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咨尔柏氏玲珑,性秉温良,德蕴幽闲……立为皇后,正位中宫……”
凤印沉甸甸的,压垮了姐妹情谊,也压碎了我一生的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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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圣旨到的那个下午,院里的海棠开得正艳。
太监尖利的声音一字一句,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咨尔柏氏玲珑,性秉温良,德蕴幽闲……立为皇后,正位中宫……”
我跪在冰凉的石板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柏玲珑?我那天生痴愚,连生活都难以自理的嫡姐?
“不……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传旨太监合上圣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柏二小姐,接旨吧。哦,对了,陛下还有口谕,道是二小姐贤良淑德,日后便在皇后宫中随侍,辅佐中宫,以全姐妹之情。”
我猛地抬头,看向站在我身侧,正因身上华美朝服不适而扭动傻笑的嫡姐柏玲珑。
她甚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咧着嘴,冲我含糊地笑道:“妹妹……好看……衣服好看……”
我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
我的夫君,我曾倾心相待的墨宸渊,竟用这种方式,将我和我的痴傻姐姐一同钉在了耻辱柱上。
(2)
“为什么?墨宸渊,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闯进御书房,屏退了所有宫人,直直地瞪着那个伏案批阅奏章的男人。
他抬起头,眸色深沉如夜,看不出丝毫情绪。
“君无戏言。圣旨已下,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几乎要笑出声,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你立一个痴儿为后,让天下人耻笑!你让我,你的贵妃,去侍奉她?墨宸渊,你究竟置我于何地?我们这些年……”
我们这些年相濡以沫的情分呢?我助他登基的苦心呢?难道都喂了狗吗?
他放下朱笔,声音冷硬:“柏灵犀,注意你的身份。朕是皇帝。”
“皇帝?”我步步逼近,直视着他的眼睛,“所以就可以随意践踏我的心?你明明知道,柏玲珑她什么都不懂!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皇后之位?她只会成为一个笑话!”
“朕需要的就是一个不会争、不会抢、不会自作聪明的皇后。”他淡淡地说,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愣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你……你是在说我争?说我抢?说我自作聪明?”我声音发颤,“墨宸渊,没有我柏灵犀为你出谋划策,为你笼络人心,你能有今天?”
他猛地站起身,龙袍带起一阵冷风:“所以呢?朕就该感恩戴德,立你为后?柏灵犀,你太聪明了,聪明到让朕觉得这龙椅坐得都不安稳!”
(3)
那一刻,我全明白了。
不是我不够好,而是我太好,好到让他感到了威胁。
他不需要一个能与他并肩的皇后,他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傀儡,一个背景。
而我的痴傻嫡姐,柏玲珑,恰好是最完美的人选。
父亲是当朝宰相,母亲出身名门,嫡女的身份无可指摘。
最重要的是,她永远无法干涉朝政,永远无法形成外戚势力,永远只能做一个摆设。
而我,柏灵犀,庶出的二女儿,才华横溢,母家虽也是官宦却不及嫡母显赫,反而成了原罪。
我的心,像是被彻底撕碎,又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好……好得很……”我后退几步,惨然一笑,“陛下真是深谋远虑。用我姐姐来打压我,用我来制衡朝堂。一石二鸟,臣妾佩服。”
我转身欲走,不愿再看他一眼。
“灵犀。”他忽然叫住我,声音里有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涩然,“照顾好她……也,照顾好你自己。”
我没有回头。
照顾?真是天大的讽刺。
(4)
大婚典礼极尽奢华。
墨宸渊似乎想用这场盛大仪式,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我穿着低阶女官的服饰,站在丹陛之下,看着我的嫡姐,穿着皇后凤袍,顶着沉重的凤冠,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宫人搀扶着,完成一项项繁琐的礼仪。
她脸上带着懵懂和不安,时不时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她的目光终于捕捉到我时,她立刻咧开嘴,傻傻地笑了,甚至想挣脱宫人朝我跑来,被低声呵斥才委委屈屈地站好。
周围的人群中,传来极力压抑的窃窃私语和嘲笑声。
我低下头,指甲再次掐入肉里,感到无比的难堪和悲哀。
为姐姐,也为我自己。
礼成后,我被“恩赐”入住皇后宫殿的偏殿,美其名曰“就近辅佐”。
实际上,就是让我这个贵妃,成了皇后的贴身保姆。
皇后宫中,墨宸渊派来的心腹掌事宫女晚秋,表面恭谨,实则严密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5)
“妹妹……吃……甜甜……”
柏玲珑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御膳房新进的糕点,献宝似的递到我面前。她的凤袍皱巴巴的,脸上还沾着点心屑。
我看着她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恨吗?恨的。恨她的存在成了刺向我的利刃。
可我也知道,这一切与她无关。她只是墨宸渊棋局里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她甚至不懂什么是皇后,什么是爱情。她只是本能地亲近我这个从小照顾她的妹妹。
我叹了口气,接过糕点,拿出帕子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碎屑:“谢谢姐姐。你自己也吃。”
她高兴地点点头,像只满足的小猫,挨着我坐下,小口小口地吃着。
晚秋在一旁冷眼旁观,忽然开口:“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凤体尊贵,您还是注意些分寸,莫要失了体统。”
我抬眼,冷冷地扫过去:“本宫与皇后姐妹叙话,何时轮到一个奴婢插嘴?这宫里的规矩,晚秋姑姑是不是需要重新学学?”
晚秋脸色一白,低下头去:“奴婢不敢。”
(6)
墨宸渊偶尔会来皇后宫中。
他从不留宿,只是象征性地坐坐,问几句皇后的饮食起居。
每次他来,柏玲珑都会害怕地躲到我身后,抓着他的衣角,小声嘟囔:“怕……坏人……”
他似乎有些无奈,更多的是漠然。
他会将目光投向我,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皇后近日可好?”
“回陛下,一切安好。”
“宫中可有短缺?”
“回陛下,并无短缺。”
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有一次,他起身离开时,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你……近日可好?”
我垂着眼,恭恭敬敬地回答:“劳陛下挂心,臣妾很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我却在他离开后,在原地站了许久。
好?怎么可能好。
(7)
日子如同死水般流逝。
我尽心照料着柏玲珑,与其说是奉旨,不如说是出于一丝残存的亲情和巨大的怜悯。
她完全依赖我,信任我,比这宫里任何一个人都更需要我。
这让我在无尽的屈辱和痛苦中,找到了一点微薄的存在意义。
父亲柏相曾递牌子入宫求见。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愧疚,也有无奈。
“灵犀,为父……对不住你。但陛下此举,也是为了平衡朝局。你姐姐她……你多费心。柏家的荣耀,如今系于你二人之身了。”
我听着这话,只觉得无比讽刺。
“父亲的对不住,真是一文不值。柏家的荣耀?是用牺牲两个女儿换来的吗?陛下用玲珑做幌子,用我做枷锁,父亲难道看不明白?”
柏相脸色青白交加,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我知道,家族亦不可依仗。
(8)
转折发生在一个秋夜。
柏玲珑突然发起高烧,呓语不断,浑身滚烫。
太医来看过,开了药,却效果甚微。
我守在她床边,一遍遍用冷水为她擦拭降温,心中莫名恐慌。
她虽痴傻,却是我在这冰冷深宫中,唯一一丝真实的牵绊。
墨宸渊闻讯赶来时,已是深夜。
他穿着常服,显然是匆忙从寝宫过来。
他看着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柏玲珑,又看看憔悴不堪的我,眉头紧锁:“怎么回事?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是风寒入体,吃了药也不见好。”我声音沙哑,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
他沉默片刻,忽然对身后的内侍下令:“去,把太医院院正给朕叫来!若是治不好皇后,朕要他们的脑袋!”
内侍慌忙领命而去。
他走到床边,伸出手,似乎想探探柏玲珑的额头,最终却停在了半空。
他转向我,目光深沉地看着我眼下的乌青:“你一直守着?”
“不然呢?”我抬眼看他,语气带着疲惫的嘲讽,“陛下不是命我‘好好照顾’皇后吗?臣妾岂敢怠慢。”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竟一时语塞。
(9)
太医院院正连夜被提溜过来,战战兢兢地重新诊脉,开了方子。
许是用的药对了症,后半夜,柏玲珑的高烧终于渐渐退了。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墨宸渊没有离开,就在外殿坐着。
我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床柱边,眼皮沉重。
朦胧中,感觉一件带着体温的披风轻轻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猛地惊醒,对上墨宸渊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的眼神里,有某种我读不懂的、复杂翻涌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以为看到了从前那个还会对我流露温情的他。
“去歇会儿吧,这里让宫人守着。”他声音低沉。
我偏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将那件披风拉下来,递还给他:“不敢劳动陛下。臣妾不累。”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缓缓沉了下去。
“柏灵犀,你一定要这样跟朕说话吗?”
“陛下希望臣妾如何说话?”我迎上他的目光,“感恩戴德?还是摇尾乞怜?”
“你!”他眼中涌起怒意,最终却化为一声叹息,“朕知道,你心里有怨。”
“臣妾不敢。”我垂下眼睑。
(10)
那晚之后,墨宸渊来皇后宫的次数莫名多了一些。
有时是白天,有时是晚上。
他依然很少与柏玲珑交流,更多的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为她梳头、喂药、读些简单的话本子。
他的目光常常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迷茫。
有一次,他忽然问道:“你似乎……很疼她?”
我正给玲珑喂蜂蜜水的手一顿,没有回头:“她是我姐姐。纵然痴傻,却从未有害人之心。这宫里,像她这样干净的人,不多了。”
身后良久没有声音。
等我喂完水转身,发现他正望着窗外出神,侧脸线条冷硬,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孤寂。
“是啊,干净……”他低声重复了一句,像是自嘲,“朕的身边,确实太脏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11)
平静再次被打破。
边关告急,朝中为派谁领兵争得不可开交。
墨宸渊连日忙于前朝,神色疲惫。
这日他来时,脸色尤为阴沉。
柏玲珑正吵着要我带她去御花园扑蝴蝶,扯着我的袖子不依不饶。
“妹妹……去……蝴蝶……好看……”
我正耐心哄着,墨宸渊忽然烦躁地呵斥道:“闹什么!不成体统!”
柏玲珑被吓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躲到我怀里瑟瑟发抖。
我搂紧她,忍不住抬头顶撞:“陛下朝政不顺,何必拿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撒气!”
墨宸渊猛地看向我,眼神锐利:“柏灵犀,你是不是觉得,朕真的不会拿你怎么样?”
“陛下能拿臣妾怎么样?”我豁出去了,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愤怒倾泻而出,“废了我?杀了我?还是像我姐姐一样,把我变成一个笑话?”
他一步上前,狠狠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你当真以为,朕立你姐姐为后,是为了羞辱你?”
“难道不是吗?”我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难道陛下还敢说,其中有半分真情吗?”
他盯着我,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却只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你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他猛地甩开我,大步流星地离去。
(12)
那次冲突之后,我和墨宸渊陷入了更深的冷战。
他不再来皇后宫。
我也乐得清静,只专心照顾玲珑。
期间,太后墨兰心(墨宸渊的母后)召见过我几次。
话里话外,无非是提醒我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用心辅佐皇后,不要有非分之想。
我一一应下,心中冷笑。
非分之想?那个后位,如今送我我都嫌脏。
晚秋姑姑的监视似乎更加严密了,连我偶尔出殿门散步,都有人远远跟着。
我隐隐感到不安,仿佛有什么风暴正在酝酿。
直到那日,我的心腹小宫女夏竹,偷偷塞给我一张纸条。
上面只有潦草的几个字:小心晚秋,药。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13)
我立刻联想到玲珑那次凶险的高烧,以及之后虽然身体无恙,却总是有些精神萎靡。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我的脑海。
我强压下心惊肉跳,开始暗中留意。
我偷偷将太医开的药渣倒掉一部分藏起来,又仔细观察晚秋和经手汤药的那些宫人。
几天后,我买通的一个小太监偷偷告诉我,看到晚秋鬼鬼祟祟地将一些药渣埋在了后院角落。
我趁夜挖出那些药渣,又拿出我藏起来的药渣,包好想方设法托夏竹送出宫,去找我信得过的旧识大夫查验。
等待回音的那几天,我度日如年,看着懵懂无知、依旧对我甜甜笑着的姐姐,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愤怒。
如果……如果真的是我想的那样……
墨宸渊,你竟狠心至此吗?
(14)
大夫的回信终于来了。
证实了我的 worst fear(最坏的恐惧)。
两种药渣,一种只是普通的温补药材。
而另一种,则掺入了极少量、长期服用会让人神智愈发昏沉、体虚力弱的药物!
下药的人手法非常隐蔽,用量极轻,若非特意查验,根本发现不了,只会让人觉得是皇后本就痴愚,体质孱弱。
我拿着那封信,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是谁?
是太后?她怕姐姐万一哪天清醒,威胁到她的地位?
是朝中敌对势力?想彻底废掉柏家的这张牌?
还是……还是墨宸渊自己?他需要一个永远痴傻、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的傀儡皇后?
恐惧和猜疑像毒蛇一样噬咬着我的心。
(15)
我第一个排除了墨宸渊。
并非我相信他,而是觉得他不屑于此。
他若要玲珑死,有一万种更干脆的方法,不必用这种缓慢又容易被发现的手段。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太后,或者前朝的人。
晚秋,显然是执行者。
我没有声张,打草惊蛇只会让情况更糟。
我借口玲珑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暂时停了所有汤药,饮食也全部由我和夏竹亲自在小厨房准备。
同时,我让夏竹暗中留意晚秋和宫中其他可疑人物的动向。
我必须找出幕后主使,否则防不胜防。
(16)
我的戒备似乎引起了晚秋的警觉。
她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冷,也越来越警惕。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太后突然驾临皇后宫。
她态度慈爱地关心了玲珑几句,然后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我身上。
“哀家听闻,贵妃近日停了皇后的汤药?还事事亲力亲为?可是对宫中的伺候有什么不满?”
我心中一凛,垂首恭敬答道:“回太后,姐姐近日脾胃虚弱,太医也说可暂缓进补。臣妾只是想着亲手为姐姐调理饮食,更放心些。”
太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贵妃有心了。不过,宫中自有规矩和法度,贵妃还是不要过于操劳,免得……惹人闲话。”
“臣妾谨遵太后教诲。”我低着头,感受着她审视的目光,背上渗出冷汗。
太后的到来,几乎印证了我的猜测。
(17)
太后走后,我心中的危机感更重。
我知道,他们很可能要狗急跳墙了。
果然,当晚,晚秋就亲自端着一碗参汤,说是太后赏赐给皇后补身体的,必须亲眼看着皇后喝下。
我看着那碗色泽浓郁的参汤,心中警铃大作。
柏玲珑闻着味道,皱起眉头推开:“苦……不喝……”
晚秋皮笑肉不笑:“皇后娘娘,这是太后的恩典,您若不喝,奴婢无法交代。”说着,竟要上前强行喂食。
我一步挡在玲珑身前,接过那碗汤:“不劳晚秋姑姑,本宫来喂姐姐即可。”
晚秋眼神一厉:“贵妃娘娘,太后旨意,要奴婢亲眼看着皇后娘娘喝下。”
“本宫说了,本宫来喂。”我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心中飞快思索对策。
这汤,绝不能让玲珑喝下。
但太后的旨意,明面上又不能违抗。
(18)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之际,宫外忽然传来内侍的高唱:“陛下驾到——”
墨宸渊突然来了。
晚秋脸色微变,立刻收敛了气势,退到一边。
我端着那碗汤,心跳如鼓。
墨宸渊走进来,目光扫过现场,落在我的手上:“怎么回事?”
晚秋抢先一步,恭敬回道:“回陛下,太后赏了参汤给皇后娘娘补身,奴婢正伺候娘娘用汤呢。”
墨宸渊看向我,又看了看躲在我身后、一脸抗拒的柏玲珑,皱了皱眉:“既然皇后不想喝,就算了。”
晚秋急道:“陛下,这是太后的心意……”
墨宸渊眼神一冷:“朕的话,你没听见?”
晚秋立刻噤声,低下头去:“奴婢不敢。”
我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墨宸渊又道:“汤给朕吧。”
我一怔,迟疑地将碗递给他。
他接过碗,看了一眼,忽然手腕一倾,竟将整碗参汤倒在了旁边的盆栽里!
“砰”的一声,瓷碗被他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出去。”他对着晚秋,声音冷得能冻死人。
晚秋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带地退了出去。
(19)
殿内只剩下我,他,和懵懂的玲珑。
玲珑被摔碗声吓到,紧紧抓着我的衣服。
我看着他,心中惊疑不定。
他……这是做什么?
他知道这汤有问题?
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
“你……知道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心中一震,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苦笑了一下,带着一丝疲惫:“朕还以为,你能更早发现。”
“陛下……此言何意?”我小心翼翼地试探。
“母后她……一直不喜柏家势大。”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我,“立玲珑为后,固然是为了制衡,也是……一种保护。”
保护?我愣住了。
“玲珑痴傻,毫无威胁,反而最安全。若立你为后,”他顿了顿,“你如此聪慧耀眼,母后和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人,岂能容你?”
我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那……汤药……”我的声音发颤。
“朕也是近日才察觉母后的手段。”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朕已暗中敲打了太医院。只是没想到,她竟如此迫不及待,亲自出手了。”
(20)
真相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
原来,他立玲珑为后,并非全然为了羞辱和制衡我。
其中,竟也藏着一份……如此曲折又冰冷的“保护”?
可笑!
太可笑了!
“保护?”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充满了荒谬和悲愤,“陛下所谓的保护,就是让我姐妹二人活成一个笑话?让我日夜煎熬,让她受人暗害?”
我冲到他面前,眼泪终于决堤:“墨宸渊!你问过我吗?我需要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保护吗?我宁愿在明枪暗箭里挣扎,也不要这样屈辱地活着!你把我当什么?你把姐姐当什么?你棋盘上毫无感情的棋子吗?”
他看着我崩溃的眼泪,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痛色。
他试图伸手碰我:“灵犀,朕……”
我猛地打开他的手:“别碰我!”
“陛下可知,我每日看着姐姐,心里有多痛?我每日想着你的绝情,心里有多恨?你毁了我对感情所有的憧憬,毁了我的人生!现在你却告诉我,这是保护?”
我泣不成声,所有的委屈、愤怒、痛苦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21)
墨宸渊脸色苍白地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有愧疚,有无奈,有痛楚,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无力。
“朕是皇帝。”他最终,只是沙哑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理由。
“是啊,你是皇帝。”我擦掉眼泪,心冷得像一块寒冰,“皇帝就可以理所当然地算计一切,包括真心。臣妾今日,领教了。”
我后退几步,向他行了一个无比标准、却冰冷到极致的大礼。
“陛下若无其他吩咐,臣妾告退。皇后娘娘受了惊吓,需要休息。”
他站在原地,看着我疏离冷漠的样子,伸出的手缓缓垂下,最终紧握成拳。
“好好……照顾她。”他声音干涩,“也……照顾好你自己。”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
脚步竟有些踉跄。
(22)
那晚之后,很多事情悄然改变了。
晚秋被调离了皇后宫,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新掌事宫女。
太后那边再无动静。
墨宸渊依然会来,次数少了,来了也多是沉默地坐一会儿,看看玲珑,偶尔会带一些宫外的新奇玩意儿给她。
玲珑依旧怕他,但对他带来的东西很感兴趣。
我和他,很少说话。
那层窗户纸捅破之后,我们之间似乎只剩下无尽的尴尬和难以弥补的裂痕。
我知道了他冰冷面具下的不得已,但他造成的伤害,已然刻骨。
他试图用他的方式补偿,但破碎的心,如何能轻易粘合?
(23)
边关战事吃紧,墨宸渊御驾亲征。
临行前,他来了皇后宫。
他穿着戎装,英武逼人,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他看着正在玩九连环的玲珑,对我低声道:“朕离京这段日子,宫中一切,已安排妥当。你们……安心待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我福了一福:“谢陛下隆恩。”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等朕回来。”
我没有回应。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风吹起他的披风,猎猎作响。
那一刻,我的心,竟微微揪了一下。
(24)
墨宸渊离京后,皇宫仿佛一下子空寂了许多。
我和玲珑的日子,反而过得更加平静。
太后再没有来找过麻烦,宫人也异常安分。
我有时会收到前线战报,知道他打了胜仗,知道他受了轻伤,知道他即将凯旋。
心情复杂难言。
半年后,大军得胜回朝。
墨宸渊的威望达到顶峰。
宫宴之上,他坐在高位,接受百官朝拜。
我作为贵妃,坐在仅次于皇后的位置(皇后称病未出席),看着他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眉宇间却比以往更加深沉难测。
他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我看不懂的灼热。
宴至中途,他忽然当着百官宗亲的面,宣布了一道旨意。
不是废后。
而是立妃。
立我,贵妃柏灵犀,为皇贵妃,位同副后,协理六宫,赐协理后宫之权。
旨意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明白,皇后形同虚设,我,才是实际上的后宫之主。
这是补偿?还是他新的算计?
我跪在堂下,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心中一片冰凉。
他终究,还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来“弥补”我。
(25)
宫宴结束后,他来到我的宫殿。
屏退左右。
他身上带着酒气,眼神却异常清醒明亮。
“灵犀,”他叫我的名字,不再是疏离的“贵妃”,“朕给你的,你可满意?”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陛下给的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陛下永远给不了。”
他脸上的光芒暗淡下去:“你想要的,是什么?”
“真心。”我直视着他的眼睛,“毫无算计、毫无保留的真心。陛下,有吗?”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嘶哑:“朕的心,早就给了这江山社稷。剩下的……连朕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
“所以,我们之间,永远隔着这些东西。”我惨然一笑,“陛下,收起您的补偿吧。皇贵妃之位,臣妾领旨谢恩。但其他的,臣妾要不起,也不敢要了。”
他看着我,眼中终于流露出清晰的痛楚。
“灵犀,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陛下,”我轻声反问,“我们何曾真正在一起过?”
从一开始,就是算计,是利用,是权衡。
他身体晃了一下,仿佛被这句话击中了要害。
(26)
那之后,墨宸渊再也没有逼我。
他给了我极大的尊荣和权力,我却活得像个真正无欲无求的人。
悉心照料着玲珑,打理着后宫琐事。
他时常来看玲珑,带各种东西,有时也会坐下来,听我读一段话本,或者只是安静地坐一会儿。
我们很少交谈,气氛却不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反而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平静。
偶尔,我会看到他看着我和玲珑时,眼神里流露出的歉疚和一丝……渴望。
渴望什么?寻常百姓家的温情吗?
太晚了。
我的心,已经在那道立后圣旨下来时,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算计和伤害中,慢慢死去了。
(27)
玲珑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安静地走了。
她没有痛苦,像是在睡梦中去了另一个世界。
她走的时候,手里还紧紧攥着我给她缝的、已经旧了的布娃娃。
我哭得不能自已。
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丝纯粹依赖我、需要我的温暖,也消失了。
墨宸渊听到消息赶来,看着床上安详如同睡着的玲珑,红了眼眶。
他伸出手,轻轻合上她的眼睛。
然后,他将颤抖的我,紧紧拥入怀中。
我没有推开他。
那一刻,我需要一个依靠,而他,是这深宫里,唯一与她、与我有关联的人。
“对不起……灵犀……对不起……”他在我耳边反复低语,声音哽咽。
我靠在他怀里,泪如雨下。
为玲珑,也为我自己,为我们这荒诞而悲剧的命运。
(28)
玲珑被追封为端敬皇后,以最高规格下葬。
皇后之位空悬。
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猜测着谁会是下一个皇后。
墨宸渊却毫无动静。
他来的我宫殿来得更勤了,有时只是陪我默默对坐,有时会跟我说一些前朝的烦恼,像一对寻常的老夫老妻。
但我们都知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东西,太多太重。
一年后的上元灯节,他微服带我出宫。
街上熙熙攘攘,花灯如昼,热闹非凡。
我们像普通人一样走在人群中,他看着街边卖糖人的老人,忽然说:“小时候,母后从不让我吃这些。”
我沉默着。
他买了一个兔子形状的糖人,递给我。
我没有接。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默默收了回去。
“灵犀,”他看着万家灯火,忽然轻声问,“如果我不是皇帝,你不是贵妃,我们只是寻常百姓,会不会不一样?”
我望着不远处一对嬉笑打闹的寻常夫妻,心中酸涩。
“或许吧。”我轻声道,“可惜,没有如果。”
他眼中的光,一点点寂灭。
(29)
回宫的路上,我们一路沉默。
快到宫门时,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我。
“灵犀,朕若现在立你为后,你可愿意?”
我惊讶地抬头看他。
他的眼神认真而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我看了他许久,最终缓缓摇了摇头。
“陛下,不必了。”
“为什么?”他追问,带着不甘,“你还在恨朕?”
“不恨了。”我摇摇头,心情是出奇的平静,“只是累了。”
“玲珑的后位,是一场笑话。我的后位,若得来,也不过是陛下的另一场补偿或者权衡。臣妾……不想再要了。”
我看着他,清晰而缓慢地说:“陛下,放手吧。我们……就这样吧。”
他怔怔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又像是终于明白了,他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夜风吹起他的鬓发,几缕银丝在月光下格外刺眼。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30)
那之后,墨宸渊再也没有提过立后之事。
后宫事务,皆由我以皇贵妃的身份打理。
我们相敬如宾,却再无亲近。
他专注于朝政,成为了一个勤政却日益孤寂的帝王。
我守着一方宫苑,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偶尔在宫宴上相见,隔着人群,目光短暂交汇,又淡淡分开。
仿佛有无形的墙,将我们隔开在两个世界。
他曾问我,如果不是皇帝,会不会不一样。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是皇帝,我是妃嫔。
这深宫重重,困住了他,也困住了我。
那些曾有过的心动、算计、伤害、无奈,最终都化作了漫长的、无声的岁月。
刻骨铭心,却也,再无波澜。
来源:舟舟故事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