了嫡姐。
她头发凌乱地蜷缩在角落里,眼里是不甘的愤怒。
见到我,她挣扎着起身,怒吼。
“贱 人,别以为这样你就能赢我。”
“我已让人去喊母亲了,等母亲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嫡姐还一心想等着嫡母来为她收拾烂摊子呢。
只可惜,嫡母现在自身难保。
我低头打量着她,微微勾了勾嘴角,缓缓道:“嫡姐还不知吧?母亲跟你一样,她也被父亲关起来了呢。”
“现下,恐怕自身难保。”
嫡姐瞪大眼睛看着我:“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小贱人,你骗我……”
说着嫡姐便如野兽般向我扑来。
我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叹了口气。
“唉,母亲也是糊涂,竟然敢对月姨娘下毒。”
“不过,幸好爹爹及时赶到,月姨娘以及肚子里的孩子并无大碍。”
嫡姐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会的,母亲会来救我的……”
人啊,一旦着急上火便会没脑子,容易做蠢事。
更何况是次次得逞没落下把柄的人,她们只会自信满满地不择手段排除异己。
殊不知早已入局,嫡姐如此,嫡母亦是如此。
第二日一早,沈均便将嫡姐送到了郊外的庄子上。
而嫡母则被我爹禁足在自己院子里。
16
半月后,册封令下来了,沈均被封为镇国侯,爵位比永宁侯还高了一级。
平心而论,对于我而言沈均算不得好人,他曾算计过我的性命。
但对于大燕子民来说,他骁勇善战保卫了一方国土。
开府宴那日,我看着?ú?满院的木槿花,沉思了许久。
起风了,该扫落叶了。
嫡母被禁足后,整日在屋子里大吵大闹,说是月姨娘故意陷害她。
可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碗安胎药是她亲自端给月姨娘的。
月姨娘生辰那日,我爹为她大设宴席,我也去了。
宴席上,月姨娘坐在我爹身旁,神采奕奕。
宴席间隙,我去了嫡母院中。
她面颊凹陷,容光黯淡,一副将死之相。
“宋木槿,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对不对?”
我看着她,唇角微勾:“母亲,明明是你自己做错事,怎么能污蔑我。”
她狠狠盯着我:“樱儿呢,你把我樱儿怎么了?”
我慢悠悠开口:“我今日来,便是想告诉母亲,嫡姐……”
说着,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
“她,死,了!”
嫡姐三日前就死在了庄子里,是被庄子里的下人折磨死的。
消息被沈均压了下来。
嫡母瞬间脸色惨白,她合上眼,半晌吐出一口气来:“我当初应该斩草除根的……”
嫡母啊,不是你心软没有斩草除根,而是你觉得我还有利用价值。
你觉得我一个六岁的孩童什么都不懂,觉得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女掀不起风浪。
我轻声笑了:“母亲,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
“这些年,母亲随意处置的人可不要太多,她们虽只是府中丫鬟,但也是有亲人之人。”
“母亲可曾想过,她们许是亲人唯一的念想了。”
嫡母处置下人,根本不需要理由。
我爹随口夸了府中丫鬟一句“衣服颜色好看”,那丫鬟第二天就被她砍了双手,活活疼死。
类似的事情数不胜数,嫡母自己大概都忘了那些丫鬟的容貌了。
我俯身凑到她身边,轻声道:“嫡母觉不觉得月姨娘跟冬雪很像?”
嫡母似想到什么一般,浑身一震,瞳孔逐渐放大。
冬雪是我爹身边丫鬟,一年前被嫡母扒光衣服,在雪中跪了一夜,冻死了。
离开宋府前,月姨娘拉着我的手说:“你爹年纪大了,身边需要可心的人,我问过大夫了,腹中极有可能是男孩。”
“等那老娼妇一死,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爹将我扶正,届时一切都是我孩儿的。”
“四姑娘,现在我信你的话了,命运只能在自己手中。”
冬雪原是我娘身边的丫鬟,只比我大四岁。
我娘死后,她被安排到我爹院中,她死前告诉我,她有一个妹妹被卖入了青楼。
本来是想等攒够了银子,便去为她赎身的。
后来,我将她的妹妹月兰赎了出来,给了她良家身份。
她说,要为冬雪报仇,我便借沈均的手,将她送入府中。
17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沈韫。
半月不见,他清瘦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玩世不恭的样子,气质沉淀了不少。
他嗓音干涩:“阿槿,我都知道了,你与兄长只有夫妻之名,并无……”
我打断他:“是又如何?”
他眼底闪过一丝希望:“当初,我并不是真的想纳方若菡为妾的,只是你将我送你的东西都退回来,我才故意气你的。”
我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沈韫,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年就算你流连花间柳巷,我也全当不知吗?”
他摇摇头。
“因为,我是真的想嫁给你,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因为你是侯府世子。”
“我娘是被我嫡母害死的,一尸两命,所以啊,我想嫁给你,然后倚仗你给我娘报仇。”
“可是,后来我发现,人啊,只能靠自己,若是倚仗你黄花菜都凉了。”
他顿时哑口,半晌后,才轻声开口:“你应该早些告诉我这些的。”
我转身准备离开,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所以,你未曾喜欢过我?”
我推开他的手,淡淡道:“未曾。”
情窦初开时,我想我是喜欢过他的。
毕竟那时的沈韫,会因为我说想吃桂花糕,连夜守在那家铺子门口,给我带开市的第一份热乎桂花糕。
会因为我多看一眼嫡姐的东珠耳饰,而一掷千金为我买来一对硕大的珠子。
……
那个时候,我是喜欢他,也觉得上天对我不薄,至少让我遇到了沈韫。
后来,一次次撞见他出入秦楼楚馆时,心底对他的喜欢也一点点消失了。
18
沈均回来时,我将准备好的和离书递给他。
他看着和离书,沉默片刻。
“我觉得你挺适合当主母的,我们之间也很默契。”
“能不能…..。”
我挑挑眉。
“不能。”
沈均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将和离书放在烛火下。
我想要阻止,可是来不及,只能看着纸张在火光下一点点燃烧。
我有点生气:“沈均,你什么意思?你想反悔?”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只锦盒递给我。
“你说过,我欠你一条命,如今我便还你一条命。”
锦盒里是一张户籍文书,不是宋府四姑娘,也不是镇国侯夫人。
而是一个新的身份,不用被困宅院的身份。
“我想相比和离,四姑娘更想要天高海阔,任鸟飞吧。”
嫡姐头七那日,嫡母死在了院子里的樱花树下。
我爹顾忌月姨娘府中的孩子,嫌不吉利,葬礼草草办了。
香杏的心上人,我见过,是个不错的读书人,我给了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离开京城那日,沈均一路送我到城门口。
“侯爷,请留步。”
“如果那日我及时赶来救你,是不是……”
我打断他:“侯爷,若是心中有愧便多打几场胜仗,让我朝子民少遭受一点流离失所之苦。”
19
我带着新的户籍文书,在江南开了两间铺子卖绣品。
以前娘亲总说,她最大的愿望便是有一间属于自己的绣品铺子。
我娘的绣工很好。
开业那日,两位从京城来的妇人,说着京中轶事。
说是镇国侯夫人没福气,刚被封为诰命不久,便暴毙身亡了。
“说来也奇怪,葬礼上镇国侯很平静,倒是他的胞弟痛哭流涕。”
“不知道的还以为死的是他夫人……”
自此世上再无宋木槿。
京城之事已是过往云烟,纷纷散去。
而江南的柳枝刚发新芽。
【全文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