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爸固执地调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盖过了厨房里妻子林霞洗碗的哗哗水声,也盖过了我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烦躁。这个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聋的父亲听清,也刚好能碾碎家里所有其他的声响。
晚饭后,电视机的音量被我爸固执地调到35。新闻联播主持人的声音字正腔圆,盖过了厨房里妻子林霞洗碗的哗哗水声,也盖过了我心里那点说不清的烦躁。这个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聋的父亲听清,也刚好能碾碎家里所有其他的声响。
我起身想去拿个苹果,拉开客厅的旧茶几抽屉找水果刀,一眼瞥见了压在最底下的那张泛黄照片。照片里,我和姐姐陈兰并排站着,笑得没心没肺,背景是老家的那片油菜花田。那时候,天总是很蓝,姐姐的辫子总是很长。
“陈辉,你过来一下。”林霞在厨房门口喊我,手里拿着湿漉漉的抹布,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走过去,她却只是沉默地看着我,眼神比平时深了些,像藏着话。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我心慌。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把抹布往我手里一塞,“把餐桌再擦一遍,油腻腻的。”
我接过抹布,闻到了一股洗洁精和失望混合的味道。父亲的标志性动作是清了清嗓子,那是他准备发表长篇大论的前兆。果然,他对着电视里播放的某地高考状元新闻,高声道:“看看人家这孩子!这才是光宗耀祖!咱们老李家,就指望阿航了!”
阿航,李航,我姐姐陈兰的独生子。
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就尖锐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是“姐姐”两个字。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喂,姐?”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答,只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的心瞬间沉了下去。过了十几秒,姐姐带着哭腔的声音才挤出来:“阿辉……阿航……阿航他……落榜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不光是落榜了,”姐姐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他不见了!手机关机,同学都说没见过他!他爸快气疯了,说要打断他的腿!阿辉,你快帮我找找,他会不会去你那儿了?”
我一边安抚着姐姐,一边穿上外套。林霞站在我身后,脸色煞白。她什么都没问,但她的眼神已经问了一切。
“我出去一趟。”我对她说。
“又是你姐家的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针。
我没回答,只是加快了换鞋的动作。我的核心缺陷就是这样,害怕面对这种直接的质问,总想用行动逃避。
关上门的瞬间,我听到屋里传来我爸的一声冷哼,电视机的音量,似乎又被调高了一格。
引子
我开着我那辆半旧的国产车,在城市的夜色里穿行。姐姐的哭声还在耳边回响,像一团湿冷的棉花,堵在我的胸口。李航这孩子,从小就犟,自尊心比天高。这次高考,全家人的期望都压在他身上,尤其是姐夫李刚,一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老派男人。我几乎能想象出成绩出来后,家里是怎样一番天崩地裂的景象。
我先去了市里几个最大的网吧。这个年纪的男孩,受了挫折,除了网络,似乎也无处可躲。第一个网吧,烟雾缭绕,键盘的敲击声像密集的雨点。我挨个看过去,一张张年轻的脸在屏幕的幽光下显得麻木而疲惫。没有李航。
第二个,第三个……直到第四个,在一条偏僻的小巷里,我才在角落的机位上看到了他。
他缩在椅子里,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是那件印着篮球明星的T恤。他没有在打游戏,只是呆呆地看着屏幕,屏幕上是高考志愿填报的登录页面,刺眼的分数停留在那里,像一个冰冷的判决。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浑身一僵,但没有回头。
“舅舅。”他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嗯。”我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显得苍白,责备的话我说不出口。
我们就这么沉默地坐着,周围是喧嚣的游戏声,我们之间却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过了很久,他才低低地说:“我不敢回家。”
“你爸妈都快急疯了。”
“回去干什么?”他忽然激动起来,转过头,眼睛通红,“回去听我爸骂我废物?听我妈天天哭?听邻居们指指点点?舅舅,在他们眼里,我考砸了,就等于我这个人已经死了。”
这句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第一次考砸了重要的考试,父亲也是这样失望的眼神。
“别胡说。”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肩膀瘦削得硌手。
“我不想复读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再来一年,我会被逼疯的。舅舅,我想出去,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
我的心一紧。我知道,这不是气话。
“你想去哪儿?”
“不知道。”他茫然地摇了摇头,“随便哪里都行,只要能离开这儿。”
我看着他这张既倔强又脆弱的脸,心里五味杂陈。我那个老实巴交的姐姐,和那个死要面子的姐夫,他们爱孩子的方式,有时候真的像一把锁。
“身上有钱吗?”我问。
他摇摇头,嘴唇紧紧抿着。
我从钱包里掏出所有现金,大概一千多块,塞到他手里。然后,我拉着他走出网吧,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给他开了个房间。
“你先在这里住下,别乱跑。明天我再来找你。”我把房卡递给他,“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也得等睡醒了再说。”
他接过房卡,低着头,没说话。
我开车回家的路上,心里乱成一团麻。我该怎么跟姐姐交代?说找到了,但不让他回家?姐夫那边肯定要爆炸。可如果我逼着李航回去,后果可能更严重。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客厅的灯还亮着。林霞坐在沙发上等我,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张银行的取款凭条。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是我下午刚取的一笔钱,五千块,准备用来还信用卡的。
第一章:五千块的裂痕
“找到了?”林霞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嗯,在网吧。”我换了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点。
“人呢?”
“我让他在小旅馆住下了。”
林霞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我。她的目光越过我,落在我身后紧闭的大门上,仿佛在确认我没有把麻烦带回家。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感觉浑身疲惫。我想解释,想告诉她李航的状态很不好,不能再受刺激。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想回家,也不想复读。”我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
“所以呢?”林霞的视线终于移回到我脸上,“你就由着他?陈辉,那是你姐的儿子,不是你的。你管得了吗?”
“我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出事?”我的火气也上来了,“他才十八岁!”
“十八岁不小了!该为自己负责了!”林霞的声音也高了起来,“高考失利天就塌了?谁没经历过挫折?你当年不也……”
“那不一样!”我打断她。是的,不一样。我当年虽然也失落,但至少家里没有那种要把我生吞活剥的压力。
争吵在深夜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我们俩都压着嗓子,像两只斗红了眼的蟋蟀。
“你姐夫那个人你不知道吗?死要面子!阿航现在回去,不被打个半死才怪!”
“那是他们父子俩的事!你掺和什么?你是个好舅舅,行了吧?你伟大,你无私!”林霞说着,忽然冷笑一声,指了指茶几上的取款凭条,“怎么,你那一千多块现金不够你显摆你的‘舅舅爱’,还准备动用我们家的存款?”
我愣住了。我确实有过这个念头。在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李航说想出去,可身无分文能去哪儿?我想给他一笔钱,让他出去闯闯,总比在家里被磨掉所有心气强。这是我的老毛病,总想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钱,来解决复杂的情感问题,来逃避更深层次的沟通和冲突。
“我想……让他去做点小生意。”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总比在网吧混日子强。”
“做生意?”林霞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陈辉,你清醒一点!他一个刚高中毕业的孩子,懂什么叫生意?你这五千块钱,扔水里还能听个响,给他,就是打了水漂!”
“那也比逼死他强!”我激动地站起来,句子短得像子弹,“这是救命钱!”
“救他的命?谁来救我们的命?”林霞也站了起来,眼圈红了,“这个月房贷要还,乐乐的兴趣班要交钱,你爸妈那边不要打点?你大手一挥五千块没了,窟窿谁来补?我吗?”
我们俩在狭小的客厅里对峙着,像两头困兽。空间太小,愤怒被无限放大。
就在这时,乐乐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们俩像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僵住。
乐乐揉着眼睛走出来,睡眼惺忪地问:“爸爸,妈妈,你们在吵架吗?”
我心头一酸。
林霞立刻蹲下身,把乐乐搂进怀里,声音瞬间软了下来:“没有,宝贝。爸爸妈妈在说悄悄话呢。你怎么醒了?”
“我梦到哥哥了。”乐乐奶声奶气地说,“我梦到李航哥哥在哭,他是不是考试没拿到小红花,被老师批评了?”
孩子天真的话语,像一根最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我们成年人世界里那层虚伪又沉重的外壳。是啊,在孩子眼里,一次考试的失败,不过就是没得到一朵小红花而已。可在我们大人这里,它却被渲染成了决定一生的战争。
我看着林霞抱着乐乐,轻声哄着他回房睡觉,心里那股火气慢慢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力感。
等林霞从卧室出来,我们之间的气氛缓和了一些,但冰层更厚了。
“钱,我必须给。”我坐回沙发,声音很轻,但很坚定,“林霞,算我借我们家的,行吗?我以后会还上。”
林霞背对着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她才说了一句:“陈辉,你的善良,有时候像一把刀。你总想着用它去保护别人,却没想过它会捅向我们自己的家。”
这是我听过最扎心的一句话。
那一晚,我们分房睡了。这是我们结婚七年来第一次。躺在客房冰冷的床上,我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我没有和林霞打招呼,就去了银行,把那五千块钱取了出来。然后,我去了那家小旅馆。
李航已经起来了,精神比昨天好了一些。我把那个装着五千块钱的信封递给他。
“舅舅,这……”他愣住了。
“拿着。”我把信封塞进他手里,“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但有三个条件。”
他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我。
“第一,给你爸妈报个平安,就说你在我这儿,过几天就回去。稳住他们。”
“第二,不管做什么,不许干违法乱纪的事。不许借高利贷。”
“第三,”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每个月,至少给我打一个电话。不管好坏,让我知道你还活着。”
李航的眼圈红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把那个信封紧紧攥在手里。
“舅舅,我……”
“别说谢。”我拍了拍他,“路是你自己的,好好走。这钱,也算我投资你。以后赚了,记得还我利息。”
我把他送到长途汽车站。看着他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踏上那辆开往南方的、前途未卜的客车,我的心里既有担忧,也有一丝莫名的期待。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我只知道,那一刻,我必须那么做。
我给姐姐打了个电话,按照和李航说好的口径,告诉她孩子在我这里,因为心情不好,想散散心,过几天就送他回去。姐姐在电话里千恩万谢,又拜托我好好劝劝他。我含糊地应着,挂了电话,感觉像个犯了罪的同谋。
回到家,林霞已经去上班了。餐桌上放着一份冷掉的三明治和一杯牛奶。这是我们冷战中的无声关怀。我知道,她还在生气,但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我拿起三明治,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我打开手机,“卡里的钱我看到了。这个月房贷你自己想办法。”
我关上手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我的这个决定,这个由我的性格缺陷驱动的决定,已经在家里划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第二章:汗水比眼泪干净
接下来的日子,家里像一个低气压中心。我和林霞的交流降到了冰点。我们不再争吵,但那种沉默比争吵更令人窒息。她负责乐乐和家务,我负责上班和……想办法填补那五千块的窟C窿。
我开始疯狂地接私活。我是做设计的,利用下班和周末的时间,在网上接一些零散的logo设计、海报制作的单子。每天熬到凌晨两三点,眼睛干涩得像撒了沙子。
有一次,我为了赶一个急单,在电脑前坐了十几个小时。林霞半夜起来喝水,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她走进来,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给我泡了一杯浓茶,放在我手边。
我抬头看她,她躲开了我的目光。“早点睡。”她丢下这句话,就出去了。
我端起那杯热茶,鼻头一酸。我知道,她是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我她看到了我的辛苦。但那道裂痕,依然横亘在我们中间。
姐姐那边,我每周都要编造一些谎言。一会儿说带李航去邻市散心了,一会儿说他同学找他有事。姐夫李刚打来过两次电话,语气很不善,质问我到底在搞什么鬼,是不是我把李航藏起来了。我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陈辉,你别护着那小子!”姐夫在电话里吼道,“他就是欠一顿打!你让他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他!”
我苦笑着挂了电话。保证不打死,那就是要往半死里打了。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李航的第一个电话。电话是他用一个陌生的公用电话打来的。
“舅舅,我到南边一个小镇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多了一丝沉稳。
“怎么样?钱还够吗?”我急忙问。
“还行。我租了个小铺面,很小,就在一个中学旁边。我准备……卖炸土豆。”
“炸土豆?”我愣了一下。
“嗯。我考察过了,这边的学生喜欢吃这些小吃。我尝了好多家,觉得我能做得比他们好吃。”他的话里透着一股初生牛犊的兴奋。
我心里稍微松了口气。“那就好好干。记住,干净卫生是第一位的。”
“我知道。”
挂了电话,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炸土豆摊,但至少,他开始了。
又过了一个月,我接到了李航的第二个电话。这次,他的声音充满了沮丧。
“舅舅,生意……不太好。学生们好像不太爱吃我做的味道。”
“怎么会?你不是说你有信心吗?”
“我也不知道。旁边那家卖铁板鱿鱼的,生意特别好。我这边一天也卖不出去几份。”他叹了口气,“带来的钱,快用完了。”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我的私活收入,堪堪补上了家用,手里根本没有余钱再支援他。
“你别急。”我对着电话说,“你先想想,问题出在哪里?是味道?是价格?还是你的摊位不显眼?”
我们在电话里聊了很久。我虽然不懂做生意,但我懂设计,懂怎么吸引眼球。我让他把摊位重新布置一下,用醒目的颜色写个招牌;让他搞点促销活动,比如买一送一或者集赞免费吃;最重要的是,让他去尝尝那家铁板鱿鱼,研究一下人家的酱料为什么受欢迎。
“舅舅,我……我有点想放弃了。”他最后说,声音里带着哭腔。
“阿航,”我加重了语气,“你记住,汗水比眼泪干净。你现在流多少汗,以后就能少流多少泪。你才刚开始,就说放弃,你对得起你自己吗?对得起我给你的那五千块钱吗?”
或许是我的话刺激到了他,他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舅舅,我知道了。”良久,他才闷闷地说。
那之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联系我。我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他真的就此沉沦。我甚至动了念头,想请假去那个小镇看看他。
但生活的压力让我动弹不得。公司一个大项目下来,我忙得脚不沾地。家里的冷战还在继续。有一天,我发现林霞开始在朋友圈卖一些护肤品,做起了微商。我知道,她也在用她的方式,为这个家分担压力。
看到她半夜还在一个个回复客户信息,用心地打包快递,我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我的那个“善良”的决定。
那天晚上,我加班到很晚才回家。推开门,发现林霞还没睡,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肩膀一抽一抽的。
我走过去,看到她的手机屏幕上,是她和一个客户的聊天记录。那个客户因为过敏,把她说得一无是处,言辞非常难听,最后还要求退款。
我把她的手机拿过来,放到一边。然后,我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怀里。
她开始没有反抗,但很快,就用力推开了我。
“你别碰我!”她红着眼睛瞪着我,“你满意了?陈辉!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为了你那个宝贝侄子,把我们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
这是冷战以来,她第一次对我爆发。
“林霞,对不起。”我看着她,喉咙发紧,“是我不好。”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哭着说,“对不起能把房贷还上吗?对不起能让乐乐去上他想上的机器人班吗?陈辉,我快撑不住了!”
我无言以对。因为她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我的善良,我的自以为是,确实把我们这个小家拖入了泥潭。
就在我们争吵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南方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舅舅!”是李航的声音,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兴奋,“我成功了!我研究出一种新的酱料,特别受欢迎!现在每天我的摊位前都要排队!舅舅,我这个月,赚了三千块!”
我举着电话,愣在了原地。
林霞也停止了哭泣,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电话那头,李航还在激动地说着:“舅舅,你说的对,汗水比眼泪干净!真的!我现在每天累得像条狗,但是我心里特别踏实!我给你寄了点我们这边的特产,你和舅妈尝尝!”
挂了电话,我和林霞面面相觑。客厅里一片死寂。
几天后,我收到了一个来自南方的包裹。里面是几包当地的特色腊肉,还有一封信。
信是李航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很用力。
信里,他详细地说了这两个月的经历。他怎么去偷师学艺,怎么半夜三更在租来的小屋里一次次地调试酱料,怎么被城管追得满街跑,怎么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味道。
信的最后,他写道:“舅舅,谢谢你。那五千块钱,不仅仅是钱,它是我快要淹死的时候,你扔给我的救生圈。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相信我。”
我把信递给林霞。
她看得很慢,很仔细。看完后,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那些腊肉拿进了厨房。
那天晚上,我们家的餐桌上,多了一盘香喷喷的腊肉炒蒜苗。
吃饭的时候,林霞忽然开口:“告诉他,做生意,要记得办营业执照,要交税。别被人抓了把柄。”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我看到她别过脸去,嘴角却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我知道,我们家那道因为五千块钱而产生的裂痕,开始有了一丝愈合的迹象。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曾经被我们所有人放弃的少年,用他的汗水,换来的第一份尊严。
第三章:无声的关怀与远方的警报
生活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李航的生意越来越好,从一个小摊,发展成了一个有固定门面的小店,店名就叫“航记小吃”。他每个月都会给我打电话,聊聊生意,说说近况。他的声音越来越自信,话也越来越多。
我和林霞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虽然我们还是会为柴米油盐拌嘴,但那层冰冷的隔阂已经融化了。她不再提那五千块钱的事,甚至有一次,乐乐在看电视时说想吃炸鸡,她会半开玩笑地说:“让你李航哥哥给你寄点他的秘制炸土豆,比炸鸡好吃多了。”
我开始尝试教我爸妈用智能手机。我想让他们能和李航视频,亲眼看看他在外面的样子。我爸一开始非常抗拒,他的口头禅就是:“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有么子用咯?”
“爸,你看,按一下这个绿色的键,就能看到阿航了。”我耐心地把手机递给他。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一个卖油炸坨坨的,不嫌丢人!”他头一扭,又把注意力放回电视上。电视机的音量,依然是雷打不动的35。那数字像一个顽固的符号,象征着他不可动摇的旧观念。
我妈则好奇得多,她戴上老花镜,凑近屏幕,笨拙地用指头戳来戳去。“哎呀,怎么黑屏了?”“哎呀,我怎么看到我自己了?”
我花了半个下午的时间,终于教会了她如何接听视频电话。那天晚上,我让李航打了过来。
屏幕亮起,出现的是李航的脸,黑了,瘦了,但眼睛亮得惊人。他身后,是烟火气十足的小店,墙上挂着手写的价目表,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正在排队。
“妈!外婆!”李航在那头喊。
我妈激动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哎,阿航!你……你瘦了啊!”
我爸虽然嘴上说着不看,眼睛却一直往手机屏幕上瞟。当他看到李航身后排队的人群时,他标志性地清了清嗓子,但没再说什么。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走上正轨时,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再次打破了平静。
那天我正在公司开会,手机调了静音。等会议结束,我才看到有七八个未接来电,全是李航打来的。我心里一沉,立刻回拨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的声音不是李航,而是一个粗声粗气的陌生男人。
“喂?你就是这小子的舅舅?”
“你是谁?李航呢?”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这小子惹了点麻烦,在我们手上。想让他没事,带两万块钱过来。地址我等下发给你。记住,别报警,不然……”男人后面的话充满了威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手脚冰凉。
我冲出公司,一边开车一边给李航的手机打电话,但再也打不通了。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绑架?勒索?他到底惹了什么人?
我不敢告诉林霞,更不敢告诉姐姐。我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车里转来转去。两万块钱,我现在去哪里凑?我的私活收入都填了家用,积蓄早就空了。
冷静,陈辉,你必须冷静。我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用力揉着鼻梁,这是我紧张时的标志性动作。
我把车停在路边,强迫自己分析。对方要钱,说明暂时不会伤害李航。他们不让报警,说明他们也怕。
我突然想到了林霞。也许……也许她有办法。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林霞正在厨房做饭,乐乐在客厅搭积木。一派祥和的景象,让我更觉得外面的世界危机四伏。
我走进厨房,站在她身后。
“怎么了?今天回来这么早?”她没有回头,继续切着菜。
“林霞,我……”我喉咙发紧,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停下手中的刀,转过身来。看到我煞白的脸,她愣住了。“出什么事了?”
我把手机递给她,让她看那条勒索的短信地址。
她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她没有像我预想的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指责我,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条短信,嘴唇抿成一条线。
“报警了吗?”她问,声音很稳。
“他们不让。”
“你信他们?”
“我不敢赌。”
厨房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只有冰箱的压缩机在嗡嗡作响。
“钱呢?你有吗?”她又问。
我摇了摇头。
林霞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失望,有焦虑,但更多的是一种出乎我意料的镇定。她沉默了几分钟,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最后,她转身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她拿着一张银行卡出来,塞到我手里。
“这里面有三万,是我做微商攒的,本来想给乐乐报机器人班。”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密码是乐乐的生日。你……小心点。”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感觉有千斤重。这张卡,是她每天熬夜,陪着笑脸,一点点攒出来的。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却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林霞……”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紧紧地抱住她。
“快去吧。”她在我的怀里,轻轻地说,“把孩子平安带回来。”
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我们是夫妻。无论有多少争吵和隔阂,当灾难来临时,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我连夜开车,朝着短信上的地址,那个陌生的南方小镇赶去。一路上,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李航带回来。
我的善良或许曾像一把刀,捅伤了我们的家。但此刻,林霞的善良,却成了治愈这道伤口,并给予我无穷力量的良药。
第四章:对峙与转机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奔波,我终于在第二天中午赶到了那个偏僻的小镇。按照短信的指示,我来到了一家废弃的工厂。
工厂里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户的呼啸声。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我试着拨打那个陌生号码,已经关机了。
我正在焦急万分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李航打来的。
“舅舅!你来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但没有受伤的迹象。
“阿航!你怎么样?你在哪?”
“我在镇上的医院。我没事,你别担心。”
我火速赶到医院,在急诊室的走廊上找到了他。他脸上挂了彩,嘴角青了一块,胳膊上缠着纱布,但精神还好。
看到我,他“哇”的一声就哭了,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把他拉到一旁,详细地问了情况。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绑架。是因为他的生意太好,抢了本地几个小混混的客源。那些人来店里收“保护费”,李航年轻气盛,不肯给,就和他们起了冲突,推搡中受了伤。
那些人抢走了他店里所有的现金,还拿了他的手机,看到了我们频繁的通话记录,就动了歪念,想冒充绑匪再敲我一笔。后来大概是怕事情闹大,就把手机扔还给了他。
我听完,气得浑身发抖。既气那些地痞无赖,也气李航的冲动。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盯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你长大了,能自己解决所有事了?”
李航低着头,小声说:“我怕你担心……也怕你觉得我没用。”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的自尊心,真是把双刃剑。
“走,带我去找他们。”我拉起他说。
“舅舅,别去!”他急了,“他们都是本地人,我们斗不过的。”
“斗不过也要斗。难道你就准备一直被他们欺负?你的店还开不开了?”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这次,我不是来给你钱的。我是来教你怎么站直了做生意。”
这是我第一次,不是想用钱去“摆平”事情。林霞的那句话点醒了我,我的善良不应该是简单的施舍,而应该是教会他如何保护自己。
我带着李航,没有直接去找那些混混,而是先去了镇上的派出所。我把情况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但警察表示,这种小纠纷,没有造成重伤,很难处理。他们只能出面调解,或者备案。
我明白了,靠公权力快刀斩乱麻,不现实。
于是,我改变了策略。我拉着李航,去了镇上的工商所、税务局、卫生防疫站。我咨询了办理正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和卫生许可证的所有流程。我发现,李航的小店,因为一直是“无证经营”,所以才容易被地痞盯上。
“舅舅,我们办这些干嘛?”李航不解地问。
“办了这些,你就是受法律保护的正规商户。他们再来闹事,就不是小纠纷,是破坏经营秩序,警察就不能不管。”我解释道,“做生意,要用脑子。蛮力是最低级的手段。”
接下来几天,我陪着李航,跑遍了镇上所有的相关部门。补材料,填表格,接受检查。我把我多年在办公室里练就的“和稀泥”与“打交道”的本事全用上了。递烟,说好话,请客吃饭。
李航跟在我身后,看着我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舅舅,为了他的事,点头哈腰,赔尽笑脸。他的眼神从不解,到惊讶,再到一种深深的触动。
一周后,所有的证照都办齐了。我把那本崭新的《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交到李航手里。
“拿着它,”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航记小吃’的法人代表了。你得对它负责。”
李航接过执照,手在微微发抖。他看着上面自己的名字,眼圈又红了。
事情还没完。我找到了那几个混混经常出没的棋牌室。我没有带李航,一个人走了进去。
为首的那个黄毛看到我,一脸的轻蔑。“哟,舅舅来啦?钱带来了吗?”
我笑了笑,从包里拿出那一沓刚办好的证照复印件,拍在桌上。
“钱没有。有这个。”
黄毛愣了一下,拿起复印件看了看,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这玩意儿有么子用咯?”
这句熟悉的口头禅,从他嘴里说出来,充满了讽刺。
“没什么用。”我依然微笑着,“就是告诉几位,以后我侄子的店,是合法经营。你们再上门,我不用报警,我直接打税务稽查的电话,举报你们这一片所有没交税的商户。我还可以给卫生防疫站打电话,说你们这棋牌室的卫生有问题。我还可以……”
我每说一条,他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他们是地头蛇,但也最怕这种来自官方的、无休无止的麻烦。
“你……你威胁我们?”黄毛站了起来。
“不,我是在和你们商量一种新的合作方式。”我从口袋里掏出两千块钱,这是林霞那三万里的一部分。“这钱,不是保护费。算我请几位兄弟喝茶。以后,我侄子的店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比如有人吃白食,或者有醉汉闹事,还请几位兄弟出面‘调解’一下。大家交个朋友,和气生财。”
我把“硬”的威胁和“软”的利益都摆在了台面上。我赌他们是欺软怕硬,而且贪图小利。
黄毛和他的同伙对视了几眼,犹豫了。
最终,黄毛拿起那两千块钱,揣进兜里。“行。你这个舅舅,有意思。以后你侄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一场危机,就以这种“中国式”的方式,被我化解了。我没有动用拳头,而是动用了规则、人情和一点点灰色地带的智慧。
当我把这个结果告诉李航时,他听得目瞪口呆。
“舅舅,你……你太厉害了。”他由衷地感叹。
我摇了摇头,心里却有些苦涩。“厉害什么。这都是生活逼出来的。阿航,你记住,这个社会很复杂。光有手艺和汗水不够,你还得学会怎么和人打交道,怎么用规则保护自己。”
临走前,我把卡里剩下的一万多块钱留给了李航。
“用这笔钱,把你的店面重新装修一下,扩大经营。别再像个小摊子了。”
“舅舅,这钱我不能要……”
“这也是投资。”我打断他,“等你成了李总,连本带利还给我。”
回程的路上,我心里感慨万千。这次南下,不仅解决了李航的危机,也让我自己完成了一次蜕变。我不再是那个只会用钱逃避问题的陈辉了。我开始懂得,真正的帮助,是授人以渔,是教会他如何在风浪中掌舵。
而这一切的改变,都源于林霞。是她在最关键的时候,推了我一把,让我不得不去直面那些我最害怕的冲突和麻烦。
回到家,推开门,林霞和乐乐都在。乐乐看到我,欢呼着扑过来。林霞站在他身后,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没事了。”我走到她面前,轻声说,“都解决了。”
她明显松了口气,然后,她看到了我疲惫的脸和眼里的血丝。
“回来就好。”她说着,转身进了厨房,“我去给你下碗面。”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暖暖的。我知道,我们这个家,经历了这场风波,非但没有散,反而变得更紧密了。
第五章:沉默的父亲与崛起的少年
李航的危机解除后,他的事业仿佛插上了翅膀。有了合法的身份,又没了地痞的骚扰,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经营中。
他用我留下的钱,把小店重新装修得干净明亮,还增加了几个卡座。他又根据我的建议,推出了会员卡和套餐优惠,生意越发红火。他不再满足于炸土豆,开始研发新的小吃品类,炸鸡排、烤冷面、铁板豆腐……每一样都卖得很好。
他和我通话的频率更高了,但内容变了。不再是诉苦和求助,更多的是分享他的喜悦和新的想法。他会问我,店里要不要装个空调?要不要开个分店?甚至开始问我一些关于员工管理的问题。
我看着这个少年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心里充满了欣慰。
而我的生活,也恢复了平静。我和林霞之间,有了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她再也没提过那笔钱,但她会默默地把我熬夜画图时喝的茶,换成护肝的菊花枸杞。我也会在她忙着回复微商客户时,悄悄地把乐乐带出去玩,让她能有自己的时间。
有一次,我们俩在阳台上看星星。那是清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你说,我们当初要是拦着他,不让他出去,现在会怎么样?”我忽然问。
林霞靠在我的肩膀上,沉默了一会儿,说:“可能会少很多麻烦,但这个世界上,可能也会少一个‘航记小吃’的老板。”
我们相视一笑。那些曾经的争吵和裂痕,在时间的冲刷下,都变成了理解和扶持的基石。
最大的变化,来自我的父亲。
他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看新闻,电视音量依然是35。但当我和我妈跟李航视频时,他不再走开,而是会搬个小板凳,坐得远远的,竖着耳朵听。
李航在视频里展示他的新店,展示他新招的两个小工,我爸会不经意地“哼”一声,但嘴角会有一丝难以察-察觉的弧度。
他的口头禅“有么子用咯”,也开始有了不同的含义。
当李航说想贷款买个小货车送外卖时,我爸在旁边嘀咕:“瞎折腾,有么子用咯?”——这是担忧和不解。
当我告诉他,李航用小货车把生意做到了邻镇,一个月多赚了一万多时,我爸沉默了半天,又说:“当初我就说,那小子有点门道。我骂他,是激他!不然,他能有今天?我那几句话,还是有么子用的嘛!”——这是嘴硬和自我安慰。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年后。
那天,我们老家的市电视台,有一个叫《城乡新貌》的节目,报道了一批回乡创业和在外打拼的优秀青年。其中一个专题,就是关于李航的。
电视上,李航穿着干净的厨师服,在镜头前侃侃而谈。他讲他的创业经历,讲他的酱料秘方,讲他对未来的规划。镜头扫过他那家窗明几净、顾客盈门的店铺,扫过他身后那面写着“诚信经营”的锦旗。他已经完全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和迷茫,变得自信、沉稳,眼里有光。
节目主持人用非常赞赏的语气说:“谁能想到,这个如今在小镇上拥有三家连锁店,年收入近百万的年轻老板,两年前,还只是一个高考失利的迷茫少年。他的故事告诉我们,人生的赛道,不止一条。”
那天晚上,我们全家都聚在电视机前。姐姐陈兰看得热泪盈眶,姐夫李刚则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表情复杂。
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当节目里提到李航的年收入时,我爸默默地拿起遥控器,把电视音量从35,调到了30。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像一声惊雷,在我心里炸响。
那个固执的、代表着旧观念的“35”,第一次被调低了。他不是为了听清新闻,而是为了听清我们对李航的议论和夸奖。他那座顽固的冰山,终于开始融化了。
节目播完,家里一片寂静。
姐夫李刚掐灭了烟头,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这个一辈子没跟我低过头的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重重地说:“阿辉,谢谢你。当年……是我错了。”
姐姐则拉着林霞的手,不住地说着感谢。林霞只是笑着,说:“都是一家人。”
那一刻,所有的误解、埋怨、隔阂,都烟消云散。
又过了两年,李航已经不再满足于那个小镇。他用赚来的钱,在我们的省会城市,开了一家规模更大的旗舰店。他注册了公司,把“航记小吃”做成了连锁品牌。
他回家探亲,开着一辆崭新的奥迪。他不再是那个需要我塞给他五千块钱的落魄少年,他已经成了我们这个家族里,最有出息的人。
他给我买了一块名牌手表,给林霞买了一个名牌包,给乐乐带了最新款的机器人。
他给我爸带的,是一台最新款的超大屏幕智能电视。
我爸看着那台可以语音控制、屏幕比老电视大一倍的新家伙,嘴上还是说着:“浪费钱!有么子用咯?”但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新电视装好的那天,我爸第一次主动邀请街坊邻居来家里看电视。他不再把音量调到35,因为新电视的音效太好了,20就足够响亮。
那个盘踞在我们家客厅多年,象征着固执和隔阂的“35”,彻底消失了。
有一天,林霞和我整理旧物,翻出了那张我当初签下的“借条”——我曾在一张纸上写下“今借家中备用金伍仟元整,用于外甥李航创业,立誓归还”,然后塞给了林霞。
林霞看着那张已经有些模糊的字条,笑了。
“还还吗?”她问我。
“你说呢?”我看着她。
她没有回答,只是把那张借条,和我俩的第一张合影,小心翼翼地夹在了一本相册里。
有些债,是不用还的。因为它早已化作了更珍贵的东西,融入了我们的生命里。
第六章:首富与五千块
李航成了镇上的首富。这不再是一句玩笑话。他的“航记小吃”连锁店,已经开遍了全省的二三线城市,甚至在一线城市也站稳了脚跟。他上了更大的财经杂志,成了青年创业的典范。老家的人提起他,无不竖起大拇指,说老李家出了个金凤凰。
姐夫李刚彻底变了个人。他逢人就说:“我儿子,随我!有商业头脑!”他早早地办了内退,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去李航在市里开的旗舰店里“视察工作”,背着手,像个太上皇。
姐姐陈兰则成了“贵妇”,每天的生活就是逛街、美容、打麻将。但她对我,对我们家,始终怀着一份深深的感激。她总说:“阿辉,要不是你,阿航这辈子就毁了。”
而我,依然是那个普通的上班族陈辉。我还在原来的公司,职位升了一级,工资涨了一些。林霞的微商生意做得不错,我们换了一套大一点的房子,给乐乐报了他心心念念的机器人班。
我们的生活,因为李航的成功,水涨船高,轻松了不少。但我们始终守着自己的本分,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李航每次回来,排场都很大。但他对我,永远是那个恭恭敬敬的小外甥。他会把我请到最贵的餐厅,给我点最贵的茶,但他跟我说话时,眼神里还是带着当年的那种依赖和信任。
“舅舅,公司最近要搞股权激励,你帮我看看这个方案行不行?”
“舅舅,有个地产项目想拉我投资,你觉得靠谱吗?”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动辄上千万的合同,常常会感到一阵恍惚。我一个画图纸的,哪里懂这些。但我会认真地看,用我有限的知识和朴素的逻辑,给他提一些最基本的建议。
“不管做什么,别碰自己不懂的领域。”
“对员工要大方,人心比钱重要。”
“记得按时交税。”
他总是听得很认真,像当年在那个破旧小旅馆里听我说话一样。
有一次,我们俩单独吃饭。他喝了点酒,忽然对我说:“舅舅,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怀念的,不是赚到第一个一百万的时候,而是当年在那个小摊上,研究出新酱料,看到第一个客人吃完后对我竖起大拇指的时候。”
我笑了笑:“因为那个时候,你证明的不是你能赚多少钱,而是你‘能行’。”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有些红。“是啊。舅舅,那年你给我的五千块,不是钱,是告诉我‘你行’的底气。这是我后来赚再多钱,也买不回来的东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那年春节,我们家族聚餐,订在市里最高档的酒店,李航包了最大的一个包厢。
席间,觥筹交错,所有人都围着李航,说着恭维和赞美的话。我看着这一切,心里却有些疏离感。
我爸喝得满脸通红,他拉着李航的手,大声说:“阿航啊,外公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有你这么个外孙!”
我妈和姐姐在一旁,笑着抹眼泪。
林霞碰了碰我的胳膊,低声说:“你看你爸,还记得当初怎么骂人家的吗?”
我笑了。人总是容易忘记过去的窘迫,尤其是当现在足够风光的时候。
吃到一半,李航忽然站了起来。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要敬我舅舅一杯。”李航的声音洪亮而清晰,“没有我舅舅,就没有我的今天。”
他顿了顿,继续说:“很多人只知道,我高考落榜,是舅舅给了我五千块钱去创业。但他们不知道的,有很多。”
“他们不知道,在我被地痞欺负,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是舅舅连夜开车几百公里,不是来给我送钱,而是教我怎么用法律和智慧去保护自己。”
“他们不知道,在我赚到第一笔钱,有些飘飘然的时候,是舅舅打电话提醒我,要诚信经营,要善待员工。”
“他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做的每一个重大决定,第一个咨询的人,都是我舅舅。”
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舅舅,你给我的,从来都不只是五千块钱。你给我的,是方向,是底线,是做人的道理。这杯酒,我干了,你随意。”
他一饮而尽。
我站起身,端起酒杯,也一饮而尽。那一刻,我感觉到的不是骄傲,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饭后,大家都在客厅看新电视里重播的春晚,声音开得很大,很热闹。老电视机早就被收进了储物间,落满了灰尘。那个曾经代表着冲突的“35”音量,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我爸现在教乐乐下象棋,不再需要用电视声来掩盖家里的尴尬和沉默。
李航把我拉到阳台。
“舅舅,有样东西要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这是什么?”我问。
“五百万。”他说得轻描淡写,“当年那五千块的本金,加上这些年的利息。其实早就该给你了,一直觉得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它烫手。
“阿航,这太多了。”我把卡推回去,“我当初帮你,不是为了这个。”
“我知道。”他坚持把卡塞回我手里,“但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舅舅,你和舅妈也该享享福了。换个大别墅,换辆好车,别再上班了。”
我看着他,他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商人,习惯了用钱来表达情感,来解决问题。这像是一种轮回,他变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我。
我没有再推辞,我收下了那张卡。
李航笑了,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对他来说,还清这笔“债”,或许是他心里一个重要的仪式。
但我没有把卡放进口袋。我从钱包里,慢慢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已经褪色、起了毛边的老照片。
就是那张,很多年前,我在那个烦躁的夜晚,从茶几抽屉里翻出来的那张。照片上,我和姐姐陈兰,在他的妈妈,那个梳着长辫子的少女旁边,笑得灿烂。
我把照片递给李航。
“卡我收下了。”我说,“这个,你留着。”
李航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老照片,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他看着照片上年轻的母亲,看着那个一脸傻笑的、年轻时的我,眼神变得柔软。
“舅舅……”他想说什么。
我没有让他说下去。我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过身,朝着灯火通明的客厅走去。
我的手还保持着递出照片的姿势,那个动作,仿佛凝固在了微凉的夜色里。
钱,可以衡量很多东西。但有些东西,比如亲情,比如在一个人最绝望时伸出的那只手,是任何数字都无法估价的。
那五千块的故事,到今天,才算真正画上了一个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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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让我想起了一句话:“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可贵。”
陈辉当初那五千块,在你看来,是一次冲动的豪赌,还是一次有远见的投资?
如果你是林霞,面对丈夫要拿家里最后的积蓄去帮侄子,你会怎么做?
欢迎在评论区留下你的看法,我们一起聊聊亲情与现实的那些事。
来源:青涩冰淇淋ITC