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两个半人高的箱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空了,七年了,家里总算要空下来了。
引子
胶带被“刺啦”一声扯断,封上了最后一个纸箱。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作响。我站在客厅中央,看着这两个半人高的箱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空了,七年了,家里总算要空下来了。
“总算收拾完了。”丈夫张伟走过来,把毛巾递给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我没接,把围裙在手上擦了又擦,眼睛盯着那两个箱子。那是侄子陈阳和侄女陈雪的东西,从初一到高三,整整七年的家当。
“明天一早,我就开车送他们去车站。”张伟又说。
我点点头,没说话。
七年前,我姑姑,也就是张伟的亲姐姐张敏,红着眼圈把两个孩子送到我家门口。她说她要去外地打工,男人跟人跑了,家里实在待不下去,求我们帮忙照看两年。
两年,又两年,最后变成了七年。
这七年,她没给过一分钱生活费,连孩子换季的衣服都没买过一件。每年就春节回来一趟,带点水果,坐半天就走。
我的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又闷又沉。我不是圣人,我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这七年,我们家从没添过一件新家具,我身上这件毛衣,袖口都起球了。
“岚,我知道你辛苦了。”张伟叹了口气,手搭在我肩膀上,“等孩子们走了,咱们就……”
“就怎么样?”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有点发颤,“这七年,你算过账吗?两个孩子吃穿用度,补课费,资料费,哪一样不是钱?”
张伟的脸涨红了,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我不是心疼钱,”我别过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眼里的泪,“我是心寒。她张敏是亲妈,就这么把孩子扔给我们,她自己心安理得吗?”
这七年来,类似的话我们吵过无数次。每次都是他沉默,我哭。
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戳了洞的气球,这么多年的委屈和疲惫,一下子全漏了出来。
正僵持着,陈阳和陈雪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个孩子都低着头,手里抱着一个掉了漆的饼干铁盒。
“婶婶,叔叔。”陈阳的声音很轻,“谢谢你们。”
陈雪跟在后面,小声地补充:“我们……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看着他们俩,半大的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小心翼翼。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被浇熄了一半。孩子是无辜的。
我深吸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我的舅妈,我妈的亲弟媳。
“岚啊,睡了没?”舅妈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爽利。
“没呢,舅妈,有事吗?”
“明天有空没?我过去一趟,有点东西给你。”
我心里纳闷,舅妈家离我们这儿不近,平时很少特意跑一趟。
“什么东西啊,还让您亲自跑。”
“见了面再说。”舅妈说完就挂了电话,没给我再问的机会。
我握着手机,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七年,舅妈是除了我妈之外,唯一一个时常接济我们家的人。今天送筐鸡蛋,明天送袋自家种的青菜,嘴上总说着“给你和孩子们补补”。
我当时只觉得是亲戚间的情分,现在想来,似乎又不止那么简单。
第一章 一地鸡毛的清晨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身边张伟的呼吸匀称,显然还在睡梦中。我悄悄起身,穿上衣服,走到客厅。那两个大纸箱还立在原地,像两个沉默的卫兵,守着一段即将结束的岁月。
我走到厨房,熟练地淘米,开火,准备煮一锅粥。这是七年来的习惯,每天早上六点,准时给两个孩子做早饭。他们一个爱吃咸鸭蛋,一个爱喝甜豆浆,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想,等他们走了,我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改不过来这个习惯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的鼻子就有点发酸。人真是奇怪的动物,盼着他们走的是我,舍不得的也是我。这七年的光阴,就算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气弥漫开来。我靠在流理台上,看着窗外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心里乱糟糟的。
“我到底在气什么呢?气姑姑的不负责任,还是气张伟的‘烂好人’?或许,我只是在气自己,气自己心软,气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一地鸡毛。”
我叹了口气,从冰箱里拿出面粉和鸡蛋。最后一次给他们做早饭了,做个鸡蛋饼吧。
张伟是被厨房的香味弄醒的。他走进来,从后面轻轻抱住我。
“岚,辛苦你了。”
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胡茬有点扎人。我没动,也没说话。
“等送走阳阳和小雪,我就去找我姐,跟她好好谈谈。”他保证道,“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这话他说了不止一次,可哪次又真的去谈了?他心疼他那个从小就命苦的姐姐,我知道。
“吃饭吧。”我把摊好的鸡蛋饼盛到盘子里,“孩子们该起来了。”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陈阳和陈雪都埋头吃饭,一言不发。两个孩子的高考成绩都很好,都上了一本线,这大概是七年来最让我欣慰的事。
“阳阳,小雪,到了大学要好好学习。”我夹了块饼给陈雪,“别学人家谈恋爱,耽误了正事。”
“知道了,婶婶。”陈雪小声回答。
“钱不够了就跟叔叔说,别在外面苦了自己。”张伟也跟着嘱咐。
陈阳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完饭,张伟去开车,我帮着孩子们把箱子搬下楼。箱子很沉,压得我胳膊发酸。
楼下,邻居王阿姨正在晨练,看见我们这阵仗,笑着问:“这是要去上大学了?真有出息。”
“是啊,王阿姨。”我勉强笑了笑。
“岚啊,你可算是熬出头了。”王阿姨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嫂子当得比亲妈都尽心。换了我,早把孩子送回去了。”
王阿姨是个直肠子,爱唠叨,但心不坏。她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心里最疼的地方。是啊,我熬出头了。可这熬出来的代价,谁又知道呢?
送走孩子,张伟把车停在楼下。他没急着上楼,而是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我。
“这里面有两万块钱,是我攒的私房钱。”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你想买什么就去买,别省着。”
我看着那张卡,没接。
“张伟,你觉得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两万块钱能解决的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了。
“这七年,我们吵了多少次架?我们有多久没一起出去看过电影了?我过生日,你连一碗长寿面都忘了给我煮。”我一句一句地说,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这些,是钱能买回来的吗?”
张伟的脸瞬间白了。他张着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提醒着我们逝去的时间。婚姻就像一锅慢慢熬煮的粥,时间久了,不是更香浓,就是糊了底。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可能已经有点糊了。
第二章 那个神秘的铁盒
孩子们走了,家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
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打扫他们住过的那个小房间。床单被罩都洗了,在阳台上晾着,散发着洗衣粉的清香。书桌擦得一尘不染,上面还留着一道圆珠笔划出的印子。
我坐在床边,抚摸着那道印子,心里五味杂陈。
“这七年,我好像一直在扮演一个严厉的监工,催他们学习,管他们吃饭,却很少真正关心过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们会不会也怨我?怨我这个婶婶不够温柔。”
我摇了摇头,试图甩掉这些纷乱的思绪。人走了,就该翻篇了。
下午,我正在缝纫机前忙活,姑姑张敏的电话打了过来。这是孩子们走后,她打来的第一个电话。
我深吸一口气,按了接听键。
“喂,嫂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阳阳和小雪走了吧?给你添麻烦了。”她客套了一句。
“没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突然问:“那个……孩子们走的时候,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就是一个……一个挺旧的饼干铁盒子。”
我愣了一下。饼干铁盒?我立刻想起了昨天孩子们一直抱在手里的那个。
“好像是带走了。”我说。
“带走了?”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失望和焦虑,“你确定吗?你再帮我好好找找,那个盒子对他们很重要。”
“我没看到,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也没进去。”我有些不耐烦了,“你自己的孩子,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不自己问他们?”
“我……”她似乎被我噎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我这不是怕他们忘了嘛。行吧,那没事了,我再问问他们。”
她匆匆挂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眉头拧成了疙瘩。一个破铁盒子,至于这么紧张吗?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姑姑这七年来对孩子不闻不问,怎么突然关心起一个铁盒子了?
这里面肯定有事。
晚上张伟回来,我跟他说了这件事。他听完也皱起了眉。
“一个铁盒子?能装什么?”
“谁知道呢。”我没好气地说,“说不定是你姐藏的私房钱。”
“不可能。”张伟立刻否定,“她要是有钱,还能让孩子在我们这儿待七年?”
这话倒是真的。
“我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她那个人,无利不起早。这么紧张一个盒子,里面肯定有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琢磨着,一个念头突然闪过。我站起身,快步走进孩子们的房间。张伟跟在我后面,一脸莫名其妙。
我蹲下身,开始仔细检查床底。床底下很干净,只有几个积灰的角落。我伸手进去摸索,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拖出来,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木头盒子,藏在床腿和墙壁的夹角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这是什么?”张伟也蹲了下来。
我摇了摇头,试着打开盒子,锁得很结实。我掂了掂,不重,晃起来里面有东西在响。
“会不会是孩子们忘了带走的?”
“忘了?”我冷笑一声,“忘了会藏得这么隐蔽?这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直觉告诉我,这个盒子里藏着一个秘密,一个和那个铁盒子,和姑姑那通奇怪的电话都有关系的秘密。
我找到一把小锤子和一把螺丝刀,对着那个小小的锁扣,用力撬了起来。
第三章 一本尘封的账本
锁扣“啪”的一声被撬开了。
我打开木盒,里面没有钱,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本小小的,封皮已经磨损的笔记本。
我和张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我拿起笔记本,翻开了第一页。一股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第一页上,是几行清秀又稚嫩的字迹,是侄子陈阳的笔迹。
“2017年9月3日,晴。今天和妹妹来到婶婶家。婶婶给我们做了红烧肉,很好吃。叔叔说,让我们把这里当自己家。”
我的心猛地一抽。
我继续往下翻。从那天起,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天的开销,小到一根笔芯,一瓶酱油,大到每个学期的学费和补课费。
“2018年3月5日,雨。妹妹的运动鞋破了,婶婶带她去买了双新的,花了128元。我记下了,以后要还给婶婶。”
“2019年1月20日,雪。过年了,婶婶给我们都买了新衣服,我和妹妹一人一套,一共花了456元。婶婶自己的衣服还是去年的旧款。”
“2020年6月11日,晴。叔叔偷偷塞给我200块钱零花钱,我没要。我们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负担了。我和妹妹把钱存进了那个铁盒里。”
……
一页一页,一笔一笔,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放映。这七年的点点滴滴,那些我早已模糊的细节,都被这个孩子清清楚楚地记了下来。
我以为他们不懂事,以为他们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一切。原来,他们什么都懂。他们用这种笨拙的方式,记下了我们所有的付出,也记下了他们沉甸甸的感恩和愧疚。
我的眼泪“啪嗒”一下,砸在了本子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我真傻,我怎么会觉得他们是白眼狼呢?他们只是孩子,他们能做什么?他们把每一分恩情都记在心里,像背着一个沉重的壳,小心翼翼地活着。”
张伟也凑过来看,他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他是个男人,不轻易流露感情,但此刻,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他拿过本子,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上,写着一个汇总的数字,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下面还有一行字。
“欠婶婶和叔叔的,我们兄妹俩会用一辈子来还。”
张伟再也忍不住了,他转过身,用手背狠狠抹了下眼睛。
“这俩孩子……这俩孩子……”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靠在床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我这七年的委屈,在看到这本账本的瞬间,好像都烟消云散了。我得到的,哪里是麻烦,是两颗金子般的心啊。
“那个铁盒子……”我喃喃自语。
“是他们攒的钱。”张伟声音沙哑地说,“他们省下来的早饭钱,零花钱,全都存进去了。他们是想把那个盒子留给我们,又怕我们不要,所以才偷偷藏起来。”
原来是这样。
姑姑那通电话,不是关心什么重要的东西,她是想把孩子们辛辛苦苦攒下的钱要回去。
一股怒火从我心底升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张伟,你现在就给你姐打电话。”我站起来,擦干眼泪,声音冰冷,“你问问她,她到底还算不算个人!她不仅不养孩子,还想拿走孩子们的血汗钱!”
这一次,张伟没有丝毫犹豫。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他逃避了七年的号码。
第四章 丈夫的难言之隐
电话接通了。
张伟开了免提,张敏略带不耐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又怎么了?找到那个盒子了?”
“姐,”张伟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我有些害怕,“你想要那个盒子干什么?”
“我……我还能干什么?那是我给孩子们的钱,他们小孩子家家拿着不安全,我帮他们保管。”张敏的语气有些心虚。
“是吗?”张伟冷笑一声,“你给他们的钱?你七年给过他们一分钱吗?那里面是阳阳和小雪省下来的饭钱,是他们想留给我和岚岚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张敏,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把他们当成你的亲生骨肉?”张伟的音量陡然拔高,“你不养他们,现在还想搜刮他们?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张敏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阿伟,你不知道,我……我有我的难处……”
“你有什么难处?”我抢过电话,对着听筒吼道,“你的难处就是把孩子扔给别人,自己一身轻快吗?天底下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嫂子,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听!”我直接挂断了电话,把手机扔在床上。
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张伟默默地坐在一旁,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过了很久,他才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岚,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那两个孩子。”
“不,我也对不起你。”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有件事,我瞒了你七年。”
我的心一沉。
“七年前,我姐来的时候,不只是因为姐夫跟人跑了。”张伟的声音很低,充满了疲惫,“她……她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一大笔钱。高利贷,天天有人上门逼债。她怕连累孩子,才把他们送到我们这儿来的。”
我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是不想给生活费,她是真的没有。她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打工,听说一天打三份工,就是为了还债。”张伟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痛苦,“她不让我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也怕……也怕你看不起她。”
“她是个要强的人,一辈子没求过人。把孩子送来,已经是她最后的底线了。她不想让你觉得,她是个彻头徹尾的失败者。”
我呆呆地听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那个我怨恨了七年的女人,并不是我想象中的自私和冷漠。她只是一个被生活逼到绝境,独自背负着巨额债务,还要拼命保护孩子的母亲。
“我为什么会不知道?我们是亲人啊,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在发抖。
“我……我怕你不同意。”张伟低下了头,“我们家当时也不宽裕,我知道你压力大。我怕你一听她还欠了钱,就把孩子们送回去。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外甥外甥女没地方去啊。”
“所以你就骗我?”我看着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张伟,我们是夫妻啊。你宁愿让我误会你,误会你姐姐,也不愿意跟我说一句实话吗?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一个不通情理的人吗?”
这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失望和悲哀。
“我以为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钱,是姑姑。现在我才明白,是我们之间没有了信任。”
我觉得我们的婚姻,真的要走到尽头了。这道因为谎言而产生的裂痕,比七年的经济压力更让我难以承受。
第五章 舅妈带来的风暴
第二天上午,门铃响了。
我打开门,舅妈李芳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站在门口。她还是老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眼神精明又透着一股亲切。
“舅妈。”我把她让进屋。
张伟也从房间里出来,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舅妈。”
家里的气氛很僵硬,舅妈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把帆布包放在沙发上,没急着说事,而是打量了一下屋子。
“阳阳和小雪走了,清净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
“岚啊,你瘦了。”舅妈拉着我的手,在我手背上拍了拍,“这些年,辛苦你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让我的眼眶又热了。
张伟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舅妈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叹了口气。
“夫妻俩,没有隔夜仇。有什么话说开了就好了,别憋在心里。”
她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了杯水。
舅妈喝了口水,然后拉开帆布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一层一层地打开。
最后露出来的,是一本银行存折。
我和张伟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我问。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舅妈把存折递给我。
我接过存折,手有些抖。打开第一页,户主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林岚。我翻到记录页,看到第一笔存款记录是在七年前的十月份,也就是孩子们来我们家一个月后。
从那天起,每个月,这个账户都会存进一笔钱。一开始是一千五,后来慢慢变成两千,两千五。每一笔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最后一页,是一个惊人的总额。
二十一万六千元。
我拿着存折,手抖得更厉害了。
“舅妈,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张敏让我给你的。”舅妈看着我,缓缓说道,“是她这七年,给孩子的生活费。”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不是没钱吗?”张伟也惊呆了,结结巴巴地问。
“她是没钱,她还欠着一屁股债。”舅妈说,“但这笔钱,是她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她一个人在外面打三份工,白天在饭店洗盘子,晚上去工地扛水泥,半夜还去市场帮人卸货。她就是拿命在挣钱。”
“她说,她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孩子。她没脸见你们,所以就把钱偷偷转给我,让我每个月帮她存起来。她说,等孩子们大学毕业了,再把这本存折交给你。”
舅妈顿了顿,继续说:“她说,她知道这些钱弥补不了你们七年的辛苦,但这是她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妹妹,唯一能做的了。”
我握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感觉它有千斤重。
“我一直觉得,你们两口子都是实在人,不会亏待孩子。所以这钱我就一直替她存着。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因为这件事闹成这样。”舅妈叹了口气,“昨天你姑姑给我打电话,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我才知道,你们把事儿闹开了。我想,这存折,也该拿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
那个我以为自私冷漠的女人,在背后默默承受了这么多。她不是不爱孩子,她是爱得太深,深到宁愿自己吃尽苦头,也要为孩子撑起一片天。
我看着张伟,他早已泪流满面。这个男人,为了维护姐姐那点可怜的自尊,也默默背负了七年的误解和委屈。
而我呢?我这七年,又在抱怨些什么?
第六章 一碗面的温度
真相大白,屋子里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我手里捏着那本存折,感觉像捏着一块烙铁,烫得我心口发疼。二十一万六千元,我无法想象,这是一个背着巨债的女人,如何靠打三份工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那些钱,每一分都是汗水,甚至是血水换来的。我怎么能心安理得地收下?我这七年,虽然辛苦,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有个安稳的家。可她呢?”
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舅妈看着我们俩的样子,又叹了口气。
“张敏那个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不让我告诉你们,是怕你们知道了她的窘境,会把钱退回去,或者反过来接济她。她说,她欠你们的情分够多了,不能再欠钱了。”
“她这次打电话找孩子要那个铁盒子,也不是为了她自己。”舅妈解释道,“她是还完了最后一笔债,手里有了点余钱,想给孩子们买两部新手机,当是上大学的礼物。她知道孩子们省吃俭用攒了点钱,是想让他们自己留着花,别给她。”
原来,连这件事,我也误会了她。
我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我自以为是地评判着别人,却从未想过去了解背后的真相。
“张伟,”我转头看着丈夫,“对不起。”
张伟摇了摇头,眼泪还在往下掉。“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岚,我不该瞒着你。我总想着,自己多扛一点,就能让你少点烦恼。结果,反而伤你最深。”
他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很烫,带着微微的颤抖。
“我怕,我真的怕。怕你一生气,这个家就散了。”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心里最后一点怨气也消失了。他是个不善言辞的男人,却用他自己的方式,笨拙地爱着这个家,爱着他的亲人。
“家是两个人的,有什么事,我们该一起扛。”我说。
舅妈看着我们,欣慰地笑了。
“这就对了。一家人,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她站起身,“行了,东西送到了,我也该回去了。你们俩,好好过日子。”
送走舅妈,家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和张伟坐在沙发上,久久没有说话。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我去做饭。”我站起身,走进厨房。
我打开冰箱,拿出面条,西红柿和鸡蛋。我想做一碗西红柿鸡蛋面,那是张伟最爱吃的。
我在厨房里忙碌着,切菜,打蛋,烧水。锅里水汽升腾,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好像又看到了七年前,姑姑带着两个瘦小的孩子站在我家门口的样子。看到了这七年里,孩子们在灯下苦读的背影。也看到了张伟为了多挣点钱,下班后还去开夜班出租车的疲惫面容。
一幕一幕,都融进了这碗面的热气里。
面做好了,我端到桌上。
“吃饭吧。”
张伟走过来,看着碗里红黄相间的面条,眼圈又红了。
“好香。”他说。
他拿起筷子,挑起一撮面,吹了吹,放进嘴里。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就掉进了碗里。
“岚,谢谢你。”
我知道,他谢的不是这碗面,而是我给了他一个可以回头的机会,也给了我们这个家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拿起筷子,也吃了一口面。面的味道,是咸的,也是暖的。
第七章 迟来的团圆饭
第二天,我给陈阳打了个电话。
“阳阳,你和妹妹什么时候有空?带上你妈妈,回家来吃顿饭吧。”我的声音很平静。
电话那头的陈阳沉默了很久,然后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说:“好,婶婶。”
周末,他们回来了。
姑姑张敏站在门口,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她的头发白了大半,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袖口处还打了补丁。她不敢看我,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搓着衣角。
“姐。”张伟喊了一声。
“嫂子。”她怯怯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走上前,拉住她冰凉的手。
“进屋吧,外面冷。”
我把她拉进屋,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陈阳和陈雪站在一旁,眼圈红红的。
我把那本存折放到茶几上,推到她面前。
“姐,这是你的钱,你拿回去。”
张敏看到存折,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不,嫂子,这钱是给你们的,是我该给的……”她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我们不要。”我态度坚决,“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一个人在外面那么苦,这钱你留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添几件新衣服。”
我拿起她那件旧外套,指着那个补丁说:“你看你这衣服,都穿成什么样了。”
我转身走进我的工作室,拿出我的缝纫机和工具。当着他们的面,我拆开那个旧补丁,找了一块颜色相近的布料,仔仔细細地给她重新缝补。
缝纫机的“哒哒”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像是在缝合我们这个家庭多年来的裂痕。
我的手艺很好,几分钟后,一个针脚细密、几乎看不出痕迹的新补丁就完成了。
“你这手艺,还是那么好。”张敏抚摸着那个平整的补丁,泪水终于决堤。
她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把这七年的委屈、辛酸、愧疚和思念,全都哭了出去。
陈阳和陈雪也哭了,他们走过去,一左一右地抱住自己的妈妈。
张伟别过头,偷偷擦着眼泪。
我看着他们,心里也酸酸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大桌子菜。红烧肉,糖醋鱼,都是孩子们爱吃的。我们一家人,第一次这样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了一顿迟到了七年的团圆饭。
饭桌上,我们聊了很多。聊姑姑这些年的辛苦,聊孩子们对未来的规划,也聊我和张伟的以后。
所有的误会和隔阂,都在这顿饭的热气腾腾中,烟消云散。
吃完饭,姑姑坚持要帮我洗碗。我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去。厨房里,传来她和张伟小声说话的声音。
我坐在客厅,看着陈阳和陈雪在灯下讨论着大学的专业,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我觉得,我这七年,值了。
我不仅收获了两个懂事的孩子,还找回了那个虽然不完美,但充满人情味的家。
我走到工作室,坐在我的缝纫机前。灯光下,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和线团,显得格外温暖。这份工作,收入不高,却让我感到踏实和尊严。一针一线,缝补的是衣服,也是生活。
我想,生活就像一块布,总会有破损和褶皱。但只要我们有耐心,有爱,总能用手中的针线,把它缝补得平整如初,甚至,绣上更美的花纹。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