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张玲玲把那个德尔沃的Brillant包扔在沙发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砰”的一声。
张玲玲把那个德尔沃的Brillant包扔在沙发上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是“砰”的一声。
不是“啪”,也不是“咚”。
是那种实心的、带着泄愤意味的“砰”。
我的心,跟着那声闷响,狠狠地沉了下去。
那包是奶油白色的,Box皮,光泽温润得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
现在,这块“玉”上,多了一道狰狞的划痕,从金属扣旁边一直延伸到包的侧面,像一道丑陋的疤。
包角的地方,还有一团暗红色的污渍,黏糊糊的,不知道是口红,还是哪家餐厅的番茄酱。
我走过去,没说话,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划痕。
皮料被利器划开,边缘微微外翻,露出了里面更浅色的皮芯。
我的手在抖。
“嫂子,你这包也太不耐用了吧,我就正常背着,也不知道怎么就划了。”
张玲玲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抱怨。
她脱掉高跟鞋,把自己也摔进沙发里,拿起我的一个抱枕垫在腰后,姿态舒展。
好像那个包不是她弄坏的,而是它自己不争气,自杀了。
我慢慢转过身,看着她。
她今天化着全妆,眼线飞扬,嘴唇是时下最流行的复古红,和我包上那团污渍的颜色,有点像。
“正常背着?”我开口,声音比我想象中要平静,也更沙哑。
“对啊,”她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自顾自地啃起来,“就吃了个饭,看了个电影,全程我都小心翼翼的。”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电视,没看我。
这是她的习惯,心虚或者撒谎的时候,她从不看人。
我没再追问。
我拿起包,走进我们的卧室,关上了门。
丈夫张伟还在加班,家里只有我和她。
我把包放在床上,打开台灯,光线聚焦在那道划痕上,像是在审视一具尸体上的致命伤。
这个包,是我去年拿下公司一个重要项目后,奖励给自己的。
三万八。
是我工作五年来,为自己买过的最贵的东西。
付钱的时候,我的手也是抖的,但那是兴奋的、满足的颤抖。
我把它请回家,给它拍了好多照片,小心翼翼地塞上填充物,放进防尘袋,供在衣帽间的最高层。
只有在非常重要的场合,或者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我才会拿出来用一下。
每次用完,都会用专门的皮具护理油,里里外外擦拭一遍。
它对我来说,不是一个简单的包。
它是我林蔓,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摸爬滚打,熬夜加班,被客户骂,被老板压榨,然后凭借自己的专业和韧性,一点点挣出来的体面和勋章。
张玲玲借走它的时候,是上周三。
她拽着我的胳膊,一口一个“好嫂子”,说要去见一个对她“非常非常重要”的相亲对象,对方家里条件特别好,她必须“全副武装”,撑起场面。
我当时是犹豫的。
我太了解她了,我这个小姑子,从小被我婆婆娇惯着长大,对任何东西都没有“珍惜”的概念。
她的东西,衣服穿一次就扔,口红用两次就腻,对她来说,一切都来得太容易。
张伟在一旁劝我,“哎呀,玲玲难得求你一次,就借给她嘛,都是一家人。”
婆婆也在电话里敲边鼓,“蔓蔓啊,你那个包放着也是放着,就让玲玲用用,女孩子嘛,打扮得漂亮点,找对象也容易。她嫁得好了,我们全家都跟着沾光,是不是?”
“一家人”。
这三个字,像一道紧箍咒。
我最终还是松了口。
我把包从防尘袋里拿出来,千叮咛万嘱咐。
“这个是小牛皮,很娇贵,千万不能沾水,不能有划痕。”
“吃饭的时候别放椅子上,人来人往容易碰到。”
“别跟钥匙之类的硬东西放一起。”
张玲玲当时满口答应,眼睛里闪着光,像看一件即将到手的玩具。
“知道啦知道啦,嫂子你比我妈还啰嗦。我保证,完璧归赵!”
现在,它回来了。
“完璧归赵”这四个字,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脸上。
我给张伟发了条微信,一张包的照片,配上一句话:
【你妹妹还的包。】
他几乎是秒回。
【怎么搞的?】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出他皱着眉头的样子。
我回:【她说,是包自己不耐用。】
后面跟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张伟没有再回。
大概过了半小时,客厅里传来张玲玲拔高的声音。
“哥!你什么意思啊?你打电话回来就为了兴师问罪?一个破包而已,至于吗?我还是不是你亲妹妹了?”
“什么叫一个破包?你嫂子多喜欢那包你不知道吗?我让你好好用,你就是这么用的?”
“我怎么没好好用?我都快把它供起来了!再说了,这包本来就是用来背的,有点磨损不是很正常吗?她至于这么小题大做,还跟你告状?”
“你那叫正常磨损吗?那么大一道口子!你赶紧给你嫂子道歉!”
“我不!我又不是故意的!她要是因为一个包就跟我生气,那也太小气了!这种嫂子,我还不稀罕呢!”
摔门声响起。
然后是张伟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拧了拧卧室门把手,发现被我反锁了。
“老婆,开门。”
我没动。
“蔓蔓,你听我解释,玲玲她不是故意的,她就是从小被惯坏了,没心没肺的。”
我还是没动。
“你别生气了,不就是一个包吗?我再给你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行不行?”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又是一个“不就是一个包吗”。
在他眼里,在他妹妹眼里,在我婆婆眼里,这大概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包。
一个可以随意丢掷的物件。
一个可以用来换算成钱的商品。
只有我知道,它不是。
我打开门。
张伟站在门口,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手里还提着我最爱吃的那家店的榴莲千层。
“老婆,别气了,气坏了身子我心疼。”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张伟,我要张玲玲,亲自,跟我道歉。并且,赔偿这个包的维修费用。”
张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蔓蔓,不至于吧?都是一家人,谈钱多伤感情。维修能要多少钱?我来出就好了。”
“你出?”我冷笑一声,“好啊,你现在就转给我三万八。”
“三万八?!”张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修一下要这么贵?你这……这不是讹人吗?”
“我不要它修了,”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地说,“我要买个新的。既然在你眼里,它可以被等价交换,那就用钱来解决吧。”
张伟的脸色很难看。
他知道,我们家里的钱,大部分都是我在管。我们的存款有多少,他心里有数。三万八,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是我们三个月的家庭开销。
“你……你这不是胡闹吗?”他有些恼羞成怒。
“胡闹?”我指着床上那个伤痕累累的包,“张伟,你但凡有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在乎我的感受,尊重我喜欢的东西,你就不会说出‘胡闹’这两个字。”
“我怎么不尊重你了?我这不是在跟你好好商量吗?”
“你的商量,就是让我算了。你的商量,就是让我自己把委屈咽下去,去体谅一个做错事还毫无悔意的人。凭什么?”
我的声音也拔高了。
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就因为她是你妹妹?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这三个字,是拿来要求我无底线付出的,还是拿来纵容她肆意妄为的?”
张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玲玲她毕竟还小……”
“她二十四了,张伟。不是四岁。她是个成年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那天晚上,我们大吵一架。
这是我们结婚三年来,吵得最凶的一次。
最后,他摔门去了书房。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中午,我趁着午休时间,把包拿到了市中心一家专业的奢侈品护理中心。
接待我的是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老师傅,他把包拿过去,戴上手套和放大镜,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小姐,你这个划痕有点深,已经伤到皮芯了。我们可以做无痕修复,但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恢复原样,在特定角度下,还是能看出来。”
“那个污渍呢?”
“这个是油性的,像是火锅底料或者带油的酱汁,时间有点久,已经滲进皮质里了。我们可以做深度清洁,但颜色可能会有点不均匀。而且,这个角的皮质,因为被油污浸泡过,会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老化。”
我听着,心一点点地往下沉。
“维修费用大概多少?”
“修复划痕,加上深度清洁和整体保养,费用大概在两千八左右。时间需要十五个工作日。”
两千八。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修吧。”
付完钱,拿到维修单,我拍了张照片,连同维修价格,一起发给了张伟。
没有配任何文字。
这次,他过了很久才回。
只有一个字:【好。】
我不知道这个“好”字背后,他和他妹妹,和他妈,又进行了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沟通。
我也不想知道。
我累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和张伟陷入了冷战。
他在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回来后我们就各自洗漱,背对背睡觉。
没有拥抱,没有晚安,甚至没有一句话。
家里的空气,冷得像冰窖。
婆婆给我打过两次电话。
第一次,是拐弯抹地劝我大度。
“蔓蔓啊,玲玲那孩子,就是个马大哈,做事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你当嫂子的,多担待一点。为了个包,跟你老公闹别扭,不值当。”
我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再说了,那包修一下不就行了?干嘛非要闹得这么僵?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最重要。”
我淡淡地回了一句,“妈,弄坏东西要赔,这是常识,跟是不是一家人没关系。”
婆婆在那头噎了一下,语气也硬了起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呢?你缺那两千多块钱吗?非要逼玲玲?她一个月工资才多少?你让她怎么拿得出来?”
“她拿不拿得出来是她的事。我只知道,这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说完,我挂了电话。
第二次,婆婆的语气就没那么客气了。
“林蔓!我告诉你,我们张家没有你这么斤斤计较的儿媳妇!玲玲是我的心头肉,你让她受委屈,就是让我受委屈!张伟要是敢为了你跟我们离心,我第一个不答应!”
我听着电话那头歇斯底里的声音,突然觉得很想笑。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个外人。
我的委屈,我的感受,都无足轻重。
只有她的“心头肉”不能受半点委屈。
“妈,您放心,”我平静地说,“我不会让张伟为难的。”
“你最好是!”
电话被狠狠地挂断。
那天,我坐在公司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第一次开始认真思考,我和张伟的婚姻,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我们相爱过吗?
当然。
大学时,他是学生会主席,在迎新晚会上弹着吉他唱《同桌的你》。阳光打在他身上,白衬衫闪闪发光。
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正直善良。
他会为了我,在冬天的夜里跑遍半个城市,就为了给我买一碗热腾騰的红豆粥。
他会在我来例假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笨拙地给我煮红糖姜茶,然后把我抱在怀里,给我捂肚子。
我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是被这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磨平了棱角?还是被他那个无孔不入的“原生家庭”消磨了所有感情?
我不知道。
我只觉得,那颗曾经为他炙热跳动的心,现在,凉了。
十五个工作日后,护理中心打电话通知我去取包。
我特意请了半天假。
修复后的包,静静地躺在丝绒布上。
那道划痕,真的淡了很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但就像师傅说的,在某个特定的角度,光线照上去,还是能看到一道浅浅的印记,像皮肤愈合后留下的疤。
角落的污渍也清理干净了,但那块皮子的颜色,确实比周围要暗沉那么一点点。
它不再完美了。
我把它装进防尘袋,提着回了家。
张伟和张玲玲都在。
婆婆也在。
三个人,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像是在开三方会谈。
我猜,他们是在等我。
我把包放在茶几上,拿出维修单和发票,推到他们面前。
“修好了,两千八。这是发票。”
张玲玲看了一眼,立刻尖叫起来,“两千八?!你怎么不去抢!一个破包,修一下就要我半个月工资!”
婆婆也帮腔,“就是啊,蔓蔓,你也太黑心了吧?找的什么店啊这么贵?是不是故意坑我们玲玲?”
我没理她们,只看着张伟。
从我进门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
他低着头,看着那张发票,脸色阴晴不定。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像一出反复上演的闹剧,而我,是那个疲惫不堪、只想快点落幕的主角。
“钱,你们可以不给。”
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客厅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个人都抬起头,诧异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继续说:“但是,张伟,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张伟,他猛地站起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婆婆也愣住了,“离……离婚?林蔓你疯了?就为这点破事,你就要离婚?”
“是啊,”我点点头,看向婆婆,目光平静而坚定,“在您眼里,这是‘这点破事’。在我眼里,这不是。它让我看清楚了很多东西。”
“我看到了,我在这个家里,到底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我看到了,我的丈夫,在我和他家人的矛盾面前,是如何选择和稀泥,甚至……是牺牲我。”
“我更看到了,这段婚姻,已经让我变得面目全非。我变得计较,变得刻薄,变得不像我自己。”
我转向张伟,他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张伟,我们放过彼此吧。你回去做你的好儿子,好哥哥。我也想回去做那个,会因为买了个包就开心好几天的,简单的林蔓。”
我的话说完,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张玲玲张着嘴,好像第一次认识我。
婆婆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概是没想到,她一向认为温顺可欺的儿媳妇,会突然扔出这么一个重磅炸弹。
“你……你这是在威胁我们?”婆婆的声音都在抖。
“不是威胁,”我摇摇头,“是通知。”
我站起身,准备回卧室收拾东西。
手腕,却被一股大力攥住了。
是张伟。
他的手很用力,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睛红红的,里面有震惊,有恐慌,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痛苦。
“不……不行,我不同意!”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张伟,你攥疼我了。”我试图挣脱。
他却攥得更紧。
“林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们……我们是有感情的。”
“感情?”我看着他,自嘲地笑了,“我们的感情,在你一次次让我‘大度一点’,‘别计较’的时候,就已经被磨没了。”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他急切地辩解,“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是我妈我妹妹,一边是你,我……”
“所以你就选择委屈我,对吗?”我打断他。
他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张玲玲,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把婆婆的心都哭碎了。
婆婆立刻冲过来,一把推开张伟,把张玲玲搂在怀里。
“哭什么哭!我的乖女儿,不怕!她要离就让她离!我们张家还能缺了她一个媳妇不成?离了她,我让我儿子再给你找个更好的嫂子!比她漂亮,比她懂事!”
婆婆一边拍着张玲玲的背,一边拿眼睛狠狠地剜我。
那眼神,像刀子一样。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这就是我爱了七年,嫁了两年的男人和他的家庭。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甩开了张伟的手。
“张伟,明天上午九点,民政局门口,我等你。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妻子,就来。如果你选择继续当他们的好儿子好哥哥,那就算了,我会直接走法律程序。”
说完,我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进了卧室,反锁了门。
我靠在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汹涌而出。
我不是在为这段即将结束的婚姻哭泣。
我是在为我那死去的爱情,为我这几年错付的青春,为那个曾经不顾一切,以为嫁给了爱情的傻姑娘,哭泣。
门外,是张伟疯狂的敲门声和哀求声。
还有婆婆的叫骂声,和张玲玲的哭泣声。
乱成一锅粥。
而我,隔着一扇门,感觉那个世界,离我好远。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哭到最后,眼睛又干又涩,头也开始疼。
外面的声音,也渐渐停了。
我从地上爬起来,从衣柜里拿出最大的那个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
几件常穿的衣服,几本专业书,还有我的笔记本电脑。
那些和他有关的东西,情侣杯,合影,他送我的礼物……我一件都没拿。
收拾到最后,我看到了那个被修复好的包。
我把它拿出来,放在箱子最上面。
然后,拉上了拉链。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请问是林蔓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我是,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张玲玲的同事,我叫小雅。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说一下,不知道方不方便。”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也很犹豫。
我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你说吧。”
“是……是关于你那个包的。”小雅顿了顿,好像在鼓足勇气,“玲玲她……她跟你撒谎了。那个包,不是她不小心划的。”
我的心,咯噔一下。
“那天她背着你的包去相亲,其实那个男的是我们公司的一个客户,挺有钱的。玲玲想钓他。结果吃饭的时候,那个男的对她动手动脚,玲玲不乐意,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那个男的喝了点酒,说话很难听,说玲玲就是个拜金女,背着个假包出来装名媛。玲玲气不过,就抄起桌上的水杯泼了他一身。”
“然后……然后那个男的就火了,抢过玲玲的包,用……用水果刀,在上面狠狠划了一下,还把包扔在地上,倒了半盘子麻辣小龙虾上去……”
小雅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听着,手脚冰凉。
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画面。
我心爱的包,被一个陌生的、油腻的男人,用刀划破,扔在地上,被油腻腻的汤汁浸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的小姑子张玲玲,从头到尾,对我撒了谎。
她不仅没有丝毫歉意,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心安理得地看着我,和她的哥哥、她的妈妈,为了这件事,闹得天翻地覆。
一股无法遏制的恶心和愤怒,从我的胃里,直冲上喉咙。
“谢谢你告诉我。”
我挂了电话,打开了卧室门。
客厅里,只有张伟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上,背影颓唐,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婆婆和张玲玲已经走了。
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卡。
他听到开门声,回过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声音嘶哑。
“蔓蔓,别走。”
我没说话,走到他面前,把手机里的通话录音,按了公放。
小雅那怯生生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敲在张伟的神经上。
他的脸色,从惨白,变成了铁青,最后,变成了一种混杂着羞愧和愤怒的酱紫色。
录音放完,他猛地站起来,抓起车钥匙就要往外冲。
“我去找她!这个混账东西!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站住!”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现在去找她,打她一顿,有用吗?”我冷冷地看着他,“能改变她撒谎骗了我们所有人的事实吗?能让我那个被毁掉的包,恢复原样吗?”
“那……那你说怎么办?”他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悲哀。
为他,也为我自己。
“张伟,你知道这个谎言里,最让我恶心的是什么吗?”
他茫然地看着我。
“不是她骗了我,也不是她毁了我的包。而是她,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妈妈,为了维护她,来指责我,攻击我,甚至逼着我们走到了要离婚的地步,她依然可以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在她的世界里,全世界都应该为她让路。她的谎言,她的过错,都需要别人来买单。而我们,就是那个愚蠢的买单者。”
“你妈是,你是,我也是。”
张伟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我的话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靠在墙上,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了困兽一般的呜咽声。
我没有去安慰他。
哀莫大于心死。
我的心,在那一刻,已经彻底死了。
我拉着行李箱,从他身边走过。
“茶几上的卡,我不会要。那个包,就当我送给你们全家一个教训的学费。张伟,你好自为之。”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冷冷的雨丝打在我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拖着箱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是张伟打来的。
我没有接。
我找了个酒店住下。
洗了个热水澡,把自己扔在柔软的大床上,用被子蒙住头。
我想,就这样睡过去吧。
睡一觉,天亮了,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我睡不着。
那些画面,那些话语,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张玲玲的理直气壮。
婆婆的尖酸刻薄。
张伟的犹豫和稀泥。
最后,都定格在他抱着头,痛苦呜咽的样子。
我的心,还是会疼。
毕竟是七年的感情。
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第二天上午,九点。
我化了个淡妆,穿了件得体的风衣,准时出现在民政局门口。
雨停了,天阴沉沉的。
像我的心情。
张伟没来。
我等了半个小时。
他还是没来。
我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准备离开。
一辆熟悉的黑色大众,吱呀一声,停在我面前。
车门打开,张伟从车上下来。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胡子拉碴,眼窝深陷。
他手里,拿着一个户口本,和一个红色的结婚证。
“蔓蔓。”他走到我面前,声音沙哑得厉害。
我没说话,看着他。
“我们……我们进去吧。”他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点点头。
我们并排往里走,一路无言。
就像两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取号,填表,拍照。
流程快得不可思议。
当工作人员把两本墨绿色的离婚证递给我们的时候,我甚至还有点恍惚。
这就……结束了?
走出民政局,阳光突然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有些刺眼。
我眯了眯眼睛。
“蔓蔓,”张伟叫住我,“那张卡……你拿着吧。就当我……就当我替玲玲,替我妈,跟你赔罪了。”
“不用了。”我摇摇头,“我不想跟你们家,再有任何金钱上的瓜葛。”
“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
他好像,还是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
又好像,早就不是了。
“张伟,”我说,“祝你以后,能找到一个,让你妈妈满意,让你妹妹喜欢,并且愿意为了‘一家人’这三个字,无限度忍让的好妻子。”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没再看他,转身,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机场。”
我需要离开这座城市。
离开这个,充满了我们所有回忆,也充满了所有不堪的地方。
我需要一个全新的开始。
出租车启动,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张伟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街角。
我没有哭。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林蔓的人生,翻篇了。
一年后。
上海。
我在一家新锐设计公司做设计总监,每天忙得像个陀螺。
但也很快乐,很充实。
我租了一个可以看到江景的小公寓,养了一只叫“馒头”的布偶猫。
我用自己挣的钱,给自己买了很多漂亮的东西。
包,鞋子,衣服,首饰。
我不再需要用它们来证明什么,只是单纯地,为了取悦自己。
那个德尔沃的包,我把它卖给了二手店。
卖掉的那天,我心里,前所未有的轻松。
就像是,扔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我偶尔会从大学同学的群里,看到一些关于张伟的消息。
听说,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听说,婆婆给他安排了很多次相亲,他都拒绝了。
听说,张玲玲后来还是没能嫁给那个有钱的客户,反而因为这件事,在公司里名声扫地,最后辞职回了老家。
听说……
那些都只是听说了。
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里,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也遇到了新的,对我示好的人。
但我没有轻易开始。
我害怕了。
我怕再一次,陷入那种,被“家庭”绑架的窒息关系里。
直到我遇到了周然。
他是我公司合作方的一个律师。
第一次见面,是在项目谈判的会议室里。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男人,很强大。
后来接触多了,才发现,他私下里,其实是个很温柔,很有趣的人。
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记得我喜欢喝温水。
他会带我去吃藏在小巷子里的美食,也会陪我去看午夜场的文艺电影。
他知道我的过去。
是我亲口告诉他的。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晚,我们坐在黄浦江边的长椅上。
我把我和张伟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他听。
包括那个,被划破的包。
我以为,他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或者斤斤计较。
但他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然后,握住我有些冰凉的手。
“你没有错。”他说。
“那个包,是你保护自己边界的武器。当你的底线被一次次践踏,当你的丈夫无法为你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你选择用它来反击,这很勇敢。”
“林蔓,你值得被好好对待,值得被一个人,坚定不移地,放在第一位。”
那一刻,我看着他清澈而真诚的眼睛,心里那道冰封已久的墙,裂开了一道缝。
他向我求婚了。
没有盛大的仪式,就在我的小公寓里。
他给我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然后,单膝跪地,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里面不是钻戒。
是一把钥匙。
一把房子的钥匙。
“蔓蔓,我查过了,你之前一直很喜欢一个楼盘,离你公司近,小区环境也好。我把它买下来了,写了你的名字。”
“我不想用一枚戒指来套住你。我想给你一个家。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打扰的,真正的家。”
“在这个家里,你可以放你所有心爱的东西,没有人会不经你允许就乱动。”
“在这个家里,你永远是第一位。”
“所以,林蔓小姐,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但这一次,是甜的。
我点点头,哭着说,“我愿意。”
我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
只请了几个最要好的朋友。
没有那些繁文缛节,没有那些无关紧要的亲戚。
婚礼上,我穿了自己设计的婚纱。
周然看着我,眼睛里,有星辰大海。
婚后,我们搬进了新家。
我把那个家,布置成了我最喜欢的样子。
我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里面,放满了我喜欢的包包和衣服。
周然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是一个新的,奶油白色的,德尔沃Brillant。
和他求婚时说的一样,他把它放在了衣帽间最显眼的位置。
他说,“这是你的勋章,也是你的铠甲。但以后,你不需要它了。”
“因为,你的身前,有我。”
我抱着他,把头埋在他温暖的胸膛里。
是的。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愿意把我护在身前,为我遮风挡雨的人。
我终于拥有了一个,让我感到无比安心和踏实的家。
至于过去。
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张玲玲付出了她的代价。
张伟,也付出了他的。
而我,在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之后,也终于,收获了属于我的,新生。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