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搅动着面前那杯没加糖的美式,冰块撞在玻璃壁上,发出清脆又烦人的声响。
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像不要钱。
我搅动着面前那杯没加糖的美式,冰块撞在玻璃壁上,发出清脆又烦人的声响。
像我此刻的心情。
坐在我对面的两个“人”,正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男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polo衫,领口已经卷了边。女人烫着一头廉价的卷发,发根处冒出了刺眼的白。
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
林建国,王秀兰。
二十年了,这两个名字在我脑海里早已模糊成一团符号,如今却以如此具体、落魄的形象,重新坐回我面前。
“晚晚……”王秀兰先开了口,声音干涩,带着讨好的笑,“二十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我抬起眼皮,目光从她那双浑浊又闪烁的眼睛上扫过,没说话。
大?
我九岁那年,就不算小了。
已经记事了。
记得所有事。
林建国清了清嗓子,试图拿出一点父亲的架子:“咳,晚晚,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你得理解。”
我终于停下了搅动咖啡的动作,勺子在杯口轻轻一磕。
“没办法?”我轻笑出声,尾音拖得有点长,像淬了冰,“是没办法养我,还是没办法不生儿子?”
他们俩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王秀兰的嘴唇哆嗦着:“你……你怎么说话的?我们好歹是你爸妈!”
“爸妈?”我重复着这两个字,觉得舌头都打了结,“把我用两千块钱卖给人贩子的时候,你们记得自己是爸妈吗?”
“不是人贩子!”林建国激动地拔高了声音,引来邻桌的一瞥,他又赶紧压低,“是把你……过继给一户好人家!他们家没孩子,会真心对你好的!”
“哦?”我挑了挑眉,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双臂环胸,摆出一个审视的姿态,“那你们今天来找我,是想检验一下这二十年的‘售后服务’?”
他们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下咖啡馆里舒缓的背景音乐,像一双温柔的手,却怎么也抚不平我心里的褶皱。
我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躲闪的眼神,看着他们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指,看着他们身上那股被生活磋磨过的尘土气。
没有恨。
真的,连恨都觉得多余。
就像你不会去恨路边两块绊了你一跤的石头。你只会觉得它们碍事,然后绕开。
沉默了大概两分钟,王秀兰终于憋不住了,眼圈一红,开始抹眼泪。
“晚晚,妈知道,我们对不起你。这些年,我们没有一天不在想你,没有一天不后悔……”
她的哭声很低,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委屈,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声音。
每次林建国打我,她都这么哭。
一边哭,一边说:“你爸也是为你好。”
我看着她演。
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说吧。”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找我什么事。”
我不信他们是单纯来“认亲”的。
如果真的后悔,二十年来,他们有无数种方式可以打听我的下落。
我被卖到的那户人家,姓陈,就在邻省的省会城市,坐火车不过五个小时。
他们没来。
一次都没有。
现在我二十九岁,事业小成,自己开了家室内设计工作室,在这座一线城市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子。
他们就来了。
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
林建国看王秀兰哭哭啼啼说不到重点,干脆自己开了口,脸上堆着一种近乎谄媚的笑。
“是这样,晚晚。你弟弟,林强,你还记得吧?”
我当然记得。
那个在我被卖掉时,还在王秀兰肚子里,被他们视若珍宝的“根”。
我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你弟弟,今年二十五了,谈了个对象,准备结婚了。”林建国说到这里,脸上泛起一阵骄傲的红光,“就是……女方家里要求有点高。”
“要彩礼,还要在县城买套房当婚房。”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眼巴巴地看着我。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我突然就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
原来如此。
原来是养了二十年的宝贝儿子,到了该开花结果的时候,需要肥料了。
而我,就是他们眼里最肥沃的那片土。
“所以呢?”我止住笑,冷冷地看着他,“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王秀兰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脸上,语气却已经带上了几分理直气壮,“那是你亲弟弟!你当姐姐的,能眼睁睁看着他婚事黄了吗?你现在有本事了,住大房子,开好车,帮帮你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应该的?”
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王女士,我提醒你一下。第一,我没有弟弟。我的户口本上,父母是陈建军和张慧敏,我是独生女。”
“第二,我今天之所以还愿意坐在这里跟你们废话,是想亲口告诉你们一件事。”
我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过得很好。比你们想象的,好一万倍。而这一切,都跟你们毫无关系。”
说完,我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
“咖啡钱,我请了。另外,算是我买断那两千块钱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我站起身,准备离开。
手腕却被王秀兰一把抓住。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得我生疼。
“林晚!你不能走!你不能这么没良心!”她嘶吼起来,状若疯狂,“你身上流着我们的血!没有我们,哪有你!你帮你弟弟是天经地义!”
咖啡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我感觉自己像个动物园里的猴子。
我用力想甩开她的手,但她抓得死死的。
林建国也站了起来,堵住我的去路,一脸为难又带着恳求:“晚晚,有话好好说,别这样,啊?”
我看着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
二十年前,他们也是这样。
一个把我骗到火车站,说带我去吃肯德基。
一个在背后,悄悄收下了那两千块钱。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年夏天,知了叫得人心里发慌。
王秀兰给我换上唯一一条新裙子,温柔地梳着我的辫子。
“晚晚,想不想吃肯德基?”
我当然想。
那时候,肯德基对我们那种小地方的孩子来说,就是天堂。
我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她笑了,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了火车站。
林建国跟在后面,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抽烟。
火车站人山人海,空气里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王秀兰把我带到一个穿着灰色夹克的男人面前。
“晚晚,这是你张叔叔,他先带你去城里玩,妈妈跟你爸爸晚点就到。”
我有点害怕,抓紧了她的衣角。
那个张叔叔冲我笑,牙齿黄黄的。
“别怕,小姑娘,叔叔带你去吃汉堡,喝可乐。”
王秀兰把我的手,从她的衣角上,一根一根地掰开。
“听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
然后,她把我的手,塞进了那个男人的大手里。
他的手心又湿又黏,像一条蛇。
我被他拉着,一步三回头地看。
我看见王秀兰背过身去,肩膀在抖。
我看见林建国把一个信封塞给了那个男人。
我看见他们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候车大厅。
我哭喊着叫“妈妈”,叫“爸爸”,可是他们没有回头。
一次都没有。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把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站台一点点后退,直到再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的世界,黑了。
……
“放手。”
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秀兰被我眼里的寒意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松了手。
我整理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袖口,目光重新落回他们脸上。
“天经地义?”我扯了扯嘴角,“好啊,那我们就来算算这笔账。”
“九岁之前,我穿的是亲戚家孩子剩下的旧衣服,吃的是你们吃剩的饭菜。家里唯一的零食,是给林强准备的。我碰一下,换来的就是林建国一顿毒打。”
“六岁上学,你们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给交学费。是我现在的爸爸,那时候的陈叔叔,当时来我们村做项目,看我可怜,匿名帮我交了三年的学费。”
“你们不知道吧?你们以为卖我的两千块钱,是你们占了天大的便宜。其实,买走我的,就是陈叔叔托的人。”
“他和我现在的妈妈,张阿姨,他们的孩子在一场意外中夭折了。他们不忍心看我被你们磋磨死,才想出了这个办法,把我‘买’走。”
我看着他们脸上由震惊、到错愕、再到羞愧的表情,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无尽的悲凉。
“所以,你们生了我,却没养我。你们的血脉给了我生命,却也给了我最初的、最深的伤害。你们说,这笔账,该怎么算?”
“我……”林建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秀兰则瘫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想要钱?”我从包里拿出支票本和笔。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展露我的“实力”。
他们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像两只在黑暗中看到腐肉的秃鹫。
我刷刷刷地写下一串数字,然后撕下来,递到他们面前。
“二十万。”
林建国的呼吸都粗重了。
王秀兰也忘了哭,死死地盯着那张薄薄的纸。
“够你儿子买房付首付,再给一笔彩礼了吧?”我淡淡地说。
林建国颤抖着手,就要来拿。
我的手一收,避开了他。
“别急。”我看着他们,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我们都答应!”林建国迫不及待地说道。
“很简单。”
我指了指他们面前的地板。
“跪下。”
“给我磕个头。”
“就当是,为我那死在九岁夏天的童年,道个歉。”
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林建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让我们给你下跪?”他声音都在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王秀兰也回过神来,指着我的鼻子骂:“林晚!你疯了!我们是你爸妈!你让我们给你下跪,你要遭天谴的!”
“爸妈?”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把我卖掉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记得自己是爸妈?现在想要钱了,就想起来了?”
“我告诉你们,这二十万,不是给你们的。是给我自己买个心安。”
“我不想再跟你们有任何瓜葛。拿了这笔钱,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做不到?”我晃了晃手里的支票,“那就算了。”
说着,我就要做势撕掉。
“别!”
林建国扑通一声,跪下了。
毫不犹豫。
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看着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能想象,那张脸上,此刻写满了屈辱,和对金钱的渴望。
王秀兰愣住了,她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又看看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
“你呢?”我看向她。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她挣扎着,犹豫着。
尊严和儿子的婚事,在天平的两端,剧烈地摇摆。
最终,现实压倒了一切。
她也缓缓地,屈下了双膝。
咖啡馆里,所有人都像在看一出荒诞的戏剧。
而我,就是这出戏的导演。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的两个人,心里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悲哀。
我把支票放在桌上,推到他们面前。
“滚吧。”
我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馆。
外面的阳光很刺眼,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我坐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那不是委屈的眼泪。
而是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告别。
我告别的,是那个穿着花裙子,在火车站被抛弃的小女孩。
是那个在无数个夜里,都会梦到父母来接她,然后哭着醒来的小女孩。
是那个曾经对“亲情”抱有最后一丝幻想的,愚蠢的自己。
从今天起,林晚,新生了。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张姨,我的妈妈,打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晚晚,怎么啦?今天不忙吗?”妈妈温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
“妈。”我哽咽着,叫了一声。
“哎,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妈妈的语气立刻紧张起来。
“没有。”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就是……突然很想你跟爸了。”
“傻孩子。”妈妈在那头笑了,“想我们就回来嘛,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好。”我重重地点头,“我这个周末就回去。”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块被掏空的洞,被一点点填满了。
血缘,有时候是世界上最牢固的纽含带。
有时候,却也是最薄情、最不可靠的东西。
真正能定义“家”的,从来不是血缘。
是爱,是陪伴,是日复一日的温暖。
周末,我开着车,回了那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家。
车子刚在院门口停下,爸爸妈妈就迎了出来。
爸爸接过我手里的东西,嗔怪道:“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什么都不缺。”
妈妈拉着我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瘦了,工作别太累了。”
我笑着,任由他们唠叨。
阳光正好,院子里种的花开得正艳。
厨房里飘出糖醋排骨的香气。
这,才是我的家。
吃饭的时候,我把事情跟爸妈说了。
我没说下跪的事,只说给了他们一笔钱,做了了断。
妈妈听完,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晚晚,你做得对。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爸爸则显得很气愤:“他们还有脸来找你!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心软,应该把你带得远远的!”
我笑了笑:“爸,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都过去了。
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会遇到这么好的爸爸妈妈。
不会有现在的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甚至应该“感谢”他们当年的“放手之恩”。
虽然,这听起来很讽刺。
接下来的日子,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工作室接了几个大单子,忙得我脚不沾地。
我以为,那两个人,那件事,会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一阵涟漪后,就沉入水底,再无踪迹。
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
那天,我正在公司跟客户开会,前台小姑娘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林总,不好了,外面……外面有人闹事。”
我皱了皱眉,跟客户说了声抱歉,走了出去。
公司大厅里,一片狼藉。
王秀兰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天抢地。
“大家快来看啊!这个黑心的女人,自己发了财,就不认亲生父母了啊!”
“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大,她现在住豪宅,开豪车,却连亲弟弟娶媳妇的钱都不肯给啊!”
“天理何在啊!我怎么生出这么个白眼狼啊!”
林建国站在一旁,一脸的愁苦和无奈,时不时地还对围观的员工说上两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而他们身后,站着一个年轻男人。
二十多岁,染着一头黄毛,流里流气的,正拿着手机,对着王秀兰录像。
不用问,他就是我那个“亲弟弟”,林强。
我的员工们围在一旁,不知所措,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客户也跟了出来,看到这副场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都涌上了头顶。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敢找到我的公司来!
“保安呢!”我厉声喝道。
两个保安赶紧跑了过来,想要拉起王秀兰。
“别碰我!你们敢碰我一下,我就死在这里!”王秀兰像条泥鳅一样,在地上打滚,保安根本无从下手。
林强举着手机,镜头对准了我。
“拍下来!都拍下来!让大家看看,这个女人是怎么对待自己亲生父母的!”他叫嚣着。
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王秀兰。
“二十万,花完了?”我冷冷地问。
王秀兰的哭声一顿,随即嚎得更大声了。
“你还好意思说!二十万?二十万够干什么的!现在县城的房价多贵,彩礼多高,你知不知道!”
“你弟弟看中的那套房,首付就要三十万!彩礼十八万八!你给那点钱,打发叫花子呢!”
林强也在一旁帮腔:“就是!我同学他姐,在北京当个小白领,都给他弟拿了五十万买房!你开这么大个公司,当老板,就给二十万?你好意思吗?”
我简直要被他们的无耻气笑了。
“我好不好意思,轮不到你们来评价。”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立刻,从我的公司滚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你报啊!”王秀兰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个战斗的母鸡,“我倒要让警察来看看,评评理!女儿不赡养父母,到底是谁犯法!”
“赡养?”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你养过我吗?”
“我……”王秀兰被噎住了。
林强却跳了出来:“怎么没养?十月怀胎不是养?生你下来不是养?把你养到九岁不是养?”
“对!”王秀兰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又挺直了腰杆,“我怀你的时候,吐得吃不下饭!生你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这些恩情,你这辈子都还不完!”
我看着他们母子俩一唱一和,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让我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
我不想再跟他们废话了。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打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有人在我的公司寻衅滋事,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经营。”
听到我真的报警,王秀兰和林强都有些慌了。
林建国赶紧上来打圆场:“晚晚,别……别这样,都是一家人,闹到警察局去多难看。”
“一家人?”我冷笑,“你们配吗?”
警察来得很快。
了解了情况后,警察同志也觉得很头疼。
这种家庭纠纷,最是难断。
最后,本着“清官难断家务事”的原则,警察把我们叫到一起,进行调解。
“你们的要求是什么?”警察问林建国。
林建国看了看王秀兰和林强,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晚晚……再帮衬一下她弟弟。”
“要多少?”我直接问。
林强立刻伸出五根手指:“五十万!再给我们五十万,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
我看着他那张贪婪的脸,心里最后一点情分,也彻底磨没了。
“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林晚!”王秀兰又尖叫起来,“你怎么能这么狠心!那可是你亲弟弟!”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弟弟。”我看着警察,平静地陈述,“警官,二十年前,他们以两千元的价格,将我卖给了人贩子。我有当年火车站的报案记录,也有我养父母这边收养我的所有合法手续。”
“从法律上讲,我和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们现在的行为,属于敲诈勒索。”
我的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建国和王秀兰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没想到,我竟然还保留着当年的证据。
警察同志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情况是这样的吗?”他转向林建国。
林建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不是的!不是卖!”王秀兰还在狡辩,“我们是过继!是过继!”
“是吗?”我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警察,“警官,这是我律师准备的材料。如果他们再继续骚扰我,我会立刻提起诉讼,告他们遗弃罪和拐卖儿童罪。”
“数罪并罚,你们猜猜,够判几年?”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心上。
林强那个黄毛小子,第一个怂了。
他拉了拉王秀兰的衣角,小声说:“妈,要不……要不算了吧?”
王秀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她大概从来没想过,那个九岁时任由她摆布的小女孩,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冷静,理智,甚至……残酷。
警察在核实了我提供的材料后,对林建国一家进行了严肃的口头警告。
“你们的行为已经涉嫌违法,如果再有下次,我们将依法采取强制措施!”
一场闹剧,终于收场。
他们三个人,灰溜溜地被警察“请”出了我的公司。
临走前,王秀兰回头,用一种极其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等着。
我没有理会。
送走警察和客户,我回到办公室,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以为自己会很解气,很痛快。
但并没有。
我的心里,依然是空落落的。
像是打赢了一场根本不想参与的战争,满目疮痍,毫无胜利的喜悦。
我给苏晴,我最好的闺蜜,打了电话。
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苏晴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这他妈还是人吗?简直是!晚晚,你别心软,对付这种人,就得比他们更狠!”
“我知道。”我疲惫地说,“我只是觉得……很累。”
“我明白。”苏晴的声音软了下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保护了自己,也保护了你的公司。你比任何人都坚强。”
是啊,坚强。
这二十年,我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坚强。
因为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没人能保护我。
我以为事情到此就该结束了。
但王秀兰的那个眼神,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几天,网上开始出现一些帖子和视频。
标题取得一个比一个耸人听闻。
《震惊!知名设计师竟是白眼狼,发家后抛弃亲生父母!》
《身价千万却不肯救济亲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视频就是林强那天在我公司录的。
经过恶意的剪辑,只剩下王秀兰在地上哭嚎,和我冷漠对峙的画面。
一时间,舆论哗然。
不明真相的网友,开始对我进行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
我的微博、公司的官网,都被各种污言秽语淹没了。
“这种不孝女,就该被封杀!”
“长得人模狗样的,心怎么这么毒?”
“抵制她的设计!人品这么差,作品肯定也不行!”
公司的业务受到了严重影响。
好几个已经谈好的合作,都临时取消了。
员工们也人心惶惶,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异样。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苏晴气得不行,要帮我找水军,跟他们在网上对骂。
我拦住了她。
“没用的。”我说,“你堵不住悠悠众口。”
“那怎么办?就任由他们这么泼脏水?”苏晴急得直跺脚。
“当然不。”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眼神一点点变冷。
“他们想玩舆论战,那我就陪他们玩到底。”
“我要让他们知道,网络,不是他们可以为所欲为的法外之地。”
我让公司的法务部,收集了所有造谣、诽谤的言论和账号,准备提起诉讼。
同时,我联系了一家我信得过的媒体,接受了他们的独家专访。
我没有哭诉,没有卖惨。
我只是平静地,把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公之于众。
我展示了当年火车站的报案记录。
我展示了我养父母收养我的合法文件。
我展示了林建国和王秀兰,为了二十万,给我下跪的照片。
我还公布了一段录音。
是那天在咖啡馆,我预料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悄悄录下的。
录音里,他们贪婪的嘴脸,和我提出的“下跪”条件,都清清楚楚。
专访一经播出,舆论瞬间反转。
之前骂我骂得最凶的那些网友,都傻眼了。
“!反转了!原来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为了生儿子卖女儿?这是21世纪??”
“那对父母和那个弟弟,简直是吸血鬼一家!太恶心了!”
“心疼林晚!被卖了还要被反咬一口,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支持林晚维权!告死那帮!”
网上的骂声,潮水般地退去,转而涌向了林建国一家。
他们的个人信息,很快就被愤怒的网友人肉了出来。
住址,电话,工作单位(如果他们有的话)。
每天,都有无数的骚扰电话和谩骂短信,轰炸着他们的手机。
林强那个黄毛小子,在外面被人认出来,当街指着鼻子骂。
他们成了十里八乡的“名人”。
是那种,人人喊打的“名人”。
我没有去看那些新闻。
苏晴眉飞色舞地讲给我听。
“解气!太解气了!”她说,“这就是恶有恶报!”
我只是笑了笑。
解气吗?
或许有一点吧。
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又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林建国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十岁。
“晚晚……”他一开口,就带着哭腔,“我们知道错了,我们真的知道错了。”
“你放过我们吧,求求你了。”
“你弟弟……你弟弟的工作丢了,他女朋友也跟他吹了。我们现在在家,连门都不敢出。”
“我们不是人,我们是!我们对不起你!”
他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晚晚,你能不能……看在血缘的份上,再帮我们最后一次?”
“你帮我们发个声明,说……说我们已经和解了,让那些网友不要再骂我们了。”
“只要你肯帮忙,我们保证,这辈子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我听着他的话,突然觉得很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们想的,依然是怎么利用我。
“林建生。”我冷冷地开口,第一次叫了他的全名。
“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是我九岁那年,就明白的道理。”
“你们的下场,是你们自己选的。与我无关。”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拉黑了那个号码。
世界,终于清静了。
几天后,我回了一趟家。
我把最近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爸妈。
妈妈听完,抱着我,心疼得直掉眼泪。
“我可怜的晚晚,受了这么多委屈。”
爸爸则拍了拍我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骄傲。
“做得好!我们的女儿,就该这么有骨气!”
我靠在妈妈的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是啊,我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我失去了那样的亲生父母,却拥有了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我失去了一个充满算计和交易的“原生家庭”,却拥有了一个充满爱和温暖的家。
我是不幸的,但更是幸运的。
后来,我听说,林建国一家,在我们老家待不下去了。
他们卖了老家的房子,连夜搬走了。
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也许去了另一个城市,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也许,林强依然找不到工作,娶不到老婆,一家人继续在泥潭里挣扎。
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的生活,早已翻开了新的篇章。
我的工作室,因为这次事件,名声大噪。
很多人欣赏我的设计,更欣赏我的为人。
业务量不降反升,我不得不又招了几个新的设计师。
苏晴笑我,说我是“因祸得福”。
我也笑了。
或许吧。
生活就是这样,关上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
重要的是,你要有勇气,自己走出去。
又是一年春天。
我带着爸妈,去国外旅游。
我们在塞纳河畔散步,在阿尔卑斯山下看雪,在爱琴海边看日落。
妈妈像个小女孩一样,兴奋地拍着各种照片。
爸爸则全程充当我们的“御用摄影师”,虽然技术不怎么样,但乐此不疲。
看着他们开心的笑脸,我感觉,这二十多年来,心里所有的伤口,都在一点点愈合。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们坐在一家露天咖啡馆里。
妈妈突然拉着我的手,认真地问:“晚晚,你……还恨他们吗?”
我知道,她问的是谁。
我摇了摇头。
“不恨了。”
真的不恨了。
恨,是需要力气的。
而我,不想再为那些不值得的人,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
我的生命里,有更重要的人要去爱,有更美好的事要去做。
“妈,谢谢你。”我看着她,由衷地说,“谢谢你和爸,给了我一个家。”
妈妈的眼圈红了。
“傻孩子,我们才要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做我们的女儿。”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我们身上。
暖暖的。
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未来还很长。
或许还会有风雨,还会有坎坷。
但我不会再害怕了。
因为我知道,我的背后,永远有座山。
我的身边,永远有盏灯。
我的心里,永远有个家。
这就够了。
来源:等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