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有无数的生命传奇,在这里可以打开一扇“时间之门”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9-27 06:17 1

摘要:亿万年前,青藏高原还是一片茫茫无边的海洋。在普通人的眼中,它是兼具壮丽、神秘与独特气质的“世界屋脊”,但在古生物学家眼中,它就像一本时间之书,无数的生命传奇被折叠在此。

这是在藏北羌塘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拍摄的迁徙中的藏羚羊。新华社 发

亿万年前,青藏高原还是一片茫茫无边的海洋。在普通人的眼中,它是兼具壮丽、神秘与独特气质的“世界屋脊”,但在古生物学家眼中,它就像一本时间之书,无数的生命传奇被折叠在此。

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吴飞翔博士在他的新作《山海折叠:青藏高原的生命史诗》(以下简称《山海折叠》)中,为大家打开了“时间之门”,让人们看见皑皑雪山之下的另一个神秘世界——从珠穆朗玛峰的鱼龙、旋齿鲨,到恐龙、热带攀鲈等,再到牦牛、藏羚羊,这里上演了一部永不落幕的大戏,大自然是不应被破坏的,那是一部关于自然与美的生命史诗。

折叠书页一般的山海

上观新闻:《山海折叠》这个书名非常有意境,当时是怎么想到的?

吴飞翔:地壳就像一个巨大的拼图,镶嵌成拼图的板块在滚烫的软岩中滑动、起伏。青藏高原是随着地球板块的漂移,古海消亡、板块拼接、地壳变厚、山脉和高原崛起而形成的。

青藏高原雄伟山脉崛起的地方,往往是古海最终消亡的位置,这种沧海桑田的变化既将岩层折叠起来,也将不同的时空折叠在一起,这里面埋藏了无数的化石,记录了亿万年以来青藏高原的环境变迁和生物演化的历史。折叠在一起的古远的山海,如同折叠的书页一般,充满传奇的故事等待我们去打开。这就是书名《山海折叠》的含义。

上观新闻:青藏高原被称为“化石宝库”,您是研究鱼类化石的专家,与其他物种化石相比,鱼类化石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吴飞翔:青藏高原经历了从远古海洋(“特提斯洋”)到“亚洲水塔”的变迁。之所以叫“亚洲水塔”,是因为今天亚洲大陆的大多数大江大河,如长江、黄河、澜沧江、恒河、印度河等都发源于青藏高原。比起其他生物,尤其是陆地生物,终生生活在水里的鱼类能更好地记录这个由茫茫大海到高山流水的历史过程。

在陆地上,高山崛起、气候环境变化可能将原来连通的河湖隔开,或者连通原本分隔的水系,这些变化会记录在淡水鱼类化石的谱系关系和扩散历史里,所以通过研究淡水鱼类可以再现水系的历史变化。

3000万年前,青藏地区的生态环境复原图。吴飞翔 绘

上观新闻:鱼类化石是什么模样的?能否为我们讲述喜马拉雅鱼龙的传奇往事?

吴飞翔:我们在珠峰脚下找到过一类两亿多年前的海怪化石,叫喜马拉雅鱼龙。它是凶猛的捕食者,牙齿就像匕首一样锋利。我们通过它的头、牙齿、椎体的大小将其复原后推测,喜马拉雅鱼龙大约长15米,比一辆公交车还长。

20世纪60年代第一次珠峰登山科考最重要的发现之一,是找到了喜马拉雅鱼龙的化石,是由我国古生物学家刘东生、邱占祥等前辈和同行发现的。2023年,我们所的高原科考队在他们曾经的工作点附近又发现了不少新材料。最难忘的是,在最后收队前一天,队员们几乎筋疲力尽之时,在一个海拔将近5000米的山头,暴露的巨大岩石上,一块保存着巨大牙齿的鱼龙下颌突然映入我的眼帘。那一瞬间,我就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样的不期而遇就发生在眼前。古生物科考中有个有趣的现象,许多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在最后一天被发现。

目前,我们所的技术人员对这些鱼龙化石进行了精细的清修,岩石里的骨骼细节清晰地暴露出来,专门研究鱼龙的同事们也在观察和分析,期待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将研究成果公之于众。

上观新闻:还有哪些化石让您感到震撼?它们是否带来了新发现?

吴飞翔:雪域高原的化石都令人震撼,毕竟这里大多数地方人迹罕至,人类对这里还是了解得太少,所以它显得很神秘。如果一定要选几个“代表”,我想说说3个化石。

第一个是西藏披毛犀。披毛犀是冰河世纪动物群的代表性物种,而西藏披毛犀是这个家族最古老、最原始的成员。化石揭示了它们起源于青藏高原,而不是达尔文传统理论认为的寒冷的北极圈地区。实际上,继西藏披毛犀之后,随着雪豹、盘羊、北极狐等祖先类型的化石在西藏阿里札达盆地被发现,我们如今知晓,青藏高原曾是冰河世纪动物群的起源地,是它们的摇篮和故乡。

攀鲈的亲戚(其他迷鳃鱼类)。吴飞翔 绘

第二个是西藏始攀鲈。这是一类今天生活在东南亚、南亚和非洲撒哈拉以南热带平原的鱼类,在西藏的化石发现之前,攀鲈的化石记录极少,它们在羌塘高原将近5000米的地层里出现,令我们非常意外。这种鱼的存在告诉我们,2600万年前的青藏高原中心地区还是一片温暖湿润的低地,并且这里也是攀鲈从东南亚起源区扩散至南亚大陆,直至非洲大陆的一个重要的扩散驿站。

第三个是棕榈化石。棕榈和攀鲈化石保存在同层的岩石里。我们在海拔近5000米的高原腹地第一次发现的棕榈化石,连同其他植物提示了,今天的雪域荒原中心地带在2600万年前曾是一片热带—亚热带森林。

这些化石都见证了新生代以来青藏高原巨大的环境变化,从地质历史的时间尺度看,这样的变化极其迅速。另外,这些化石的家族史也告诉我们,曾经生活在青藏高原的很多生物的演化与扩散,影响了包括非洲、欧洲、美洲大陆在内的更广阔地区生态系统的发展过程。

特殊而深刻的精神体验

上观新闻:众所周知,青藏高原的科考环境非常艰苦。作为青藏科考一线的亲历者,您自2009年以来数十次进藏考察,可以说说最惊险的时刻或难忘的经历吗?

吴飞翔:雪域高原的确是充满极限挑战的地方,那里寒冷缺氧,风雪冰雹随时会出现。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地区,水的沸点才80℃。用一般的炊具,鸡蛋煮不熟,剥开蛋壳时,蛋白和蛋黄还软塌塌的。羊肉同样煮不熟,水烧开出锅时,羊肉仍然嚼不烂,里面甚至还有血水。高原的含氧量很低,进藏后,一般人的身体都会难受,甚至经常头疼,所以干不了太重的活。我们拎着小小的地质锤,仅走几步就会头晕,要挖大坑去寻找化石,更是难上加难。

最惊险而难忘的一次经历发生在2021年5月,我们科考队攀登希夏邦马峰海拔6000米的化石点,回想起来真是险象环生。那是我第一次挑战海拔6000米的地点,我们还要安营扎寨。在寻找化石的登山途中,因为小雪,在穿越冰塔林和巨石错落的深沟的过程中,我险些因失温而昏迷。非常幸运的是,过了一会阳光刺破云层,我很快缓过神来。现在想来仍后怕不已。

我的一位同事因体力消耗过大,产生了肺水肿,甚至出现意识模糊的状况,好在最后在两位登山教练的搀扶下,在山路徒步六七个小时后到了停车营地,当晚便一路疾驰赶去吉隆医治休整。要不是他的身体素质好,那次很可能撑不过去。

所以,在苦寒之地的“世界屋脊”甚至无人区里寻找化石,是挑战体力、心力极限的磨炼,也是一种特殊而深刻的精神体验。在年复一年的奔波和寻找中,高原反应造成的生理痛苦,冰山圣湖带来的感官冲击,前行路上的困顿与快意、失望与满足,过往的人和事,这一切都让我们变得更包容、更从容,也更勇敢。

作者所在的青藏高原化石点景观。

上观新闻:书中的科考经历也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了科学家不畏艰难、勇攀高峰的科学精神。科考队员在工作之余也有很多充满画面感的片段,比如站在屋顶等待“飘来”的手机信号给家人报平安;晚饭后开车去河边洗碗;夜晚打开手机,躺在高坡上面朝满天繁星听音乐,直到电量耗尽……你们的生活日常,温暖而动人。

吴飞翔:西藏野外的自然风光当然绝美,但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则是更值得回味的人生风景。科考队员都是亲密“战友”,我们长期携手工作、生活,在一起吃苦,使得我们之间有一种特别的默契与共情,在吃苦时能品尝到甜味,遇见困难时又倍增力量。

比如,科考途中遭遇高原反应时,看到队友和藏族司机担心焦急的眼神和温暖的鼓励,会知道他们和你感同身受;在荒原徒步寻找化石时,队员们自己背扛的水和食物,拿出来时总是先递给队友;营地打地铺时,大家总是先挑靠近外面的位置,而将靠内更温暖和安全的位置留给学生和女性队员。人和人之间的相互关心和在意,在这样的情境下,是最能鼓舞人心的。

我们也很感谢西藏牧民的帮助。他们会骑着摩托车(他们也骑摩托车放牧),或者开着农用四轮车,从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来帮我们挖化石。太阳落山时,又骑着摩托车回家吃羊肉、喝酥油茶。我们看着牧民们在夕阳余晖中风驰电掣、在荒原上绝尘而去,那个模样潇洒极了。

穿梭于时空隧道的人

上观新闻:书中有许多您亲手绘制的古生物插图,还原了多姿多彩的远古生灵。在科普图书领域,由研究者亲自绘制科学插图的尝试并不多见。

吴飞翔:古生物学脱胎于博物学,在没有摄像技术的时代,对博物学家来说,科学绘画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即便到了今天,博物学(或古生物学领域)的科学绘画仍不可或缺。素描是古生物学特别是古脊椎动物学研究的基本功,为了更好地研究以及与同行交流的需要,我们的科研论文都会搭配对化石材料的精细素描。相比化石标本,素描图里的骨骼细节一目了然。

我最早尝试绘制化石骨骼图是在北京大学读博期间。当时正在研究云南、贵州三叠纪的龙鱼,参考外国同行论文里的打点素描法,开始描画龙鱼素描图。画图是熟能生巧的事情,一晃画图也快20年了,加上向其他画师和同事请教,目前,我对不同保存状态的化石的绘图都有基本把握,也尝试着创作更复杂的生态复原图。

另外,将化石插图和生态复原图放在书中,可以让读者读起来更轻松。做这些事情时,我把自己当成一个读者。

巨犀走高原。吴飞翔 绘

上观新闻:看这些图片,再次感受到科学与艺术的相通。化石插图与一般的静物写生图有何不同?

吴飞翔:在科研人员看来,科学标本的素描难度可能会超过一般的静物写生。它不仅要做化石的再现,还要辨别哪些是标本本身的信息,哪些是与它有关或无关的痕迹,并用画笔将其区分开来。

可以说,制作科学插画,不仅是对绘画技巧的考验,也是对形象思维和整体思维能力的锻炼。尽管研究者笔下不见得有专业画师的行家技法,但优势在于对标本的了解和对科学信息的掌握,大可尽力而为。

旅美古生物学家、科普作家苗德岁曾说,科学与艺术拥有共同的创意源泉。赫胥黎也说过,科学与文艺并非两件不同的东西,而是一件东西的两面。古生物学家是穿梭于时空隧道、追寻失落世界的人,我们能看见亿万年的演化和无数次的环境变迁,如何造就了精微的生物结构和眼前多彩的生命世界,对生命和自然之美有一番独特的体会。

上观新闻:您是如何走上古生物学研究道路的?

吴飞翔:我小时候并不知道化石和古生物学,但因为在农村山间田野里长大,我对花木林草、鸟兽虫鱼有着天然的亲近感。现在回想起来,儿时看的动画片、小学课本的插图,以及看着偶然获得的画册勾描恐龙,这些都是我的古生物学的启蒙“种子”。

后来,我进入古生物学领域,直至从事青藏高原的古生物研究。很感谢北京大学的孙元林、江大勇老师对我读博期间龙鱼研究的指导和帮助,让我入门;而我们所的张弥曼院士和邓涛老师则是帮助我投身青藏高原科考和研究最重要的领路人。如今,国家对青藏科考的投入,更是我们能在这么特殊的地方长期工作的关键保障。感谢所有支持、帮助过我们的人和机构,让我们可以尽情地铺展计划,在荒原各处奔走,不断探索和发现。

迁徙途中的藏羚羊依次涉水而过。新华社 发

上观新闻:对于有志从事古生物学研究的年轻人,您有什么建议?

吴飞翔:古生物学家又被称为“化石猎人”,像侦探一样追踪必定存在却又未知的东西,寻找化石的乐趣就在于此。正如美国古生物学家辛普森教授所说:“找寻化石需要知识、技能与吃苦精神,这项活动既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又丰富了人类的知识宝库。”

现在的年青一代在择业上更遵从自己的兴趣和爱好,知识基础更全面,研究条件也更好。我们这一行的年轻同行做出了许多不同以往的科研成果,比如用数据建模做古环境重建,数学底子不错的年轻人通过特殊编码形态数据,对恐龙和早期鸟类做定量化的研究,用AI图像识别技术研究古动物的骨组织特征等,都让人耳目一新。

古生物学家还要综合运用许多方法研究化石,甚至要用计算机处理化石图像和数据,所以,我建议有意向加入古生物研究队伍的年轻人,首先锻炼好身体,其次保持好奇心和求知欲,扩大知识面,学好生物学、地球系统科学、计算机、化学、数学、人工智能等学科,这是古生物学研究的基础,会帮助你创造出新的研究范式。

青藏高原是天然的实验室

上观新闻:在您眼中,青藏科考的终极意义是什么?

吴飞翔:“你能看到多远的过去,就能看到多远的未来”,这是丘吉尔的名言,将它放在古生物的研究领域,同样适用。从地质历史尺度看,青藏高原的环境变化急剧而复杂,生命演化的过程精彩纷呈,而且青藏高原的生长变化一直在进行,人们便可以持续进行观察和认知。

青藏高原就是古生物学家的天然实验室,青藏科考的终极意义在于,科学家们在这个天然实验室里,通过研究较长时间尺度里生物与环境的互动“实验”,认识生命适应复杂环境变化的规律,作为人类知识体系的一部分,为将来应对可能的环境变化提供经验参考。

上观新闻:关于青藏高原的古生物研究和环境演化,还有哪些未解之谜值得探索?

吴飞翔:比如之前所提到的发源于青藏高原的众多大江大河,从高原内部到这些水系流经的地域,千万年来怎样一步步演变到今天的格局?这些过程又怎样影响了今天这些水域鱼类的演化历史和地理分布?这是我们要花大力气去做的事情。我们要去更多的地方寻找化石,结合现生鱼类分子生物学的研究,运用最新的数据处理技术与方法,才能解开这些未解之谜。

还有其他关于生物和环境的未解之谜,比如,新生代晚期的青藏高原东北缘与今天非洲大陆的动物区系有很多共有的动物类型,该怎么解释?青藏高原位于中低纬度,对地球的大气环流影响巨大,亚洲内陆的干旱化与青藏高原的形成有密切关联,亚洲大陆内部的环境变化曾让北半球的植被与动物区系发生怎样的变化?青藏高原是人类扩散路线上的重要节点,这一地区的环境变化对人类的演化与扩散又产生过怎样的影响?

我们还有一个愿望,希望通过我们的科考所得,能让每一个来西藏、上高原的人获得古今交汇的神奇体验:在珠峰附近看着峰尖的旗云出神时会想起喜马拉雅鱼龙和珠峰中国旋齿鲨,在土林古格观光怀古时会说起披毛犀和三趾马,在色林错边畅享碧波万顷的绝美风光时能想到兔耳果和始攀鲈。因为它们可能就在你脚下的岩石里,它们曾经就在这里。

《山海折叠:青藏高原的生命史诗》吴飞翔 著 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

栏目主编:王一

来源:新浪财经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