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在国营机械厂做技术员,我在百货商场服装柜当营业员,两人工资加起来也就七八千。我们挤过筒子楼,住过单位宿舍,好不容易才租到这个小区的两居室,每月房租3500元,占了我们家收入的三分之一强。
"我们得搬家。"婆婆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手里继续择着菜心,似乎这只是日常琐事。
"为什么?"我抬起头,手里的菜刀停在半空,心里咯噔一下。
"小姨打电话,说表妹考上了城里大学,需要个住处。"婆婆的眼睛亮了一下,这是她近来少有的神采。
我愣住了,手中的白菜叶滑落在案板上,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起来。
那是2008年初春,窗台上才开了几朵迎春花。我和陈建国结婚三年,刚在各自单位站稳脚跟。
他在国营机械厂做技术员,我在百货商场服装柜当营业员,两人工资加起来也就七八千。我们挤过筒子楼,住过单位宿舍,好不容易才租到这个小区的两居室,每月房租3500元,占了我们家收入的三分之一强。
"您这不是难为人吗?"我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什么也没说。手中的老式收音机里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仿佛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伴奏。
晚饭桌上,婆婆把这件事正式提了出来。"建国,你表妹考上大学了,你小姨想让她在城里住得舒服点。"
"妈,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把房子给表妹住?"建国放下筷子,声音里有些迟疑,额头上的青筋微微跳动。
"是啊,小雅考得好,到城里来上大学,总不能住校吧?宿舍条件那么差,四个人挤一间,哪有自己单住舒服。"婆婆理所当然地说道,眼睛里闪烁着为亲人骄傲的光芒。
我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喉咙发紧。表妹陈小雅,是小姨的女儿,比我小十岁。从小学习好,全校前三从没掉过,是全家人的骄傲。而我,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打工人,高中毕业就进了百货公司,连房子都买不起。
"可是,妈,我们搬去哪儿住呢?"我小心翼翼地问,轻轻咬了一下下唇。
"再找个便宜点的呗,反正你们也就两个人。"婆婆眼神飘向窗外,瞥见了窗台上那盆开得正艳的君子兰,那是我精心培育的,仿佛这事已成定局。
我垂下眼帘,看着碗里那块被筷子戳得支离破碎的红烧肉。婆婆只顾着小姨家的面子,却不管我们的难处。但我又能说什么呢?在这个家里,我始终是个外人。
"妈,这事我们得商量商量。"建国放下碗,试图争取一下。
"有什么好商量的?你表妹考上重点大学,多不容易,咱们做亲戚的不就应该帮忙吗?"婆婆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我看着建国脸上的为难,知道他正处在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夹缝中。他总是这样,不忍心拒绝母亲,却又心疼我。
晚上,建国回工厂加班了。我坐在窗前,看着对面楼房的灯一盏盏亮起又熄灭。这两年来,我们起早贪黑地工作,省吃俭用,就为了攒点钱,盼着有一天能有自己的小窝。现在,这个小小的安稳却要被打破了。
隔壁传来老式电视机的声音,正播着《渴望》重播。我想起自己年轻时看这部剧,多么向往刘慧芳那样坚强。如今,我也要面对自己的生活考验了。
第二天一早,建国出门前握着我的手说:"媳妇,我今天跟咱妈好好说说。"
我点点头,却不抱什么希望。七点四十,我准时出门赶公交。商场里,我心不在焉地整理着新到的春装,脑海里全是住房的事。
"小陈,这件衣服多少钱?"一位顾客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件啊,一百九十八。"我挤出一丝职业微笑,心里却在算着,这么一件衣服的价格,还不够我们租房子一天的钱。
晚上回到家,建国的表情告诉我,他的尝试失败了。
"媳妇,我妈她..."他欲言又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上的水渍印记,那是我们刚搬来时留下的,一直没修。
"我知道,小雅是她外甥女,她心疼。"我试着理解,但心里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像是随时会断。
"明天我陪你去看新房子。"建国叹了口气。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我摆摆手,喉咙里像堵了块石头。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独自去看新房。中介小王骑着摩托车带我连看了五处,不是五楼以上没电梯,就是离公交站太远。
"师傅,还有没有合适点的?预算最多三千。"我问道,声音里带着恳求。
"三千啊,那就只能去老城区了。"小王挠挠头,带我去了最后一处。
那是一栋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楼,没电梯,走廊昏暗,墙皮脱落。房子里味道不好闻,卧室墙角发霉,厨房的水管滴答作响,像是在倒计时我的耐心。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能看到对面楼房的墙缝中长出的几株野草。
"这个每月两千八。"小王说,"已经很便宜了。"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树叶在风中摇曳,和我的心一样不安定。"就这吧。"我听见自己说。
回家路上,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我的衣襟。我在公交车上靠着窗户,看着车窗上雨水划出的痕迹,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常说的话:"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可我这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婆婆收拾东西的速度很快,好像生怕我们反悔。她把家里那台老式黑白电视机也打包好了,说是给小雅看。那台电视是建国去年过年时特意给她买的彩电,她舍不得带走。
"小雅后天就到,她妈说她特别期待。"婆婆脸上的笑容很久没见过了,双手不停地收拾着屋子,擦拭着每一寸家具,仿佛是在为一位公主准备宫殿。
搬家那天下着小雨,建国和单位借了辆小卡车。我们简单的家当没几件,不一会儿就搬完了。新房子阴冷潮湿,我打开所有窗户通风,却怎么也驱不散那股霉味。
建国在笨重的床铺和衣柜间穿梭,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没事,咱们过去也住过筒子楼,这比那会儿条件好多了。"他安慰我。
我点点头,却感到一阵辛酸。结婚三年,我们本以为生活会越来越好,却没想到又回到了原点。
表妹到的那天,我们去了原来的住处。婆婆做了一桌子菜,鸡鸭鱼肉样样齐全,还特意买了两瓶二锅头。这阵仗,比我和建国结婚那天还隆重。
小雅穿着米色风衣,长发披肩,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像电视剧里的大学生。她拖着一个轻巧的行李箱,看起来精致又干练。
"阿姨,这房子离学校好远啊。"她放下行李箱,环顾四周,眉头微蹙,"而且也没有电梯,搬东西好麻烦。"
我的心一沉,攥紧了围裙。"小雅,公交直达,也就四十分钟。"我尽量保持微笑,虽然心里已经很不是滋味。
"我同学都住在学校附近的民房,我得每天起早贪黑地赶车。"她撅着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瞥了一眼墙角的插线板,"这个插座够用吗?我电脑、手机、吹风机都要用呢。"
建国在一旁尴尬地笑着,目光躲闪。婆婆则忙着安慰小雅,说等她适应了就好了,还保证会添置新家电。
"建国,明天去给小雅买个新电脑桌,她要学习用。"婆婆吩咐道。
"妈,我这个月工资刚付了房租..."建国支支吾吾地说。
"那就下个月补回来。"婆婆斩钉截铁,不容反驳。
那顿饭吃得很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夹菜、咀嚼、咽下,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饭后,我收拾碗筷时,无意间听到小雅在阳台打电话。
"妈,这房子太远了,而且条件也不好...我知道学校给我分了宿舍,但我不想住四人间嘛...对,那种老式公寓,卫生间还是公用的..."她的声音里满是嫌弃。
我的手一抖,碗差点掉地上。原来表妹已经有了宿舍,只是嫌宿舍条件差!那我们搬家的意义何在?
我靠在厨房的水槽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窗外,天空阴沉沉的,远处的高楼在雾霾中若隐若现。我感到一股委屈涌上心头,久久不能平息。
晚饭后,我们坐在一起喝茶。建国的工友送了几包上好的龙井,我专门泡给小雅喝。饭桌上的气氛比饭前缓和了些,小雅开始讲她高考的经历和大学的期待。
我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小雅,你不是有宿舍吗?"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静。
餐桌瞬间安静下来。小雅脸色微变,婆婆皱起眉头,眼神中带着警告。
"我瞎说什么呢,哪有宿舍舒服。"婆婆插嘴道,语气有些慌乱。
"就是啊,宿舍那么挤,四个人一间,哪有自己住舒服。"小姨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婆婆不知何时把手机开了免提。
"可是我们...我们搬家很不容易。"我深吸一口气,感觉每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新房子墙面发霉,水管还漏水...连热水器都没装好。"
"那你们再找个好点的呗。"小姨轻描淡写地说。
"我和建国的工资不高,3500的房租对我们来说已经很吃力了。"我的声音开始颤抖,"新房子虽然便宜点,但环境真的很差。昨晚下雨,卧室窗户漏水,我们的床单都湿了。"
婆婆惊讶地看着我,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这么贵吗?我以为也就两千多。"
"两千多?"我几乎要笑出声来,"妈,这是城里,不是农村。我们住的这个小区已经算便宜的了。"
建国终于开口:"妈,我们一直没敢告诉您,怕您担心。我每月工资四千出头,媳妇三千多,房租就占了三分之一。还要交水电煤气,每天坐公交,再加上日常开销...真的不容易。"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了。婆婆放下茶杯,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们,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
"小雅,要不你先住宿舍吧。"出乎意料的是,婆婆对表妹说,声音有些低沉,"等你适应了大学生活,再考虑住哪里更好。"
小雅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其实...宿舍也挺好的,能认识更多同学。"
那晚,我和建国回到了新房子。躺在潮湿的床上,我第一次对未来感到迷茫。
"建国,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买上自己的房子?"我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水渍,形状像一朵绽放的花。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他握住我的手,"厂里说今年效益好,年底可能加薪。"
我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我的泪水。窗外,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低沉而悠长。
第二天是周末,婆婆突然打电话说要来看看我们。我慌忙起床收拾屋子,把漏水的痕迹尽量遮掩起来。
下午,婆婆提着两袋水果和一只烧鸡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睛扫视着我们的新家,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妈,您坐。"我连忙搬出唯一的一把像样的椅子,其他都是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破旧家具。
婆婆主动要求看看每个房间。站在发霉的墙角,她沉默了许久,手指轻抚过墙面的水痕,眼里含着泪光。
"我不知道你们生活这么困难。"她的声音哽咽,"小姨家条件好,从来没想过你们的不容易。"
她转身打量着这个狭小昏暗的房间:墙角的水桶接着滴水,窗台上那盆从旧房子带来的君子兰叶子已经发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已经翻旧的《人世间》,那是我最喜欢的小说。
"这书你看了多久了?"婆婆拿起那本书,轻轻翻动着。
"从结婚那年开始看的。"我回答,"觉得里面写的生活跟我们挺像的,都是普通人家的柴米油盐。"
婆婆点点头,把书放回原处,眼神中多了几分思索。
当晚,婆婆给小姨打了电话,声音坚定:"如果小雅不想住宿舍,你们得出房租。孩子们不容易。"电话那头传来小姨不满的声音,但婆婆态度罕见地强硬:"不是我偏心,是我看到了实情。你要来看看他们住的地方吗?"
挂了电话,婆婆坐在我们的小饭桌前,从包里掏出一个布包。"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们交房租的。"
我打开一看,是五千元现金,用布包仔细包着,看得出是积攒多年的存款。
"妈,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拿着吧,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她握住我的手,粗糙的手掌传来温暖,"家人之间,不是只有血缘重要,还有彼此的理解和尊重。建国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媳,小雅虽然是亲外甥女,但也不能让你们为她牺牲太多。"
那一刻,我感到心中的隔阂被打破了。多年来,我一直觉得婆婆偏心,偏向自己的娘家人,却忽视了儿子儿媳的困难。而如今,她终于明白了我们的处境。
"妈,您别这样,我们能挺过去的。"我哽咽着说。
"我知道你们能挺过去,但不该是这样的。"婆婆抹掉眼角的泪水,"我跟小姨说了,如果小雅真要住在外面,她得付一半房租。"
一周后,我们意外地收到了表妹的电话。她告诉我们,她决定住校了。"阿姨,宿舍其实挺好的,室友们都很友善,而且离教学楼近,不用赶车。"她的声音比上次见面时柔和了许多,"对不起,我不该那么任性。"
"没关系,你能做出自己的决定就好。"我真诚地说。
表妹又絮絮地讲了许多学校的事,最后说:"阿姨,等我假期回来,可以去看看你们吗?"
"当然可以,随时欢迎。"我回答,心里的阴霾不知不觉散去了。
又过了几天,婆婆打来电话,说她跟房东协商好了,我们可以搬回原来的住处,房租暂时由她来补贴一部分。
搬回去那天,建国请了一天假。我们简单收拾了行李,告别了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屋。奇怪的是,我竟有些不舍。短短几天,那里承载了我们太多的情感和思考。
回到原来的小区,熟悉的环境让我们倍感亲切。婆婆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屋子被她打扫得一尘不染,床上铺着新买的床单,窗台上的君子兰也换了新土。
吃饭时,婆婆说起了往事。她年轻时跟着公公婆婆住在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平房里,连个独立卫生间都没有。"那时候,我就想,等我老了,一定不给儿媳妇添麻烦。"她苦笑着摇摇头,"可人啊,总会犯错。"
晚上,婆婆帮我洗碗时,又递给我一个用报纸包着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问。
"打开看看。"她神秘地笑了。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银手镯,虽然不是很贵重,但做工精细,闪着柔和的光。
"这是我结婚时娘家人给的,一直舍不得戴,想着留给儿媳妇。"婆婆的眼里闪着泪光,"这次的事,让我明白了,家不是讲究血缘远近,而是相互扶持、共同面对困难的地方。你跟建国这些年,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我试着戴上手镯,正合适。那一刻,我从婆婆眼中看到了真诚的歉意和深深的爱。
"妈,谢谢您。"我低声说,眼泪终于决堤。
窗外,梧桐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屋内的灯光温暖而安定。我知道,我们的家,从此会更坚固。婆婆不再是那个偏心的长辈,而是真正把我当成女儿的人。
建国回来时,看到我们相拥而泣,愣在了门口。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明白,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终于放下了心结。
那年冬天,我和建国开始存钱买房。婆婆每月都会寄来一些钱,虽然不多,但凝聚了她的心意。小雅在学校表现优异,假期常来我们家小住,帮着做家务,讲述校园里的趣事。
有时,我会想起那间阴暗潮湿的小房子,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正是那段经历,让我们懂得了家人之间最珍贵的不是血缘的远近,而是心与心的距离。
如今,当我站在自己的小窝里,看着窗台上那盆依然茂盛的君子兰,我知道,生活终究会眷顾那些不放弃希望的人。窗外,春天又一次来临,梧桐树的新芽正悄悄绽放。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