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近,那么远:在平潭遇见三位台湾青年导演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2 10:45 1

摘要:如果说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的香港电影曾改写了华语电影在世界影坛的格局,那么1980年代起的台湾电影则是一股隐秘的潜流:它以作者性与生活体感为核心,在日常经验里托出时代的情绪与结构,持续影响了华语电影的叙事与观看方式,成为许多创作者的美学坐标。


你能立刻想起的台湾电影是哪一部?有近五年的吗?


在今年的平潭IM两岸青年电影展上,我把这个问题中的“台湾”替换成“大陆”,抛向了三位台湾青年导演。问之前,我也先问了自己。答案寥寥。


如果说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的香港电影曾改写了华语电影在世界影坛的格局,那么1980年代起的台湾电影则是一股隐秘的潜流:它以作者性与生活体感为核心,在日常经验里托出时代的情绪与结构,持续影响了华语电影的叙事与观看方式,成为许多创作者的美学坐标。


然而,当过去风靡一时的台湾和香港创作逐渐淡出视野,我们关于“华语”的想象,在不知不觉间收窄了。近些年,大众谈到“华语电影”时,往往首先想到的是中国大陆电影。


在无法回避地缘张力的当下,广泛意义上的大陆观众和作为文化整体的台湾电影几乎失联。于是,这场在海边小岛上的展映,成为一次重新对望的机会。


文|小吓

编辑|阳少




01

这么近,那么远


福建福州平潭县是大陆离台湾最近的海岛台湾新竹市仅140公里。从2020年起,每年秋天,这里都会举办一个名叫“IM两岸青年电影展”的电影活动。因聚焦青年短片创作,全球各大院校的电影学生们会带着作品来此相会。尤其是大陆和台湾背景的青年创作者,将在这里交换对彼此的想象。


平潭的海滩


27岁的台湾导演林欣妮,第一次来到大陆。我在今年 IM 展映正式开始的前一晚见到了她。初见时,最先被她色彩斑斓的指甲吸引挥舞起来,如同一股跃动的青春热浪。她喜欢的大陆导演是娄烨和耿军,也是因为他们的电影里总有“青春的气息”。当然,娄、耿两位属于在台湾地区作品能见度较高的大陆导演,对于林欣妮这样的专业学习者来说,是无法绕过的焦点。


她在有“台湾传播教育领头牌”之称的世新大学念书,这次带来的作品《清晨的红色》是电影研究所的习作。剧本只写了半天,拍摄只花了一天,成本只花费了五千人民币,是典型的小体量电影。


影片的灵感源自某次和男友吃宵夜的经历。当时街上有七八辆消防车开过去,红光扫在窗上,看起来很危险,但又令人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份欲望和不安全感并置的身体感,让林欣妮联系到了女性某种矛盾的情欲经验。于是,她用不到15分钟的影像时间,去呈现了这种复杂的情绪切片。


片中,女主角一心想目睹火场,甚至以身体作为交换诱惑男伴,但却引发争执。直到他离去后,她独自骑车在街头寻找那场“失踪”的火灾……全片通过红色光源、夜色与空间调度,外化那种想要靠近但又本能退缩的心理力度。


《清晨的红色》剧照


在影片的结尾,她特意为女主角设置了一个微笑,不给解释,把解释权交还给观看者。林欣妮说,这一镜要传达的,是女性定义自己的方式仍需经由主体性的探索。


除了将城市空间作为承托亲密关系的本土表达,这部作品似乎也透露出台湾当下充满突发与焦虑的社会气息。主人公的犹豫与徘徊,照见了对岸青年的双重位置感正如林欣妮导演被问到未来的发展规划时,回答——还没有想好,也已经大半年没有拍片了。


而仍在探索和碰撞过程中的她,靠着对直觉的回归,与“女性视角”自然相遇。这是《清晨的红色》最显性的叙事支点。


当我们就此谈起两地的“女性创作”时,我问她有没有关注2024年大陆女性题材创作的耀眼表现。她坦言自己并不了解。也是在这场谈话中,她第一次听说邵艺辉(《爱情神话》《好东西》)的名字。令人感慨的是,一种彼此呼应的性别表达,本能地在海面两侧同时发生。但两者间的陌生与模糊,让对话变得遥远。



据中国电影报统计,2024 年大陆共上映新片 497 部,其中台湾电影仅有 8 部。如此稀少的占比,除了有岛内年产量有限的原因外,也受到进口片总体回暖的影响:头部拥挤,要在大陆拿到档期与宣发资源并不容易,且并非所有台湾影片都具备与大陆院线适配的尺度。


而另一方面,在台湾公映的大陆电影数量也一直有限,目前仍实行年度总量 10 部的配额。每年通过抽签决定片目,而中签后还要通过分级审查才能上映。


仅是“互看”就隔着重重障碍,内部差异与实时变化就更难跨越海峡。


有趣的是,当我问林欣妮导演对大陆最好奇的是什么时,她并没有谈到电影相关,而是说 —— 霸王茶姬。是的,就是那个奶茶品牌。她听闻它的味道很好,但无法判断究竟是营销炒作,还是真实的口碑反馈。当流动的感受被阻绝,我们形成了又近又远的情态。




02

出路


与初次来大陆的林欣妮不同,1992 年出生的蔡雅馨,早在 2011 年就到厦门参加过电影活动了。


除了是本次 IM 影展的新人导演,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声生不息·宝岛季》台湾板块的真人秀导演。虽然拍摄综艺不需要来大陆,但她也坦言对大陆的创作与市场相对熟悉:知道暑期档有哪些新片,也持续关注新生代作者。


她提到,许多台湾观众会热衷解读姜文电影的隐喻,也会热议贾玲在《热辣滚烫》中的变化。她还特意表达了对《南京照相馆》导演申奥的关注,“知道他那一部很红的《孤注一掷》。”聊到这里时,她反问我:“你们怎么看《南京照相馆》?是铭记历史,还是会被理解成在强化仇恨?”这类几乎与大陆网络讨论同步的问题,让人恍惚——某些信息流会彼此抵达,却又总是透露出微妙的身份隔膜。


她所提到的这些名字,都与她自己的创作偏好相连。这次入围 IM 的作品《极窒演出》,就是一部高度类型化的短片:以鲜明的惊悚语法把角色的心理坍塌和重建压缩在短时长内,声画节奏与场面调度都指向较高的完成度。


《极窒演出》剧照


或许是因为先有了职场历练,后来才进入台湾艺术大学电影研究所读在职研究生,蔡雅馨的创作路径非常清楚:前期规划到片场执行都高度流程化,班底成熟稳当,整体呈现出强烈的“业内感”。


这未必符合大众对“台湾电影=文艺、小清新”的旧印象。但事实上,在以作者性与日常体感见长的同时,台湾创作至少在近二十年一直积极与类型工业对话:小体量进入艺术电影的流通网络,类型元素则被用作触达观众的桥梁。过去十年,惊悚和恐怖就在台湾商业电影中被频繁采用一种成本可控、营销明确、国际可流通的创作方式,深刻影响着想要迈入行业的新生代导演。


更重要的是,台湾观众对以恐怖承载社会情绪的接受度很高。例如被引进到大陆的《关于我和鬼变成家人的那件事》和《诡才之道》就在类型外衣下表达了诸多社会洞察,前者融合了性少数议题,后者则关涉复杂的网络媒介环境。从民俗传说到都市焦虑,台湾电影的惊悚感下往往具有强烈的现实感。就这一点上,《极窒演出》通过“戏中戏”的方式映射出的原生家庭心理创伤,以及家暴等社会议题,也脱胎于当下台湾的创作土壤。


而把镜头从本土再往外推一步,《极窒演出》里那些声画反差、主观视点、身体意象等手法,其实都是全球类型电影的通用语法:它演绎从“怀疑”-“觉察”-“突破”的个人低潮,迅速把心理裂缝可视化。既是在传达角色的变化,也是在让本土情绪流通在行业标准内,穿越一定的能见周期。古往今来,对于要面对多重市场的导演来说,类型范式往往代表沟通效率。蔡雅馨也说,自己并不把目标局限在台湾。也许,类型化的创作方法,对她来说也是一种突围。


尤其如今台湾影市与全球共享着萧条,许多在地创作者也在陷入迷茫。她正试图跨越某种贫瘠与分裂,找到自己的机会和位置。




03

风,自有方向


面对这些不常来到大陆的台湾导演,我总期待在 TA 们的回答里,能捕捉到一些稀缺的表达;或者,至少能在信息壁垒仍然庞然的当下,撬开彼此的刻板印象。


可现实是——无论怎么提问、怎么回答、怎么呈现,都难免坠入当下某种话语的陷阱。当身份政治轻易统摄日常,我们还能如何看待对岸创作者的表达?


或许,先反思这种习焉不察的设问逻辑,才能看见TA们内部的差异与流动。正如林欣妮导演说她不知道怎么去看待大陆,因为“大陆太大了,光谱太多元了。它并不是一个整体。”这是一种朴素主张和理想,让看似铁板一块的东西缓释出具体的动态。


在今年的 IM 上,有一部作品本身就代表了这种动态。它是来自颜皓轩导演的《囚犬》。


电影讲述了一对同学因为共同照料流浪犬而产生的交集、矛盾以及在困境中的不同选择。影片开展过程中,有关阶级差异与良知的探讨也浮出水面。


与林欣妮、蔡雅馨的路径都不同,1993 年出生的颜皓轩更像在作者性和商业性中探求平衡的导演。这是他第二次入围 IM 影展,《囚犬》此前在台湾各类影展已有亮眼成绩,这次在平潭放映的是 30 分钟版。


《囚犬》剧照


尽管电影映射了诸多社会议题,例如教育体制下边缘学生的生态,以及底层的命运坠落。但在颜皓轩看来,电影不该只是议题的容器。他更在意剧本本身的完整性。相比于那些情绪先行、结构松散的作品,他更欣赏李沧东、达内兄弟那样,把社会关怀内化到叙事与影像里的导演。颜皓轩也希望如此:先保证故事的可读性和观赏性,再把复杂的命题交给人物与结构去承载,让观众在不同的理解路径中撞上那堵“看不见的墙”。


讲到这些时,我问他将“李沧东”作为标准,对青年导演来说是一种太过苛刻的要求?若非多年的积累与训练,贯通电影的社会面向和本体属性并非易事。但他说,自己就是要成为这样的导演。他的眼神里闪着笃定的野心。


这是一种少见的状态。因为在今天,许多两岸的青年创作者都表示离行业十分遥远。对于 TA 们来说,拍电影、成为导演,并非是带着宏大的目标或者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仅仅是因为“只会做这个”“自己适合拍电影”或“也不会别的”。在影像泛滥、拍摄门槛降低的今天,很少有像颜皓轩这样仍然带有纯粹的电影之爱,将拍电影作为人生命题的青年。


也许,这也和他走上电影创作道路的“决定性瞬间”有关。过去,他是交通大学资讯工程的学生。对一名从小擅长学习考试的优等生而言,选择一个实用且有前景的专业像是“规定动作”。而意外就发生在交通大学图书馆的视听区——他第一次看侯孝贤的《恋恋风尘》,理性的轨道被轻轻拨开,体内汹涌的感性人格被唤醒。他看见了自己已被打开的情感层,进而萌生从资工转向电影创作的念头,服完兵役后考取了台北艺术大学电影研究所。他爱实践胜过理论,是泡在电影里的导演,谈起那些影响过自己的大师时,总会激情洋溢、滔滔不绝。


我请他说几位欣赏的大陆导演,他先点“《天注定》之前的贾樟柯”,又说“毕赣很好”。我打趣地说,难道不应该提到张艺谋和陈凯歌吗?然后他笑着说,你们对台湾导演的认知,是否也就停在侯孝贤、杨德昌?他也在反过来观察我们的“华语电影坐标”。


吐槽完大师的衰亡后,我们又想到了那些通过某一部或几部特别的作品,走到大家面前的台湾作者,例如钮承泽(《艋舺》)、钟孟宏(《阳光普照》)、黄信尧(《大佛普拉斯》)……他点头,再接着往后数,“接下来就是我们90后的导演了,还没有拍出来。”


9月7日,在 IM 两岸青年电影展的颁奖典礼上,颜皓轩凭借《囚犬》获得影展最高荣誉“麒麟最佳影片”,并获得30万元人民币的奖金。这似乎撑起了他的野心和信念。


陈冲和吴慷仁为颜皓轩颁奖


他在获奖感言中说:“这部片预算非常低,很多很多的朋友没有拿薪水,就是看着我的面子来帮忙。我总是跟 TA 们说欠 TA 们很多,那我现在终于可以还了。”缺乏资源,几乎是所有初创者的面对的难题。颜皓轩是理想主义者,可以忍受生活条件没那么好,但要花很多时间去创作。


在台湾,青年创作的环境比大陆更友好一些。有一整套从剧本到成片的公共扶持链条,也有将项目推向跨区域协作与市场试水的机构。但颜皓轩也直言,这些补助仅仅是可以覆盖拍片的成本,无法支撑创作者的生活。而因为所写剧本在台湾电影界认可度高,他从平潭回台湾后,就会成为世新大学剧作课的兼任老师,以支撑和互补未来的创作。


之所以没有选择直接入职,是因为他还要花精力去筹备自己的第一部长片作品。创作,还是最首要的是。不过,他倒没有因为在两地的获奖去思考是否要“入行”,或者是进到台湾主流的创作体系中去。更多的,是想继续作者路线,把表达做扎实。未来,仍需在创作的风浪中挣扎向前。


IM的颁奖礼,SoulFA灵魂沙发乐队在唱歌

林欣妮、蔡雅馨和颜皓轩三位 90 后台湾导演,代表了台湾青年创作的三种路径——即兴与实验、类型与工业、叙事结构与观众可读性。但是,TA 们并非完全不同,也并不意味着当下台湾青年创作的完全面貌。TA 们共同构成的是差异与超越,是在某种有限性中仍将表达交付给观众的决心。也许,正如对话中我们总提到两岸的当代电影大师凋敝那样,今天的青年或许已经无法主导浪潮,但——风,自有方向。






投稿联系tougao@chinayouthology.comopen@chinayouthology.comhr@chinayouthology.com


来源:青年志Youthology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