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气里飘着煎牛排的焦香,混着红酒淡淡的果酸味,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灯光昏黄的西餐厅。
空气里飘着煎牛排的焦香,混着红酒淡淡的果酸味,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
那味道很淡,像一个幽灵,贴着他的白衬衫袖口飘过来,钻进我的鼻子里。
我当时没多想。
毕竟,介绍人早就说过,他是个医生。
一个心外科医生。
他叫陈硕。
名字听起来很稳重,像一块压在纸上的石头。
他本人也是。
人坐在我对面,背挺得很直,像一棵栽在花盆里的松树,有点拘谨,但根扎得很稳。
他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放在白色的桌布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定感。
那双手,一看就是能握住手术刀,也能在人体最精密的地方穿针引线的手。
我们聊了些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大多是些无聊的废话。
工作、爱好、对未来的规划。
像两份冰冷的简历,被摊开在餐桌上,互相审阅。
他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很平稳,像心电图上那条没有波澜的直线。
我偶尔会走神,看着他说话时微微翕动的嘴唇,想象着这把声音,如果在手术室里下达指令,会是什么样子。
“钳子。”
“纱布。”
一定也是这样,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一顿饭吃得波澜不惊。
结束的时候,他送我到楼下。
初秋的夜晚,风里带着凉意,吹得路边的桂花树簌簌作响,把一阵甜得发腻的香气送过来。
他说:“今天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我说:“好,你也是。”
然后就是沉默。
沉默像一堵看不见的墙,横在我们中间。
我以为这就结束了,一次平平无奇的相亲,回去后大概会跟介绍人说“不太合适”,然后相忘于江湖。
可他忽然又开口,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有些模糊。
“要不要……上去坐坐?”
我愣住了。
抬头看他,路灯的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深浅不一的阴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双眼睛,很亮,像两颗被水洗过的星星。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点头。
他的房间,和他的人一样。
干净,整洁,甚至有些过分。
空气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更重了,混合着柠檬味的空气清新剂,形成一种奇怪又安心的气味。
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书架上的书按照大小和颜色排列,桌上的笔筒里,每一支笔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这是一个被秩序严格控制着的世界。
他给我倒了杯温水,杯子递过来的时候,我们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一起。
他的指尖是凉的,带着一种常年待在恒温空调房里的温度。
而我的,是烫的。
那一瞬间,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他指尖传到我的指尖,再顺着我的手臂,一路窜到我的心脏。
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不是心动,是惊悸。
像一只受了惊的兔子,在胸腔里胡乱地撞。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或许是这房间太安静了,静得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像时间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在我的心上。
或许是,他看我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欲望,只有一种探究,像医生在观察自己的病人,冷静,又带着一丝悲悯。
我们没有开灯,只开了一盏小小的落地灯。
昏黄的光晕把房间切割成明暗两半,我们就坐在这片模糊的交界线上。
他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他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很柔和,不像在餐厅里那么棱角分明。
我忽然觉得,他有点像我记忆里的某个人。
但那记忆太遥远,太模糊,像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我怎么也想不起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又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他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带着一丝凉意,和淡淡的牙膏的薄荷味。
他的手抚上我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纹路。
那双手,很稳,很有力。
像一个锚,把我这艘漂泊了很久的小船,暂时固定在了这个小小的港湾里。
我没有反抗。
甚至,在那一刻,我心里是有一丝感激的。
感谢他用这种方式,暂时填补了我心里那个空了很久的洞。
衣服被一件件剥落,皮肤接触到微凉的空气,我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他的胸膛很温暖,贴着我的后背,像一个坚固的靠山。
我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
那声音,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就像……
就像十年前,那个下着暴雨的深夜里,我从电话听筒里听到的那个声音。
那个声音,也是这样,冷静,沉稳,像黑夜里唯一的一盏灯塔。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我的脑海。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脚变得冰凉。
我猛地推开他,从床上弹坐起来,胡乱地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我的手在抖,抖得连扣子都对不准扣眼。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也坐起身,打开了床头的灯。
“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和困惑。
灯光很刺眼,我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
光线从指缝里漏出来,照在他脸上。
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和我记忆深处那张模糊的脸,慢慢地,慢慢地,重合在了一起。
虽然时隔十年,虽然他比记忆里成熟了许多,眉眼间多了几分疲惫和沧桑。
但我认得。
我认得那双眼睛。
认得那把声音。
是他。
就是他。
那个在电话里,听着我声嘶力竭地哭喊,却始终保持着冷静的医生。
那个告诉我,“小姑娘,你别哭,听我说,深呼吸,找到你爸爸的药”,然后,在我找到药之后,又用同样冷静的声音告诉我,“没用了,来不及了”的医生。
是他。
原来是他。
十年了。
我以为我已经忘了。
忘了那个雨夜,忘了那种彻骨的寒冷,忘了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在自己面前流逝的无力感。
我以为时间已经把那道伤口抚平,结了痂,变成了我身体上一块坚硬的疤。
可现在,这个亲手在我心上划下那道伤口的人,就坐在我对面。
他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个场景,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然后,用最亲密的方式,把那块我以为已经愈合的疤,重新撕开。
血淋淋的,连着筋,带着肉。
疼。
疼得我几乎要窒息。
我抓着衣服,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那个房间。
我甚至没有穿鞋。
冰冷的地板,像一块巨大的冰块,寒气顺着我的脚底心,一路往上窜,冻得我牙齿都在打颤。
我冲进电梯,疯狂地按着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合上,在门缝彻底闭合的前一秒,我看到了他的脸。
他追了出来,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条长裤。
他的脸上,是满满的错愕和不解。
电梯里的镜子,映出我苍白如纸的脸,和我空洞的眼神。
我像一个被人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回到家,我把自己摔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
我没有开灯,也没有哭。
眼泪好像在那个雨夜,就已经流干了。
黑暗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我紧紧包裹住。
我开始发抖。
不是因为冷,是因为害怕。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像一部被按了重播键的老电影,开始在我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反复播放。
那年,我十五岁。
住在城郊的老房子里,只有我和我爸。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是我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我拉扯大。
他是个很普通的工人,没什么文化,但很疼我。
他会把每个月微薄的工资,大部分都花在我身上,给我买漂亮的裙子,给我买我爱吃的零食。
他总说:“我们家囡囡,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亏了。”
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个小地方,去大城市里,过上好日子。
我学习很努力,成绩也一直很好。
我以为,我会像他期望的那样,一步一步,走出一条光明的路。
可命运,却在我十五岁那年,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爸有心脏病,是老毛病了。
平时靠吃药维持着,倒也没出过什么大事。
出事那天,是个周末,下着很大的雨。
雨点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在房间里做作业,我爸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他最爱看的战争片,枪炮声,喊杀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吵得我心烦意乱。
我正想出去让他把声音关小一点,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冲出房间。
我爸倒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唇是紫色的,手紧紧地捂着胸口,表情很痛苦。
电视还在响着,屏幕上的人在冲锋陷阵。
而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天塌地陷。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好几秒,我才反应过来,要打急救电话。
我扑到电话机前,手指抖得连话筒都拿不稳。
我拨了120。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很冷静,很沉稳。
“喂,急救中心。”
那就是我第一次,听到陈硕的声音。
我哭着,语无伦次地,报上了我家的地址。
我说:“我爸爸……我爸爸他倒在地上了……他喘不过气……你快来……求求你快来……”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兽。
而他的声音,始终是平稳的。
“小姑娘,你别哭,听我说。”
他的声音,像一只有力的大手,穿过电话线,暂时稳住了我即将崩溃的情绪。
“你先冷静下来,深呼吸。”
我照着他的话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爸爸以前是不是有心脏病?”
“是……是的……”
“他平时吃的药在哪里?你去找找。”
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地跑到我爸的房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着那个熟悉的药瓶。
我的手抖得太厉害,把抽屉里的东西全都弄翻了,药瓶,药盒,散落一地。
我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找。
终于,我找到了那个棕色的小药瓶。
我对着电话喊:“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以为,找到了药,我爸就有救了。
可电话那头,却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那沉默,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我听到了他那把冷静得近乎残忍的声音。
他说:“小姑娘,你听我说,你爸爸吃的这种药,是预防用的,不是急救用的。”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意思是,现在给他吃,已经没用了。”
“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了冰的尖刀,狠狠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手里的药瓶,“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药片洒了一地,白色的,小小的,像一场绝望的雪。
我听不到他在电话里后面又说了些什么。
我只记得,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只剩下窗外,那无休无止的,哗啦啦的雨声。
救护车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把我爸抬上担架,盖上了白布。
我跟在他们后面,像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雨下得更大了,浇在我身上,冰冷刺骨。
我没有哭。
我只是看着那辆白色的车,亮着刺眼的灯,消失在雨幕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里的。
我只记得,我在客厅的地板上,坐了一整夜。
电视还开着,战争片已经放完了,开始播放无聊的广告。
地上,还留着我爸倒下时,撞翻的茶杯碎片。
我伸出手,捡起一块碎片,紧紧地握在手心。
尖锐的棱角,刺破了我的皮肤。
血,顺着我的指缝,一滴一滴地,流下来。
很疼。
但那种疼,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真实。
它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爸,真的走了。
那个会给我买漂亮裙子,会笑着说“我们家囡囡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的男人,真的,永远地离开我了。
从那天起,我的人生,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是十五岁之前,阳光灿烂,无忧无虑。
一半是十五岁之后,阴雨连绵,暗无天日。
我变得沉默寡言。
我不再穿漂亮的裙子,不再跟同学说笑。
我像一只蜗牛,把自己缩进坚硬的壳里,拒绝和外界有任何接触。
我开始害怕医院。
害怕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害怕那一片刺眼的白色。
我甚至害怕听到救护车的声音。
每一次听到那尖锐的鸣笛声,我都会浑身发抖,控制不住地想起那个雨夜。
那个声音,也成了我的梦魇。
那个冷静的,沉稳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漠的声音。
我无数次地在想,如果当时接电话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稍微有点人情味的医生,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没有那么快地,就给我判了死刑,而是鼓励我,让我做一些急救措施,我爸是不是就能多撑一会儿,撑到救护车来?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幼稚,很可笑。
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做什么急救措施?
心脏病突发,黄金抢救时间就那么几分钟。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神仙也救不回来。
道理我都懂。
可我就是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我恨他。
我恨他的冷静,恨他的专业,恨他的“来不及了”。
我把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无能为力,都归咎到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声音的主人身上。
我甚至在心里,诅咒过他千百遍。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我会以这种方式,和他重逢。
我更没想到,在我最孤独,最脆弱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丝短暂的慰藉。
这算什么?
命运的捉弄吗?
还是一个迟到了十年的,残忍的玩笑?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我看着那道光斑,看着里面飞舞的尘埃,忽然觉得很累。
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深的疲惫。
这十年来,我一直背负着那个雨夜的记忆,艰难地前行。
我考上了大学,离开了那个伤心的小城。
我找了一份不好不坏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过着波澜不惊的生活。
我努力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正常人。
可我知道,我不是。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十五岁的,浑身湿透的小女孩。
她每天都在哭,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我连我爸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没有人能回答她。
我以为,这个小女孩,会永远地住在我心里,直到我死。
可现在,陈硕的出现,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我尘封了十年的门。
那个小女孩,从门里走了出来。
她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睛里,是和我一样的,迷茫和痛苦。
我该怎么办?
去质问他吗?
质问他十年前,为什么那么残忍?
质问他,知不知道他那句轻描淡写的“来不及了”,毁掉了一个女孩的整个世界?
可质问了,又有什么用呢?
他大概早就忘了。
那只是他漫长职业生涯里,接过的无数个求救电话中的一个。
一个痛哭流涕的小姑娘,一个濒死的心脏病患者。
对他来说,不过是工作日志上,一行冷冰冰的记录。
而对我来说,那是我的一生。
手机响了。
是陈硕打来的。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个名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
我挂断了。
他很快又打了过来。
我又挂断。
如此反复了几次,他不再打了,而是发来一条信息。
“你还好吗?昨天晚上……对不起,是我太唐突了。”
我看着那条信息,忽然觉得很可笑。
唐突?
他以为,我昨晚的失态,是因为我们之间那点不清不白的关系吗?
他根本不知道,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条人命,是十年无法释怀的时光。
我没有回他。
我把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我以为,这样,我们就能回到各自的轨道上,再无交集。
可我低估了他的执着。
或者说,我低估了一个医生的职业素养。
他大概是把我当成一个有心理问题的病人了。
他开始出现在我的公司楼下。
每天下班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那辆黑色的车,停在马路对面。
他也不下车,也不来找我。
就那么安静地,停在那里。
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也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幽灵。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是那个雨夜,就是他那张在灯光下,显得过分冷静的脸。
还有他那把声音。
“小姑娘,你别哭。”
“来不及了。”
这两句话,像两根针,反复地,扎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快要被逼疯了。
一个星期后,我终于受不了了。
我主动去找了他。
在他车前,我拦住了他。
他摇下车窗,看到是我,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你……”
“我们谈谈吧。”我打断了他,声音很冷,像冰。
我们约在一家很安静的咖啡馆。
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十五岁小女孩的故事。
我没有说那个小女孩就是我。
我用一种很平静的,像是在讲述别人故事的语气,把那个雨夜,发生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从我爸倒下,到我打电话求救,到那个医生,说出那句“来不及了”。
我讲得很慢,很详细。
我甚至记得,当时电话线缠在我手指上的,那种冰冷的触感。
陈硕一直安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只是那双看着我的眼睛,越来越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讲完之后,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陈医生,如果你是那个医生,你会对那个小女孩,感到愧疚吗?”
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
窗外的阳光,很好。
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陈硕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地放下。
杯子和碟子,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我不是那个医生。”他说。
我心里一沉。
果然。
他不承认。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记得。
也是,十年了,他每天要面对那么多生离死别,怎么会记得,一个小小的我。
一种巨大的失望和悲哀,像潮水一样,淹没了我。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我像一个跳梁小丑,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认亲的戏码。
结果,对方根本不配合。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是吗?那打扰了。”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但是,”他忽然又开口了,“如果我是那个医生,我不会愧疚。”
我的脚步,顿住了。
我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会愧疚。”他看着我,眼神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坦然,“因为我知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我说的是实话,是最正确的判断。”
“实话?”我冷笑一声,“对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说那种残忍的实话,就是你所谓的正确吗?”
“是。”他点头,毫不犹豫,“作为医生,我的第一职责,是救死扶伤。但在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我的职责,就是告知真相。”
“哪怕这个真相,会毁掉一个人?”我的声音,开始发抖。
“我不会让它毁掉那个人。”他说,“我会告诉她真相,然后,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她,让她从痛苦里走出来。”
“比如呢?”
“比如,我会告诉她,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已经尽力了。她是一个很勇敢的小姑娘。”
“我会告诉她,她爸爸的离开,不是她的责任。生老病死,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自然规律。”
“我还会告诉她,活着的人,要带着逝去的人的希望,好好地活下去。这才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那么沉稳。
可这一次,我听着,却没有感觉到冷漠。
我只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温柔的力量。
像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心里那个,哭了十年的小女孩的头。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十年了。
我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
我把这十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哭了出来。
陈硕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我对面,看着我哭。
他的眼神,很温柔,很悲悯。
像看着一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我连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我趴在桌子上,肩膀还在一抽一抽的。
他递过来一张纸巾。
“擦擦吧。”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对不起,失态了。”我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没关系。”他说,“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我们又坐了一会儿。
谁也没有说话。
咖啡馆里的音乐,还在流淌着。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心里那块,冻了十年的冰,好像,开始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离开咖啡馆的时候,他送我回家。
路上,我们依然没有说话。
车里的空气,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尴尬和紧张。
而是一种,很奇妙的,平静的氛围。
到了楼下,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等等。”他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
他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问。
“维生素。”他说,“看你脸色不好,应该是长期失眠和营养不良导致的。每天吃一片,对身体好。”
我看着他手里的那个药瓶。
棕色的,小小的。
和我记忆里,那个装了我爸救命药的瓶子,一模一样。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不需要。”我把药瓶推了回去。
“拿着吧。”他很坚持,“就当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关心。”
病人。
是啊。
在他眼里,我大概,一直都只是一个病人。
一个,有严重心理创伤的病人。
我没有再拒绝。
我接过那个药瓶,说了声“谢谢”,然后,逃也似的下了车。
回到家,我把那个药瓶,扔进了垃圾桶。
我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牵扯。
可第二天,他又出现在了我的公司楼下。
这一次,他没有待在车里。
他站在那棵桂花树下,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看到我出来,他朝我走了过来。
“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带了点粥。”
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他打断我,“但我还是想来。我觉得,我们之间,或许可以……从朋友做起。”
朋友。
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有些恍惚。
我和他,可以做朋友吗?
一个,间接导致了我父亲死亡的人。
一个,被我怨恨了十年的人。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
“我不需要朋友。”我冷冷地拒绝。
“每个人都需要朋友。”他把保温桶塞到我手里,“尝尝吧,我亲手熬的。南瓜小米粥,养胃。”
他的手,很暖。
掌心的温度,透过保温桶,传到我的手上。
我没有再推开。
我提着那个沉甸甸的保温桶,回了家。
打开盖子,一股香甜的气味,扑面而来。
粥熬得很烂,很稠。
金黄色的南瓜,和小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我盛了一碗,尝了一口。
很暖,很甜。
一直暖到我的胃里,我的心里。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滴在粥里,溅起小小的涟e漪。
我爸以前,也最喜欢给我熬南瓜小米粥。
他说,女孩子,胃要养好。
我一边哭,一边喝。
把一整桶粥,都喝完了。
那天晚上,我睡了一个好觉。
十年来,第一个,没有做噩梦的好觉。
从那天起,陈硕每天都会来给我送饭。
有时候是粥,有时候是汤,有时候是几个精致的小菜。
他从不强求我什么,只是把饭送到我手里,然后说一句“趁热吃”,就转身离开。
我从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竟然有了一丝……期待。
我开始期待,每天下班的时候,能看到他那辆黑色的车。
期待,他手里那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桶。
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很奇怪的默契。
我们不谈过去,不谈未来。
我们只存在于,每天那短短几分钟的,饭菜的交接里。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没有来。
我下班后,在公司楼下,等了很久。
从天亮,等到天黑。
那辆黑色的车,始终没有出现。
我心里,忽然变得很空。
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我第一次,主动给他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头,很吵。
有各种仪器的“滴滴”声,还有人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喂?”他的声音,很疲惫。
“是我。”
“嗯,我知道。”他顿了一下,“抱歉,今天……医院有台大手术,我走不开。”
“哦。”我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吃饭了吗?”他问。
“还没。”
“自己随便吃点,别饿着。”
“好。”
然后,又是沉默。
“那个……”我鼓起勇气,开口,“你的手术……顺利吗?”
电话那头,他好像笑了一下。
“很顺利。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骄傲。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
这就是他的工作。
每天,都在和死神赛跑。
赢了,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输了,就是一个破碎的家庭。
他没有时间,去为每一个逝去的生命,感到悲伤。
他只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下一场战斗里。
他不是冷漠,他只是,太专业了。
“你……早点休息。”我说。
“好。”
挂了电话,我站在路边,吹了很久的冷风。
我心里,那个怨恨了他十年的结,好像,在那一刻,悄悄地,松开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
依旧提着那个保温桶。
他的脸色很差,眼下一片青黑,一看就是一夜没睡。
“昨天,谢谢你的关心。”他说。
我摇摇头,“应该的。”
我们相视一笑。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悄悄地改变了。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聊天。
他会跟我讲,医院里发生的趣事。
比如,哪个病人,为了感谢他,非要给他介绍对象。
哪个小护士,暗恋他,天天给他送爱心便当。
我也会跟他讲,我工作上的烦心事。
比如,哪个客户,特别难缠。
哪个同事,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我们聊得越多,我就越发现,他其实,并不是我想象中那个,冷冰冰的工作机器。
他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他会在手术成功后,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地笑。
也会在面对无能为力的死亡时,一个人,躲在楼梯间里,抽一整包的烟。
他很孤独。
和我一样。
我们是两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互相取暖。
我开始依赖他。
依赖他每天的晚饭,依赖他温暖的声音,依赖他带给我的,那种久违的,安定的感觉。
我甚至,开始贪心地,想要更多。
我想要,走进他的世界。
想要,看看他脱下白大褂后,是什么样子。
那天,我主动约他,去看电影。
他很惊讶,但还是答应了。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便装的样子。
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一条牛仔裤。
没有了白大褂的加持,他看起来,就像一个邻家大哥哥,干净,清爽。
我们看的,是一部喜剧片。
电影院里,所有人都笑得前俯后仰。
只有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笑。
我只是,偷偷地,看着他。
看着他被电影逗笑时,眼角泛起的细细的纹路。
看着他吃爆米花时,微微鼓起的腮帮子。
我发现,我好像,有点喜欢上他了。
这个念头,让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怎么可以,喜欢上他?
喜欢上这个,我曾经最恨的人?
电影结束后,我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谁也没有说话。
气氛,有些微妙。
快到我家楼下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认真。
“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
“我……”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我喜欢你。”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我看着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很突然。”他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我也知道,你心里,可能还有些……疙瘩。”
“但是,我是真心的。”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很特别。”
“你看起来很冷,但你的眼睛里,藏着很多故事。”
“我想,走进你的故事里。”
“我想,保护你,照顾你,让你以后,再也不用一个人,那么辛苦。”
他的话,像一颗颗石子,投进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的涟e漪。
我承认,我心动了。
甚至,在那一刻,我想不顾一切地,点头答应他。
可是,我不能。
我爸的脸,忽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还有那个雨夜,那个冰冷的,绝望的雨夜。
它们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我们之间。
“对不起。”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他追问,“是因为……十年前的事吗?”
我猛地抬头。
“你……你想起来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
我愣住了。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承认?”他替我说出了后面的话,“因为我怕。我怕我一承认,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我。”
“我一直在等,等你愿意,主动向我敞开心扉的那一天。”
“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是不是就能,弥补一点点,当年对你造成的伤害。”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我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守护着我。
我的眼泪,又一次,决了堤。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哽咽着问。
“因为,”他伸出手,轻轻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从十年前,听到你在电话里,哭得那么无助的那一刻起,我就发誓,如果有一天,我能再遇到你,我一定要,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
可他的话,却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我心里,所有的荒原。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对不起……对不起……”我反复地说着这三个字。
为我这十年来的怨恨,为我的不告而别,为我所有的,幼稚和偏执。
他把我抱得更紧了。
“傻瓜,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如果当年,我能再多说几句安慰你的话,你这十年,是不是就不会过得那么苦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心疼。
我们在路灯下,相拥了很久。
仿佛要把这十年来,错过的所有拥抱,都补回来。
从那天起,我们正式在一起了。
他带我,走进了他的世界。
我认识了他的同事,他的朋友。
我去了他工作的医院。
那是我十年来,第一次,踏进那个让我恐惧的地方。
他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过长长的,铺着白色瓷砖的走廊。
空气里,依旧是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可这一次,我没有感到害怕。
因为,我的身边,有他。
他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
很小,很乱。
桌上堆满了各种病历和医学书籍。
墙上,挂着一面锦旗。
上面写着“医德高尚,妙手回春”。
他指着那面锦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一个病人送的,非要我挂起来。”
我看着他,笑了。
我觉得,他穿着白大褂的样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样子。
他也带我,走进了我的世界。
他陪我,回了一趟那个,我逃离了十年的小城。
我们去了我爸的墓地。
那是一个很晴朗的下午。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墓碑上。
我把我爸的照片,擦得很干净。
照片上,他笑得很开心。
我把我和陈硕的事,都告诉了他。
我说:“爸,你放心吧,我找到一个,可以照顾我一辈子的人了。”
“他是个医生,很好,很温柔。”
“你一定,也会喜欢他的。”
我说着说着,就哭了。
陈硕从后面,轻轻地,抱住我。
“叔叔,你放心。”他对着墓碑,很认真地说,“以后,我会替你,好好地照顾她。不让她再受一点委屈。”
风,轻轻地,吹过。
吹动了墓碑前的,那束白色的菊花。
我仿佛看到,照片上,我爸的笑容,更灿烂了。
离开墓地后,陈硕带我,去了我们家的老房子。
那里,已经很久没人住了。
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里的陈设,还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客厅里,那台老旧的电视机。
我房间里,那个贴满了奖状的书桌。
还有,那部红色的,转盘电话机。
我走到电话机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它。
就是这部电话,连接了我和陈硕,十年的缘分。
也承载了我,最痛苦的记忆。
陈硕从后面,握住我的手。
“都过去了。”他说。
“嗯。”我点点头,靠在他的怀里。
“我们把它,带走吧。”他说。
“带走?”
“对。把它放在我们家里。以后,它不再是痛苦的记忆,而是我们爱情的见证。”
我看着他,眼睛里,是满满的感动。
我们把那部电话机,小心翼翼地,打包好。
离开老房子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余晖,照在那个破旧的小院里。
我仿佛看到,一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小女孩,在院子里,开心地笑着,跳着。
她的爸爸,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慈爱地,看着她。
我笑了。
我知道,那个十五岁的,浑身湿透的小女孩,终于,和我和解了。
她不再哭了。
她也找到了,属于她的,那片晴天。
我和陈硕,很快就结婚了。
婚礼很简单,只请了几个最好的朋友。
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有奢华的排场。
但我觉得,很幸福。
因为,我嫁给了,我最爱的人。
婚后的生活,很平淡,也很温馨。
他工作很忙,经常加班,做手术。
我从不抱怨。
我只是,会在他回家的时候,给他留一盏灯,做一碗热汤。
他会在休息的时候,陪我逛街,看电影,做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
他会记得我所有的喜好。
知道我不吃香菜,不吃辣。
知道我喜欢看文艺片,喜欢听民谣。
他把我,宠成了公主。
一个,被他从废墟里,拯救出来的公主。
我们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朋友来家里,都会好奇地问,现在谁还用这种老古董。
陈硕就会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定情信物。”
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那个雨夜。
但我不再感到痛苦。
我只会觉得,感恩。
感恩命运,虽然给了我那么沉重的打击,却也把最好的他,送到了我的身边。
有时候,我也会问他。
“如果,我们没有在那家西餐厅相亲,我们是不是,就永远错过了?”
他会把我搂在怀里,很肯定地说:“不会。”
“就算那天没有遇到,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你。”
“因为,我找了你,整整十年。”
是啊。
十年。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我们用一个十年,来互相怨恨,互相寻找。
再用无数个十年,来互相拥抱,互相取暖。
这大概,就是爱情,最好的样子吧。
前几天,是他的生日。
我偷偷地,给他准备了一个惊喜。
我买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在家里,布置了很多气球。
他下班回来,看到这一切,愣住了。
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我们点上蜡烛,唱了生日歌。
在他许愿的时候,我偷偷地,看着他。
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像有星辰大海。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许了什么愿?”我问他。
他神秘地笑了笑,“不告诉你。”
“切,小气。”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等实现了,再告诉你。”
吃完蛋糕,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里,放着一部老电影。
是《泰坦尼克号》。
看到最后,Jack为了让Rose活下去,自己沉入冰冷的海水里。
我忍不住,又哭了。
陈硕把我搂在怀里,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傻瓜,都看多少遍了,还哭。”
“我就是……觉得很难过。”我抽噎着说,“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或许,有些爱,注定只能是遗憾。”
“但是,”他捧起我的脸,很认真地看着我,“我们的爱,不会是遗憾。”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
“直到,我们都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
我看着他,破涕为笑。
“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一定。”
窗外,月光如水。
屋子里,很安静。
只有电视里,那首熟悉的《我心永恒》,在轻轻地,回响着。
我知道,我的心,也找到了,它永恒的归宿。
那就是,有他的地方。
生活还在继续,平淡,琐碎,偶尔也会有争吵和矛盾。
但每一次,我们都能很快和好。
因为我们都懂得,这段感情,来之得有多么不容易。
我们都害怕,再一次,失去彼此。
有时候,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我爸。
我会想,如果他还在,看到我现在这么幸福,会不会,也很开心?
我想,会的。
他一定会在天上,笑着,祝福我们。
而我,也会带着他的那份爱,和陈硕一起,好好地,走下去。
一直,走到时间的尽头。
我想,这才是我爸,最想看到的。
也是我,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这个世界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愈合不了的伤。
只要你愿意,往前走。
总会有一天,你会发现,那些曾经让你痛不欲生的过往,都变成了,你生命里,最宝贵的财富。
它们会让你,更懂得珍惜,更懂得感恩。
也让你,成为一个,更好,更完整的人。
就像我。
如果没有那个雨夜,我可能,还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我不会知道,生命的脆弱。
也不会知道,爱的可贵。
是那场大雨,冲刷掉了我所有的天真。
也是那场大 ઉ雨,把陈硕,带到了我的生命里。
所以,我不恨了。
我只剩下,感恩。
感恩相遇,感恩命运。
感恩所有,让我成长的,苦难和伤痛。
也感恩你,陈硕。
我的医生。
我的爱人。
我的,救赎。
来源:单纯生活家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