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一把推开还沉浸在狂喜中的白卿卿,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冷硬:“卿卿,婚期推迟!陛下另有要事交付,婚事容后再议!”
(后续在下一篇)
第十章
顾瑾行跪在原地,手中那卷明黄的赐婚圣旨仿佛有千斤重,又似烙铁般滚烫,灼得他指尖发颤。
远嫁?和亲?
那个曾经用尽一切手段、痴缠着他、非要嫁给他的萧攸宁,竟然就这么走了?
在他和她的“婚期”当天,用一道成全他和别人的圣旨,彻底消失?
巨大的错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心脏骤然被掏空一块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不……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放手?她不是爱他入骨吗?这一定是她欲擒故纵的新把戏!是为了报复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是为了让他后悔!
对,一定是这样!
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试图用愤怒来掩盖心底那丝不该有的慌乱。
他一把推开还沉浸在狂喜中的白卿卿,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冷硬:“卿卿,婚期推迟!陛下另有要事交付,婚事容后再议!”
他甚至来不及换下那身刺眼的喜服,不顾身后白卿卿错愕又委屈的哭喊,径直冲向马厩,夺过一匹最快的马,狠狠一鞭抽下,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上她!问清楚!她凭什么擅自决定他的婚事?她凭什么用这种方式戏耍他?她必须给他一个交代!
他日夜兼程,不眠不休,风尘仆仆,终于在第三日傍晚,追上了那支庞大而缓慢的皇家送亲仪仗。
夕阳的余晖将队伍染上一层悲壮的金红色。
旌旗招展,护卫森严,队伍中心那辆华丽无比、却透着无边孤寂的凤辇,像一根尖刺,狠狠扎进了他的眼里,莫名地让他心口一缩。
“臣,大理寺卿顾瑾行,求见公主殿下!”
队伍缓缓停下,护卫们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与戒备。
一片寂静中,只有风吹旌旗的声音。
片刻后,凤辇的珠帘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轻轻掀起一角。
萧攸宁的身影并未完全出现,只是半隐在珠帘之后,居高临下地望过来。
一身繁复的和亲嫁衣依旧穿在身上,凤冠的流苏垂落,遮住了她部分眉眼,只露出线条冷淡的唇和下颌。
她看着他,那眼神里,再没有从前看他时那种能灼伤人的炽热爱意,也没有委屈不甘,甚至连恨意都没有,只剩下全然的疏离,像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关紧要的路人。
“顾大人?”她的声音透过稀薄的空气传来,清冷得像山涧寒泉,“追来何事?是来谢本公主成全之恩?”
顾瑾行被她这过分平静和疏离的态度噎了一下,强压住心头莫名窜起的怒意和那丝越来越强烈的、让他极度不适的怪异感觉,咬牙道:“殿下这是何意?臣的婚事,何时轮到殿下擅自做主?”
萧攸宁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顾大人不是一直深爱白姑娘,甚至可以为她生、为她死,连婚姻都可以拿来当做交换的筹码吗?本公主如今成全你们,让你得偿所愿,名正言顺迎娶心上人,你不满意?”
“我……”顾瑾行瞬间语塞,被她一句句轻飘飘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确实一直想保住卿卿,想娶她,可……可不是以这种方式!
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第十一章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稳住心神,找回往日谈判时的冷静和主导权:“即便如此,殿下也不该为臣赐婚,更不该因一时之气远嫁边塞!此举关乎两国邦交,非同儿戏!岂能如此草率?请殿下即刻随臣回京,向陛下陈情,收回成命!”
“呵。”萧攸宁的笑声更冷,带着一种彻底看透后的疲惫与讥诮,“顾瑾行,你以为你是谁?本公主的去留,何时需要向你交代?陛下的圣旨,金口玉言,又何时容得你一个臣子来置喙?”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身上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下、此刻显得无比滑稽可笑的大红喜服,眼神微微一凝,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洁的东西,随即毫不留恋地移开视线,里面只剩下冰冷的厌恶。
“滚开,”她吐出最后两个字,清晰而决绝,“别挡了本公主的路。”
珠帘落下,清脆的碰撞声隔绝了他的视线,也仿佛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清冷的声音再次从辇车内传出,是对护卫的指令,没有丝毫犹豫:“启程。”
“公主!萧攸宁!”
顾瑾行眼睁睁看着那凤辇的珠帘落下,车队再次缓缓启动,将他孤零零地甩在原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比面对任何滔天巨案时都要让他无措。
他猛地一夹马腹,策马就想冲上前去阻拦。
“铿——!”
几柄长戟瞬间交叉挡在他面前,金属的冷光在夕阳下格外刺眼。
送亲的护卫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如鹰,牢牢护住车队,将他隔绝在外。
那冰冷的锋刃不仅对着他的马,更像是对着他那颗突然失控的心。
他只能勒紧缰绳,眼睁睁看着那庞大的、装饰着皇家徽记的队伍,像一条沉默而威严的巨蟒,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向前蠕动,离他越来越远。
黄土官道上只留下杂乱的车辙马蹄印,和漫天飞扬的、呛人的尘埃。
一种极其陌生的、被全然无视和彻底拒绝的滋味,像寒冬腊月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浇了他一身,刺骨的冷意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巨大的心理落差带来一阵阵心悸般的抽痛。
她以前从未用这种看陌生人似的、甚至带着厌弃的眼神看过他,从未用这种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和爱意的眼睛,刚才看他时,只剩下空洞和漠然。
不!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她只是在赌气,对,一定是这样!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驱使着他。他猛地调转马头,对身后几个一路跟随、此刻面面相觑的大理寺下属厉声道:“立刻传令回京!调一队……不,调两队精锐缇骑,快马加鞭赶上来!以……以护卫公主殿下安全和亲为名,随行‘护送’!”
他刻意加重了“护送”两个字,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疯狂滋长的、名为“不甘”和“恐慌”的情绪。
于是,这支代表着皇族威严的和亲队伍里,硬生生插入了一队格格不入的、身着玄色劲装、腰佩制式横刀的大理寺人马。
他们纪律严明,沉默寡言,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与周围皇家仪仗的华丽庄重显得泾渭分明。
顾瑾行骑着马,不远不近地辍在凤辇后方,目光像是被钉死在那辆沉默的车辇上。
帘幕低垂,纹丝不动,一整天都看不到里面的人有丝毫动静,甚至连车窗的纱帘都未曾掀开过一角。
她是在里面无声地流泪?还是在冷漠地嘲讽他的徒劳?或者……根本已经懒得再分给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这种完全的、被屏蔽在外的感觉,比任何激烈的指责和哭闹更让他心烦意乱,坐立难安。
第十二章
萧攸宁对此未置一词,既没有出声阻拦驱赶,也从未再掀开帘子看他一眼,仿佛他和他带来的这一队精兵强将,都只是路边无关紧要的尘埃,根本不值得她投注半点目光。
行程到了第五日,后方再次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还夹杂着女子带着哭腔的呼唤。
“瑾行哥哥!瑾行哥哥你等等我!”
顾瑾行皱眉回头,只见白卿卿穿着一身略显凌乱的素色衣裙,发髻有些松散了,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颊边,眼眶红肿得像桃子,策着一匹显然不太合身的小马,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
见到他,她未语泪先流,哭得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瑾行哥哥!你为什么……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就走了?我们的婚事怎么办?京城里……京城里现在都在看我的笑话……他们、他们都说我是你不要的……说我痴心妄想……”
若是以前,看到她这般柔弱无助、泪眼婆娑的模样,顾瑾行心下便会一软,生出无限的怜惜与保护欲,定会温言软语地安慰她,将她护在羽翼之下。
可此刻,他正因前方那辆死寂的凤辇而心浮气躁,一整日的心神不宁几乎耗尽了他的耐心。听到她的哭诉,他心底第一次蹿起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像是有细小的虫子在啃噬。
他勒住马,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生硬:“不是让你好好在京城府里待着,等我回去吗?此地路途遥远颠簸,你身子本就弱,跟来做什么?平白吃苦!婚事……待我回去后自有计较。”
“可是我害怕……”白卿卿抽噎着,驱马靠近他,试图去拉他的衣袖,声音哀婉可怜,“瑾行哥哥,你为什么不看着我?你这一路……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是不是公主她跟你说了什么?她是不是又逼你了……”
她的目光也怯怯地投向那辆华丽却冰冷的凤辇,眼神里交织着恐惧、嫉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
“没有的事!”顾瑾行下意识地拔高声音否认,语气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不耐与焦躁,“你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你先安心待着,别再添乱了!”
他嘴上机械地安抚着,目光却又不听使唤地飘向前方。
那辆凤辇依旧安静得可怕,像一座移动的坟墓。
她一整日都没出来透口气,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是病了?边塞风沙大,她那般娇贵的身子……
还是……只是单纯不想看到他,连一点声音都不愿为他发出?
这种不受控制的、频繁的分心,被白卿卿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心中的危机感陡然升到了顶点。她开始变本加厉地示弱,一会儿捂着额头娇喘说头晕目眩,一会儿捧着水囊哽咽说喉咙干渴难受,一会儿又蹙着眉尖抱怨马背颠簸骨头都要散架了,试图用各种方式将顾瑾行全部的注意力和关心都拉回到自己身上。
然而,她越是如此哭哭啼啼、琐碎纠缠,顾瑾行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就越是汹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眼前这张泪痕斑斑、不断索取关注的脸,与前方凤辇里那份死寂的、甚至是带着某种决绝的平静放在一起对比。
一个吵得他耳膜和心绪都不得安宁,一个却静得让他心慌意乱,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正在那一片沉默中彻底流失。
他忽然惊觉,这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条件艰苦,萧攸宁从未给他添过任何麻烦。
没有抱怨,没有要求,甚至没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可偏偏就是这份异样的安静,像一张无形却坚韧的网,将他越缠越紧,几乎透不过气,比任何哭闹和指责都更让他感到无力和……恐惧。
第十三章
历经数月艰苦跋涉,送亲队伍终于抵达了边塞王庭。
边塞王赫连桀亲自率文武属臣及部落首领,在王庭外宽阔的广场上列队相迎。
出乎顾瑾行的意料,这位边塞王并非想象中粗犷蛮横的武夫。
他身材高大挺拔,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深邃英俊,穿着融合了草原与中原风格的王者服饰,气质豪迈不羁,眼神锐利却又不失细心。
他的目光在接触到从凤辇上被宫女小心翼翼搀扶下来的萧攸宁时,明显亮了一下,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与欣赏。
他大步上前,并未因公主的尊贵身份而显得过分谦卑惶恐,行动间自带一股草原王者的洒脱与自信。
他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极为自然又尊重地虚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助她站稳,声音洪亮如钟,却努力放缓了语调,显得温和:“公主殿下一路辛苦!赫连桀在此恭迎凤驾!”
他的汉语带着明显的草原腔调,有些音发得生硬,却说得十分清晰流利,显然下过功夫。
“此后边塞风沙苦寒,恐有诸多不适,要委屈公主了。”他继续道,目光真诚地看着她略显苍白疲惫却依旧难掩绝色的脸,“但请公主放心,既来了便是客,赫连桀虽为边鄙之人,也知待客之道。公主若有任何不习惯、不满意之处,无论大小,尽管告知于我,定当尽力为公主办妥。”
萧攸宁一路行来,面对顾瑾行时冰封的眉眼,在听到这番周到又不失真诚的话语后,终于微微缓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多谢王上亲自相迎,攸宁既来此,便是客随主便,自当入乡随俗。”
“好!好一个‘客随主便’,‘入乡随俗’!”赫连桀闻言,朗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畅快,带着毫不作伪的欣赏,“公主殿下果然与传闻中那些娇弱的中原女子不同!有气度!”
他侧身,极为自然地抬手引路:“来,我已命人备下宴席为公主接风洗尘。寝宫也按中原习惯重新布置了一番,我先带公主去看看,若有何处不合心意,立刻让她们改动!”
他开始热情地为她介绍起王庭的主要布局、草原的风俗习惯,安排得极其周到体贴,却又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言行举止并无丝毫逾矩之处。
顾瑾行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看着赫连桀对萧攸宁露出那种毫不掩饰的、带着雄性欣赏意味的笑容,看着萧攸宁对赫连桀虽然礼貌克制却明显比对他那冰封万里的态度要温和舒缓十倍的反应,一股无名之火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起来,几乎要焚毁他的理智!
那两人并肩前行的身影,男的英挺伟岸、热情爽朗,女的虽然纤细柔弱却脊背挺直、沉静应对,落在他的眼里,竟构成了一幅无比刺眼、无比扎心的“和谐”画面!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几乎要冲破他常年冷静自持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像疯狂滋生的毒藤,瞬间缠绕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几乎是想也没想,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冲动,猛地迈步上前,想要强行插入那两人之间,隔开那让他极度不适的距离。
然而,赫连桀身后两名看似随意站立的贴身侍卫,立刻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精准地拦在了他的面前。
他们的动作快而无声,眼神警惕,手按在腰间的弯刀刀柄上,语气保持着表面的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这位大人,王上正与公主说话,商议要事。请您在此稍候。”
顾瑾行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仿佛撞上一堵无形的墙。
他的拳头在宽大的袖袍中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口那莫名灼烧的妒火来得猛烈。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继续并肩前行,赫连桀微微侧头,似乎在对萧攸宁介绍着什么,萧攸宁则轻轻颔首。
一种强烈的、陌生的恐慌和愤怒席卷了他。
第十四章
当晚,赫连桀的王帐内灯火通明,举行了盛大的欢迎宴会。
烤全羊的香气混合着奶酒的醇厚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热烈的胡乐响起,身着艳丽服饰的塞外少女跳着节奏欢快的舞蹈。宴席的气氛粗犷而热烈,与中原宫宴的精致典雅截然不同。
赫连桀坐在主位,萧攸宁的座位被安排在他右手侧最近的位置,显露出极高的礼遇。
顾瑾行和白卿卿则被安排在下方稍远的客座,泾渭分明。
“公主尝尝这个,这是我们草原特有的奶豆腐,用最新鲜的牛羊奶制成,口感醇厚,中原或许少见。”赫连桀亲自用银刀切下一小块,放到萧攸宁面前的碟子里,态度自然又不失热情。他注意到萧攸宁似乎对油腻的烤肉不太动筷,又转头吩咐侍从:“去,让厨子再做几道清淡些的中原小菜来,要快。”
更让顾瑾行胸口发闷的是,宴席间,赫连桀并非只谈风月。
他提及边境互市的管理、草场水源的分配、乃至如何缓和与中原的边境摩擦等政务时,萧攸宁竟能接上话。
她凭借着自己从小在深宫聆听父皇与重臣议事所积累的见识,以及一种出于本能的、对民生疾苦的敏锐感知,提出了几个颇具建设性的看法。虽然声音不大,却条理清晰。
赫连桀起初有些惊讶,随即眼中爆发出浓厚的兴趣和赞赏。两人就某个互市税收的细节甚至讨论了几句,因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不谋而合时,赫连桀忍不住朗声大笑,举起酒杯:“公主殿下果然深谙治国之道,见解独到!赫连桀佩服!来,我敬你一杯!”
萧攸宁的脸上,也露出了顾瑾行许久未曾见过的、一种专注于事务本身而流露出的专注与轻松。
那不再是面对他时的冰封死寂,也不是从前那种痴缠哀怨的小女儿情态,而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些许智慧光芒的从容与沉静。
这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顾瑾行的心口。
他坐在下首,面前的烤羊肉和奶酒一口未动。
他只是机械地、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那辛辣无比的马奶酒。
浓烈的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袋,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股越烧越旺、几乎要将他理智焚尽的邪火。
他的眼神阴鸷,死死锁住上方那相谈甚欢的两人,几乎要在他们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白卿卿坐在他身旁,食不知味。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眼里只有别人的模样,再对比赫连桀对萧攸宁那般殷勤重视,她心中嫉恨交加,如同毒蛇啃噬。
她忍不住放下银筷,用丝帕捂着嘴,低声啜泣起来,肩膀微微颤抖,试图引起他的注意:“瑾行哥哥……这酒好辣,我实在喝不惯……胸口也有些发闷,喘不过气来……”
若是往常,哪怕只是在人后,顾瑾行见她如此,早已温言软语安慰,甚至会亲自为她倒上清水,耐心哄劝。
可此刻,他所有的感官和注意力都被上方那刺眼的一幕死死钉住,听到白卿卿这刻意压低的、娇弱的哭声,只觉得无比聒噪烦人,像蚊蝇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猛地转过头,第一次当众、在周遭喧闹的衬托下,对她冷了脸,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暴躁和厌烦:“喝不惯就别喝!身体不适就跟侍从说,回去休息!安静些!”
第十五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冰冷刺骨。
白卿卿被他这从未有过的厉色和毫不掩饰的嫌弃吓得愣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满脸的难以置信和铺天盖地的委屈,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顾瑾行却看也没再看她一眼。他猛地站起身,因酒精和怒火而脚步有些虚浮,却仍强撑着端着一杯酒,径直走向主位,强行插入了赫连桀与萧攸宁的谈话之间。
他语气僵硬,面色紧绷,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浓重酸意和挑衅:“王上与公主真是相谈甚欢,看来公主对此地适应良好。不过,公主终究初来乍到,恐对边塞错综复杂的事务了解不深,纸上谈兵恐有偏差。关于方才提及的互市条款细节,臣倒有些不同见解,不知……”
他的话突兀地打断了融洽的气氛。
萧攸宁脸上的那丝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恢复了面对他时一贯的、冰封般的冷漠和疏离,甚至微微蹙起了眉。
赫连桀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向后靠,一只手臂看似随意却极具占有意味地搭在了萧攸宁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保护般的姿态,目光锐利地看向顾瑾行。
“哦?顾大人有何高见,不妨明日议事帐中细说。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了几分,“今日乃是为公主接风洗尘的欢宴,只谈风月,不论政务。顾大人,你吓到公主了。”
最后那句话,音量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王者威严和淡淡的警告。
顾瑾行僵在原地,手中酒杯里的酒液因为他不受控制的轻微颤抖而晃动着。
他看着赫连桀那只搭在萧攸宁椅背上的手,看着萧攸宁垂眸不语、全然默许甚至依赖赫连桀为她出面解围的姿态,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嫉妒、屈辱和彻底无力感的怒火直冲头顶,却又被死死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跳梁小丑,一个多余的外人,
一个……天大的笑话。
宴席最终在这种诡异而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夜深人静,顾瑾行躺在驿馆硬邦邦的床榻上,辗转反侧,毫无睡意。
窗外塞外的风呼啸着,像极了他内心狂乱的嘶吼。
脑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宴席上的一幕幕——
萧攸宁对赫连桀露出的那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她说话时专注的神情,赫连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维护……
心痛得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针反复穿刺,又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与恐慌蔓延至四肢百骸。
一个他从未想过、或者说一直用愤怒和不屑刻意压抑和忽略的念头,终于疯狂地破土而出,将他击得粉碎——
他可能,真的永远地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视若寻常一旦失去才知珍贵无比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日,顾瑾行如同困兽。
他借酒浇愁,整个人变得越发阴郁沉闷,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原本清冷矜贵的气质蒙上了一层颓败的阴影。
他试图找机会再见萧攸宁一面,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
却总被赫连桀派来的、礼貌却强硬的侍从以“公主舟车劳顿需要静养”、“公主正在学习塞外礼仪不便打扰”等各种理由毫不留情地挡回。
他只能像幽灵一样,在允许活动的范围内,远远地看着她。
偶尔看到她在一两名侍女的陪伴下在王庭附近散步,身影单薄却脊背挺直;
听说她开始跟着女官学习简单的塞外语言,发音生涩却认真;
感受到她似乎真的在努力适应这片截然不同的土地,并且……在她的眉宇间,似乎并没有他预想中的痛苦和绝望,反而有一种……认命后的平静?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来回锯割着他的心,让他恐慌到了极点。
第十六章
一日午后,他喝得酩酊大醉,拉着一位负责接待他们、略通中原文化、面相看起来较为和善的边塞老臣,喋喋不休地吐露“心声”。
言语间全是颠来倒去的抱怨——
抱怨公主如何“任性妄为”、“不顾大局”、“抛下一切”;抱怨自己如何“被迫”取消婚约,如何“无奈”、如何“被戏耍”……
那老臣一直沉默地听着,浑浊却透着岁月智慧的眼睛偶尔看他一眼,最后缓缓叹了口气,用生硬却清晰的汉语说道:“大人……你们中原人,有句老话,叫‘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王宫的方向:“老夫看,公主殿下……很好。明事理,肯担当,为了……安宁,愿意来这里。我们王上,很是欣赏。”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顾瑾行狼狈的脸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一字一句,缓慢却清晰地问道:“倒是大人您……您如此放不下,如此愤怒,究竟是因为觉得公主殿下不该来这和亲?还是因为……来和亲的人,不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围着您转的公主了?”
“您到底是气她‘任性’?还是……怕她真的把您忘了,向前看了?”
如同九天惊雷,猛地炸响在顾瑾行混沌的脑海!
他猛地僵住,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褪去。
手中的酒囊“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残余的奶酒汩汩流出,渗入干燥的土地,留下深色的印记。
老臣的话,像一把最锋利最精准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一直以来紧紧锁住、甚至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心门!
是啊……
他为什么如此愤怒?为什么如此不甘?为什么看到她和赫连桀在一起会嫉妒得发狂、失去所有风度?
真的是因为被她“戏耍”、被她“抛弃”了吗?
还是因为……他心底根本无法接受,那个曾经将他视为天地、爱他入骨入髓的萧攸宁,真的彻底收回了所有情感,甚至……可能将那份曾经专属他的专注与温柔,转向另一个人?
一瞬间,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倒带、清晰无比——
她躲在宫柱后偷看他时那羞红的脸颊和亮晶晶的眼眸;
她小心翼翼捧来她亲手做的、却总被他嫌弃忽略的点心羹汤;
她为他种下满园他“喜欢”的梅花时那满是期待的侧脸;
她被他强行取血时那绝望的、不敢置信的泪水;
她被他用剑指着胸口时那破碎的、心如死灰的眼神;
她坠入冰湖被他抛下时那最后一眼的死寂与冰冷;
还有最后,在公主府外,她看着他,冰冷地说“滚”……
过去种种被他轻易忽视、被他肆意践踏的深情,此刻如同最汹涌的海啸,裹挟着铺天盖地的、迟来的悔恨,将他彻底淹没、击碎!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荒谬至极!
他根本早就习惯了她的存在,习惯了她的爱,像习惯呼吸空气一样理所当然!
甚至……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这个为他付出一切、却被他伤得遍体鳞伤、最终心死如灰的女人!
他对白卿卿的执着,只是年少时求而不得的执念和一种习惯性的、带有优越感的保护欲!
他错把鱼目当珍珠,却亲手将真正的稀世珍宝摔得粉碎,并弃如敝履!
顾瑾行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粗糙的土墙上!
指骨与坚硬土石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可手上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他心口那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万分之一痛楚!
他终于明白了。
可是,太迟了。
第十七章
从那一刻起,顾瑾行彻底变了。
他不再饮酒,不再抱怨,眼中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和悔恨。
他立刻修书一封,用最快速度传回京城,命令心腹即刻暂停所有与白卿卿的婚仪准备,并妥善“安置”白卿卿,暂时不许她再来边塞纠缠。
然后,他放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开始挽回。
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和财力,搜罗来无数奇珍异宝,有她曾经多看了两眼的南海珍珠,有她曾经提过的孤本字画,甚至还有一盆精心养护、花开正艳的稀有兰草。
他亲自捧着这些东西,去求见萧攸宁。
然而,东西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她的侍女语气恭敬却疏离:“公主殿下说,多谢顾大人好意,边塞清苦,用不上这些奢华之物,还请大人收回。”
他不死心,在她必经的路上拦住她,试图解释过去,声音沙哑而急切:“公主!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错!我瞎了眼,蒙了心!我不求你立刻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弥补……”
萧攸宁停下脚步,终于正眼看他,眼神却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只淡淡说了一句:“顾大人,前尘往事,我已忘了。请你也不要再提。”
忘了?她怎么能忘了?
那些她付出的感情,她怎么能说忘就忘?
可她却似乎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没撒谎。
他看到她和赫连桀并肩骑马,巡视草场,商讨如何引进中原作物改善民生。
阳光下,她骑着马的身影依旧纤细,却透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飒爽和活力。
赫连桀在她身边,笑容爽朗,眼神始终追随着她。
顾瑾行嫉妒得心脏几乎要爆炸!
他策马冲过去,想要隔开他们。
“公主!此地风大,你身体尚未完全适应,不宜久待!请随臣回去!”他的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强硬和占有欲。
萧攸宁蹙起眉头。
赫连桀脸色一沉,策马挡在萧攸宁身前,语气冰冷:“顾大人,公主自有本王照顾,不劳你费心。你越界了。”
萧攸宁的声音也从赫连桀身后传来,比塞外的寒风更冷:“顾瑾行,注意你的身份和边界。本公主的事,与你无关。”
身份?边界?
是啊,他现在对她来说,算什么?一个前臣?一个……陌生人?
夜晚,他像个幽灵一样,守在她寝宫外的远处,痴痴地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一站就是一夜,希望她能出来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直到天亮,宫门打开,侍女出来泼水,看到他,吓了一跳,慌忙进去禀报。
最终,他只等到她身边嬷嬷出来传话,语气毫不客气:“公主殿下说,请顾大人自重,速速离去。若再如此行径,惊扰凤驾,便只能请王上派兵‘请’您离开了。”
“滚。”
最后那个字,透过嬷嬷的口,冰冷地砸在他心上。
从希望到绝望,原来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
他终于深刻地、切身体会到了,她当年爱而不得、被一次次拒绝伤害时,是何种滋味。
而这,恐怕还不及她当年痛苦的万分之一。
顾瑾行站在萧瑟的寒风中,望着那扇再也不会为他打开的宫门,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第十八章
而被顾瑾行冷落并变相软禁在驿馆偏僻角落的白卿卿,并非懵然无知。
边塞苦寒,消息传递不易,但并非完全不流通。
顾瑾行频繁求见公主被拒、甚至当众被斥责的消息,以及他日益消瘦阴沉、魂不守舍、却再也不来看她一眼的模样,都像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她的心里,慢慢腐蚀掉她最后的理智。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顾瑾行的心,真的变了。
不再是那个将她小心翼翼护在羽翼之下、对她有求必应、甚至愿意为她对抗公主的瑾行哥哥了。
他的目光,他所有的情绪,早已被那个她从未真正放在眼里、只觉得除却身份一无是处的公主全部占据!
凭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她算计了那么多!她甚至不惜……
嫉妒和恐慌像疯长的毒藤,最终彻底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绝不能坐以待毙!她得不到的,萧攸宁也休想得到!即便毁了,也不能成全他们!
一个恶毒到极致的计划在她心中迅速成型。
她利用自己柔弱无害的表象和仅剩的私房钱,买通了一个在王庭最外围做杂役、有些好色且极其贪财的中原流浪汉。
又设法偷拿到了萧攸宁身边一个粗心侍女不慎遗落在洗衣处的、带有公主宫内标记的丝帕。
是夜,寒风呼啸。
她故意打翻了烛台,制造出小小的混乱和烟雾,引开了驿馆本就松懈懒散的看守。
然后让那个缩头缩脑、眼神猥琐的男人偷偷溜进了她的房间。
“拿着这帕子,”白卿卿将那条质地上乘、绣着暗凤纹的丝帕和一大锭沉甸甸的银子塞给那男人,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冰冷的光芒,“明日天刚亮,我会想办法引一队巡逻的王庭侍卫‘恰好’经过公主寝宫的后窗。你只需要从那个窗口仓皇逃出,故意落下这帕子,再‘不小心’被侍卫抓住……然后,你就一口咬死,是公主与你私会,赠你信物,却被发现……”
她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剩下的,该怎么说得更‘精彩’,怎么让所有人都相信一个尊贵的公主会看上一个低贱的流浪汉……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那流浪汉看着银子和那精致得他从未摸过的丝帕,眼中冒出贪婪和淫邪的光,嘿嘿笑着连连点头。
然而,白卿卿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顾瑾行因心中悔恨煎熬,夜不能寐,时常像游魂一样在驿馆附近徘徊。
他恰好撞见了那个鬼鬼祟祟、贴着墙根溜向白卿卿住处的黑影,心中起疑,便无声无息地尾随了上去。
当白卿卿与那流浪汉在房中压低声音、详细密谋那龌龊不堪的计划时,顾瑾行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恶心、暴怒和彻底心寒的冰冷席卷了他!
他从未想过,他曾经视若珍宝、以为纯洁柔弱、需要他全力保护的白卿卿,皮囊之下,竟藏着如此龌龊恶毒的心肠!
竟能用这种卑劣到极致的手段,去毁掉一个女子的清誉,甚至不惜引发两国之间的巨大风波!
“砰——!”
房门被顾瑾行积蓄了全部怒火的一脚狠狠踹开!木屑飞溅!
房内的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白卿卿看到门口面色铁青、眼神冰冷得如同地狱修罗、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的顾瑾行,瞬间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瑾、瑾行哥哥……你……你怎么会……不是的,你听我……”
那流浪汉更是吓得屁滚尿流,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是这位姑娘!是这位姑娘指使小的干的!不关小的事啊!小的什么都不知道!”
顾瑾行看都未看那肮脏的流浪汉一眼,他的目光像两把冰刀,死死钉在白卿卿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曾经让他觉得无比怜惜的脸上。
他一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声音冷得掉冰渣:“白卿卿……我竟不知,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堪入目?”
第十九章
“不……不是的!瑾行哥哥你听我解释!”白卿卿慌乱地扑上来,想要抓住他的衣袖,眼泪瞬间涌出,试图再次用哭泣换取心软,“我是因为太爱你了!我害怕失去你啊!都是萧攸宁!是她抢走了你!如果不是她横插一脚,我们早就……”
“闭嘴!”顾瑾行猛地甩开她,力道之大让她直接踉跄着跌倒在地,发髻散乱,狼狈不堪,“事到如今,人赃并获,你还不知悔改,还要将责任推给别人?!”
巨大的失望和一种生理性的厌恶淹没了他。过去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她每次恰到好处出现的柔弱,她每次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挑拨离间,她落水时死死抓住他衣袖的惊人力道,她服下那所谓“毒药”后御医们略显仓促甚至带着一丝无奈的“抢救”……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被她这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表象蒙蔽了双眼!他精心呵护的,竟是一条暗中吐着信子的毒蛇!
“呵……呵呵……”白卿卿见他眼神冰冷彻骨,再无半分往日温情,心知事情彻底败露,再无转圜余地,竟癫狂地笑了起来,索性破罐子破摔,“是!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就是要毁了萧攸宁!凭什么?凭什么她生来就是公主,金尊玉贵,什么都有?凭什么我就要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凭什么她只要勾勾手指,就能抢走我唯一的依靠?!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好过!”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将那些隐藏至深的小心机和盘托出:“没错!以前的落水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让你更心疼我!更讨厌她!生病也是我夸大其词!还有那次中毒……那根本不是毒,只是会让人暂时气息微弱、脉象虚浮的药!我算准了你会心急如焚去找她拿解药,算准了你会为了我伤害她、逼迫她!我就是要让你和她彻底反目!彻底决裂!我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别想!”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毒的重锤,狠狠砸碎了顾瑾行心中那轮最后的、虚假的、他用以支撑自己过往所有选择与伤害的“白月光”。
他看着她因嫉妒而彻底扭曲的、涕泪横流的面容,只觉得无比恶心和可悲。
最后一丝因过往而残留的情谊和愧疚,彻底消耗殆尽,只剩下冰冷的厌弃。
“来人。”顾瑾行的声音恢复了作为大理寺卿审判犯人时的冰冷和决断,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将此恶妇和这刁民拿下,堵上嘴,分开关押,严密看管!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探视!”
候在外面的侍卫早已被惊动,此刻立刻应声而入,毫不留情地将哭喊挣扎的白卿卿和瘫软如泥的流浪汉拖了下去。
“顾瑾行!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爱你啊!我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爱你!!”白卿卿绝望的哭嚎声逐渐远去。
顾瑾行背过身,不再看她一眼,只冷冷地留下一句,像是最终的判决:“你的爱,自私卑劣,令人作呕。押回京城,永久囚禁于静心庵,非死不得出。”
处理完白卿卿,顾瑾行站在空旷破败的驿馆房间里,只觉得身心俱疲,一种巨大的虚无和疲惫感席卷而来。
窗外,塞外的风依旧呼啸,像是在嘲笑着他过往的愚蠢。
赫连桀作为边塞之王,其能力和魅力远非顾瑾行最初臆想的那般简单。
他并非只是一个武夫,而是文武双全,睿智开明。
他深知和亲的意义,也真心欣赏萧攸宁的坚韧和聪慧。
他对她的好,并非出于敷衍或利用,而是发自内心的尊重与呵护。
他会在处理完繁重政务后的黄昏,耐心地教她骑乘性格温顺的草原小马,带她驰骋在辽阔的草场上,看落日将天地染成金红;
他会认真听取她基于中原治理经验提出的、关于边塞集市管理、医馆设置乃至如何更好融合两地习俗以避免冲突的建议,并毫不吝啬地赞赏她视角的独特,采纳其中切实可行的部分;
他会在她因水土不服而食欲不振、微染风寒时,并非只是口头关怀,而是亲自带着侍从寻遍草原老牧民,找来当地特有的、味道清奇却颇有疗效的草药,耐心告诉她煎服的方法;
他更会在重要的部落集会或接见使臣时,给予她并肩而立的尊荣,认真向臣民介绍他们的往后,将部分内务交予她打理,助她一步步在王庭树立起威信,而非只做一个被供养的金丝雀。
第二十章
边塞的臣民们,最初或许对这位来自繁华中原、看起来纤细娇贵的公主抱有疑虑和距离感。但在赫连桀有意无意的引导和萧攸宁自身不声不响的努力下,人们逐渐看到了这位新主人的仁爱、智慧与沉静的勇气,开始真心接纳和敬爱她。
顾瑾行像个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的幽灵,眼睁睁地看着萧攸宁在这片曾经陌生、艰苦的土地上,逐渐褪去过往的哀怨、苍白与小心翼翼,焕发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由内而外的光彩。她不再是那个只围着他喜怒哀乐、敏感又卑微的小公主,而是变得日益自信、从容,眼底有了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广阔而坚定的星辰大海。
他甚至偶然从往来文书中得知,她在协助赫连桀处理一些与中原边境城镇的商贸细则时,所展现出的对律法条款的熟悉、对利益平衡的把握以及谈判的手腕,竟精妙老辣得让他都暗自心惊。
原来,她并非徒有美貌与尊贵身份,她有着他不曾真正了解、也从未给过机会展露的聪慧与格局。
而他与她的距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隔了千山万水,遥不可及。
赫连桀的存在,就像一个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的、无声而残酷的对比,时时刻刻提醒着顾瑾行自己过去的眼瞎和混蛋。
赫连桀给予萧攸宁的,是平等的尊重、全心的信任和光明正大的维护,而这些,恰恰是他前世今生都从未给予过她、甚至肆意轻视践踏的东西。
每一次看到赫连桀与萧攸宁并肩而立,商讨事务,或是仅仅只是共乘一骑巡视草场,看到他们之间那种自然流淌的、默契而平稳的氛围,顾瑾行的心就像被放在文火上反复炙烤,缓慢而持久地痛苦不堪,却又无力改变分毫。
边塞短暂的安宁并未持续太久。
深秋,草原草黄马肥,边境另一支强大的游牧部落库莫奚,趁着秋高气爽、兵强马壮,发动了突然袭击,来势汹汹,铁蹄直逼王庭外围。
战火骤起,烽烟弥漫天际,打破了草原的宁静。
王庭紧急动员,号角长鸣。赫连桀亲自披上战甲,跨上战马,目光如炬,指挥若定。
萧攸宁并未流露出丝毫慌乱,她镇定地留守王庭,迅速组织起妇孺向安全地带撤离,有条不紊地调度粮草物资支援前线,亲自前往伤兵安置处抚慰人心,言语清晰,指令明确,展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与生俱来的领导力,让原本有些惶惑的臣民迅速找到了主心骨。
顾瑾行自然率大理寺精锐人马加入了战斗。
他武功高强,临阵经验丰富,战术指挥精妙,在战场上左冲右突,屡立奇功,手刃敌军将领,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然而,在一次敌军派出精锐小队绕后突袭王庭后勤辎重、流矢甚至威胁到临时指挥处的混战中,眼看着一支冷箭直奔萧攸宁而去,顾瑾行几乎是出于本能,想也没想就猛扑过去,用整个后背硬生生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淬了狼毒的箭矢狠狠穿透他的肩胛骨,剧痛和迅猛的毒性几乎瞬间蔓延开来!
他眼前一黑,喉头涌上腥甜,重重地倒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涣散。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萧攸宁闻声惊愕回头看向他的眼神,那里面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攸宁……”
他嘴唇翕动,微弱地吐出这两个刻入骨髓的名字,意识便彻底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心底甚至可悲地闪过一丝渺茫的念头:
若他就此死了,她会不会……为他流一滴泪?
会不会……因此原谅他一点点?
第二十一章
再次醒来,是在弥漫着血腥和草药混合气味的伤兵营里。
军医说他命大,箭矢离心脉只差毫厘,毒性虽烈,但王庭最好的解毒草药和随行军医抢救及时,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需长时间静养。
他艰难地睁开眼,胸口撕裂般疼痛,第一反应就是急切地、近乎贪婪地在昏暗的营帐内寻找那个身影。
萧攸宁确实来了。
她静静地站在他的病榻前,逆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光,神色有些复杂难辨。她手中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顾大人,你醒了。把药喝了吧。”
顾瑾行心中猛地涌起一丝微弱的、不敢置信的希望火花。
他挣扎着想撑起剧痛的身体,声音因伤痛和虚弱而沙哑不堪:“攸宁……我……我那时……”
“顾大人不必多言,也不必起身。”
萧攸宁打断他,将温热的药碗轻轻放在他手边触手可及的矮几上,眼神依旧清冷沉静,并无太多波澜,“战场之上,情急之下保护盟友,亦是常理。你救驾有功,无论是于公于私,本公主与王上皆感念于心。待你伤愈,王庭必有重赏,以示酬谢。”
感念?重赏?酬谢?
这些客气而疏远的字眼,像一盆冰水,瞬间将他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浇灭,直直沉入冰冷绝望的深渊。
他看着她,眼中是破碎的期待和无法言说的痛楚,声音颤抖:“我救你……不是为了赏赐……攸宁,我只是……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我……”
萧攸宁沉默了片刻,帐内只有他粗重痛苦的喘息声。
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却带着一种让顾瑾行心凉的、仿佛隔了千山万水的疏离:“顾大人,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好好珍惜便是。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不需要,也……承受不起。”
说完,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步履平稳地离开了营帐,没有丝毫留恋。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震天的欢呼声和捷报——
赫连桀亲率主力,迂回包抄,于黑水河谷大破库莫奚主力,斩杀其酋长,已凯旋班师!
很快,赫连桀带着一身未褪的战火硝烟味和凛冽的寒气,风尘仆仆却目光炯炯地赶回王庭。他第一时间来看望萧攸宁,确认她安然无恙后,当着所有臣民和将士的面,紧紧拥抱了她,毫不吝啬地称赞她在后方镇定的指挥与功劳。
看到重伤的顾瑾行,他也走上前来,郑重地拱手道谢,言辞恳切,安排王庭最好的御医和药材继续为他治疗,举止大气从容,尽显王者担当与气度。
顾瑾行躺在冰冷的病榻上,看着赫连桀与萧攸宁并肩站在一起,接受着众人劫后余生、发自内心的欢呼与爱戴,看着他们之间那种经过血与火共同洗礼后愈发显得坚实牢靠的信任与默契,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那点近乎自毁式的“牺牲”和“深情”,在这位强大、可靠且与她并肩同行的王者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他的九死一生,并未换来她的回心转意,反而像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照出了他的无力与她的决绝,照出了赫连桀的强大与可靠,让她更加坚定、无疑地走向了那条再也没有他位置的新生之路。
在伤势缓慢愈合的过程中,顾瑾行的心,也彻底死了。
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常常只是倚在窗边,望着远方被白雪覆盖的、苍茫的草原出神,如同一尊失去灵魂的雕塑。
边塞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凛冽的北风卷着雪花,很快将天地染成一片银装素裹。
王庭开始筹备一场盛大而热烈的典礼——
赫连桀与萧攸宁正式的大婚之礼。
他们要在这场抵御外侮的战火之后,用最隆重的仪式,向所有臣民宣告他们的结合,凝聚人心,迎接充满希望的新生。
喜庆的气氛随着红绸的挂起和烤全羊的香气弥漫着整个王庭,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唯独顾瑾行所居的偏僻驿馆角落,冰冷死寂,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
他知道,他该走了。
在大婚典礼的前一日,他求见了萧攸宁。
或许是他此刻形销骨立、眼神死寂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萧攸宁最终在议事偏殿见了他。
他看着她。
她穿着边塞王后的服饰,华贵雍容,气色红润,眼神平静而坚定,再也找不到一丝一毫过去那个小女儿的痕迹。
“攸宁……”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终只剩下这苍白的三个字。
第二十二章
萧攸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顾瑾行从怀中取出一个狭长的玄铁盒子,轻轻放在桌上:“这个……给你。不是礼物,是……赎罪。”
盒子里,是一柄打造得极其精美的玄铁短匕,刃口锋利,匕身却刻着一个深深的、仿佛用尽全部力气刻下的“悔”字。
这是他伤愈期间,用边疆能找到的最坚硬的玄铁,亲手所铸。
每一锤,都是他的悔恨;每一次打磨,都是他的痛苦。
“祝你……幸福。”他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这句话,然后,不等她回应,转身,一步一步,踉跄却坚定地走出了偏殿,走出了王庭,彻底消失在了边塞的风雪之中。
萧攸宁沉默地看着那柄短匕,良久,轻轻合上了盒子,交给身旁的侍女:“收入库房,封存吧。”
她的心中,已无波澜。
顾瑾行返回了京城。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比以前更加冷僻沉默,几乎不近人情。
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公务之中,成为了皇帝手中最锋利也最孤寂的一把刀,一个真正的孤臣。他雷厉风行,手段酷烈,破获无数大案,权倾朝野,却再无悲喜。
他终身未娶。
京城中不是没有贵女倾慕于他,甚至皇帝也曾有意赐婚,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
无人知道,每年在两个特定的日子,他都会谢绝所有访客,独自闭关。
一个是她的生辰,另一个,是他心中认定的、那个曾经深爱他的萧攸宁彻底“死去”的日子。
边塞的消息,还是会偶尔传回京城。
赫连桀与萧攸宁携手治理边塞,开源节流,促进贸易,缓和民族矛盾,使得边境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繁荣与安宁。
他们被誉为草原上最耀眼的日月,深受子民爱戴。
传闻中,王与王后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多年后的一個雪夜。
已位极人臣、官拜首辅、却两鬓微霜的顾瑾行,独自坐在冰冷空旷的书房里。
窗外大雪纷飞,寂寥无声。
手中摩挲的,是那柄他亲手所铸、刻着“悔”字的玄铁短匕。
匕身冰冷刺骨,却不及他心口万分之一寒。
窗外,隐隐传来街边孩童嬉笑着唱诵新传来的歌谣,歌词内容是边塞王与王后英明,今年又是丰年,百姓安居乐业……
老管家小心翼翼地进来,低声禀报:“大人,边塞八百里加捷报,陛下请您明日入宫商议嘉奖之事……”
顾瑾行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管家叹了口气,默默退下。
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冷硬如石刻的侧脸。
许久,一滴浑浊的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眼角滑落,沿着深刻的法令纹,迅速滴落在他手中的玄铁短匕上,瞬间消失无踪,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湿痕。
他至死,都活在对她的思念和无尽的悔恨之中。
用一生的孤寂,偿还了当年那无数次的伤害与辜负。
而远在边塞的萧攸宁,或许正与赫连桀并肩站在王庭的高台上,望着这片他们共同守护的、安宁繁荣的土地,目光平静而温暖。
永不相见,各自天涯。
这或许,是他罪有应得的,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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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