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9年4月5日的上海,春寒还没褪尽,军工路码头上却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初中毕业的王永刚和同学们挥泪告别父母,登上了停泊在码头上的轮船,他们要到千里之外的吉林延边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年王永刚还不满十七周岁,五月端午是他的生日。
1969年4月5日的上海,春寒还没褪尽,军工路码头上却挤得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初中毕业的王永刚和同学们挥泪告别父母,登上了停泊在码头上的轮船,他们要到千里之外的吉林延边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年王永刚还不满十七周岁,五月端午是他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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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刚!带好行李,别和同学挤丢了,注意安全!”他父母一边嘱咐他一边挥手道别,王永刚的身影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海中。
轮船到达大连,王永刚他们再转火车,车轮在铁轨上“哐当哐当”颠了两天,窗外的风景也从高楼大厦,变成了光秃秃的黑土地。直到火车在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延吉县车站停下。
在延吉县城短暂停留后,大家又分乘多辆汽车继续前行,一辆卡车最终停靠在了一个屯子路口。冷风裹着陌生的语言扑过来,几个穿民族服饰的朝鲜族人正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为首的男人四十多岁,高高的个子,肩膀却宽得像座山,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体很健壮,很淳朴也很善良。
“我是靠山屯的金成哲,带领社员们在村口迎接你们。”男人操着生硬的普通话,笑容却很亲切,伸手就去接王永刚的行李。他就是金队长,手心糙得像砂纸,和王永刚握手时,力道大得让人踏实。十五个知青跟着金队长往屯子里走,小路上未融化的积雪像冰一样坚硬,踩上去特别滑。走了五六分钟,前边是一片矮矮的土坯草房,房顶上的烟囱冒着袅袅炊烟,有的门口挂着红辣椒串子,显得格外扎眼。
知青们居住的地方是屯子东头一个朝鲜族小院,房主一家搬去县城生活后,房子一直空着。知青们刚走进院子,金队长的媳妇就顶着一个瓷盆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姑娘。
这两个姑娘不是旁人,她们是金队长的女儿。大的十七岁,梳着乌黑的辫子,眉眼文静,她叫金梅子。小的十五岁,梳着两条粗辫子,辫梢系着粉布条,一笑脸上俩酒坑,特别好看,她叫金英子。
“你们快进屋,炕我烧好了,热乎乎的。”金妈大迈(婶子)说着,拉开了房门,金梅子接过她头上的瓷盆走进屋去,把半盆咸菜放在了灶台上。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两口朝鲜族大锅里滋滋冒着热气,满屋子都是酱汤的香味。
往后的日子,金妈大迈几乎天天都来帮知青烧炕做饭,教她们用朝鲜族大锅煮碴子粥,教他们和面蒸干粮,也教他们熬大酱汤。金梅子也来帮忙,不是烧火就是刷锅洗碗,也去牛棚院子里挑水。金英子年纪小,不会做饭,她就帮着抱柴,有时也跳到灶坑里烧火。
知青们安顿好了吃住的地方,歇了几天,熟悉了一下屯子周边的环境,春耕备耕生产也就要开始了。
王永刚个子高,长得方正,也有力气,金队长就教他学习使唤牲口,先从赶牛车学起。春耕的时候,就教他犁地耙地,知青们都很羡慕王永刚,因为他得到了金队长的重视。
农村的农活不算太繁琐,春天耕耙播种插秧,夏天除草施肥,秋天割稻打场,反正天天都有干不完的农活。王永刚干活不偷懒,他一人能顶两个知青能干,金队长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总喊他去家里吃饭。
金队长家的炕桌不大,金队长总把炖得软烂的土豆、蘸酱的苏子叶推到王永刚面前,还要给他倒上一杯酒。酒后,金队长总是笑眯眯地说:“永刚,我要是有一个你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呀。”
不光是金队长对他们上海知青好,靠山屯的乡亲们对待知青,也是掏心的好。有次王永刚得了重感冒,烧得迷迷糊糊,金队长半夜披着棉袄跑去找屯里的赤脚医生,金英子守在炕边,用凉毛巾给他敷额头,一守就是一宿。乡亲们得知王永刚生病了,也都来给她送好吃的。知青们嘴上不说,心里都记着乡亲们的好。
到了秋天,女知青不会腌辣白菜,全屯的朝鲜族妇女围着她们教,院子里飘着白菜和辣椒的香味,混着说笑的声音,比上海的弄堂还热闹。冬天里,乡亲们就帮知青们打柴拉柴。谁家做了好吃的,也会给知青们送一些过来。王永刚常想,要是没有这些乡亲,他们这群城里来的孩子,怕是熬不过东北寒冷的冬天。
日子一长,情愫就悄悄冒了头。金英子爱唱歌,屯子里的夏天,她总在河边的柳树下唱《北京的金山上》、《阿里郎》、《道拉吉》等歌曲, 声音清亮得像泉水。王永刚干完活,就坐在不远的田埂上听,他很喜欢听金英子唱歌。有时金英子也会帮他洗衣服,给他送好吃的,渐渐地,两个人互生好感,两颗火热的心在慢慢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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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秋后的一天,王永刚在金队长家吃完晚饭,借着酒劲,金队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永刚,你看我家英子漂不漂亮,干脆你做我家的女婿吧,我们一家人都很喜欢你。”当时王永刚的脸红得就像下蛋的母鸡,他吭哧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年冬季回上海探亲过春节,王永刚跟他父母说了金队长要他做女婿的事情,他父母坚决反对他和农村姑娘恋爱结婚。离开上海回延边时,他父母再次叮嘱:“千万不能找农村姑娘恋爱结婚,将来回不了上海。”
回延边的火车上,王永刚想起金英子的笑脸,想起她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湿毛巾,想起她为他洗衣服的情景,想起她甜美的歌声,心口像被什么堵着一样,堵的他喘不过气来。
从上海回来,王永刚开始躲着金英子。金英子找他,他要么说要干活,要么扭头就走,次数多了,金英子眼里的光就暗了,再没去河边唱过歌,也不再去找王永刚。金队长看在眼里,没多问,只在一次喝酒时拍着他的肩膀,叹了口气说:“永刚,我不怪你,你父母也有他们的道理。”
1975年夏天,招工的消息传到了靠山屯,开山屯化纤厂要在插队知青中招工人。王永刚报了名,体检、政审都过了,走的那天,屯子里的乡亲都来送行。金妈大迈把十几个煮鸡蛋塞到了他的挎包里,金梅子红着眼眶说:“哥,常回来看看。”金英子站在旁面,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没说出口,分别的时候,只说了一句:“哥,我永远记着你。”王永刚看着她,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下,到了这样的地步,又能说什么呢?
到了化纤厂,王永刚成了一名车间的工人。上班时间他拼命干活,休班时就看书。他觉得只有看书,才能让他不胡思乱想,他心里才感到充实一点。
恢复高考后,王永刚考上了四平师范学院。去四平读书时,他回了一趟靠山屯,看望了乡亲们,给金队长家买了礼物。那时金英子已经结婚了,她嫁给了邻村的一个民办教师,日子过得还可以。
在四平师范学院毕业后,王永刚赶上了好机会,回上海当了一名高中老师。工作稳定后,他结婚成家,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幸福安稳。可每当秋天,上海飘起桂花香时,他总会想起靠山屯的稻花香。每当冬天,他又会想起东北的火炕,想起金妈大迈熬的酱汤,想起金英子唱的《阿里郎》。他把那些回忆藏在心里最软的地方,不敢碰,却也忘不掉。
转眼几十年过去,王永刚的儿子都成了家,他自己也白了头发。这几年,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靠山屯,夜里总做梦,梦见自己还是那个18岁的少年,在雪地里跟着金队长往屯子里拉烧柴,金英子在后面喊他欧巴(哥哥),声音是那样洪亮又清脆。
2023年春天,他跟妻子说:“我想回靠山屯看看。”妻子懂他,点了点头:“去吧,我陪你。”
两人从浦东机场坐飞机到了延吉,再转车去靠山屯。屯子变了样,土坯草房换成了砖瓦房,当年的知青集体户大院成了村委会办公的地方,成了屯里的文化健身场所。年纪大的乡亲们还认得他,围上来拉着他的手,问长问短。
聊起金队长一家,屯子里的一位老人说:“金队长老两口去世后,金梅子和金英子全家都去韩国了,一次也没回来过。”
王永刚的心沉了下去,可没放弃,托村干部打听金英子的情况,又找了当年认识的几位乡亲,辗转了好几天,总算得到了金英子的手机号。他握着手机,手都在抖。拨完号码,响了三声,那边传来一个略显苍老,却依旧熟悉的声音:“喂!我是金英子……”是金英子的声音。
王永刚张了张嘴,哽咽着说了一句:“英子,我是王永刚……”“永刚哥……”那边传开了金英子哽咽的声音。
就这一句,王永刚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几十年的思念、遗憾、愧疚,全堵在喉咙里,只能“嗯”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两人在电话里哭了很久,没说多少话,却好像把这几十年的空白,都填满了。
他们有了约定,不久就会相见的。
今年是金成哲老队长的百岁诞辰,前几天,金英子给王永刚打电话,说她和姐姐金梅子从韩国回来给父母上坟了,然后她们想去上海看看他。王永刚挂了电话,激动得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就拉着妻子去超市去市场,准备好吃的。
上海浦东机场的到达口,王永刚站在最前面,眼睛紧紧盯着出口。人群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金英子,她的容颜虽然也苍老了,可眉眼还是当年的样子,一笑,还能看见脸上的那两个酒窝,还是那样漂亮。金英子也看见了他,快步走过来,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因为延吉机场临时关闭,她姐俩坐高铁到了龙嘉机场,在龙嘉机场乘航班来到了上海。
“永刚哥……”她刚开口,眼泪就掉了下来,泣不成声。王永刚也哭了,握着她的手,几十年的时光好像在这一刻又回到过去—他还是那个18岁的上海知青,她还是那个15岁的朝鲜族姑娘,他们站在靠山屯的雪地里,看夕阳落下去,看炊烟升起来。
过了好久,王永刚抹了把眼泪,声音哽咽着说:“走,回家,我让你嫂子炖好了鸡汤,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金梅子站在旁边,笑着擦眼泪:“走,回家看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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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的阳光躲进了云层,一阵微风吹来,天气似乎凉爽了一些,王永刚牵着金英子的手,像牵着自家的妹妹,慢慢往出口走。几十年的遗憾还在,可此刻,能再相见,能说一句“彼此安好”,就够了。就像浦江的潮水记着海兰江的波纹,他的心里,永远记着那个在东北的屯子里,永远记着给过他温暖的金队长一家和那个漂亮的朝鲜族姑娘。时隔这么多年再相见,他们就像亲兄妹一样亲。
作者:草根作家
来源:草根茶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