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姐夫啊,不是我说你,爸这七十大寿,你就提了箱牛奶和两瓶普通白酒?」
我妈家的这场「家宴」,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吃饭。
更像是一场针对我继父,老张的,批斗会。
乌木圆桌,八个方位,我、我妈、继父老张,是「被告席」。
对面,以我舅舅为首,姨妈、姨夫、外公、外婆,是「陪审团」。
桌上摆着精致的菜肴,但没人动筷子。
空气里飘着的不是饭菜香,是火药味。
舅舅清了清嗓子,率先发难。
「姐夫啊,不是我说你,爸这七十大寿,你就提了箱牛奶和两瓶普通白酒?」
「你看人家小王,给爸带的都是特供的茶叶。」
小王,我姨妈的女婿,一个在事业单位上班,有点小权的人。
老张黝黑的脸上有点泛红,他嘴唇动了动,想解释什么。
他只是个退休的工厂钳工,每个月退休金三千出头,那箱奶和酒,已经花了他小半个月的饭钱。
但我妈按住了他的手,对他摇了摇头。
我妈,赵兰,一个习惯了息事宁人的女人。
她对我舅舅尴尬地笑笑:「哥,老张他不懂这些,心意到了就行。」
「心意?」姨妈夸张地扬起眉毛,「姐,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想当年,林哥在的时候,哪次来不是大包小包,茅台都当水喝。」
林哥,是我那个已经去世五年的亲生父亲,林清川。
一个在他们眼中,近乎完美的男人。
大学教授,儒雅博学,清高脱俗。
也是我整个童年和青春期的噩梦。
「人跟人,不能比啊。」舅舅摇头晃脑,夹了一筷子菜,像是施舍一样放进老张碗里。
「姐夫,多吃点,在我们这,别客气。」
那语气,仿佛在接济一个穷亲戚。
老张没动那碗菜,只是低着头,一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
我看到我妈的眼圈红了,她端起酒杯,强颜欢笑:「来,我们敬爸一杯,祝爸生日快乐。」
话题总算被岔开了,但盘旋在饭桌上空的低气压,丝毫没有散去。
他们开始聊工作,聊股票,聊子女的教育。
每句话,都像是一把软刀子,有意无意地往老张和我妈身上捅。
「唉,我们家沫沫今年也高考完了吧?」姨妈忽然把矛头指向我。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考得怎么样?打算报什么学校?以林哥的基因,沫沫肯定错不了,奔着清北去吧?」
「清北有点悬。」我妈替我回答,「不过省内最好的大学,问题不大。」
「那也行。」舅舅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就是这孩子,怎么感觉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以前多活泼啊,能歌善舞的。」
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老张。
「这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有些东西,是骨子里的,学不来。」
「跟着什么人,就学什么样,可别把林哥那么好的底子给糟蹋了。」
这些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我心上。
我能感觉到身边老张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他依然低着头,但我看见他紧紧攥住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在忍。
为了我妈,为了这个家的安宁,他一直在忍。
我妈的脸色也变得惨白,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就是这样,永远学不会反抗。
无论是面对我那个控制欲爆棚的亲爹,还是面对这些尖酸刻薄的亲戚。
我心里的那根弦,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你们说够了没有?」
我的声音不大,却因为蕴含着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发抖。
舅舅愣住了:「沫沫,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没大没小的。」
「我没大没小?」我冷笑一声,环视着桌上那些错愕、鄙夷、看好戏的脸。
「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地坐在这里,对我爸评头论足,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沫沫!」我妈厉声呵斥,想拉我坐下。
我甩开她的手,目光直直地射向她。
然后,我吼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都给我闭嘴!」
「没有他,我早死了!」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了。
落针可闻。
舅舅和姨妈张着嘴,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外公外婆满脸的不可置信。
而我妈,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惊骇和茫然,仿佛第一次认识我这个女儿。
她喃喃道:「沫沫……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妈,你真的忘了吗?」
「还是你一直在自欺欺人?」
是啊,你们只记得我那个完美的父亲,林清川。
记得他会写诗,会画画,会在朋友面前引经据典,谈笑风生。
你们记得他带回家的所有荣誉证书和奖杯。
可你们谁记得,他对我做过什么?
我十二岁那年,仅仅因为一次数学考试没考到第一名,只考了第二。
他把我关进了家里的储藏室。
那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密不透风的小黑屋。
他说:「你就在里面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在门外,用温柔的声音,对我妈说:「这是挫折教育,对孩子好。」
而我妈,她信了。
她在门外焦急地踱步,却不敢拧开门锁。
我在里面,从哭喊,到哀求,再到绝望。
黑暗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我十四岁生日,他送给我一本精装版的《百年孤独》。
扉页上,他用清秀的字体写着:「平庸是生命唯一的悲剧。」
然后,他让我用三天时间读完,并且写一篇不少于五千字的读后感。
如果写得让他不满意,生日礼物,就换成一套《五三》练习册。
我的整个青春期,都活在他的标准之下。
不能看漫画,不能听流行音乐,不能和同学出去玩。
我的房间里,除了书籍和试卷,再没有别的东西。
墙上贴的不是明星海报,而是他亲手写的各种名言警句。
每一句,都像是一道冰冷的枷锁。
他总说:「我是为你好。」
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你怎么这么笨?这种题都做错。」
「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
「你再这样下去,只会成为一个废物。」
你们看到的,是他作为大学教授的光环。
而我看到的,是他光环下,那张因为我不够「完美」而扭曲、狰狞的脸。
我病了。
不是身体上的病,是心里的。
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掉头发,吃不下饭。
我开始在日记本里,写满了各种关于死亡的句子。
我开始用小刀,在自己的胳膊上划下一道道血痕。
疼痛,能让我暂时忘记那种快要窒息的绝望。
妈,你发现了我手腕上的伤疤,对吗?
你抱着我哭,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带我去了医院,医生诊断是重度抑郁症。
可我爸知道后,是怎么说的?
他说:「现在的孩子就是太脆弱,一点压力都受不了。」
他说:「什么抑郁症,都是装出来的,就是为了逃避学习。」
他没收了我的药,说那些东西会把人吃傻。
他把我锁在家里,说只要我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妈,你反抗了吗?
没有。
你只是背着他,偷偷把药藏在米缸里,每天像做贼一样递给我。
你害怕他,你害怕破坏那个「完美家庭」的假象。
你的软弱,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十五岁那年冬天,他因为一个学术项目出国交流三个月。
临走前,他给我列了一张密密麻麻的书单和学习计划。
他说,等他回来,要一项一项检查。
他走后,我感觉整个世界的空气都清新了。
但那种轻松,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
我害怕他回来。
我害怕再次面对他的审判和否定。
于是,在一个雪夜,我吞下了一整瓶你藏在米缸里的安眠药。
这些话,我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我妈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她捂着嘴,浑身都在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不是的……沫沫……」她语无伦次。
「是什么救了我?」我看着她,也看着所有人,「是你们嘴里这个,没文化、没品位、上不了台面的老张!」
我爸因为一场意外车祸去世后,我妈经人介绍,认识了老张。
他是工厂里修机器的,一辈子和油污、零件打交道。
他不懂诗词歌赋,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
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我妈是下嫁,是委屈了。
你们都看不起他。
可你们知道吗?
他搬进我家的第一天,看到我房间里那些压抑的标语,什么都没说。
第二天,他买回来几张我喜欢的乐队海报,笨拙地帮我把那些标语盖住了。
他发现我吃得很少,也不和我妈一样逼我吃饭。
他只是会在我深夜温书的时候,悄悄在我房门口放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
然后敲敲门,说一句:「闺女,趁热吃。」
他发现我手腕上的疤痕,没有像我妈一样惊慌失措,也没有像我爸一样斥责我。
他只是默默地去买了最好的祛疤膏,放在我桌上。
还附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都过去了。」
我爸逼我学钢琴,学奥数,学一切他认为「高雅」的东西。
而老张,他教我换灯泡,修水管,给自行车换链条。
他带我去他工作过的工厂,指着那些轰鸣的机器,告诉我每一个零件的用处。
他说:「闺女,读书很重要,但会生活,能动手,更重要。这样不管到哪,你都饿不死。」
我爸告诉我,要成为人上人。
老张告诉我,要先学会做个普通人。
一个能照顾好自己,能感受喜怒哀乐的,活生生的普通人。
他从垃圾堆里捡回来一只流浪的小猫,浑身脏兮兮的。
他和我一起给它洗澡,驱虫,给它安了一个家。
他看着我抱着猫笑,也跟着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他说:「你看,再小的生命,都想好好活着。」
那天,我抱着那只叫「煤球」的猫,哭得稀里哗啦。
我把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和痛苦,全都哭了出来。
是他,让我重新找到了活下去的欲望。
是他,把我从那个黑暗的,名为「优秀」的深渊里,一点一点,拉了上来。
「所以,」我擦干眼泪,声音变得异常平静,也异常坚定。
「你们凭什么看不起他?」
「凭你们会说几句场面话?还是凭你们懂得怎么送礼才能显得有面子?」
「我亲爸给了我生命,但他差点亲手毁了我。」
「老张,我继父,他没有给我生命,但他给了我活下去的命。」
「在我心里,他比你们所有人都高贵一万倍!」
我说完了。
饭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舅舅和姨妈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像是开了染坊。
他们的眼神躲躲闪闪,再也不敢看我,也不敢看老张。
我妈终于崩溃了,她趴在桌子上,发出压抑的呜咽。
那哭声里,有悔恨,有愧疚,也有终于卸下伪装的释放。
而老张,这个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辩解过一个字的男人。
他走到了我身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双粗糙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后背。
他的眼睛也红了。
我转过身,一头扎进他并不宽阔但无比坚实的怀里。
「爸。」
我第一次,这样叫他。
他身体一震,然后,更用力地抱住了我。
我听到他用浓重的鼻音,在我耳边说:「哎,爸在呢。」
过了一会儿,我妈也站了起来。
她走到老张的另一边,没有看她的哥哥妹妹,而是看着老张,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坚定。
她握住了老张的另一只手。
她说:「老张,我们回家。」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饭局。
身后,是那些亲戚们无地自容的沉默。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三个人走在一起,组成了一个新的,奇怪的,但又无比真实的家庭。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真正的家人,不是用血缘和身价来衡量的。
而是那个在你坠入深渊时,愿意为你伸出双手,带你看到光的人。
来源:一遍真命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