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一年，这个名字像一根又一根的牛毛细针，扎进他们婚姻的每一寸皮肤里。

新年，咱们去海边过吧。”

“墨阳他们也一起来。”

裴嘉亦的筷子悬在了半空。

一块糖醋排骨就那么停住了。

他夹着，不动。

一种沉甸甸的坠力从后颈传来，好像瞬间抽走了他全身的骨头。

顾墨阳。

这一年，这个名字像一根又一根的牛毛细针，扎进他们婚姻的每一寸皮肤里。

沈佟悦，他的太太，曾经把顾墨阳的老婆从鬼门关前拖回来。

没多久，一架飞机掉了下去，那条命又被老天收走了。

沈佟悦就把这份人情债，连本带利地背在了自己身上，顺便扛起了照顾那对父女的担子。

顾墨阳说他不会给孩子做饭，一个电话打过来，沈佟悦就得过去。

顾墨阳说孩子发烧了，半夜里，他能听见沈佟悦在电话那头轻声细语地安抚。

甚至有一次，他的生日，菜刚上齐，餐厅里放着他提前点的歌。

顾墨阳一条信息过来。

沈佟悦就这么走了，把他一个人丢在那。

他砸过东西。

也吼过。

嗓子喊到撕裂。

沈佟悦只用一句话就能把他所有火气浇灭。

“要不是他老婆，我人早没了。”

裴嘉亦以为，只要他把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等顾墨阳缓过劲来，一切都会好。

可他想错了。

一年了。

顾墨阳非但没站起来，反而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现在，连他们家的新年，他也要挤进来。

餐桌上，菜还冒着热气。

裴嘉亦胃里一阵翻搅，什么都吃不下了。

“过年，都是一家人。”

他的声音很平。

“顾墨阳他……毕竟不是自家人，会不会待着不舒服？”

话刚落地，沈佟悦的眉毛就拧了起来。

她熟门熟路地滑进他怀里，手臂缠上他的腰，头懒懒地搭在他肩上。

“又瞎说什么呢，墨阳怎么就算外人了。”

“再说了，有什么不舒坦的？他说他跟盼盼两个人过年冷清，想跟我们凑个热闹。”

沈佟悦的嗓音软得像棉花，可话里的意思却硬邦邦的。

她大概也觉得自己的口气不对。

蹭了蹭他的脸，换上一种带笑的腔调。

“多个人，多双筷子，不是挺好的嘛。你以前不总说喜欢人多？”

“阿渡。”

“你怎么心眼越来越小了？”

那股讨好的温柔，像针一样扎人。

裴嘉亦不想再忍了。

“对，我就是小气。”

“我不想他跟我们一起去。”

沈佟悦脸上的笑意，一秒冻结。

她松开手，站直了身子，定定地看他。

“这事，就这么定了。”

“盼盼从小就有哮喘，海边暖和，对她身体好。阿渡，你别任性。”

裴嘉D亦只觉得失望，像潮水一样把他淹没。

“真的……非带不可？”

沈佟悦不想再谈了，转身就往卫生间走。

“非带不可。”

门被甩上时，她扔下这句话。

“那我们离婚吧。”

裴嘉亦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关门声盖过。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

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她听没听见，好像也不重要了。

他放下筷子。

摸出手机，找到陈律师的号码。

“你好，陈律师，帮我起草一份离婚协议。”

电话挂得很快。

快到他有些恍惚。

律师说，他们的财产有点复杂，清算完大概要七天。

裴嘉亦愣愣地看着手机日历上的数字。

七天？

七年的婚姻。

七天就能算得一清二楚。

真够有效率的。

也好。

那就最后陪她爸妈过个年。

沈佟悦洗完澡出来，端了一盆热水。

她没问他，直接蹲下，抓住他的脚踝，放进水里。

一股暖意顺着脚底板钻上来。

裴嘉亦浑身一僵。

他垂眼看着她。

她低着头，手法熟练地给他揉着脚，像过去七年的每一天一样。

他从小觉就轻，一点声音都能惊醒。

中药西药，吃了一堆，都没用。

后来沈佟悦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老中医，说睡前泡脚管用。

她就真的给他泡了七年。

一次都没让保姆动过手。

“别气了。”

沈佟悦的声音闷闷的。

“我已经把墨阳的票订好了，不用你管。”

“就是……”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只抢到一张商务舱。”

“阿渡，你到时候跟墨阳换一下吧。”

“他带着孩子，方便点。”

裴嘉亦脑子里“嗡”的一声。

回忆的温情被这句话砸得粉碎。

他震惊地看着她。

她不光自作主张订了票。

还要他让座。

脚下一滑。

“哗啦”一声。

热水盆翻了，滚烫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沈佟悦猛地站起来，脸色瞬间就沉了。

“阿渡，你这是跟我耍脾气？”

“不就是让你跟墨阳换个座位吗？”

“你至于气成这样？”

她叹了口气，像是在压着火气，努力跟他讲道理。

“商务舱没票了，不然我能让你去坐经济舱？”

“再说盼盼有哮喘，墨阳得时刻看着她，万一在飞机上犯了病怎么办？”

“就两个钟头，你睡一觉不就到了！”

沈佟悦的话说完。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最初，裴嘉亦对顾墨阳这个人，其实没什么感觉。

沈佟悦不在的时候，他还帮过几次忙。

顾墨阳却不领情，直接把门一摔。

“这种事让佟悦做就行了，一个大男人，添什么乱。”

那语气，轻蔑又刻薄。

裴嘉亦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地上。

他跟沈佟悦提过。

沈佟悦只是笑。

“墨阳就是太紧张孩子了。”

“再说了，那些粗活你也不会干，以后别管了。”

他当时没多想。

只当那人就是那种性格。

直到顾墨阳在朋友圈发了张照片。

沈佟悦抱着他儿子，笑得一脸灿烂。

配的文字是：一家三口，平淡是真。

那天，裴嘉亦第一次把手机摔在了她面前。

沈佟悦也第一次对他吼。

两人闹得很僵。

他看着眼前这张脸，温柔的表象下，是那道清晰的裂痕。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本来还想着，陪她爸妈过最后一个年。

现在看来，一点必要都没有了。

反正都要分开了。

裴嘉亦也不在乎再多烂好人一次。

“行。”

“我可以把我的位置让给他。”

沈佟悦脸上立刻放晴。

刚想夸他。

他就接了下去。

“我不去了。”

“提前祝你们玩得开心。”

沈佟悦的怒火一下就蹿了上来。

“爸妈都在海市等着了，你说不去就不去？”

“你这样，让墨阳多尴尬？他怎么办！”

“算了，不让就不让！一个座位而已，你跟个小孩儿似的，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裴嘉亦听着她的抱怨。

心一点点凉下去。

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自己可能都没发现，她心里的那杆秤，已经歪到天上去了。

不过，都无所谓了。

只是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岳母发来的信息。

问他们什么时候到。

他不想让两个老人失望。

至少这个年，让他们高高兴兴的。

想了想。

裴嘉亦还是决定去。

他没再理沈佟悦，收拾完地上的水渍，自己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

两人收拾好行李出门。

车刚开出小区，沈佟悦的电话就响了。

她开了免提。

“佟悦，怎么办？我车抛锚了，现在根本叫不到车！”

顾墨阳的声音很急。

电话里还夹杂着顾盼盼的哭腔。

“沈阿姨，你来接接我和爸爸好不好！”

沈佟悦飞快地瞟了一眼裴嘉亦。

他没什么表情。

她便放下心来，立刻安抚那对父女。

“别急，我马上过去接你们！”

前阵子裴嘉亦眼睛不舒服，一直是沈佟悦开车。

她挂了电话，方向盘一打，车子猛地调头。

裴嘉亦没防备，头狠狠撞在车窗上。

“嘶——”

他疼得倒抽一口气。

沈佟悦专注地看着前方，根本没发现。

很快到了顾墨阳住的小区。

父女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顾墨阳看见车，想也不想就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看到裴嘉亦，他愣了一下。

“裴先生也在啊。”

随即，他露出一个客气的笑。

“我跟盼盼都容易晕车，裴先生，能麻烦您坐到后面去吗？”

沈佟悦还没来得及说话。

裴嘉亦已经自己解开了安全带。

“不介意。”

他说完，下了车，坐进后排。

沈佟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太干脆了。

不像他。

以前她开玩笑，说他的副驾不许别的女人坐。

他反过来，也不许别的男人坐她的副驾。

有次她让秘书坐了，他为此念叨了她半个月。

今天怎么了？

沈佟悦没多想，发动车子朝机场开去。

顾墨阳一上车，就熟练地打开了前置储物盒。

从里面拿出一颗糖给顾盼盼。

然后，又拿了一颗，递到后排。

“盼盼晕车，所以我总在佟悦车里备着糖。裴先生，来一颗？”

那语气，像在宣示主权。

裴嘉亦懒得戳穿。

“不爱吃甜的。”

他淡淡扫了一眼，闭上了眼睛。

顾墨阳收回手，直接剥开另一颗糖的糖纸。

喂到了正在开车的沈佟悦嘴里。

语气宠溺。

“你喜欢的口味。”

沈佟悦嘴里含着糖，眼神不时地往后视镜瞟。

想看裴嘉亦的反应。

可什么都没看到。

她只能自己找补。

“还是墨阳心细。”

“早上开车正犯困呢，吃颗糖正好。”

到了机场，很快登机。

顾墨阳一上来，就直接站到了裴嘉亦的位置旁边。

“裴兄，帮个忙。经济舱离盼盼太远了，万一她不舒服，我隔那么远，不放心啊。”

“你就行行好，换一下，我真谢谢你了。”

他一脸恳求，好像裴嘉亦不答应就是千古罪人。

沈佟悦也在旁边劝。

“阿渡，换一下吧，就两个小时。”

“他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你就体谅体谅。”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

裴嘉亦还没说话。

周围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

“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自私？”

“人家带着孩子呢，让个座怎么了？”

“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裴嘉亦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沈佟悦身上。

她坐在那，一言不发。

他记得，以前哪怕是路人多看她两眼，她都会不高兴地瞪回去。

现在，这么多人指着他鼻子。

她却像个局外人。

这就是跟他睡了七年的人。

“如果，我不让呢？”

沈佟悦火了。

“阿渡，你别逼人太甚！”

她直接把顾墨阳手里的票抢过来，塞进裴嘉亦手里。

“别在这儿杵着了，耽误大家时间。”

话音刚落，空姐走了过来。

“先生，飞机要起飞了，请您回到您的座位。”

顾墨阳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裴兄，那麻烦你了。”

他转头跟女儿击掌。

“盼盼，爸爸可以陪你坐商务舱了，开不开心！”

顾盼盼的“开心”两个字刚要出口。

裴嘉亦打断了她。

“我不同意。”

顾墨阳脸上的笑僵住了。

沈佟悦一把抓住裴嘉亦的手臂。

“阿渡，这是公共场合，你别闹！”

裴嘉亦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狠狠甩开。

他转向空姐。

“飞机座位，是凭票入座，没错吧？”

空姐愣了一下，点点头。

“是的，先生。”

裴嘉亦把自己的机票递过去。

“这个位置是我花钱买的。”

“麻烦你，把这个占着我座位的人，请走。”

“裴嘉亦！”

沈佟悦气得直呼他的全名。

这是第一次。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他眼睛都红了。

“所以，在你眼里，我坐我自己的位置，也算过分？”

沈佟悦想说什么，被顾墨阳拦住了。

“佟悦，算了。”

他一脸委屈地看着女儿。

“盼盼乖，爸爸不在，你要听话。”

顾盼盼“哇”的一声就哭了。

周围的指责声更大了。

“真是什么人都有，有钱心黑！”

“我要是有这么个冷血的儿子，腿都给他打断！”

顾墨阳脸上是藏不住的得意。

空姐也一脸为难地看着裴嘉亦。

“这位乘客，您看……”

裴嘉亦站着没动。

他闭上眼，戴上了耳机。

把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那个说要保护他一辈子的沈佟悦，不见了。

那个说不让他受一点委屈的沈佟悦，正冷眼看着他被千夫所指。

不过，还有六天。

六天之后，他们就没关系了。

裴嘉亦不松口，空姐又在催。

最后，沈佟悦花了三倍的价钱，从另一个乘客手里买下了座位。

顾墨阳如愿以偿。

刚坐下，顾盼盼就朝沈佟悦伸出手。

“抱抱。”

沈佟悦熟练地把孩子抱进怀里哄。

没一会儿，顾盼盼就抓着她的衣服睡着了。

顾墨阳得意地瞥了眼裴嘉亦。

“孩子啊，还是跟妈亲。”

沈佟悦吓得咳了两声。

偷偷看了眼裴嘉亦，见他没反应，才松了口气。

“是干妈，干妈。”

飞机上发零食。

顾墨阳很自然地拿过沈佟悦那份，拆开喂她。

“你抱着盼盼，不方便。”

他喂的时候，还用挑衅的眼神扫了裴嘉亦一眼。

裴嘉亦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目光在沈佟悦怀里的顾盼盼身上停了几秒。

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像什么都没看见。

沈佟悦没来由地心里一慌。

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裴嘉亦闭着眼。

脑子里全是沈佟悦抱着孩子的样子。

他记得，沈佟悦以前说过，她不喜欢小孩，看见都绕着走。

可现在她抱着顾盼盼的样子，分明是喜欢的。

他想，也许离婚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毕竟，他身体不好，他们一直没有孩子。

嫁给顾墨阳，直接当妈，挺好。

正想着。

飞机突然剧烈颠簸。

机舱失压，氧气面罩全都掉了下来。

裴嘉亦心口猛地一紧。

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眼睛里全是恐惧，伸手想去抓沈佟悦。

却抓了个空。

顾墨阳先他一步，死死抱住了沈佟悦。

“佟悦，我们会不会死啊！”

“我前妻就是飞机失事没的，我害怕！”

沈佟悦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裴嘉亦。

四目相对。

只有一秒。

下一秒，她就转过头，紧张地拍着顾墨阳的背。

“没事，别怕，就是气流。”

她怀里的顾盼盼也吓得大哭。

沈佟悦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这一大一小。

再也没看裴嘉亦一眼。

裴嘉亦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她明明知道，他有心悸的毛病。

只要受刺激就会发作。

可她还是不管他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像被溺在深海里。

就在他绝望地闭上眼时，一张氧气面罩扣在了他脸上。

是空姐。

他猛吸了一口，才慢慢睁开眼。

沈佟悦安抚好那父女俩，才转头看他。

“阿渡，你没事吧？”

这迟来的关心，像个笑话。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

“我没事。”

“我老婆还活着呢，我怕什么。”

沈佟悦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颠簸很快过去。

飞机平稳降落。

接他们的车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裴嘉亦脸色惨白，一个人走在最前面。

他现在看到沈佟悦就想吐。

刚坐进车里，想闭眼缓缓。

顾墨阳的惊叫声就传了过来。

“佟悦，佟悦你快来看，盼盼好像不舒服！”

沈佟悦立刻冲了过去。

“她一直喊肚子疼，是不是飞机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顾墨阳像天塌下来一样。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要是有事，我怎么有脸去见她妈啊！”

沈佟悦检查了一下，除了孩子喊疼，看不出别的。

“去医院。”

她毫不犹豫地抱起顾盼盼，愧疚地看了一眼车里的裴嘉亦。

“阿渡，孩子看病要紧，我跟墨阳先带她去医院。”

“你……你先把行李送回酒店行吗？”

她没等他回答，就把所有行李从后备箱搬下来，堆在路边。

然后打开车门，把裴嘉亦拽了下来。

完全没看他苍白的脸色。

裴嘉亦瞪大眼睛，看着她把他像垃圾一样扔在路边。

“你搬不动就让司机帮忙。”

“别累着。”

她说完，就带着那对父女上了他们的车。

司机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而去。

留下裴嘉亦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机场外。

脚边是堆成小山的行李。

三个大人的，一个小孩的。

他记得有一次出国，他逞强搬行李，结果犯了心悸。

沈佟悦气了好久。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让他碰一下行李。

她说：“有我在，就不会让你累着。”

曾经的誓言，如今碎了一地。

她不是不在乎了。

只是在乎的人，换了。

也好。

现在醒悟，不算太晚。

手机响个不停，是岳父岳母在催。

裴嘉亦刚回完信息，心脏就是一阵绞痛。

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强撑着叫了辆出租车。

一上车，就疼得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了。

医生看他醒了，松了口气。

“命是保住了。”

他顿了顿，皱着眉看他。

“但你的身体状况，建议你做个全面检查，马上干预治疗，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裴嘉亦茫然地看着医生。

“你是说……我的心脏？”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

“是的。你应该是天生的问题，心脏已经严重超负荷了。最近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叹了口气。

“再这么下去，人就没了。”

裴嘉D亦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他想过死。

但没想过这么快。

沈佟悦的脸突然出现在脑海里。

要不要告诉她？

这个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他掐灭了。

都要分开了，何必再拿这种事去绑架她。

用同情换来的关心，他不要。

医生交代完，裴嘉亦就准备出院。

路过急诊室，他看见了沈佟悦和顾墨阳。

真巧。

在同一家医院。

更巧的是，连他远在酒店的岳父岳母，竟然也在这里。

他停下脚步，没再往前。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飘进他耳朵。

“本来想给叔叔阿姨报个平安，没想到你们自己来了。”

顾墨阳的声音里带着惊喜。

裴嘉亦看见，岳母亲昵地拉着他的手。

“我们盼盼肯定是有福气的，你也别太担心。”

话锋一转，她瞪了沈佟悦一眼。

“不像我们家这个，不争气，到现在都让我抱不上孙子。”

“我要是有盼盼这么个乖孙女，做梦都笑醒了！”

连一向严肃的岳父都冷哼了一声。

“我看她就是想让我们沈家绝后。”

这两句话。

顾墨阳笑得见牙不见眼。

躲在墙角的裴嘉亦，却如遭雷击。

他们句句都在骂沈佟悦。

可字字都像刀子，插在裴嘉亦心上。

他们明明知道，生不了孩子的人，是他。

他们怨了这么久。

却在他面前，从来没露过一丝一毫。

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岳父岳母，陌生得可怕。

这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

过了好久，沈佟悦的声音才传来。

“盼盼不也是您孙女吗？”

这句话，又让顾墨阳笑开了花。

那一刻，好像所有人都忘了，还有一个裴嘉亦。

急诊室门外，他们站在一起，才像真正的一家人。

其乐融融。

而他，是个多余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

现在看来，他来海市的唯一理由，都成了个笑话。

他默默转身，没再看。

或许，他根本不来，他们反而会更高兴。

他很想就这么走了。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撑不住了。

回到酒店别墅。

裴嘉亦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他太累了。

什么都不想去想。

没睡多久。

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他怀里。

他不想睁眼。

沈佟悦关切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舒服？”

他还是没动。

她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

“今天累坏了吧？奖励你，我订了你最爱吃的那家海鲜，等会儿咱俩去，好不好？”

她在他耳边吹气。

“就我们俩，不带别人。”

裴嘉亦知道，她在哄他。

可他一点胃口都没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

房门就被人“砰”的一声推开。

“佟悦，盼盼不见了！”

顾墨阳冲了进来。

沈佟悦立刻从他怀里弹起来。

“怎么回事！你没找找吗！”

顾墨阳焦急地抓着她的衣服。

“一转眼人就没了！酒店这么大，会不会被人拐走了！”

“佟悦，你快帮我找找！”

沈佟悦犹豫地看了一眼已经醒了的裴嘉亦。

她想说什么。

赶来的岳母直接打断了她，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

“孩子都丢了，你还磨蹭什么！”

“赶紧去找！有什么事比孩子重要！”

这一次，沈佟悦毫不犹豫地跟着顾墨阳跑了。

裴嘉亦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

他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们走后。

岳母看着他，语重心长。

“阿渡啊，你不能因为一个孩子跟佟悦生气。”

“盼盼这孩子命苦，佟悦多关心点也是应该的。”

“妈知道你懂事，肯定能理解她的。”

裴嘉亦平静地听着。

好像他要是生气，就是他不懂事。

他心里最后那点对他们的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他们，也并不喜欢他这个女婿。

“妈，放心吧，我不会跟她闹。”

因为，他已经不在乎了。

岳母满意地走了。

裴嘉D亦刚想躺下。

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顾盼盼。

她一脸得意地看着他。

“现在，沈阿姨肯定在陪我爸爸！”

“我讨厌你，你要是再跟我爸爸抢沈阿姨，我不会放过你的！”

说完，她朝他扬了一把沙子，做了个鬼脸，跑了。

裴嘉亦明白了。

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不过，无所谓了。

今晚过去，就剩五天了。

他掸掉身上的沙子，去洗了个澡。

然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以为会睡不着，结果一觉睡到天亮。

身边的床是冷的，沈佟悦一夜未归。

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第一次。

裴嘉亦想走，但春节的票都卖光了。

他只能多待几天。

他无意识地走到沙滩上。

看见了沈佟悦正在和顾盼盼堆沙堡。

顾墨阳站在旁边，笑着给她们撑伞。

像极了一家三口。

看着那幅画面。

裴嘉亦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心脏很平静，一点都不疼。

他拿出手机，给陈律师打了过去。

“财产分割，我愿意让步，协议能快点吗？”

律师说，最快两天。

刚挂了电话。

顾墨阳就走了过来，炫耀似的。

“你看她们母女俩，玩得多开心。”

“佟悦跟我说，她很喜欢孩子，可惜……”

他停下来，不屑地上下打量着裴嘉亦。

“裴先生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吧。”

“断人香火，跟杀人没区别。裴先生，就没想过放手，还佟悦自由？”

裴嘉亦愣住了。

沈佟悦，把他们之间最私密的秘密，告诉了别人。

“我跟裴先生不一样，我能给佟悦一个健康的孩子。你又何必缠着不放？”

裴嘉亦被他这番话气笑了。

“这么说，你是个播种机？”

“国家应该感谢你，给你发个奖状。”

顾墨阳正要发火，沈佟悦走了过来。

他立刻换了副笑脸。

“佟悦，我们去给盼盼买水，让渡哥陪她玩会儿。”

他拉着沈佟悦，在她耳边低语。

“让他们多处处，关系能好点。”

说完，得意地看了裴嘉亦一眼，带走了沈佟悦。

沙滩上，只剩裴嘉亦和顾盼盼。

小女孩挑衅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爸爸为什么只留下我们俩吗？”

裴嘉亦摇摇头。

她笑了。

“因为他想让你知道，在沈阿姨心里，我比你重要！”

话音刚落，她扬手撒了一把沙子。

然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大口喘气，脸色瞬间惨白。

裴嘉亦还没反应过来。

沈佟悦已经冲了过来。

“啪！”的一声。

一个耳光狠狠甩在他脸上。

他被打得后退了几步。

“裴嘉亦，盼盼只是个孩子！”

“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我看错你了！”

“就算她得罪了你，你也不能拿她的命开玩笑！”

裴嘉亦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脸上火辣辣的疼。

那个说永远信他的沈佟悦，打了他。

他突然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

顾墨阳也冲了上来，又是一个耳光。

“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他话没说完，裴嘉亦反手就回了他一巴掌。

顾墨阳被打懵了。

“你天天带着个孩子在别人家门口晃，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来拆散家庭的？”

“你女儿以后也要跟你一样，当个见不得光的小三吗？”

他话没说完，沈佟悦又推了他一把。

他后背重重撞在礁石上。

“你嘴里干净点！”

“裴嘉亦，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心思肮脏，看什么都脏！”

心脏的剧痛瞬间袭来。

裴嘉亦抓住她的裤腿。

“佟悦……我心口疼……”

沈佟悦愣住了。

顾墨阳立刻插话。

“渡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装病博同情！”

“佟悦，我们快带盼盼去医院！”

沈佟悦看着怀里紧紧抱着自己的顾盼盼，又看了看地上的裴嘉亦。

“你自己好好反省！”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顾墨阳走了。

只剩下裴嘉亦一个人，躺在沙滩上。

心跳越来越慢。

他在黑暗中胡乱地挥着手，想抓住什么。

突然，他抓住了一只手。

用尽最后的力气。

“救我……”

沈佟悦把顾盼盼送到医院，医生说没事，她才松了口气。

顾盼盼趁她不注意，偷偷对顾墨阳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顾墨阳装作可怜地对沈佟悦说：

“我就知道渡哥对盼盼有意见，怪她抢了你的注意力。”

“没想到他这次这么过分，是不是非得我们父女俩出事他才开心！”

沈佟悦听着，眉头紧锁，也觉得裴嘉亦做得太过分了。

她想着，这次，如果裴嘉亦不道歉，她绝不原谅。

此时。

裴嘉亦躺在温言雪给他安排的病房里，脸白得像纸。

温言雪问医生：“他什么时候能醒？”

医生摇摇头：“看他自己了。”

天黑了。

沈佟悦带着顾墨阳父女回了酒店。

她想让裴嘉亦给盼盼道歉，却发现他不见了。

她刚要发火，听到了敲门声。

她以为是裴嘉亦回来了，气冲冲地打开门就吼。

“裴嘉亦，你还知道回来？”

门口站着的，是酒店服务员。

“小姐你好，请问裴先生在吗？”

“他预订的机票出票了，我来送一下。”

沈佟悦一把抢过机票。

上面是裴嘉亦的名字。

他订机票干什么？

下一秒，心脏又传来一阵刺痛。

她回头问沈父沈母。

“爸，妈，你们见过阿渡吗？”

两人都摇头。

一种恐慌攫住了她。

她立刻给裴嘉亦打电话，关机。

她疯了一样朝沙滩跑去。

夜里的沙滩，一片漆黑。

只有海浪的声音。

她慌了，在沙滩上来回跑，一边跑一边喊。

“裴嘉亦！”

“阿渡，你在哪！”

她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看清不是他，又失望地放开。

顾墨阳追了上来，拦住她。

“别找了！他那么大个人能丢了？”

沈佟悦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闭上了嘴。

沈佟悦找了很久，最后被硬拖了回去。

她越想越不对劲，报了警。

警察搜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大家回了酒店。

沈佟悦冲过去，想从他们嘴里听到一点消息。

“我们查看了酒店的所有监控录像，只发现了裴先生离开的记录。”

沈佟悦惊讶地望着警方，对他们的话感到困惑不解。

接着，他们从包里拿出一枚戒指：“这是我们在沙滩上发现的！”

沈佟悦迅速从警方手中夺过戒指，仔细端详。

这枚戒指是裴嘉亦特意定制的，上面还刻有她和裴嘉亦的名字。

“我们推测裴先生可能不慎掉入了海中。”

话音未落，沈佟悦愤怒地打断：“胡说八道！”

沈佟悦紧紧抓住警察的衣服，眼睛充血地盯着他们：“不可能，阿渡不可能出事！”

“谁要是再诅咒阿渡，别怪我不客气。”

“人还没找到，还不快派船去海上搜救？还愣着干什么？人命关天啊！”

警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在海上寻找。

但大海茫茫，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劳。

来源：城市套路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